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2)

子蘭嘴角偷偷浮上一絲狡黠的微笑,他裝模作樣的正色道:“剛才明明只算出來兩千九百文,你們幾個還不承認。”

一個尼姑着急的說道:“施主你一定是算錯了,你再重新算一遍。”

上官子蘭清了清嗓子說:“那好,我就給你們重新算一遍,首先你們每人帶了一千文出來,一共是三千文,對不對?”

“這沒錯。”三個尼姑齊聲應道。

“你們給了我三千文,我又退了五百文給你們,但五百文你們不好分,便将其中的兩百文捐給寺裏做香火錢,剩下的三百文你們每人各得一百文,對不對?”

三個尼姑仔細想了想說:“這也沒錯。”

“如此你們每人便給了我九百文,三個人一共給了兩千七百文,再加上我捐給寺裏的兩百文香火錢,一共是兩千九百文,現在不見了一百文,你們還敢說自己沒藏錢?”

三個尼姑完全都傻了,上官子蘭的話句句屬實,被他這麽一算平白無故就少了一百文,但天地良心她們真的沒私藏錢啊!

上官子蘭抽出腰間別着的紙扇展開,大搖大擺的搖着扇子說道:“你們就承認了吧。”

三個尼姑急的眼淚都出來了,其中一個抹了把眼淚說道:“不對,一定是哪裏算錯了,我們絕對沒有藏錢,你再好好算算。”

上官子蘭哼了聲說:“再算一百遍少一百文就是少一百文,不信我再給你們算一遍,你們最開始拿來三千文。。。”

上官子蘭正給她們重算這筆糊塗賬,門口突然傳來一個聲音:“你們吵吵嚷嚷的幹什麽呢?”

幾個人一看,門口站着個小尼姑莫名其妙的向屋裏張望着,她手裏拿着把大笤帚,可能是掃院子的時候聽見了争吵聲所以過來看看,三個哭哭啼啼的尼姑一看自己人來了趕緊圍上去委屈的說道:“如意,你倒是來評評理,這個人非說我們三個私藏了錢。”

接着三個人你一言我一語的講起了剛才的情況,而本來氣焰嚣張的上官子蘭此時卻一言不發緊緊盯着那個叫如意的小尼姑。

如意看上去确實有些與衆不同,這倒也不是因為她那張算得上俊俏的臉蛋。她臉上不知什麽地方透着一種和這個清淨的寺院格格不入的暴躁和嚣張,在她那股叛逆之氣的襯托下,她那顆锃光瓦亮的光頭看上去也顯得特立獨行。盡管在這個肅穆安靜的地方她看上去确實有些引人注目,但上官子蘭看她的目光卻越來越像活見了鬼。

三個尼姑講的颠三倒四,但如意卻聽明白了,她低聲勸慰了幾句哭哭啼啼的尼姑,拖着大笤帚走到上官子蘭面前冷冷的說道:“這位施主,你剛才那筆帳算的有些亂,不如讓貧尼給你重新算一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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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好,你來給我算算。”上官子蘭的聲音竟微微有些發顫。

如意不慌不忙的說道:“剛開始她們一共給了你三千文,你退了五百文回來,其中三位師姐各得一百文,另兩百文由你提議做了寺裏的香火錢,這三筆錢加起來不多不少正好三千文。其實你本人只得了兩千五百文,問題就出在你非說自己得了兩千七百文,那兩千七百文裏本就包括那兩百文的香火錢,你卻用這兩千七百文再去加那兩百文,完全沒有道理,三位師姐不善于算賬才被你胡攪蠻纏牽着鼻子走。再說那所謂的兩百香火錢既然你退給我們了本就是我們寺裏的錢,憑什麽算是你捐的香火錢,你拿我們的錢給自己捐功德,然後還倒打一耙,誣陷三位師姐藏錢,你還真是一點兒虧都不吃啊。”

如意說完這番話向來伶牙俐齒的上官子蘭竟毫不否認:“你說的沒錯。”他的眼睛一直死死盯着她,似乎在期待着什麽。

如意冷冷的看着他,突然她一邊的眉毛挑了一下,掄起笤帚就向上官子蘭揮去,口中怒喝道:“那還不快滾!連出家人的錢都要騙,真是無恥至極!”

