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3)
“用不了多久整個汴梁都會知道我的名字,你到那兒去打聽就知道了。”說罷他從房頂上扯下一塊破布裹住身子,然後用力一勒缰繩,金色的駿馬揚起前蹄狠狠的踢在牆上,厚厚的牆竟被它踢出了個大窟窿。駿馬帶着那男人破牆而出,馳入了外面漫天的黃沙中。
瞎氈望着他遠去的方向突然大聲怪笑了起來,他拍着手說道:“原來是那個雜種!是天上紅蓮,天上紅線回來了!”?
☆、天上紅蓮
? 在汴梁的東大街上坐落着全城最大的裁縫鋪——落霞裁縫鋪,這裏有最時興的料子,手藝最好的裁縫,每件衣服當然也都價格不菲。
裁縫鋪的生意好極了,今天張掌櫃像往常一樣在鋪子裏忙着招呼客人,這時門口突然響起了一個粗野洪亮的聲音:“老板,給我找身衣服來。”
張掌櫃聞聲回過頭去,只見門口竟站了一匹像金子一樣閃閃發光的高頭大馬,但馬背上坐着的男人卻像個乞丐一樣披頭散發,渾身上下只裹了一塊破布。他毫不在意鋪子裏的人好奇的目光,騎着馬徑直進了店裏停在張掌櫃面前,他那雙荒原上的野獸一樣的眼睛居高臨下的看着張掌櫃。張掌櫃仰起頭看着一人多高的大馬和馬背上那個身量高大的男人偷偷咽了口吐沫幹笑了兩聲說道:“這個。。。不知客官想買什麽樣式什麽價錢的衣裳呀?”
男人呼啦一聲翻身下馬大大方方的說道:“把最好看的全都拿來就對了,只要我喜歡,價錢不是問題。”
張掌櫃趕緊做了個請的手勢道:“那您這邊請,裏面試衣服。”
“用不着,就在這兒試吧。”說罷那男人一揚手把身上裹着的破布扔到了地上,所有人發出了一聲驚呼目瞪口呆的看着他一口絲口不口挂的身子,客人們像見了鬼一樣捂着眼睛亂紛紛的逃了出去,剛才還門庭若市的裁縫鋪一下子就清空了。裸口男朝眼珠子都要掉到地上的張掌櫃露齒一笑道:“拿衣服來呀。”
呆若木雞的張掌櫃這才反應過來,他聲音發顫的高聲喊道:“趕。。。趕緊拿塊布來,給這位客官遮遮!”
小裁縫們手忙角落的舉着一大塊布把大堂遮了個嚴嚴實實,張掌櫃指揮者小夥計捧着鋪子裏樣式最時興的衣服魚貫而入,那個男人興致勃勃的試了這個又試那個,試完的衣服就随手扔到一邊,裁縫鋪裏被他搞的是亂七八糟,張掌櫃在一旁一邊陪着笑一邊在心裏叫苦不疊。
一番折騰下來,這男人總算是穿戴整齊了,他挑了一身大鑲大滾顏色鮮亮的新衣,上好的緞子就像他披散下來的黑發一樣閃閃發光。他對着鏡子滿意的前後照着,張掌櫃在一旁陪着笑小心翼翼的說道:“客官,您看是不是先把錢結了。。。”
“給我記賬。”男人大大方方的說道。
張掌櫃趕緊擺了擺手說:“這可不行,你不是熟客,也不是本地人,這身衣服又貴的很,我實在是不能給你記賬。。。”
“你怕我會賴你的錢嗎?”男人打斷了他,嘴唇間隐隐露出的牙齒像狼一樣白森森的。
張掌櫃往後縮了縮說:“這倒不是。。。”
Advertisement
男人把臉貼到張掌櫃的臉上咧嘴一笑道:“放心,等我成了汴梁最有錢的人,你的錢我馬上就付給你。”說罷動作敏捷的翻身上了馬背,“這地方哪兒有賣馬的?”
