第85章 夢裏

他看到遲域的兩個手腕全部被貫穿,與長釘的嵌合處猙獰可怖。他胳膊高懸,手掌半耷,頭無力地垂下。

系統的聲音在這時響起,向來平穩的語氣也急促起來:“你們現在所處的是夢境,只要現在遲域還有意識,能撐到你們離開這個夢,他就沒事。要是他現在醒不了,在這個世界裏他将徹底死去!”

還在樓上的玩家沒有理解系統的話。

程故淵狠掐了自己手心一把,麻得一點疼都感覺不到。

他喊着遲域的名字,指尖顫抖着去拔他兩個手腕中的長釘。

遲域給他包紮的指尖上還裹着紗布,被長釘挂下來又掉在地上,他聲音抖得厲害:“遲域……紗布都掉完了,你還得給我包、遲域,你看看我……”

喉間像是被什麽哽着,他覺得自己呼吸不上來,可是他的呼吸聲又很重。

還未痊愈的指尖被長釘尾端磨破,一片濕紅,分不清是他的血還是遲域的血。

他用力拔着,又低聲訴說:“你睜開眼,看看我……是不是很疼,我知道你很疼,你再忍忍。”

“遲域,別睡。”

“你看看我。”

“你忍一忍,一會我給你包紮,我、我很會包紮。”

一邊的長釘被他生拔了出來,遲域的手臂直直地垂下,被他接住。他帶着遲域的手摟在自己腰間,努力了幾次,遲域的手就垂了幾次。

他去拔另一邊的長釘,遲域的頭垂在他頸間,他不停地喊着遲域的名字,動作卻猛然滞了一瞬——

他感覺不到遲域的呼吸了。

心髒沒有任何知覺,仿佛不存在他這個身體裏一樣,他止不住地抖,左手攬着遲域,右手繼續去拔那根長釘。

“遲域……”

他似乎這輩子也沒有這樣過,呼吸、聲音和淚水都很亂,全身僵麻。

“遲域,我還有話沒有說過……”

這一側的長釘被他拔出來一截,遲域的手跟着動了動。

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忽然,他覺得自己的側腰被虛攬了一下。

他手上動作沒停,聲音慌亂又顫抖:“遲域?”

“嗯,”很微弱的一聲響在他耳側。

遲域不受束縛的手攬在他腰間,想扯出一個笑,又實在是有點費力氣。又想說這根本不算太疼,自己意志力很好的。還想問他有什麽話沒有說過。

想說的太多,可是他只感覺到攬着的人僵硬的身體和顫抖的幅度。

所以他很輕的聲音響起:“不害怕,我沒事。”

程故淵眼眶血紅,一眨不眨地擡眼看着那長釘,執拗地繼續拔,繼續着自己剛剛沒說完的話:“我沒有說過……”

這個人實在是抖得厲害,遲域攬着他,垂頭埋在他側肩,阖着眼輕哄:“嗯?”

“我丢掉了一段記憶。那段記憶裏、有一個很重要的人,”他的呼吸與聲音形成鮮明的反差,呼吸聲很重,聲音卻很輕。

即便是微不可聞的顫抖嗓音,卻依舊重重地砸在遲域心上。

“我頻繁想起一些片段,卻從未看清過那個人。我也不知道那個人究竟是不是你……”他低聲說着,手裏的長釘又松動了一些,“是你的話,更好。”

他察覺到遲域攬着他側腰的力氣收了幾分。

“如果不是你,”他停頓了很久。

久到遲域忍不住出聲問道:“會怎樣?”