上官子蘭一把抓住她揮過來的笤帚懇切的說道:“我叫上官子蘭。”

“沒聽說過!”如意毫不客氣的奪回笤帚一腳蹬開了他。

“如意,不可犯嗔戒啊!”一旁的三個尼姑看到如意動手打人趕緊上去拉住她,但上官子蘭還是結結實實挨了她好幾笤帚。

如意把上官子蘭打出門去後,把手裏的大笤帚往身邊用力一杵怒罵道:“給我滾!別讓我再看見你!”說罷就要把門關上。

上官子蘭趕緊上前一步抵住門問道:“你叫什麽名字?”

如意冷笑了一聲道:“怎麽?還想報複不成?給我記清楚了,貧尼法號如意。”

“那你出家前的名字呢?”上官子蘭不甘心的追問道。

如意雙眉一豎怒罵道:“你還有完沒完?滾!”說罷狠狠的摔上了門,門框上的灰被震得撲簌簌的掉下來,落了上官子蘭一頭一臉。

上官子蘭呆呆的站在原地看着面前那扇破舊的木門,眼裏的神色十分複雜,他不敢相信似地自言自語道:“真的是她嗎?可是。。。她不是死了嗎?”

☆、朝堂之争

? 清晨第一縷陽光照在相府院子裏一處蓋的頗精致的小瓦舍上,一只老母雞從瓦舍裏慢吞吞的踱了出來,它一邊咕咕叫着一邊在院子裏懶洋洋的四處張望着,那樣子仿佛它就是這相府的主人。

這時正屋的門被推開了,一個上了年紀的男人慢悠悠的走了出來,他看見院子裏的老母雞,便對它拱了拱手笑眯眯的說道:“早啊,早啊。”老母雞對他咕咕叫着,仿佛也在道早安。男人步下臺階雙手背在身後在院子裏一圈圈轉悠着,老母雞邁着腿子跟在他身後,一人一雞都雙目微垂,昏昏欲睡,神态倒有幾分相似。這個大清早起來溜雞的男人才是這相府的主人,當朝宰相呂夷簡。

汴梁城中很流行養寵物,很多達官貴人都在家裏飼養珍奇的飛禽走獸,但呂相公的愛好确實有些特別,他不稀罕紅毛鹦鹉綠毛烏龜,只喜歡養老母雞,每天早上起來一定要先溜兩圈雞才能去正常上朝辦公。他還給這只老母雞起了個相當威風的名字——錦羽将軍,但這只老母雞可一點都配不上這個響亮的封號,它一身斑駁淩亂的雜毛,活像一只行走的雞毛撣子,不過這一點都不妨礙呂相公每天樂在其中。

等呂相公這雞溜的差不多了,下人便上前通報:“老爺,轎子已經給您備好了。”本來昏昏欲睡的呂相公一聽這話突然像打了雞血一個激靈,精神抖擻的下令道:“走,上朝去!”

一頂官轎擡着呂夷簡前往皇宮,轎子裏的呂夷簡雙目低垂的樣子就像是參禪的老僧,但他似笑非笑的嘴角隐含着一絲難以察覺的狡黠。從相府到皇宮不過短短的一段路,但這後面是官場最險惡的腥風血雨,呂夷簡已經在這條路上走了五年了,他這個宰相當的是游刃有餘樂在其中。呂夷簡喜歡當官,這并不僅僅因為當官能帶給他權利和金錢,而是他真正能享受到官場的樂趣,即與天鬥與地鬥與人鬥其樂無窮。呂夷簡從政幾十年,朝廷裏上上下下凡他看不順眼的幾乎都被他欺負過。呂相公是個既有大智慧又有些小聰明的人,他不是良相,名垂青史的奸臣裏他也排不上號,但他絕對比所有名垂青史的人都活的滋潤。現在呂夷簡心裏那點小聰明又開始活動起來了,因為今天他的老朋友兼死對頭,五年前被他攆到西北去的寇準被招回來和他共同為相了。