“出門再往東就是馬市。”張掌櫃戰戰兢兢的說道。
男人撚着自己的小胡子說道:“我要上那兒去牽幾匹好馬,看看能不能把那個人找出來,她要是真死了,誰來陪我玩呢。”他說着就要出門,臨出門前他突然勒住缰繩轉過頭對張掌櫃說道:“哦,對了,你還不知道我是誰吧,記住了,我叫天上紅蓮,駕!”他突然一抖缰繩,駿馬一聲嘶鳴揚蹄躍了出去,張掌櫃目瞪口呆的看着他的背影,陽光下飄逸的馬鬃和那男人長長的頭發就像金子一樣閃閃發光。
汴梁的街市上人群熙來攘往,北宋的國土比起漢唐大大的縮水,周圍又強國林立,不知是不是因為大家普遍缺乏安全感,比起唐朝馬球競技這樣恢弘大氣的游戲,宋人更喜歡能大家紮堆玩的游戲,走在街上總能看見一小撮一小撮人聚在路邊,那些不是聚在一起猜謎下棋的,就是聽人家說書講故事的。上官子蘭手裏搖着把紙扇晃晃悠悠的在大街上溜達着,嘴裏還不知道嚼着什麽東西,好端端一個俊俏公子,硬是把自己弄成了一副波皮無賴相。他東瞅瞅西看看,但卻什麽好玩的都沒看見,突然他看見前面一大群人圍在一起指指點點不知在看什麽,他趕緊過去湊熱鬧去了。
上官子蘭扒開人群擠到前排一看,只見是十七匹上好的棗紅色駿馬被栓成一排,但卻不見賣馬的人,只在旁邊挂了張告示,上面的字寫的歪歪扭扭,就像左手寫出來的一樣,上官子蘭在心裏默默念着告示:“十七匹馬,三個人牽走,第一個人得二分之一,第二個人得三分之一,第三個人得九分之一,不能把馬殺死,只要能做到,随你牽走,分文不要。”
上官子蘭看完告示不由樂了,這麽醜的字這樣的大白話他還真是第一次見,這個奇怪的告示和這個難題一下子勾起了他的興趣,他掃了眼這十七匹品相極佳的駿馬,心裏立刻估出了個價錢,這麽一大筆錢絕不是普通人能拿出來的。他暗忖出題的人既不露面也不收錢,他到底圖什麽呢?上官子蘭站在人群中暗暗觀察着,他想看看這十七匹馬究竟是在等誰。
圍觀的人不停的議論着,不斷有人來又有人走,但就是沒人能把這十七匹馬牽走。過了半天功夫,有個年輕小姐帶着兩個丫鬟擠出人群大聲說道:“我能把這十七匹馬牽走。”
她話音一落周圍人的目光立刻落在了她身上,那小姐落落大方的說道:“但首先請哪位借我匹馬一用,小女子這廂先謝過了。”
人群中果然有好事者牽了匹樣子差不多的棗紅色馬給她,年輕小姐把這匹馬和那十七匹馬拴在了一起,這下一共有了十八匹馬,她的一個丫鬟牽走了二分之一,即九匹馬,第二個丫鬟牽走了三分之一,即六匹馬,她自己牽走了九分之一,即兩匹馬,還剩下一匹馬正是剛才圍觀者牽來的那匹。
人群中立刻爆出一陣喝彩聲,大家對這個年輕小姐贊不絕口,上官子蘭卻無心再看熱鬧,他從人群中退了出來,急匆匆的沿着大街走去,一邊不停的張望着,果然他在人流裏看見了一個尼姑的背影。他幾步追上去,用自己的扇子在尼姑的肩上輕輕敲了一下,尼姑轉過身來,上官子蘭一看果然是那天在法華寺裏動手打他的那個如意。
如意莫名其妙的問道:“施主有事嗎?”
上官子蘭笑了笑說:“仙姑真是貴人多忘事,我們見過的,不記得了嗎?”