程故淵眼睫眨了一下,眼淚順着側臉滑落,掉入遲域的頸窩,他說——

“那我也愛你。”

手腕的長釘被拔出,遲域左手垂下,立即攬住了這人。

遲域緊扣着他的腰,被長釘生生釘進去的筋骨一點疼也感受不到,只覺得自己心被身前的人扯着。

“你說什麽,”遲域擡頭看着他。

程故淵的手跟着垂下,他來回搓着自己的指尖,擡眸凝視着遲域,嗓音低啞,喊:“遲域。”

“我在。”

他定定地看了遲域半晌,忽地前傾,吻在了遲域唇間。

先前含進口中的那塊糖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化完了,他嘴裏甜甜的,那股甜味被傳進遲域舌尖。

“我愛你,我很愛你……”微微分離間程故淵說了這麽一句,後面的話又被悶進吻裏。

……

遲域全身都很涼,鮮血橫流的手腕更是冰的徹骨。

程故淵抓着他衣角的手抖着:“沒有和你好好說話的時候,我都在後悔。”

遲域的心被狠攥了一下,他扯出一個笑,汩汩冒血的手腕擡起,抹了下這人溢出淚水的眼尾:“沒關系,你愛我。”

本來試圖幫忙的章淺和徐霜發現自己确實幫不上什麽忙,并且還會有礙事的嫌疑,十分懂事地退到了門外。

另外三位隊友都被那長釘紮的不止一處,在樓上癱着,還沒站起來。

小女孩平靜的聲音響起:“你們有人感受了這種痛苦……算了,這游戲我不玩了,以後你們也不要再來了。”

不久,女人緩緩走進這個房間,嘆了口氣,問:“你怎麽敢這麽賭呢?”

遲域嘴唇蒼白,扯出一個笑:“謝謝你幫我們。”

當時他的袖章裏有一個紙條,後來遇到小女孩的時候拿了出來。

但那只是一半。

實際上那張紙條上有兩個不同的字跡——

“殺光所有人否則你會死”

“想要所有人離開這裏,就把我經歷的經歷一遍。”

第一行明顯是小女孩寫的,字很大,幾乎每個字都分了家。

他當時垂眸看了半晌,怕遇到程故淵,便将下面的字連着上面的“否則你會死”都撕掉了,沒撕好,留下了“否”的上半部分。

他将任務又貼進了袖章裏,剩下的團成一團,也沒敢随意丢棄,依舊是怕被那個不好糊弄的人瞧見。

女人沉默半晌,嘴角挂着淺淺的笑,“你們是唯一進入這個夢還能全部出去的。”

程故淵無意識地緊抓着遲域的手。

所以說記憶真的是很複雜的東西,他憑着很多次下意識的反應,根據遲域的某些話,又或者根據視覺或者味覺記憶,來判斷他記憶裏的那個人一定是遲域。

他始終是這樣認為的。

可是這一刻,他覺得那些記憶都無從輕重。

不論有沒有那段記憶,不論記憶裏的人是誰,都不影響他愛遲域。

而事實上。

抛去那些紛亂複雜的記憶,他又愛了遲域一次。

眼前的一切漸漸虛無,他偏頭看着遲域,眼眸中他蒼白的側臉變得透明。

再醒來,他依舊靠在牆角,猛然驚醒似的,他擡起頭,看見遲域半蹲在自己面前。

他手指蜷着,手心都是汗。

猛然間,他扯過遲域的兩只手,有些着急地查看他的手腕。

确定都完好後,他的心髒終于落回原處。

遲域始終任他擺弄,随着他站起來将自己全身檢查了一遍,這才試探道:“夢裏的一切,都作數吧?”

一瞬間所有的情緒都湧入心頭。

失而複得、虛驚一場、生氣、擔心、害怕……

他這樣清清冷冷的一個人,鮮明的情緒極少體驗。因為遲域,在短短的時間裏将大起大落全都感受了一遍。

當時的慌亂和心跳還都真實存在,他無力地朝後靠,借着牆面勉強維持站立,垂眸緩了很久。

半晌,他擡起眼,說:“遲域。”

遲域難得生出一些緊張,面上卻不動聲色。只是程故淵能感覺到,遲域的呼吸聲很輕,卻拉得很長。

“我心跳很快,”程故淵說。

遲域沒回話,他有些心虛。是他冒險在先,不論這人怎麽找他算賬都是應該的。

程故淵靜靜地看着他,忽然擡手扯掉了自己指尖的所有紗布。遲域愣了一瞬,想起來在夢裏時他說還要自己給他包紮。

而程故淵現在也是這樣說的。

“紗布掉完了,你還要給我包紮。”

遲域愕住。

緊接着,他聽見這人的下一句話——

“我說的愛你,作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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