早朝時間還不到,文武百官已經到的差不多了,呂夷簡四處張望着,果然在前邊的臺階上看到個熟悉的身影。他幾步走上前向那人道:“寇相公,好久不見啊。”

寇準回過頭來對呂夷簡微微颔首道:“好久不見,呂相公。”在西北待了五年的寇準須發皆白,看上去有些蒼老,但他兩道濃眉依舊英氣十足,一雙眼睛炯炯有神,站得筆挺的身姿依舊是名震東京的寇相公的風采。

前朝真宗皇帝時期遼國大舉入侵,朝中大臣懼怕契丹人的鐵蹄紛紛提出遷都臨安,是寇準力排衆議主張皇帝親征,最終遏制住了契丹人的野心,和他們簽訂了“澶淵之盟”,開啓了兩國間長達百年的和平,從此寇相公的英名傳遍遼宋兩國。五年前真宗皇帝駕崩,十四歲的仁宗皇帝即位,太後劉娥垂簾聽政,寇準認為劉娥野心太大,堅決反對她幹政,但最終劉娥還是在這場殘酷的政治鬥争中站穩了腳跟,反對她的寇準随即被貶到了西北,在背後踹了他一腳的呂夷簡成功上位。這已經不是寇準第一次被貶了,他的仕途一直都像坐着電梯一樣直上直下,這和他直率剛烈的性格不無關系。寇準最看不起的就是呂夷簡這樣的人,在耿直的寇準眼裏呂夷簡就是小人的代名詞。

呂夷簡笑眯眯客套道:“寇相公一去五年,如今回來重為宰相,可喜可賀啊。”

寇準輕輕笑了下說:“多謝呂相公,只是老夫回來一看現在東西兩府中多是你呂相公的黨羽,如今朝廷已不是原來的清靜之地了。”

呂夷簡依舊笑容滿面的說道:“自古以來朝廷本就不是清靜之地,況且如今是太後和皇上共同主政,自然和原來不同。”

寇準冷哼了一聲說道:“自古天子只有一人,豈有二聖當政的道理?皇帝早已成年,太後卻仍不放權,只怕是想效仿當年的武曌撺掇江山社稷。”

呂夷簡笑呵呵的說道:“寇相公的脾氣還是那麽火爆,看來當年忤逆太後被貶官西北還是沒讓你學聰明啊。”

寇準毫不在乎的說道:“老夫當年連遼國的千軍萬馬都不怕,貶官算得了什麽,老夫此次回來重新為相,就是要重振朝綱鏟除奸邪!”

呂夷簡不陰不陽的說道:“就算都是宰相,也要分個首相和次相吧。”

寇準換了個話題道:“不知呂相公府上現在還在養老母雞嗎?呂相公打算何時把它宰了煲湯啊?”

呂夷簡笑呵呵的說道:“難得寇相公還惦記着它,錦羽将軍乃老夫生活的伴侶,老夫怎舍得用它煲湯。”

寇準冷笑了一聲道:“将一只老母雞引為生活伴侶,恐怕也只有呂相公想的出來。”

呂夷簡不慌不忙的說:“寇相公莫要小看了老母雞,《韓詩外傳》曰:雞有五德,首戴冠,文也;足搏距,武也;敵敢鬥,勇也;見食相呼,仁也;守夜不失,信也。何況錦羽将軍不止有五德,而是有七德。”

“哦?那還有另兩德是什麽?”