如意皺起眉頭想了半天總算想起來了,她冷笑了一聲說:“原來是你啊,那天在寺裏騙師姐錢的人。”
“正是鄙人,”上官子蘭搖着扇子笑眯眯的應道,“剛才仙姑那馬分的還真是精彩啊。”
如意故作糊塗道:“分什麽馬,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麽。”
“剛才那個小丫頭的主意是你想出來的吧。”
如意奇怪的看着他說:“你怎麽知道?”
上官子蘭不緊不慢的說道:“你要是真不想讓別人知道是你想出來的,剛才你們就該找個更偏僻的地方說話。”
如意眯起眼睛說道:“你在偷偷觀察我?”
上官子蘭笑了下說:“仙姑想多了,在下的品味還沒獨特到對尼姑感興趣,我只是想看看那個設迷的人到底在等誰,但沒想到居然是在等你。”
如意緊接着追問道:“你怎麽知道他在等人?”
上官子蘭不慌不忙的說道:“那個設謎的人并不在現場,所以我猜他只是想知道有沒有人能解開這個謎,牽走那十七匹馬的方式可并不容易想出來,我看你在人群裏張望了一下便有了答案,你和那個人原來應該玩過這個游戲,所以那個設謎的人一定是你的老熟人。”
如意上下打量了他一眼大大方方的承認道:“算你聰明,沒錯,剛才那分馬的辦法确實是我想出來的,而且我也知道設迷的人是誰。”
上官子蘭挑了下眉毛說:“哦?那你能不能告訴我是誰設的迷?”
“你打聽他幹什麽,那人可是天下第一大怪物,你要是碰見他會被他玩死的。”
上官子蘭朗聲笑了起來:“我還以為這天下第一大怪物是我上官子蘭呢,沒想到有人比我還怪,我倒是更想見見他。”
如意打量着他說道:“原來你就是上官子蘭,你在汴梁城裏好像挺出名的麽,我在寺裏就聽說過你。”
上官子蘭眉開眼笑的說道:“沒想到在下名氣這麽大。”
如意緊接着說道:“人們都說你是全汴梁最不要臉的人,連出家人的錢都要騙,看來傳言果然不假。”
上館子蘭卻毫不在意如意的諷刺,臉上玩世不恭的笑容文斯不亂:“在下能獲得現在這樣的名氣,靠的也無非是三點,一、堅持,二、不要臉,三、堅持不要臉。”
如意冷笑了一下說:“那施主繼續堅持不要臉吧,貧尼有事,先走一步,失陪了。”說着就要走。
上官子蘭趕緊把扇子一橫攔住她說:“仙姑別走啊,怎麽,你看不上我這樣的人?”
如意毫不客氣的說道:“不是看不上,是壓根瞧不起。”
上官子蘭依舊臉上帶笑的說道:“俗話說得好,仁不領兵,義不從商,我一屆商人,只要有錢就可以,要臉做什麽呢?仁義禮智信說的好聽,但那層窗戶紙後面是什麽,大家心裏都清楚。只要是在外面讨生活的,誰不得豁出點臉面去,只有那些吃皇糧什麽都不用操心的大老爺才把臉面看的比天大,如意,你說我說的有道理麽?”
他一直盯着如意的眼睛,如意想了下說道:“你說的都是歪理,不過有一句話我同意,義不從商,我爹活着的時候經常說這句話。”
上官子蘭笑眯眯的說:“看來我和令尊倒是有點共同語言。”
“不過無奸不商是一回事,不要臉是另一回事。”如意冷冷的補了一句。
上官子蘭嬉皮笑臉的說:“仙姑何必要這麽說在下,在下也不是完全不要臉,只是別人都在裝正經,我也只好假裝不正經。”
一直冷着臉的如意聽了他的話終于忍不住笑了,她挑起眼睛斜視着他說道:“我說,那天被我那幾笤帚打的過瘾嗎?”
