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4)
晚歸,如意卻覺得渾身不自在,她想了想說:“大德尼,明天的柴我來劈吧。”
“好呀。”青峰大師依舊一聲聲敲着木魚。
如意有些喪氣的說道:“大德尼,我又沒做晚課,你罰我吧。”
青峰大師聽了她的話笑了:“我都說了不要緊的。”
“可是我不守規矩,也沒什麽慧根,五年前你為什麽什麽都不問就收下了我呢?”
青峰大師微笑着說:“我們有緣吧。”
徐緩的木魚聲回蕩在大殿內,長明燈給大殿裏的一切籠罩上了一層淡淡的光,青峰大師如另一個世界的人一樣安詳寧靜。如意浮躁的心不知不覺間也安靜了下來,大殿裏供奉的銅鑄的高大佛像低垂雙目看着她,她望着佛像問道:“大德尼,這尊佛到底叫什麽名字?”
青峰大師睜開雙眼仰起頭望着佛像說:“這是我心中一直供奉的一尊佛,他是多寶如來。”
“多寶如來?”
青峰大師輕輕點了點頭說:“多寶如來乃東方淨琉璃世界之佛,一心護持《法華經》,他涅槃前許下宏遠,凡有諸佛講法華經的地方,即便此身滅跡,也定要去聽聞佛法。于是,當釋迦牟尼在婆娑世界宣講法華經的時候,一座由金、銀、琉璃等七寶裝飾的寶塔從大地中湧現,上面懸挂着萬億種璎珞、寶鈴等寶物,那就是多寶如來。”
如意慧根淺,聽不懂這個故事到底想說什麽,她望着佛像心想,要是大地裏真能憑空長出萬種財寶,她們家何必祖祖輩輩那麽辛苦的經商,朝廷當年又何至于抄她的家,佛家的故事簡直是荒謬。
如意有些不相信的問道:“真有多寶如來嗎?”
“當然,我曾親眼見過,”青峰大師雙手合十微閉雙目虔誠的念道,“琉璃為地,寶樹莊嚴,如來現處,遍地財寶。”?
☆、晝錦樓
? 一定要在晚上逛逛汴梁才知道這裏是個多好的地方,夜色中到處是錦衣夜行的游人,他們不必擔心濃濃的夜色掩蓋住他們身上華美的衣裳,因為街上到處都挂着燈籠。人造光把汴梁照得有如白晝,細紗或彩紙的燈罩又把燭火濾成了夢幻的色彩。宋朝的皇帝沒有打下大大的疆土,但在他們的統治下卻出現了世界上最奢靡快活的城市。
漢人發展至宋朝,歷史的分分合合剔除了混進來的異族野蠻精悍之血,中原大地豐富的物産和自古以來的禮教傳承讓漢人的生活愈發的精致,漢人的性格是在宋朝定型的,以後漢人無論做什麽都能從宋朝找到緣由,仁宗這一朝正是漢人骨子裏的風雅最完美剔透的時候,也只有這時的漢人才能建成汴梁這麽一座美輪美奂的城市。汴梁的一切都是風雅的,好玩的,與其他朝代不同,北宋走在時代最前端的是有錢有權的士大夫階層,他們是最懂得如何享受生活的一群人。讀書人要的不是金玉滿堂大魚大肉,他們追求的是風雅和意趣,什麽東西到了他們手裏都能被玩出學問,對生活品質的追求從士大夫階層輻射到了汴梁的每一個人,在這裏玩物比武器更重要,風月比饅頭更重要,儀式比實際更重要,汴梁城就像個萬花筒一樣有千百種層出不窮的花樣。汴梁這樣一座純人工堆砌的城市,她的人造之美卻絲毫不令人反感,她的矯情裏透着嬌憨可愛,他的造作又流露出一段天然的風流,她比不了唐朝時的國際大都市長安,但這裏的平民百姓卻是歷朝歷代過的最快樂自由的。汴梁是俗世間最美的紅塵,任何別的城市都無法複制也無法模仿她,她是漢人千年風雅積澱的結晶。