呂夷簡眯起眼睛道:“是我養得,你吃不得。”

呂夷簡狡黠的雙眸和寇準炭火一樣的眼睛對視了片刻後,呂夷簡笑了笑說:“該準備上朝了,以後有時間再找寇相公小聚。”兩個人互相拜了拜便各自走開了。

朝堂上文武百官肅然排列,在呂夷簡的帶領下對高高在上的皇帝和太後一拜再拜。如今的年號是天聖,拆開看就是“二人聖”,這真是對于目前的局面再好不過的诠釋。

端坐在寶座上的宋仁宗趙祯今年剛十九歲,他清秀蒼白的臉上沒有什麽突出的特點,總給人一種面目模糊的感覺,但卻顯出一種和年齡極不相符的沉默寡言。以武将起家的宋朝到了趙祯這一代才出了這麽一個真正的貴族,他在深宮裏長大,從小就在學習如何隐藏自己的情緒,他不會勃然大怒,也不會痛哭流涕,更不會歡天喜地,他所有的情緒都是淡淡的,讓人永遠看不透他在想什麽。在他身後挂着一幅珠簾,垂簾聽政的太後劉娥就坐在那裏,端坐在珠簾後的劉娥就像趙祯身後一個令人無法忽視的巨大的影子。

今日的朝堂上似乎流動着一股和往日不同的氣氛,言官們一副摩拳擦掌的樣子,因為今天他們崇拜的寇準寇相公回來了。自從劉娥開始垂簾聽證後,朝中凡反對她的大臣統統遭外放,宰相呂夷簡又權傾朝野,四處安插親信,不遺餘力的打壓異己,臺谏院的言官只能忍氣吞聲的過日子。如今皇帝早已成年,朝中對于太後還政的呼聲越來越高,但全被打壓了下去。現在寇準回來了,言官們覺得自己的腰板似乎也硬了,今天他們決定在朝堂上再提太後還政之事,和呂夷簡等奸邪一決雌雄。

臺谏院的言官魯宗道首先站了出來。魯宗道人稱魯魚頭,在整個北宋的吵架排行榜上都榜上有名,這倒不是因為他口才多好,而是此公天生一根筋,認準了一個死理就一往直前,而且講起話來激情澎湃吐沫星子橫飛,認識他的人都稱:“聽此公講話須打傘。”他的手下敗将十有八口九都是被他的吐沫星子噴跑的,今天他來當這出頭鳥也在意料之中。

魯宗道清了清嗓子說道:“臣魯宗道啓奏太後娘娘,當年先帝駕崩留下遺诏,皇帝年幼,恐奸人把持朝政,所以令太後垂簾聽政,五年來四海清明,國泰民安,太後功不可沒,但如今皇上已成年,太後亦年事已高,望太後能還政于皇上,退隐後宮,頤養天年。”

整個朝堂一片寂靜,珠簾後如幽靈一樣的劉娥沒有說話。魯宗道見她不理自己,正要再谏,這時呂夷簡不慌不忙的走出來說道:“臣呂夷簡也有一事要奏,遼國使臣來朝之日馬上就要到了,他們這次派來的并非一般使臣,而是遼聖宗的幼弟耶律奇珍,另據線報此次遼人似有增加歲貢之意,自遼人與我大宋簽訂澶淵之盟以來,遼人從未有派親王出使我大宋的先例,蠻人多詭詐,此次不知有何意圖,還望皇上、太後明鑒。”

珠簾後的劉娥緩緩說道:“那大家商量商量吧,怎麽對付那個耶律奇珍。”

魯宗道一聽這話一股怒火竄上心頭,他冒着腦袋搬家的風險以死相谏,結果卻被呂夷簡這老怪物搶了風頭,好不容易提到臺面上的還政之事被他一句話就岔開了,這老怪物和劉娥果然是一夥的!真是牝雞司晨,小人當道,世風日下,國将不國啊!

魯宗道這廂正悲憤着,寇準站了出來說道:“啓奏陛下,臣聞耶律奇珍天生聰穎,博覽全書,精通大宋和契丹兩國文化,但多年來一直在游歷各國,遼國此次派此人來出使,我們應小心提防才是。另遼人所謂增加歲貢之事,臣以為決不可答應,當年澶淵之盟已定下歲貢,若對他們有求必應将有損我大宋天威,此先例決不可開。”

“臣不贊同寇相公的說法。”

