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譚詩

“你們看啊!”孟絲喊道,“別如清就是在這裏!”

孟葭看着被甩上的門,滿眼的不可置信:“清清?你在這裏?”身旁的周千途攬着她的肩,低聲安撫:“沒有,沒有的,只是風而已。”

孟葭看着動作和舉止都很僵硬的譚詩,喃喃道:“是有人嗎?”她不顧周千途的阻攔,執意走向譚詩。

臨近了,她伸出手,緩緩朝前探去。

指尖剛觸到一陣涼,又忽的消失。

譚詩感覺身前的涼意倏地一空,她猛然伸出手朝前摸去,摸到滿手的虛無。

“清清,你在這裏是不是,你別走,我……我真的很想你……”

“別走……再讓我碰一下……”

別如清退回到角落裏。

她總是這樣一幅沉靜的表情,無悲無喜,眼睛也始終阖着。

據說一個人的喜怒哀樂在眼睛裏诠釋的最明顯,不論嘴角是不是在笑,一看眼睛便能知道這個人的真實情緒。

可玩家們從未看到過別如清的眼睛。

那雙眼睛始終安靜地阖着,長睫毛交縱,眼尾微微上撇。倘若睜開,也一定是極好看的。

可是她不用睜開眼。

她只是站在那裏,什麽都不說,就已經讓人很難過了。

“幫我個忙,”別如清啞聲開口,像是壓抑着很濃的難過,“讓他們都離開吧。”

玩家聽着別如清的話,卻是誰也沒有看向她這個方向。

半晌,許留冷哼一聲,從門前撤開走到大廳裏。

程故淵睨了周千途一眼,越過遲域,走到門前,咔嚓一聲。

外面的冷風汩汩吹進來,站在門口的孟葭立刻縮了縮肩膀,周千途見狀立刻抱過她護在懷裏。

遲域不動聲色地朝前走了兩步,擋住了大半吹往譚詩身上的冷風。

程故淵扶着門框,冷冷地睨着周千途,說:“出去。”

周千途皺起眉,本能地覺得不适,但是留在這裏對他無益,只能帶着孟葭和孟絲離開。

譚詩抹了把臉上的淚水,茫然地看向四周。

忽然,她朝着章淺和徐霜撲過去,似乎是下意識想要拽住她們的手的,卻中途轉了方向,拽住了章淺的衣服。

她攥得很緊,指尖泛着白,怔怔地看着章淺身上的衣服。直到眼裏的淚水掉落,又噙滿眼眶,她才擡頭看向章淺,澀聲開口:“這、這衣服……”

章淺啞然。

譚詩問:“這衣服、你從哪裏找到的?”

她問完了沒有等待章淺的回答,小心翼翼地追問:“你們能看到清清,是吧?”她一眨不眨地盯着章淺的表情,緊緊攥着手裏的黑色衣服,聲音破碎又無助:“你們能看到,是不是,你們是不是能看到……她在哪啊……”

不知何時別如清站在了譚詩身後,她擡手輕輕拍着譚詩的後背,似埋怨又似心疼:“哭這麽兇幹嘛,我又不是剛死。這麽倔,別人說什麽你理她們幹嘛,還……還不知道要穿件衣服再出來。”

在譚詩察覺到背脊淺薄的涼意時猛然回頭,別如清也是在那時撤了幾步。

“幫我把她送回去吧,”別如清轉身看向門口的兩個男人,說:“我猜她是打車過來的,車庫有車,鑰匙挂在廚房,”她頓了頓,“把她送回去,你們也走吧。”

轉身離開的時候,她最後補充了一句,“再幫我轉告一句,以你們的口吻吧,最好還是不要讓她真的覺得我還活着。告訴她,我最大的願望,就是希望她別再悲傷,和小談一起,好好生活。”

別如清隐了身形,依舊做着要麽極惡要麽極悲的鬼。

所以玩家也不知道,其實別如清始終站在譚詩身後。

她看着章淺脫下衣服将這件黑色外套套在了譚詩身上,看着章淺和徐霜摟着譚詩,看着譚詩紅腫的眼眶。

又看見許留跑到廚房找到一把車鑰匙,程故淵走到譚詩身旁,輕聲開口:“回去吧。”

譚詩走到門口的時候,她輕聲開口:“譚詩,別再難過了。你看一年四季周而複始地走,血會幹涸,淚也會流盡,我是真的希望你能忘了我。”

她們相遇那年,別如清十一歲,譚詩九歲。

那天下了場暴雨,譚詩躲在樹下,被熱心腸的別如清一把從樹下扯了出來,并裝着十分懂的樣子告誡她:“快謝謝我吧,要不是我,你就被雷劈中了!”