夜色中汴梁伴着滿城的火燭銀花如一朵美玉雕琢成的玲珑剔透的花兒一樣舒舒然綻放,她顧影自憐對外界的一切都不感興趣,但她的背影卻讓所有看到她的人目眩神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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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汴梁并不是憑空出現的,支撐這一片繁華的是前所未有的發達經濟和貿易。歷史發展至今汴梁以外的地方大多已形成專門的産地,正是商品大繁榮的時候,汴梁對商品的需求促進商品源源不斷的湧入,汴梁出産的好東西也不停流向四面八方,商品分類越來越多越來越精致,在人們精致的生活背後,每一刻都有大小商人忙忙碌碌的周轉着貨物和金錢,上千年積累的商脈在宋朝突然井噴式的發展,這才造就了汴梁這座仿佛存在于夢境中的城市。
想看汴梁經濟之發達不必去別的地方,只要到汴梁的酒樓一看即可。以前的朝代也有大一些的酒肆,但究其本質都是家庭經營的作坊,真正的大酒樓只能是經濟發展到一定程度的産物。北宋的大城市裏都有大型酒樓,汴梁城裏更是酒樓林立,規模最大的那家叫做晝錦樓。當年西楚霸王項羽攻下鹹陽後謀士勸他依憑鹹陽的地勢就地定都,楚霸王卻說:“富貴不還鄉,如錦衣夜行。”楚霸王不願衣錦夜行減了自己的派頭,而這家酒樓就叫做晝錦樓,足以想見其奢華氣派。晝錦樓由四座并列的酒樓組成,每一座都高四層,每一層都有專人負責,在這裏工作的人分工明确,管理幾乎可以媲美現代化的酒店。晝錦樓通宵不打烊,入夜後無數根蠟燭把這裏照得有如白晝,從遠處看去整座酒樓就像着火了一樣火光沖天,天明時燒化的蠟燭甚至能絆倒人。在這裏有錢的可以開一個包間,點最貴的菜和酒,再專門叫個歌姬陪酒,沒錢的點兩根黃瓜一小碟花生米,也可以在汴梁最好的酒樓裏享受一把。緊挨着晝錦樓是一座四層樓高的妓院——雲雨堂,雲雨堂的姑娘姿色動人,尤其善于彈琴唱曲,晝錦樓每層都搭有一個高高的花臺,鮮花裝飾的舞臺上每天都有雲雨堂的姑娘登臺獻唱,一旦有客人看中了哪位姑娘,晝錦樓管事的就會替客人聯系那位姑娘,只要談好了價錢客人就可以和美人一夜風流,晝錦樓從中收取一定費用,這也是晝錦樓賺錢的方式之一。但作為一家酒樓,晝錦樓的招牌還是這裏出産的曲酒。晝錦樓的曲酒由上好的糧食根據獨家秘方釀造,隔得老遠就能聞見沁人心脾的酒香。不過歷朝歷代酒的釀造銷售都是由官方壟斷的,北宋也不例外,晝錦樓就是一座正牌的官辦酒樓。
天一黑晝錦樓就開始熱鬧了起來,夥計們有條不紊的忙碌着,突然樓梯上傳來一陣驚慌失措的叫聲。
“客官!馬真的不能上樓!”
“客官你趕緊下馬呀!”
幾個小夥計最終還是沒能攔住這個要騎馬上樓的人,天上紅蓮騎着他的馬登上了晝錦樓的三樓,他毫不在乎周圍人看怪物一樣的目光,大搖大擺的挑了個靠窗的座位坐下,他的大金馬就站在桌邊。小夥計不敢招惹他,湊過去陪着笑問道:“客官,您點些什麽?”
天上紅蓮揮了下手說:“最貴的菜,最好的酒,只管拿上來。”
“好嘞,馬上給您上菜。”
小夥計剛要走,天上紅蓮突然一把按住他的手腕,小夥計吓得渾身一哆嗦戰戰兢兢的問道:“您。。。還有什麽吩咐呀?”