寇準話音一落三司使丁謂站了出來,這個小個子男人相貌醜陋,脖子上還長了個大瘤子,形容有些猥瑣。但其實這人多才多藝,天象占蔔、琴棋書畫、詩詞歌賦無所不通,而且還有過目不忘的本領,劉娥掌權後他因為擁護劉娥官至掌管全國錢糧的三司使,在魯宗道等人眼裏,此人也是個不折不扣的奸佞小人。

丁謂說道:“耶律奇珍無論是何等背景,畢竟是孤身一人深入我大宋境內,臣以為不足為懼,至于提高歲貢之說,臣以為大可答應,如果為一點歲貢惹惱遼人,引起戰亂實在是得不償失,況且也難顯我大宋氣度。”

寇準針鋒相對道:“契丹人貪得無厭,只怕日後會一而再再而三的要求增加歲貢,憑什麽以我大宋百姓的錢去喂那些虎狼之輩。”

丁謂反駁道:“那如果惹惱遼國人挑起戰争,難道寇大人要以我大宋百姓的血肉去喂那些虎狼之輩嗎?我大宋與遼國征戰多年才結下澶淵之盟,如今的和平來之不易,寇相公竟剛還朝就輕言戰事,難道是要置天下蒼生于不顧嗎?況且輕易破壞盟誓,豈不是将大宋陷入不仁不義之地?”

寇準憤然道:“一派胡言!非我族類,其心必異,當年與遼國一戰是遼國後勁不足才同意議和,但其虎狼之心一直未變,老夫在西北這五年屢見遼國人來擾我邊境,掠我百姓,足可見遼人是否遵守澶淵之盟。燕雲十六州如今尚在遼人手中,怎可與遼人如此低三下四!當年□□皇帝南征北戰,為何到我朝竟畏戰至此!”

呂夷簡這時不陰不陽的插了一句道:“澶淵之盟乃先帝與遼人定下,是先帝不忍生靈塗炭的慈悲之舉,到了寇相公這裏竟得如此評價,難道寇相公是想說先帝出賣祖宗土地嗎?”

寇準聽了他的話差點氣得背過氣去,朝堂上的大臣都是讀書人出身,孔夫子提倡的忠孝節義是他們做人的唯一準則,但如今呂夷簡竟說他辱罵先帝!寇準還沒有反擊,這邊魯魚頭已經怒不可遏道:“澶淵之盟寇相公功不可沒,他對先帝的忠心日月可鑒,呂相公怎可朝堂之上公然侮辱宰相!”

丁謂反唇相譏道:“寇相公是宰相,呂相公難道就不是宰相?況且還要分個首相次相出來。魯宗道你身為言官怎可如此厚此薄彼,難不成你要在朝堂之上公然結黨?孔子雲:君子群而不黨,你這些年的聖賢書都白讀了嗎?”

魯宗道勃然大怒道:“君子就算結黨也是君子黨,總比你們這些小人黨強!”

這一句話徹底點燃了朝堂上的戰火,大臣們你一言我一語圍繞君子黨和小人黨激烈的辯論起來。

趙祯一言不發的坐在寶座上看着吵吵嚷嚷的文武百官,就好像他根本不存在一樣,珠簾後的劉娥也仍然像個影子一樣巋然不動。

衆臣掐的正來勁,人群中突然爆出魯宗道一聲大喝:“丁謂你個奸佞小人!我魯宗道今天和你拼了!”衆臣循聲望去,只見魯宗道居然舉起手中笏板向丁謂追打過去,也不知這丁謂剛才到底說了什麽竟把魯魚頭激成這樣。丁謂見魯宗道張牙舞爪的撲上來,趕緊拔腿就跑。他個子矮小,在百官中靈巧的鑽來鑽去,魯宗道咬牙切齒的在後面緊追不放,朝堂眼看就變成了上演全武行的菜市場。

一直面色平靜的趙祯這時也有些坐不住了,畢竟以前大臣掐的再激烈也就是打打嘴仗,如今竟真打起來了。他回過頭去有些焦急的對劉娥小聲說道:“母後,這。。。”