自那之後譚詩賴上了別如清,也跟着認識了她的弟弟別一談。

……

譚詩的背影消失在門口,別如清扯出一個笑。

相遇那年的大樹早已不見了蹤影,如果還能再見到那樣的暴雨——

就把記憶留在雨裏,放下一切好好生活吧。

譚詩安靜地坐在後座,偏頭看着車窗外。

郊區,又是半夜,路上一點光亮也沒有。

臨進車庫前章淺和徐霜追了出來,怕她會覺得跟着兩個陌生的異性不安全,要陪她一起。

譚詩朝亮着光的別墅裏晃了一眼,推開了章淺扶着她胳膊的手,沒由頭地問了句:“你們知道為什麽車鑰匙會在廚房嗎?”

“因為我和清清都不會開車,每次我們一起出去,都是一談開車,”她笑了笑,“但是一談很馬虎,總是忘記拿車鑰匙。但是他總會在臨出門前去廚房抓一塊冰糖放嘴裏,後來清清說幹脆車鑰匙放廚房,他一定就忘不了了。”

“所以,”她轉頭看向車庫門前的兩個人,“清清都放心讓他們把我送回去,我怕什麽呢。”

在場的四個玩家忽然覺得自己的心被重重擊了一下。

一路的沉默無言,車停在一個小區門口,導航早已關閉,只有三個人淺淺的呼吸聲。

良久,譚詩說:“你們,也是來救清清的吧。”

遲域修長的指尖點在方向盤上,程故淵則擡眸看着車裏挂着的平安符,近乎黑暗的車廂裏,一針一線繡上去的“平安”兩個歪歪扭扭,又用心至極。

譚詩看着窗外,“我不知道你們從什麽地方來,但是,我相信你們,”有滴淚徑直從下睫毛墜落,交疊的手背一道濕痕,“所以,求你們,救救她。”

他們不知道譚詩知道多少,也不知道她應該知道多少才算是對她好。

“好,”過了片刻,程故淵斂了眸光,說:“其實她最希望你和小談好好生活。”

譚詩怔了很久,沒回答這句話,推開車門時忽然說:“請你們務必,優先救別如清。”說完便只留下一個背影。

最後一句話讓遲域和程故淵消化了很久。

優先救別如清。

……

四處寂靜,這裏本就不是繁華地段,半夜的時間,人影車影什麽也看不到。

遲域下車遠遠看着譚詩進了小區,一路走進單元樓。

他坐回車裏。

車燈熄滅,遠處的天空泛出深藍色。遲域轉頭看着旁邊這人,暗暗的影子,看不太清。

他湊過去想親他,親偏了,吻落在了嘴角。

程故淵摁住他伸過來的手,回親了他一下,又把他推回座位上,“趁着天還沒亮,睡覺。”

遲域聽話照做,扣着人家的手睡了兩個小時。

再醒是被透過車窗縫隙的吆喝聲吵醒的。

程故淵右手藏在口袋裏,已經暖了挺久,不想離開那挺暖和的地。他下意識地想擡起左手摁摁眉心,剛動一下又被扣着手腕反摁了回去。

無奈之下,只能是右手脫離那溫暖,摁了下眉心。

他偏頭看向身側阖着眼的遲域,又垂眸看見自己被扣着的手腕。

這人奇怪了。

睡之前明明是兩個人十指相扣來着,現在怎麽成了自己的手腕被他握着了?