“賽金枝的事你知不知道?”天上紅蓮問道。
小夥計想了想一拍腦門說道:“您是說原來那天下第一錢莊的女老板吧,五年前賽記錢莊就被抄家了,賽家被滿門抄斬,賽金枝這個掌櫃的當然也跑不了,她早就死了。”
天上紅蓮眼中閃過一絲失望的神色松開了小夥計,小夥計趕緊一溜煙跑了。天上紅蓮一腳踏在凳子上斜倚着欄杆心中暗自思量着,他來了汴梁以後已經打聽了好幾天賽金枝的消息,但得到的答案都是一樣的,難不成她真的死了?他舉起桌上的酒壺仰頭把酒掉進嘴裏,但喝了幾口就把酒壺扔回了桌上,漢人的酒再香再醇也無法灌醉他。天上紅蓮微皺着眉頭打量着酒樓中央花臺上獻唱的美貌歌姬,美則美矣卻無法引起他的興趣。他百無聊賴的端起桌上的花生米一顆顆扔進嘴裏,他到了天下最美的汴梁,可是這裏沒有任何刺激的冒險,一片莺莺燕燕歌舞升平讓他覺得沒勁透了,他靠在欄杆上遙望着窗外火燭銀花的夜景嘆了口氣道:“真是無聊啊。”
天上紅蓮坐着的地方正好就對着雲雨堂,妓口女房間的窗戶都拉着窗簾,窗簾後的旖旎風景引起人無盡的想象。雲雨堂的當紅口歌姬染秋正在房內繡花,房門突然被推開了,她擡眼一看進來的人原來是韓煙翠。染秋眉開眼笑的說道:“瞧瞧是誰來了,我以為你攀上上官子蘭那個高枝就把我們姐妹都忘了呢。”
韓煙翠笑着說道:“我怎麽敢忘了染秋姐姐,你現在可是雲雨堂的紅人。”她靠着染秋在床邊坐下湊上去說道:“你嘴上塗的什麽胭脂這麽香,讓我好好嘗嘗。”說着作勢要親上去,染秋咯咯笑着和她在床上滾做一團打鬧了起來,兩個人鬧了半天染秋一把推開她說道:“怎麽才想起來看我,讓我想煞你這個壞東西了,難道那上官子蘭連姐妹都不讓你來往了?”
韓煙翠撐着身子坐起來攏了攏頭發說:“跟他沒關系,是我自己懶了,不願意出門了。”
染秋哼了聲說:“自打你跟了那個上官子蘭,曲也不唱了,別的男人也不來往了,難不成打算就這麽老死在望春樓裏?我們都是風塵女子,就是要趁年輕快活一把,你這麽下去以後非後悔不可。”
韓煙翠拿起染秋的刺繡繡了兩針說道:“我自小就在青樓裏,風月場上的事情已經膩了,我現在就想學當年江南名妓謝玉英,從此不問風月事,關門一心待柳郎。”
染秋撲哧一聲笑了:“當年的柳三變可是出了名的風流才子,他那一手好詞迷倒了多少青樓姐妹,為了他從此不問風月事還值得,不過那柳三變現在也老掉牙了,上次我聽人說有人在江南看見他了,他被貶官以後現在落魄的很,已經是個糟老頭子了。但那個上官子蘭不過一個滿身銅臭氣的商人,除了知道算賬一點兒情趣都沒有,跟着他有什麽好的。”
韓煙翠笑了下說:“他的好你不明白。”
“我是不明白,汴梁的好男人多了去了,我就是替你不值。”染秋說話的時候一副神往的樣子,韓煙翠看着她的表情猜出了一二,便問道:“老實交待吧,最近是不是在哪兒碰上什麽好男人了?”