“随他們去。”珠簾後的劉娥淡淡的說道,連眼皮都沒擡一下。

趙祯張了張嘴不敢再說話,他坐正了身子微微颦着眉看着亂糟糟的朝堂。

魯宗道追不到丁謂,急的是抓耳撓腮,他站定腳步大喝一聲:“丁謂小人,納命來!”說罷竟隔空把手裏的笏板當飛镖扔了出去。

魯魚頭的準頭也确實欠佳,笏板竟飛到了另一個方向,不偏不倚砸到了翰林院王大人的頭上,無辜的王大人捂着腦袋慘叫一聲倒了下去。

“王大人你沒事吧!”旁邊的官員趕緊把他扶起來,王大人虛弱的笑笑道:“不礙事,不礙事。”

“哎呀!王大人你流血了!”王大人低頭一看自己的手上果然沾滿了血,這王大人本來就暈血,立馬兩眼一翻白暈了過去。

旁邊幾個人趕緊用力恰他的人中和虎口,呂夷簡一黨的人立刻跳出來說道:“魯宗道竟在朝堂上打傷朝廷命官,當斬!”

魯魚頭也豁出去了:“我魯宗道就算豁出命去也決不允許丁謂這種小人橫行朝堂!”

兩撥人說着又要吵起來,一直端坐不動的劉娥終于緩緩站了起來,她撩開珠簾走出去大聲喝道:“鬧夠了沒有?鬧夠了沒有!”

她洪亮的聲音回蕩在朝堂上,如一頭發怒的母獅在咆哮,剛才還亂哄哄的朝堂倏然安靜了下來。

劉娥掃視了一圈文武百官冷哼了一聲說道:“今年南方大旱,很多地方顆粒未收,今年的稅眼看就要收不上來了,給遼國納歲貢的日子又迫在眉睫,今年耶律宗真派了他的親弟弟過來收租子,還盛傳他們要提高歲貢,南方還有那麽多饑民說不定哪天就要揭竿而起。現在是內憂外患,你們在這裏争論什麽君子小人倒是挺起勁,有人考慮考慮這些正經事該怎麽辦嗎!”

劉娥一聲暴喝,整個朝堂鴉雀無聲。劉娥惡狠狠的說道:“你們都給我聽好了,對付遼國人不管是要開打也好,還是給錢也罷,但問題是現在錢在哪兒呢?錢呢!我不管你們是君子還是小人,只要誰能拿出錢來我就支持誰,在那個耶律奇珍來之前趕緊給我想個辦法出來!還有這是朝廷,不是菜市場,你們是朝廷命官,不是菜販子!下次再在朝廷上開打,統統拖出去砍了!散朝!”

劉娥狠狠拂袖離去,趙祯也起身跟了上去,臨走前他又不放心的對身邊的太監小聲交待道:“找太醫給王愛卿看看吧,別砸出個好歹來。”

百官拜送太後和皇帝後,硝煙彌漫的早朝終于散了。

☆、天山上的來客

? 狂風裹挾着沙粒吹過宋遼兩國邊境,貧瘠的荒漠上零星長着幾團駱駝刺,一排破破爛爛的茅草亭在狂風中搖搖欲墜,茅草亭下聚集了一些打扮怪異滿臉兇相的人,他們每個人身上都帶着刀,竊竊私語的樣子像是在做什麽交易,這裏是位于遼宋兩國邊境的黑市,這些人都是最不要命的走私販子。早在澶淵之盟簽訂以前,黑市就存在了,無論是私鹽還是武器,只要有錢在這裏什麽都能買得到。這裏是瘋子的樂園,那些最瘋狂最有錢的冒險家在這裏一擲千金進行大宗投機買賣,經常有人在這裏輸的傾家蕩産。

風沙中一匹白馬漸漸接近黑市,馬背上的人戴着頂大鬥笠遮住了臉,他胯口下那匹上好的白馬立刻吸引了幾個走私販子的目光。白馬在黑市前停了下來,馬背上的人翻身下馬摘下了頭上的鬥笠。他看上去不過二十出頭,修長勻稱的身子充滿了力量,一張富家公子般清秀俊美的臉,卻有一雙鷹一樣機智銳利的眼睛,他如同一匹年輕的豹子一樣,優雅又暗藏危險。