握得不松不緊,還帶着舒服的溫度。

許是手腕真的很舒服,他無視了自己微麻的手指,看着窗外等遲域醒。

這天沒有太陽,天空灰蒙蒙的。小路兩側的樹葉簌簌掉落,幹枯的樹葉與石灰道路相擦,與行人踩在枯葉上的聲音混在一起,伴着零星幾個早餐攤的吆喝聲,映入程故淵眼裏。

心頭悄然爬上一個念頭——

他是真的很愛遲域。

如果遲域不在身邊,那麽不論多麽煙火的景象都不會在他眼裏留下一絲色彩。可是遲域在他身邊,這些深深淺淺的聲音與視線,便成了他眼裏的人世間。

再轉眸看向遲域的時候,他才意識到,他向來反感被人碰的左手手腕,現在正被遲域握着。

而他,似乎都已經忘了自己還有這麽個禁忌點。

手指愈發顯麻,他輕輕動着手指,卻瞥見這人的嘴角半揚着。

“別裝了,”程故淵索性蜷起手指又松開,面無表情地看着遲域。

遲域睜開眼睛,沒有一分剛醒的倦意,眼神反倒是清明得很。醒了什麽話都還沒說,又湊過去啄了這面無表情的人一下。

啄完也不退回去,在這人說話前又啄了一下。

某人推在遲域肩側的手完全就是個幌子,一點力都沒用,甚至還不露痕跡地動了動腰,朝遲域那邊靠近了一些。

……

最後程故淵面無表情地紅着耳廓說:“餓了。”

遲域:“系統。”

被喚來的系統極度不想理他們兩個,但還是官方答道:“我在。”

遲域:“給點錢。”

這要錢的語氣,就像是纨绔少爺揮金如土後回來找爹要錢。

奈何遲域并非那纨绔少爺,它系統也不是爹,只能提醒道:“車內有錢夾,建議找一下。”

果然,在扶手箱看到了一個黑色的錢夾。

“謝了,系統,”遲域說。

系統表面:“不客氣。”

實際上:你倆握着手在那待一晚上,就連個錢夾也看不到!服了!

兩個人在車上吃了早餐,沒忘記給還在凡底別墅的隊友各買了一份。

臨上車前,程故淵看着不遠處的菜攤,想到空蕩蕩的別墅,去買了一兜菜。

原路返回,回到別墅後看見玩家都在一樓大廳。

程故淵将早餐遞給兩眼放光的許留,又看向坐在地上的賀卯,問:“怎麽坐在這裏?”

賀卯滿眼烏青:“後來我又睡着了,結果又進入了一個夢,差點死在裏面。”

“怎麽出來的?”遲域問。

賀卯:“還是這個別墅,一進入那個夢我就在車庫裏,一個小女孩要玩三二一木頭人,我說我不會。”

許留:“……”

許留:“卯叔我教你,下次再遇到這種情況,你得順着來……”

“我當時都看到她手裏的釘子了,她突然又說這次人不夠,下次人夠了再玩,我就醒了。”賀卯眼皮耷拉着,說話也有些無力。

遲域說:“吃了早餐去休息吧,白天睡覺沒事。”

說完和程故淵一起上樓了。

這些單人房已經被不知道什麽人收拾好了,全然不見夜裏吓他們的男生的影子。

程故淵指着床的一側,說:“睡覺。”

遲域試圖拒絕一下來着,被強硬地摁着躺下了。

一直沒能睡個好覺,他是真的太累了。

進入睡夢前,他眯着眼睛看了眼站在窗邊的人,心落回了原處。

別的人晚上也都沒能睡覺,看見程故淵從房間出來,心有餘悸地問他:“白天真的能睡?”

程故淵點點頭,隊友們便放心地去睡了。

晝夜颠倒,許留醒的時候抻了老大一個懶腰,感嘆道:“真的沒睡過這麽踏實了。”

方遠提醒道:“在酒店裏你也是這麽說的。”

剛一推開房間門,許留便聞到了飯的香味。他懷疑地吸了吸鼻子,皺起眉。

就是飯的香味。

不太合理。

誰做飯了?

他正想是不是隔壁的兩個女生,卻見她們也剛從房間裏出來,眼看着三人間雙人間的人都在這,唯獨單人間的那兩位不在,許留腦子一轉,拍手道:“不會是別如清做飯呢吧?”