上官子蘭拱了拱手說:“仙姑好棒法,領教領教,這城裏想打我的人很多,但真正動手的倒是只有你一個。”
如意笑了下說:“果然是個怪物,不過這第一怪物很快就輪不上你來做了,真正的怪物已經來了,那個設迷的人才是個大怪物,他無論走到哪兒都要攪的天翻地覆,我好心提醒你,如果你看見一個披着頭發留着小胡子還騎着一匹金色大馬的男人,可千萬別去招惹他。”
“哦?聽你這麽說我倒是更好奇了,你和他是怎麽認識的?”
如意略有些得意的說道:“那個人曾是我的手下敗将。”
“既然是手下敗将,為什麽不去見他?”
如意略微沉默了下說道:“我現在是出家人,紅塵俗世中的事情跟我沒有關系了。”
上官子蘭一邊暗自觀察着她一邊問道:“既然你都六根清淨了,那剛才幹嘛還去攙和他設的謎?”
如意哼了聲說:“我就是想讓他知道,天底下能治他的人還沒死絕呢,讓他不要太嚣張了。”
上官子蘭玩弄着扇墜子說道:“像你這樣動不動就舉起笤帚打人的火爆脾氣,卻不敢出去跟手下敗将打個招呼,我看是另有原因吧。”他低下頭湊近她的臉壓低聲音問道:“你出家前的名字叫什麽?”
如意看着他貼過來的桃花眼,突然有些火氣大的說道:“我忘了!”
她扭頭就走,上官子蘭一把抓住她的手腕說:“怎麽一提這個你就生氣,你出家前不是叫王麻子吧,所以才不好意思告訴我?”
如意冷冷的說:“貧尼的事情施主最好還是不要過問。”
上官子蘭卻笑的像朵花一樣燦爛:“我怎麽不能過問,我們現在不是挺熟的了嗎?”
如意冷笑着說:“誰跟你熟,你可真夠不要臉的。”
上官子蘭嬉皮笑臉的說:“陌生人又怎麽樣,如意你怕生人麽?”
“我才不怕!”
“既然這樣,那跟我生一個如何?”
“滾!”如意忍不住失聲吼了出來,她的大嗓門吸引來了一些好奇的目光,路過的行人對他們指指點點,上官子蘭毫不在乎周圍人的目光依舊嬉皮笑臉的看着她說道:“好啊,晚上我陪你滾呀。”
如意氣得額頭上青筋都暴起,但這畢竟是在大街上,她一個尼姑不好太引人注目,她深深吸了一口氣平複了一下火氣惡狠狠的說道:“別讓我再看見你!”她一把推開上官子蘭,拂袖揚長而去。
上官子蘭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身影在人群中消失不見,他的眼睛裏的神色漸漸變得有些複雜,直到如意走了很久他才慢慢合上手中的扇子,轉身走入了汴梁熱鬧擁擠的人流中。?
☆、前生今世
? 如意被上官子蘭氣了一頓後往城北而去,汴梁城的東邊和西邊住的都是富商和達官貴人,平民百姓則擠在城北住,這裏的房子蓋得密密匝匝,一條條小巷裏常年曬不着太陽,一進去就讓人覺得又陰又冷的,一扇扇破舊的木門上貼着過年時的桃符,退色的紅紙透出些貧寒人家的寒酸。如意在一扇破木門前停了下來,她擡起手毫不客氣的用力啪啪拍着門,拍了幾聲後裏面終于響起了一個蒼老的聲音:“來了,來了。”
院子裏起了一陣好響動,門終于吱呀一聲開了,從門裏探出了一張老人的臉,要不是他身上那身衣服,乍一看他有點讓人分不出這是個老頭還是老太太,他年紀很大了,似乎有眼疾,渾濁的雙眼目光有些渙散。
如意雙手合十笑嘻嘻的說:“施主,貧尼是來化緣的,有醬肘子麽?沒有的話炸雞腿也行。”
老人聽了她的話笑了:“聽你敲門的聲音我就知道是你,快進來吧。”他把門打開,如意攙着他進門去了。
外面的巷子又陰又冷,但從低矮的土牆上照進來的陽光卻把小院曬得暖融融的,不大的小院裏開辟出了一塊小菜地,今年剛種的蔬菜從地裏冒出青青的幼苗,院子裏還養着一只大白兔,它身邊擠着幾只毛茸茸的小兔子半眯着眼睛曬着太陽。
如意抓住一只小兔子的耳朵把它提起來問道:“老賴,這是新出生的兔子嗎?”