染秋低下頭偷偷笑了下湊到韓煙翠身邊壓低聲音說道:“告訴你吧,昨天晚上有個年輕相公突然從窗戶闖進我房裏,我還以為是賊人,本想呼救,但他讓我不要聲張,我點燃了蠟燭一看原來是個英俊少年郎,他在我這兒待了一夜,講了一夜的情話,還說笑話逗我,天快亮的時候才走,我還是第一次見這麽讨人喜歡的男人,我都被他迷住了。今天早上我聽媽媽說昨夜禁軍一直在巡街,好像在找什麽人,我猜有可能跟昨天晚上那個年輕人有關系,我看到他随身帶的刀上刻着契丹文,他可能是從遼國來的。”
韓煙翠大驚道:“遼人你也敢留,朝廷可是明令不許契丹人在宋境內随便走動,昨晚要是你被發現,保準腦袋搬家。”
染秋無所謂的說道:“我才不管他是遼人還是漢人,那麽俊的男人我可舍不得交出去,只可惜我連他叫什麽名字都不知道。”
韓煙翠有些無奈的笑了:“你真是色膽包天,為了個男人命也不要了。”
“哪有你說的那麽嚴重,算了算了,不說那些臭男人了,我這裏有從江南傳來的柳三變寫的新詞,要不要看看?”
韓煙翠取笑道:“你不說那柳三變都老掉牙了,誰還唱他寫的詞。”
“人是老掉牙了,那支筆可沒老。”染秋說着招呼韓煙翠道,“你快過來看看。”
韓煙翠走過去,只見一張紅箋上用蠅頭小楷工整的抄了一阕詞。韓煙翠以前也是個愛唱曲的人,她那把嗓子在望春樓頗有名氣,跟了上官子蘭後才閉門謝客不唱了。染秋拿給她的這闕詞寫的旖旎婉轉,說不盡的動人,韓煙翠忍不住輕聲哼了起來。
染秋用胳膊肘輕輕捅了她一下說:“怎麽樣?不錯吧。”
韓煙翠捧着那闕詞感嘆道:“姐姐所言不虛,柳三變的筆果然沒有老。”
這闕詞韓煙翠看了幾遍就記熟了,她忍不住一圈圈旋轉着唱了起來,歌詞字裏行間的情調正是她從小就熟悉的教坊歌女唱的柳郎詞,染秋也和着她輕聲唱了起來。
須知此景,古今無價。運巧思穿針樓上女,擡粉面、雲鬟相亞。钿合金釵私語處,算誰、回廊影下。願天上人間,占得歡娛,年年今夜。
兩個人沉浸在歌詞裏,一點都沒注意到房間的窗簾被夜風吹了起來,坐在對面晝錦樓的天上紅蓮直勾勾的盯着唱曲的韓煙翠。等韓煙翠發現的時候,她正對上天上紅蓮絲毫不加掩飾的赤口裸口裸的眼神。韓煙翠被他看的渾身不自在,她從沒見過有人用這種眼神看人。那雙眼睛就像未加馴化的野獸一樣赤口裸又野蠻,面對他就讓人覺得像是在面對一頭野獸一樣從脊背蹿上來一股涼意,韓煙翠壓住心頭的膽怯,毫不客氣的瞪了回去。
染秋見她停下歌聲不由問道:“怎麽不唱了?”
韓煙翠看着對面的天上紅蓮皺起眉頭說道:“有人在看我們。”
染秋探着腦袋瞅了一眼,立刻被對方那野獸一樣的眼睛吓得渾身一哆嗦,她垂下頭小聲說道:“那個人看着可真吓人,我去把窗簾拉好。”
但染秋剛走到窗邊,對面晝錦樓的天上紅蓮突然站起來翻身上了馬背,駿馬一聲長嘶踏着欄杆躍出了晝錦樓直向染秋的房間飛來!
☆、解圍
? 不等染秋和韓煙翠反應過來,金色的大馬已破窗而入,被撞破的窗棂碎片四濺,馬蹄落在了地板上發出了一聲巨響,天上紅蓮一勒缰繩停住了駿馬,駿馬揚起前蹄嘶鳴着站了起來,馬頭幾乎要碰到房頂,狹小的房間更顯得它高大無比,房間裏立刻響起了女人的尖叫聲。
金色的大馬騰躍了幾下打着響鼻安靜了下來,對面晝錦樓的食客紛紛擠到欄杆前看熱鬧。染秋和韓煙翠被這個突然闖進來的不速之客吓得驚魂未定,還是韓煙翠先鎮定了下來,她豎起柳眉怒叱道:“哪兒來的野東西,趕緊滾出去!”