剛踏下樓梯,便被更重的飯味吸引了,幾個人噔噔噔跑下去,正遇上從廚房端着盤子出來的程故淵。

他們的視線在程故淵和手裏的盤子之間來回轉,最終不尴不尬道:“炒、炒菜啦。”之所以是“菜”這麽個籠統的名,是因為他們暫時沒看出來這盤子裏到底是什麽。

程故淵将盤子放在找來的一張木桌上,瞥了他們身後一眼。

章淺立刻說:“遲哥應該是還在睡。”

程故淵低低地“嗯”了一聲,“那你們先吃。”說完便上了樓。

遲域皺着眉心,正看着拉好的窗簾發呆。

剛醒來見房間裏沒程故淵的影子,他瞬間就有些難以言喻的情緒。

好像等了這麽多年,終于又得到了……卻還是一場空。

驀地,房間的門被打開,熟悉的身影站在門口。遲域僵硬的肩膀瞬間松懈,垂眸平息心裏莫名的情緒。

程故淵走到他一側。

他能感覺這昏暗的房間裏,遲域的氣壓有些低。

“醒了多久?”

遲域抓住他的手,悶聲道:“沒多久。”

默了十幾秒,程故淵反抓住他的手,狀若無事地解釋了一句:“我想在你睡醒前回來的。”

遲域聞聲擡眼看向他,聽見他下一句話:“你醒得太早了。”

眼前的人是真實的存在,遲域失而複得的不真切感瞬間被這句話掃空了。

所以後來他扣住這人的後頸,強迫這站直的人彎腰和他接吻時,也是很自然的一個舉動。

只是最開始是他半仰着頭,程故淵彎着腰,後來便成了他跪在床上,攬着這人的腰,最後又變成了他半撐在床上,手掌陷入柔軟的被子,與同樣陷入被子裏的人接吻。

許久,遲域吻到他的耳側,嗓音低而蠱惑:“親愛的。”

他揪着床單的手指陡然攥緊,耳廓又因為這三個字泛起深紅。

遲域咬着他耳朵,低聲問:“你身上怎麽有股糊味?”

程故淵喘着氣微張的嘴唇倏地繃緊。

蹭的一下,遲域被推開了。

程故淵面無表情地抹了自己嘴唇一下。這次遲域還算是人,比較溫和,沒咬他,只是還有些腫。

“吃飯,”他說。

下樓後五個人正圍在木桌前,沒凳子,一人端着一碗白粥。

章淺見他們兩個下來了,去端了兩碗粥,有些哀切,但也沒說什麽。

許留則就比較大膽了。

“我方便問一下嗎,這粥?”許留問道。

程故淵:“想蒸米飯,水太多了蒸不成。”

他繃着臉看許留,粥是這樣來的,有問題?

許留:“……好。那這菜?”

程故淵:“嗯?”

“沒事。”許留還是決定不說了。

遲域則是對這飯桌上的菜都很感興趣,鑒于自己剛剛的不當表現,現在急需哄人,所以主動捧場。

他的筷子夾向一盤看起來壓根沒動過的菜,嚼了嚼才知道,是炒土豆絲。

“好吃,”遲域說。

在場的別人不信。

因為他們嘗過的。

一共三道菜,一道太黑了,一道太爛了,一道勉強能看出來是西紅柿,于是他們第一筷子夾向了那西紅柿。

奈何又酸又鹹,實在難以下咽,只能捧着大米粥喝。

遲域又夾了一筷子,很真誠地轉頭哄騙:“真的還不錯。”

許留試探着嘗了一口,在其他人殷切的注視下,他平靜地咀嚼了嘴裏的土豆絲,咽下去後看着遲域說:“我能去告你嗎?”

……

晚飯吃了個白粥飽,章淺和徐霜暗自決定下次一定要先占領廚房,就不要讓故哥費力氣做這些小事了。

這時許留問道:“為什麽今天一天都沒有別如清的影子?”

方遠想了想:“可能鬼都是白天怕見光,只有晚上才出來吧。”

一提晚上玩家就又害怕了,不過好在他們白天都睡了覺,熬一宿應該也不是啥事。

許留幹脆打開門,感受着漸漸涼下來的氣溫,說:“今晚我們就一起在大廳吧,誰困了就出去跑一圈。”

隊友比較贊同。

程故淵瞥了他一眼,作為在場唯一一個沒有睡一整天的人,許留很關照他,湊過來說:“這樣,最靠近門的位置留給你,你困了立馬出去跑圈。”

“我不,”程故淵說,“我困了要睡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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