老賴笑眯眯的說:“半個月前才出生的,就指這幾只小兔子長大換下半年的糧食了,我說你快把它放下呀,它那麽小,小心弄傷了。”
如意一撒手把小兔子扔回了兔子窩裏,她扶着老賴的肩膀把他按在一張破舊的小凳子上說道:“施主你先坐着歇歇,貧尼來給你翻翻菜地喂喂兔子做做家務。”
如意撸起袖子,一個人掄起鋤頭兀自幹的起勁,她一把鋤頭舞的虎虎生風,泥土被她濺的到處都是,一旁曬太陽的兔子被她吓得縮成了一團。老賴笑眯眯的看着如意,但他的眼睛已經快瞎了,只能看見個模模糊糊的影子,他說道:“每次來都要你幫我做這些。”
如意一邊掄着鋤頭一邊說道:“你眼睛壞了,自己做不方便,再說誰知道你還能活多久,我也幫你幹不了幾次了。”
老賴搖搖頭笑了:“你這張嘴啊,一點都沒變。”
老賴仰起頭享受着暖融融的陽光,陽光填滿了他臉上的每一道皺紋,他蒼老的臉上卻有種孩子般的天真。停在土牆上的一只麻雀歪着腦袋看了看他,一撲棱翅膀落在了他手心裏,老賴也不轟他,麻雀縮在他暖暖的掌心裏也曬起了太陽。老賴的大名叫蘇賴,他是如意父親的朋友,但比如意父親大得多,論年齡已是如意爺爺輩的人了,如意很小就認識他,她從小到大一直沒大沒小老賴老賴的叫他,他也從來不糾正她。老賴很窮,但他一直堅持自己養活自己,雖然他的日子一直過得很苦,但卻總是一副知足常樂的樣子。也許是他脾氣格外好,暴脾氣的如意和他竟意外的處得來,成了對忘年交。老賴從沒成過親,也沒有孩子,因為他是個無根之人。
如意忙活了一下午總算把活都幹完了,她煮了一大鍋蔬菜湯招呼老賴一起吃飯。老賴摸索着在桌邊坐下,如意一邊給他盛飯一邊說道:“現在我下山只能來看看你了,偏偏你還是個吃素的,五年沒吃肉,我嘴裏都快淡出鳥來了。”
老賴接過碗問道:“菜葉子還有剩的嗎?我拿去喂兔子。”
如意訓斥道:“你自己都快餓死了還想着你的兔子。”
老賴笑眯眯的不說話,如意無奈的說道:“竈上還剩幾片葉子,你吃完飯再去喂吧。”
兩人就着沒有油水的菜湯吃起了晚飯,如意大口扒了幾口白飯後說道:“老賴,你知道嗎,天上紅蓮來汴梁了。”
“哦,你怎麽知道?”老賴一邊慢吞吞的嚼着飯一邊問道。
“他在街上設了個謎,被我撞見了,那個分馬的謎正是當年我在邊境榷場上設的,就是因為那個迷我和他才認識的。雖然今天他本人沒露面,但我一看那個寫的其醜無比的告示,就知道肯定是那個怪物來了。”
“他是專門來找你的麽?”
如意擺了下手說:“拉倒吧,這世界上唯一能吸引天上紅蓮的東西只有錢,而且得是讓所有人都眼饞卻不敢碰的多到驚人的錢,現在他千裏迢迢跑到汴梁,我猜不是來尋寶的,就是找到了什麽生錢的路子。”她頓了下接着說道:“對了,老賴,你對上官子蘭這個名字有沒有印象?”