天上紅蓮翻身下馬走到她跟前大大方方的說道:“我叫天上紅蓮,你叫什麽名字?”
韓煙翠昂起頭直視着像那匹馬一樣高大強壯的男人答道:“韓煙翠。”
“我喜歡你,跟我上床吧。”天上紅蓮直白的說道,他說的輕松自然,似乎沒覺得這話有任何不妥。
韓煙翠立刻羞憤的滿臉通紅,誠然她做的是出賣肉體的營生,但就算是妓口女和嫖客也要先試探挑逗一番,哪兒有這麽直奔主題的,何況她跟了上官子蘭以後已經五年沒做過這種事了。
天上紅蓮見她不說話便問道:“怎麽?不願意?你放心,只要是我喜歡的東西,出多少錢我都願意出,你開個價吧。”
韓煙翠一聽這話心裏都快冒出火來了:這蠻子真當自己是在菜市場上買肉了!她冷笑了一聲說道:“不好意思,就算我是出來賣的,我也只賣給我喜歡的男人。”
“難道你不喜歡我麽?在西域有很多女人愛我愛的死去活來。”天上紅蓮雙手叉腰自負的說道。
韓煙翠冷笑了一聲說道:“西域的女人那是沒見過真正風流儒雅的男人才會喜歡你這種野人,我們大宋的狗都要比你斯文一些。”
天上紅蓮毫不在乎的說道:“如果大宋男人在床上也那麽斯文,你還有什麽樂趣可言呢?跟我睡一晚試試吧,我會讓你發瘋的。”他伸出狼一樣又薄又長的舌頭舔過自己的嘴唇,他的氣息裏散發着絲毫不加掩飾的原始欲望。
韓煙翠被他呼出的熱氣燙的耳根子都紅了起來,她瞟了一眼對面看熱鬧的人,漲紅了臉大喝道:“你趕緊給我滾出去!告訴你,已經有人把我包下來了,我不會再陪任何男人的!”
天上紅蓮一把抓住她的頭發繞在手指上說道:“這我可不管,我喜歡的,就一定要得到,而且越是得不到的我就越喜歡,這樣追逐起來才更有意思,既然你不願意,那現在我非讓你陪我一夜不可了。”
“你這個瘋子!”韓煙翠氣憤的舉起手想扇他一個耳光,卻被天上紅蓮一把抓住了手腕,他毫不費力的把她拉進了懷裏一把捏住了她的下巴,他的胳膊像鐵鑄的一樣有力,韓煙翠的抵抗根本不起作用,她有些恐懼的看着他挂着狡黠笑容的臉向自己壓下來。
“你給我放開她!”
門口突然傳來一聲暴喝,天上紅蓮和韓煙翠向門口看去,只見那裏正站着臉色陰沉的上官子蘭。天上紅蓮松開了手歪着腦袋打量着上官子蘭,韓煙翠立刻掙脫出來跑到了上官子蘭身後。
本來陰沉着臉的上官子蘭突然對天上紅蓮燦然一笑:“你別緊張,我不是什麽好人。”他晃晃悠悠的走對天上紅蓮面前,對他拱了拱手笑眯眯的說:“鄙人上官子蘭,敢問閣下尊姓大名?”
“天上紅蓮。”
“好名字,好馬。”上官子蘭點點頭說道,他打量了一眼眼前這人,披發,小胡子,金色的大馬,和那個小尼姑如意那天說的一模一樣,他心想原來他就是在街上設謎的那個人。上官子蘭笑呵呵的說:“不知閣下闖進雲雨堂所為何事?”