周圍一雙雙眼睛貪婪的注視着他,那些亡命之徒猜測這個年輕人身上一定帶着很多錢,但這個年輕人卻毫不在意周遭來者不善的眼神。一個瞎了一只眼的駝背吐蕃人走過來說道:“年輕人,想住店嗎?”這個吐蕃人叫瞎氈,他開了邊境黑市上唯一的一家客棧。

年輕人笑了笑說:“好啊,給我和我的馬弄點吃的吧。”

瞎氈牽起他的馬把他帶到了自己的客棧裏,所謂的客棧不過是一間不太透風的房子,房間裏沒有窗戶,屋頂上挂着一盞光線昏暗的油燈,馬匹居然也拴在屋裏,馬尿馬糞和塵土混合被馬踩成了爛泥,一進去一股牲口棚裏的味道就撲鼻而來。屋裏已經坐了好幾個人,年輕人一進去他們立刻投來極不友善的目光,他們的馬也被拴在爛泥裏,正低頭吃着随意仍在地上的草料。年輕人掃視了一圈這個地方臉上的表情卻相當輕松,似乎對這個地方很滿意,他在爛泥旁挑了張桌子坐了下來。

過了一會兒瞎氈給他端來了酒和牛肉,酒壺口和碗裏都蒙了一層土,但年輕人看上去卻對這頓飯十分滿意,他問道:“這些要多少錢?”

瞎氈豎起一根指頭說:“要一百文銅幣。”

“價格公道,”年輕人笑着點點頭說,“但是我的銅幣不多了,我可以給你金子”

瞎氈搖了搖頭說:“這可不行,我這裏只收銅幣。”

“難道金子不比銅值錢嗎?”

瞎氈說道:“金子是很值錢,但是金子太少了,只适合有錢人家收藏起來,無論在遼國、宋國還是周邊這些地方,做生意的都只認銅幣,只有銅幣能快速周轉帶來利潤。但是這一片只有宋國能造出銅幣來,我們所有人都在用他們的銅幣,銅幣注定會越來越不夠用,但同時也會越來越值錢,現在銅幣已經開始漲價了,所以我要多屯一點銅幣捏在手裏。”

年輕人笑笑說:“你是個聰明的老板,我付銅幣給你。”說罷從随身的包袱裏數出一百文銅幣爽快的付給了瞎氈。

瞎氈的獨眼裏放出貪婪的光芒,他趕緊接過銅幣收進口袋裏,年輕人對他友善的笑了笑,愉快的吃起了發馊的牛肉。瞎氈覺得這個年輕人蠻讨人喜歡,便和他套起了近乎:“我說,你是哪兒的人?”

“我是契丹人。”

“哦,遼國來的”瞎氈點了點頭,“那你上哪兒去呢?”

“大宋。”

“那是個好地方,适合你們這樣的年輕人,我年輕的時候去過一次汴梁,那裏的女人又香又漂亮。可是你上那兒去幹什麽呢?”

年輕人說道:“我四處游歷,什麽地方都去,來這裏之前,我去了西域的天山。”

“天山?我也剛去過,差點就被那兒的暴風雪凍死。”

爛泥裏突然響起一個聲音,瞎氈和年輕人都被吓了一跳,他們仔細一看,才發現爛泥裏居然躺了個人,他臉上身上糊滿了泥,已經看不出來長什麽樣子,即便隔着這麽遠,都能隐約聞到他嘴裏的酒臭味。

年輕人問道:“你到天山去幹什麽?”

爛泥裏的人醉意朦胧的說:“喝了太多酒,不記得了,瞎氈,再給我拿點酒來。”

瞎氈罵道:“你欠我的酒錢還沒還呢,你個醉鬼!我該把你剁成肉餡賣了抵錢!”