老賴喝了口湯說道:“是現在城裏一個商人吧,很多人都知道他。”
“我是說過去我爹和這人有過什麽來往麽?”
老賴搖了搖頭說:“怎麽可能,那個人那麽年輕,差不多跟你一般歲數,近幾年才突然暴富,他家裏是從他這一代才開始經商的,你爹怎麽可能和他有來往。”
如意咬着筷子若有所思的說:“說的也是,但是我也不認識他,如果跟他做過生意我一定記得的。”
“他怎麽啦?”
如意惱火的說道:“我是前幾天在寺裏無意中撞到那個人的,他騙幾個師姐的錢,我一時沒忍住就教訓了他一下,誰知他老是追問我出家前的名字是什麽,還出言羞辱我,這要是放在從前,我非把他。。。”
“他別是認出你來了吧?”老賴打斷她說道。
如意聽了他的話愣了下,老賴說道:“現在天下紅蓮在汴梁,再加上那個莫名其妙的上官子蘭,你最近還是呆在寺裏別随便出來了,以防萬一。”
如意笑了下無所謂的說道:“你用不着操心,就算被認出來又怎麽樣,抓着我官府又沒有賞錢,怎麽會有人無聊到去找我,再說現在誰還能認出來我就是賽金枝呢。”她低下頭去繼續吃飯,清湯裏倒影出她的臉。五年的青燈古佛的生活讓她看上去明顯的消瘦了,沒有首飾,沒有胭脂,甚至沒有頭發,她自己都快有些認不出自己了,還有誰能認出這是當年天下第一巨賈賽金枝賽老板呢?
沒什麽油水的一頓晚飯很快就吃完了,屋裏已經黑漆漆的了,老賴眼睛不好,為了省錢家裏幹脆連油燈蠟燭都沒有。老賴摸索着到院子裏喂兔子去了,如意借着最後一絲光線收拾起飯桌洗好了碗碟。外面的天空暮色四起,天邊透着隐隐的光,如意将被冷水浸得冰冷的手撐在歪斜的窗框上,仰頭看着天空中晚歸的候鳥。夜晚的涼風吹起如意的僧袍,她想起不知不覺間她出家竟已五年了,這樣清苦的日子她已經習慣了,她都快要記不得從前那些錦衣玉食的好日子了,也記不得自己曾經是賽記錢莊的賽金枝了。
賽記錢莊,整個大宋乃至鄰國的商人無人不知無人不曉,賽家人不讀書不做官,代代經商,積累的財富真正稱得上是富可敵國,除了賽家掌櫃的,沒人能說得清他們到底有多少錢。外人都說賽家人黑心錢掙多了,所以人丁一直不旺,賽金枝的老爹就是家裏獨子,而他本人四十多歲了膝下連一個孩子都沒有,直到五十歲才得了賽金枝這一個女兒,賽金枝從小過的是公主都比不上的金枝玉葉般的生活,這世界上有皇帝沒見過的東西,卻沒有她賽金枝沒見過的東西。她從小就跟着父親到處做生意,十六歲那年父親去世後,賽金枝成了新的賽老板,賽老板聰明伶俐有手腕,賽家的生意在她手裏被做的風生水起。
賽金枝二十歲那年宣布要招婿,一時間來求親的男人從汴梁一直排到了商丘去,無數男人夢想能娶這個天下最有錢的女人為妻。但那些奔她的錢而來的男人賽金枝一個都看不上,直到她遇到了樞密使狄平的小兒子狄世衡。這個駐守西北邊疆的年輕将軍高傲又俊美,他胸懷大志一心報國,根本看不上賽家的金山銀山,但同樣高傲的賽金枝卻一下子就被他俘虜了。為了能天天看到他,她跟着他到賺不到什麽油水的邊境上做生意。那時澶淵之盟雖已簽訂,但遼人依舊屢屢來擾邊,更何況西北還有西夏、吐蕃在威脅着大宋,狄世衡是個有抱負的年輕人,他一心想抵禦外辱振興大宋,但大宋實行的是中央集權兵制,所有的禁軍精兵都在汴梁,西北邊境上的軍隊一窮二白,狄世衡自己的吃穿用度都極為清苦,更別提犒賞将士修築堡壘了。