天上紅蓮指着韓煙翠說:“我喜歡她,我來找她陪我睡覺。”
上官子蘭挑了下眉毛說:“不好意思,這位姑娘已經被我包下了,閣下怕是不能如願了。”
“那如果我一定要她呢?”天上紅蓮雙手抱在胸前問道。
上官子蘭不緊不慢的說道:“如果這位姑娘不願意你還非要強迫她的話,門外現在站了三十五個身強力壯的打手,當然閣下英明神武幾個打手根本不放在眼裏,但城裏的護衛禁軍已經知道這裏有異族人鬧事,不管閣下有多大的本事,民不跟官鬥這個道理總該懂吧?閣下來汴梁還沒好好轉轉,何苦給自己找不痛快呢?”
出人意料的是天上紅蓮聽了他的話竟相當認同的點了點頭說:“你說的沒錯,我來汴梁的正事還沒有做,不該招惹禁軍自絕後路,今天就先算了。”他翻身上了馬,對韓煙翠響亮的吹了聲口哨說道:“韓煙翠,我記住你的名字了,後會有期,我一定會得到你的。”
“你快滾吧!”韓煙翠氣急敗壞的喊道。
天上紅蓮哈哈大笑着一抖缰繩,縱馬就從窗口奔了出去,樓下立刻響起一陣尖叫,上官子蘭和韓煙翠到窗邊一看,那匹大金馬已經穩穩的落在了地面上,像一陣風一樣載着天上紅蓮跑遠了。
上官子蘭轉過頭對韓煙翠說:“你沒事吧?”
韓煙翠搖了搖頭憤憤的說道:“那個該死的蠻子,居然闖進來羞辱我!只是沒想到他原來是個膽小鬼,一聽禁軍就被吓跑,我還以為他是什麽英雄豪傑。”
“也說不定是個少有的聰明人,”上官子蘭看着他遠去的方向若有所思的說,“禁軍一會兒真的會來。”
韓煙翠驚訝的說道:“原來你真的叫了禁軍!”
“沒錯,”上官子蘭點了點頭說,“我本來在晝錦樓那邊,一聽這邊你出事了,我趕緊就叫人去通知了禁軍,你看那個人的馬,簡直就不像人間的動物,能馴服那麽一匹神駒的人必然不簡單,要是我自己一個人貿然招惹他,不僅救不了你,自己也要被他羞辱一番。”
韓煙翠反問道:“可他怎麽知道你真的叫來了禁軍呢?也許他就是個笨蛋加膽小鬼,想也沒想就被吓跑了。”
“也說不定他确實料到我真的叫來了禁軍,他知道在一個陌生的地方不該招惹朝廷的軍隊,所以他才毫不猶豫的走了,世上很少有這麽明智的人。如果真是這樣的話,那他一定是個天才。”
“這。。。”
“所謂笨蛋就是該怎麽樣就怎麽樣,所謂聰明人就是把別人都想成笨蛋,所謂絕頂天才就是把別人都想成聰明人,不管那人是天才還是笨蛋,他的選擇确實是正确的。”上官子蘭話音剛落樓下響起了一陣騷動,他把頭探出窗戶一看,禁軍果然來了,他繼續說道:“不過笨蛋和天才有時候思考的結果是一樣的,所以還有個詞叫大智若愚。”他轉身對韓煙翠道:“我還有事,先走了,那個人可能還會來找你麻煩,最近待在望春樓不要随便出來,我一有時間就會去看你的。”他說罷便離開了。
一直縮在角落裏的染秋這時才出來拍着胸口驚魂未定的說道:“吓死我了吓死我了,煙翠,你沒事吧?”
韓煙翠白了她一眼說:“你這個沒良心的,現在才想起我,你就不怕我被那蠻子弄死。”
染秋笑嘻嘻的說:“你別生氣嘛,剛才那野人喜歡你,怎麽舍得弄死你,再說從了他有什麽不好,你看他長得那麽壯,搞不好在床上真能讓人神魂颠倒,比你那個上官子蘭強上一百倍。”
韓煙翠在染秋胳膊上掐了一把惱火的說道:“你個沒正經的東西,胡說什麽呢。”染秋咯咯笑着告饒道:“好了好了,跟你說笑的,你就饒了我吧。不過那上官子蘭也真實的,剛才那麽好的英雄救美的機會,他也不說多陪陪你,轉身就走,我看他真是個沒勁透頂的人。”
韓煙翠笑了下說:“我跟他認識的久了,不在意這些。”
這時雲雨堂的老鸨風風火火的闖了進來詢問情況,染秋立刻誇張的講起了剛才的事情,韓煙翠不是雲雨堂的人便一個人倚在窗邊。她在心裏默默喟嘆了一聲,她和上官子蘭不過做了五年的朋友,她有什麽資格在意呢?