“他是誰?”年輕人問道。

瞎氈聳了聳肩說:“不知道,前幾天到這兒來的,和那幫回鹘人做投機生意兩天就輸了個精光,還欠着我的酒錢不給,這個雜種!”說罷往那個人臉上狠狠吐了口吐沫。

“瞎氈,添酒來。”旁邊一桌羌人叫着他,瞎氈罵罵咧咧的走開了。

爛泥裏的人朝年輕人嚷道:“喂,給我口酒喝。”

“沒問題。”年輕人拿起桌上的酒壺向爛泥裏倒去,那人仰起頭來大口大口的喝着酒。酒壺倒空了以後,那人撐着身子從爛泥裏坐了起來,他吐了口吐沫說道:“這裏可真臭,我要到汴梁去好好享受一番。”

年輕人笑了下說:“我聽駝背吐蕃人說你剛賠了個精光,現在你連酒錢都付不起,汴梁可是有錢人的天堂,你去那兒能幹什麽?”

爛泥裏的人哈哈大笑着說道:“你看着吧,我馬上就會在汴梁變成這個世界上最有錢的人,為了迎接這個時候,我得先把自己收拾的幹淨利索點。”說罷他扯掉身上破抹布一樣的衣服,袒露出自己高大壯實的身體,赤身裸口體的從爛泥裏搖搖晃晃的站了起來。一大坨泥竟也跟着他站了起來,年輕人這才發現原來爛泥裏還躺了一匹馬,它在泥裏躺了太久,已經看不出來是一匹什麽顏色的馬了,它嘴裏噴着酒臭,四只蹄子搖搖晃晃的,看上去好像也喝了不少酒。

年輕人看着這個怪人饒有興趣的問道:“等你成了世界上最有錢的人,你想幹什麽?”

“當然全都花掉。”

“那揮霍光了以後你打算怎麽辦?”

“去找下一筆錢,找到以後再揮霍光。”

年輕人嘆道:“這種人生真是太冒險了。”

“這樣才好玩嘛,我就是個職業冒險家。”那個人突然站定看着年輕人說道,“你姓耶律。”

年輕人鷹一樣的眼睛倏然眯了起來,他問道:“你為什麽這麽說?”

“你是貴族,又是從遼國來的,當然姓耶律。”

“你憑什麽說我是貴族?”年輕人追問道。

那人大大咧咧的說道:“我見過了太多的人,所以每個人是做什麽的,我一眼就能看出來。”說罷牽着馬向屋裏的蓄水池走去,年輕人興趣盎然的看着他,他也走過很多地方,也見過很多人,但眼前這個人卻沒有辦法歸類到他見過的任何一類人裏。

那人連同馬撲通一聲一齊跳進了蓄水池裏,池水淹過了他們的頭頂,清澈的池水立刻變成了一池泥湯。瞎氈聽見動靜,怪叫了一聲哀嚎道:“這個畜生!他把我們這裏唯一的水源給毀了!”

渾濁的池水不停的翻滾着,不時有氣泡冒出水面,突然水池裏傳出一聲馬嘶,一匹駿馬馱着個人從水池中一躍而出,巨大的水花被濺的到處都是,年輕人看到從水池裏騰躍出的駿馬不由眼前一亮:他從沒見過這麽耀眼的動物。

那匹本來像一大坨泥一樣的馬渾身竟然是閃閃發光的金色,它長着長長的鬃毛和飄逸的尾巴,一雙眼睛像紅寶石一樣通紅。馬背上的人洗去了一身爛泥露出了本來面目,他結實高大,一身古銅色的皮膚,輪廓深邃的臉如同無法馴服的猛禽一樣桀骜不馴,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看人的目光像野獸一樣赤口裸又狡猾,上唇上蓄了兩撇俏皮的小胡子,随着駿馬的騰躍他披肩的長發如黑緞子一樣飄起來。

一屋子人目瞪口呆的看着這個男人,他仰起頭來哈哈大笑道:“如來現處,遍地財寶,我要到大宋去找多寶如來了!”

年輕人對這個人的興趣越發濃厚,他站起來大聲說道:“我叫耶律奇珍,你叫什麽名字?”

那人哈哈大笑着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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