賽金枝看出他的難處就幫他想了個辦法,她把邊境上做黑市生意的走私販子全都趕走,然後幫狄世衡在邊境上建立榷場讓宋人和遼人、西夏人、吐蕃人互通貿易,狄世衡從中收取一定的稅金。狄世衡靠榷場上收取的稅金積攢了一大筆軍費,他犒賞将士修建軍寨,屢屢把前來擾邊的異族趕走,終于初步實現了自己的理想,而在和賽金枝相處的過程中,他也終于愛上了曾被他笑為“錢串子”的賽金枝。
就在他們在荒涼的西北墜入愛河時,在遙遠的汴梁真宗皇帝去世了,十四歲的仁宗皇帝繼位,太後劉娥想趁機把持朝政,大臣分成皇帝黨和太後黨開始了你死我活的鬥争,狄世衡的父親狄平就是皇帝黨。皇帝黨知道劉娥不好對付,計劃殺進後宮逼她放權,殺進後宮的隊伍裏就有狄平。但誰料計劃提前洩露,劉娥搶先一步把皇帝黨一網打盡。皇帝黨的成員幾乎全被貶官流放,連當時的宰相寇準都被貶到了西北。宋朝有規矩,不殺士大夫,但狄平只是一屆武将,做到樞密使全憑軍功,劉娥為殺一儆百下令誅狄氏九族。這一場政變的開始和結束快的令人措手不及,遠在西北的狄世衡和賽金枝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麽,滅頂之災已經降臨在他們頭上。狄家的罪名是謀反,狄世衡在西北做的一切都成了謀反的佐證。他犒勞将士,是在收買軍心,他建立榷場積攢軍費,是在充實自己的實力,他出兵抗擊前來擾邊的異族,是在為自己造聲勢收買民心。狄家唯一逃出來的管家搶在朝廷前面趕到西北通知狄世衡汴梁的變故,狄世衡在接到消息的那個晚上暴怒的砸爛了軍帳裏所有的東西,賽金枝第一次看到意氣風發的狄世衡如此絕望。她勸狄世衡千萬別輕舉妄動,不然就坐實了謀反的罪名,她替他跑一趟汴梁看看情況究竟如何。
賽金枝快馬加鞭回到了汴梁,卻意外的發現城內所有的賽記店鋪全都被查封,賬房夥計全被扣押,城牆上高挂着她的通緝令,罪名是販賣私鹽,進行黑市交易,天下第一巨富一夜間竟莫名其妙成了通緝犯。她還沒想明白到底是怎麽回事,城內禁軍得知她回汴梁的消息立馬展開了全城搜捕。因為生意的原因賽金枝交游廣泛,汴梁城裏很多人都認識她,全城封鎖出城已經是完全不可能的了,走投無路的賽金枝第一次知道了什麽是怕。慌亂中老賴在城裏冒死找到了她,他把她送上法華寺,讓她央求法華寺住持青峰大師給她剃度,讓她意外的是青峰大師都沒有問她是誰就同意她在法華寺出家。剃刀刮過她的頭皮時,賽金枝的身子一直在發抖,她生怕官兵會突然闖進來把她帶走。那一晚搜捕她的禁軍搜遍了全稱,卻礙于大德尼的聲望沒有來搜查法華寺,本是死刑犯的賽金枝平安的變成了尼姑如意。但那一夜賽家被抄家,賽金枝的管家、仆役以及她爹留下來的二十三房姨太太都成了刀下鬼。第二天狄氏全族被抄斬,三天後賽金枝得到消息狄世衡因謀反在西北被就地斬殺。就這樣,家沒了,愛人沒了,叱咤風雲的賽老板沒了,活下來的是小尼姑如意。
“起風了。”
沉浸在回憶裏的如意轉頭一看原來是老賴不知什麽時候站在了她身邊,他笑眯眯的說:“你在想什麽?”