☆、隐形富豪
? 上官子蘭從雲雨堂匆匆下來,樓下禁軍還亂哄哄的簇擁在那裏審問着目睹了剛才情形的過路百姓,上官子蘭鑽過擁擠的人群走向晝錦樓,賬房先生魯能正在晝錦樓下等他。魯先生一看見他趕緊小跑着急匆匆的迎上去說道:“少爺,我把你給的那封信給禁軍統領一看,他們馬上就來了,幸虧他們來的及時,那個鬧事的人也自己知趣的走了,不然真是要出大事呀。”
上官子蘭上下打量了一眼氣喘籲籲汗流浃背的魯先生,拱了拱手道:“魯先生辛苦了,難為你長了這麽一身肉還跑這麽快。”
魯先生拉下臉不高興的說:“我為了少爺你的事才豁出命去的跑,你居然還嘲笑我。”
上官子蘭哈哈笑着說:“魯先生不要生氣,我這是在誇你辦事牢靠呢。對了,丁大人還在麽?”
魯先生有些不情願的說:“還在剛才那個包間裏。”
上官子蘭吩咐道:“你給那些禁軍多拿點酒錢,一定要把他們招待好了,我上去見丁大人。”
上官子蘭急匆匆的跑上了晝錦樓的四樓,晝錦樓的四樓是專門給達官貴人設的雅間,厚厚的牆壁阻隔了樓下的嘈雜,陳設優雅別致的走廊裏空無一人,空氣裏隐隐飄着檀香的清香,一上來就仿佛進入了另一個世界。上官子蘭調整了一下呼吸,整理好衣服,踮着腳尖向一間隐隐飄出琴聲的雅間走去。他輕手輕腳的推開門,屋裏的琴聲真切的傳了出來,開闊的房間裏三司使丁謂正坐在一幅竹簾前如癡如醉的彈着琴。空氣裏有一股濃郁的香味,但卻不見屋裏點香,只從丁謂身後的竹簾下面不時飄出幾縷白煙。
上官子蘭清了清嗓子便要跪下去請安:“丁大人。。。”
“不要出聲。”沉浸在琴聲中的丁謂不悅的打斷了他,上官子蘭立刻噤聲畢恭畢敬的站在一邊。丁謂的琴彈得行雲流水漸入佳境,在琴曲達到□□的那一刻,他身後的竹簾突然啪嗒一聲掉了下來,簾後濃濃的白煙如瀑布一樣湧了出來,整個房間裏立刻被白煙淹沒,霎時恍如仙境。上官子蘭不禁嘆道:“真是妙哉!”
白煙漸漸散去,上官子蘭這才看清簾後原來點了無數枝上等檀香,剛才的白煙就是這些檀香燃燒散發出來的,空氣裏依舊萦繞着濃郁的香氣,上官子蘭贊嘆道:“小人剛進來的時候還在奇怪,向來喜歡熏香的丁大人怎麽今天沒有點香,原來是大人想出了這麽絕妙的熏香方式,大人的心思果然不是我這樣的粗鄙之人能想到的。”
丁謂略有些得意的說道:“我剛才彈得是晉時的琴曲,這曲子本已失傳很久,但前段時間有人找到琴曲的殘片獻予我,我廢了很大一番功夫才複原了整首曲子。傳說當年的雅士用極細的金線挂起上佳的竹簾,在簾後再焚上上好的檀香,等曲終時,金線恰好不支竹簾的重量斷裂,那時也正是珠簾後的檀香煙霧積累的最厚重的一刻,霎時就會香霧四溢,如登仙境,今日一試前人所言果然不虛啊。”
“到底還是丁大人博學,這等事一般人怎會曉得。”上官子蘭垂首說道。
丁謂問道:“禁軍來了?”