如意輕輕嘆了口氣說:“我在想五年前那些事,我一直告訴自己不要想,但還是忍不住,一夜之間什麽都沒了,我到現在都想不通。”
老賴說道,“是賽家正好撞到了刀口上,你和狄世衡的關系很多人都知道,狄家因謀反被誅九族,朝廷忌憚賽家的財力,怕你會報複,而且那年南方大旱,饑民遍野,西北西夏又來進犯,朝廷正是缺錢的時候,抄了賽家正好能解燃眉之急。當時我在汴梁聽說狄大人出事了,就料到賽家要被牽連,我聽說你回城了,趕緊滿城的找你,還好你最後躲過了一劫。”
如意聽着他的話雙手漸漸捏緊了窗框,她壓低聲音狠狠罵道:“該死的朝廷!我恨!”
“起碼你還活着。”
如意咬着牙說道:“可是我什麽都沒了,我原來沒少去那些狗官家裏送錢打點,他們最後居然害我至此!”
老賴看着天邊的殘陽慢悠悠的說:“人只要活着,總會有些想不到的事情,但越是逆境才越讓人明白事理。”
如意對他的話不以為然,她哼了聲說道:“那你呢,你都經歷過些什麽呢?比我還慘嗎?還有你是怎麽殘疾的?”
老賴緩緩的嘆了口氣道:“那是太久以前的事情了,我都記不得了,那些日子已經永遠回不去了,但人的所有經歷都是寶貴的,正是那些經歷才讓我變成了今日之我。”他轉過頭去看着如意說道:“如意,你也一樣,無論過去怎樣都已經過去了,過好今天才是最重要的。以我看來昨日的金枝雖然手上戴着金子和寶石,但自己的手帕掉在地上都不願彎腰去撿,今天的如意雖然滿手粗糙的老繭,但卻能為我做飯澆園,一切不見得就比原來糟。”
如意聽了他的話臉上也浮上了微笑,她長長的伸了個懶腰說道:“好了,我該回去了,不然又趕不上晚課了,老賴你多保重。”
老賴對她笑眯眯的點了點頭:“你也保重。”
如意獨自一人離開了老賴家,小巷子裏有幾個小孩子在追來追去的玩耍,她擡起頭看着天邊交織的晚霞,那殷紅的顏色讓她想起了五年前西北秋天漫天的紅葉。燦燦紅葉下意氣風發的年輕将軍對她說,金枝,明年春天桃花盛開的時候我就娶你。他說的情真意切,她也完全信他,那個時候他們誰能想到五年後會是這樣呢?一顆冰涼的淚珠劃出了如意的眼眶,她低下頭抹去臉上的眼淚往出城的方向趕去,遠處法華寺低沉莊嚴的晚鐘一陣陣飄過夜幕中的汴梁。
如意趕回法華寺的時候天色已漆黑,她氣喘噓噓的闖進大雄寶殿時晚課已經散了,空蕩蕩的大殿內只有青峰大師一人跪坐在佛前一聲聲敲着木魚。如意平複了一下呼吸對青峰大師雙手合十施了一禮道:“大德尼,我回來晚了。”
青峰大師停下手中的木魚微微偏過頭來笑了下說:“是如意啊,沒關系,晚課已經結束了,你過來吧。”
如意走過去在青峰大師旁邊的蒲團上跪坐下來,青峰大師年紀很大了,但臉蛋依舊圓圓的,慈眉善目的确實有幾分菩薩相,她和氣的問道:“你是去看你爺爺了吧,他身體可好?”
“還好,但是他眼睛壞了,自己幹不了什麽活。”
青峰大師點了點頭說:“阿彌陀佛,就算是佛祖也是有父母的,出家人也要多惦記着親人才是。”
青峰大師又敲起了木魚,并沒有斥責如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