上官子蘭趕緊躬身說道:“大人的手書送到後禁軍馬上就趕到了,小人已吩咐魯先生去好好招待他們,務必讓軍爺們滿意。只是為了個煙花女子,竟勞煩丁大人出動禁軍,讓大人見笑了。”
丁謂擺了下手說:“無妨,沖冠一怒為紅顏,自古最是風流的事情,我丁謂就喜歡風雅之事,這次自然要成全你。”
上官子蘭立刻跪下叩首道:“大人如此擡舉小人,小人為大人肝腦塗地,在所不辭。”
丁謂笑眯眯的說道:“起來吧,禁軍統領乃我一手提拔的幕僚,這種小事不足挂齒。我原來也用過別的商人幫朝廷做買辦,但哪一個都沒有你機靈,你做事讓人放心,我也願意成全你。”
上官子蘭站起身謙卑的說道:“都是大人擡舉。”
丁謂慢悠悠的站起身來說道:“你做了五年的朝廷買辦,想來也撈到不少好處吧。”
上官子蘭趕緊道:“小人不敢,小人只是盡心竭力為大人辦事,好處必然都是大人的。”
丁謂哼了一聲說:“在我面前用不着裝,給朝廷采買東西裏面有大多的油水我比你清楚,這是個正兒八經的肥差,別的不說,光是給這晝錦樓采買東西你一天就能賺多少?晝錦樓說是官辦酒樓,事實上都快成你上官子蘭的了吧?”
上官子蘭惶恐的說道:“大人恕罪,小人不敢當。”
丁謂笑了下說:“你不用害怕,我沒有要責怪你的意思,衆人熙熙,皆為利來,皆為利往,你一個商人唯利是圖是情理之中。我看中的是你的小心謹慎,不露富不炫耀,如此我們才能不被暴露,從而好處均沾,利益共享。”
“大的好處自然都是大人的,小人只求些蠅頭小利。”
“蠅頭小利?”丁謂哈哈笑了起來,“你這五年暴富的速度無人能比,除了當年的賽家,你現在怕是這大宋境內第一人了吧。”
上官子蘭低着頭說:“大人說笑了,小人也有小人的難處,最近所有東西都在跌價,生意确實難做,若大人能放點錢到市面上,讓市場活泛些。。。”
丁謂哼了一聲打斷他道:“操控市場之術,我比你精通的多,錢多則物重,錢少則物輕,最近東西都在跌,主要就是因為銅錢不夠用了。我已命山西的鑄錢爐多鑄一百萬錢,解決錢荒輕而易舉,但現在我就是想讓這物價再跌一跌。”
上官子蘭趕緊湊上去說道:“不知大人有何想法?”
丁謂慢悠悠的說道:“我想讓糧價跌下來,等糧價跌到最低的時候,你就去江南以最低價把那邊糧倉裏的糧給我買回來。”
上官子蘭渾身一震壓低聲音說道:“大人,那可是赈災糧啊,今年南方大旱,只怕最後要顆粒無收,到時候朝廷肯定會開倉放糧的,若是到時候放不出糧食來,一層層追究下來,只怕。。。”
“怎麽,你怕了?”丁謂打斷他道,“五年前你跟我做的第一筆生意不就是倒賣赈災糧麽,低價買進來,再以高利貸貸給那些農民,你不就是靠這個發家的?當年我不過是三司使副職都沒有出事,現在我乃堂堂三司使,哪個敢跟我過不去,那邊的管事的是我一手提拔的,我早就和他通好氣了,你放心去辦便是。”
上官子蘭有些不安的小聲說道:“只是這回災荒确實嚴重,前些日子我去江南采買,那裏的人确實是。。。”
丁謂打斷他毫不客氣的說道:“哪一年沒有災民,餓死一兩個饑民算什麽罪過!我在江南有一處私家宅院,今年正想擴建,只是旁邊都是農田不敢公然侵占,不然非被好事者背後參一本不可。等那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