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11)
他驚慌失措的樣子忍不住撲哧一聲笑了,她過去拉住他的袖子道:“好啦,我逗你玩呢,俊得很,你別照了。”
“真的嗎?你可不許騙我。”上官子蘭有些不相信的說道。
如意哈哈笑着說:“沒騙你,快走吧,別臭美了。”
老天爺好像也知道今天是什麽日子,所以天氣格外的好。明亮的陽光碎成了粉末塗抹在熱鬧的大街上,空氣中似乎漂浮着金色的粉塵,家家戶戶門上都插着鮮花,整個汴梁萬花爛漫,賣花郎擔着姹紫嫣紅的花兒沿街叫賣,清越的叫賣聲如歌聲般回蕩在畫角樓閣間,讓午睡初醒的樓上人生出一縷淡淡的春愁。
上官子蘭買了朵開的嚣張的白牡丹插在如意的耳後,又買了枝素雅的小花別在自己衣襟上,好幾年沒下山過過節的如意興奮的瞧這瞧那,上官子蘭氣喘籲籲的跟在她後面叫着她:“你等等我嘛。”
如意回過頭來嬌叱道:“你怎麽這麽慢,快點跟上來。”她對他笑了下又跑了起來,上官子蘭掏出帕子擦了擦額頭上的汗忙不疊的跟了上去。
道路兩邊淨是些賣頭面首飾的攤子,精巧的首飾在明晃晃的陽關下看上去格外好看,如意流連在攤子前看着那些亮閃閃的首飾,眼神裏透着點小小的貪婪,上官子蘭看出她的心思便說道:“喜歡就買一個嘛。”
如意白了他一眼嘆了口氣說:“我要這些東西有什麽用,那不跟和尚買梳子一樣。”
上官子蘭慫恿道:“管他用上用不上,你喜歡哪個,我買給你嘛。。。”
“還輪不到你給我花錢!”如意豎起雙眉叱道,上官子蘭被她兇了下心裏覺得好沒意思,便有些不高興的不做聲了。如意的眼神又回到了那些亮閃閃的首飾上,她來回看了好幾圈拿起一只亮閃閃的頭釵問道:“老板,這個要多少錢?”
賣貨人笑眯眯的說道:“姑娘你好眼力,我這些首飾裏就這個最漂亮,你是我今天開門第一單生意,我就收你八十文。”
如意一聽這價錢暗暗咬了下嘴唇,但她不過猶豫了一下便把腰上挂着的錢都解下來遞給老板道:“我要了。”
如意對着陽光美滋滋的看着手裏的釵,這時她才注意到旁邊一臉不高興的上官子蘭,她過去捅捅他道:“把臉拉那麽長幹什麽。”
上官子蘭沒好氣的說:“你不說用不着嘛,怎麽還是自己買了。”
“我高興,你管不着,”如意得意洋洋的晃着她的頭釵說,“行了行了,別把臉拉那麽長了,都成驢臉了。”
上官子蘭突然問道:“你是屬什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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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屬馬。”如意不明就裏的答道。
上官子蘭壞笑了下說:“那你要是跟我成親,以後生下個孩子就是騾子。”
如意白白被他調戲了一回,氣急敗壞的就要打過來:“上官子蘭你是欠收拾吧!”
上官子蘭才不會站在原地給她打,他哈哈大笑着跑遠了,如意哇哇大叫着追了上去。
空氣裏飄着甜膩膩的花香,長長的街怎麽逛都逛不到頭,多年不曾好好逛過街的上官子蘭興致頗高,陪着如意看這看那,如意也好像忘了自己是個出家人,看到新出的胭脂也要拿起來試一試,她用指尖蘸點試用的胭脂,按老板教她的方法在臉上細細的勻開,胭脂染紅了她因為常年食素而略顯清癯的臉,讓她的臉顯出這個年紀該有的光澤來,如意對着鏡子照了照有些不好意思的問上官子蘭道:“好不好看?”
上官子蘭嘿嘿笑了兩聲說:“好看。”
如意有些欣喜的笑了下低下頭去,上官子蘭看到她脖頸上都染了點淡淡的紅暈。
路上遠遠的傳來一陣喧鬧的聲音,上官子蘭張望了一眼興奮的招呼如意道:“如意,花車來了,我們快去看呀。”
如意擡眼一看,果然看到一輛五顏六色的大花車緩緩向這邊過來了,兩個人趕緊湊過去看熱鬧。
龐大的花車像一條大船一樣行駛在寬闊的禦路上,五彩的紗帳中頭戴花冠身穿彩衣的女孩兒就像仙子一樣美,她們不斷抛灑着花籃裏五彩的花瓣,這是這些女孩兒一生中最風光的日子,她們盡情的展示着自己的美,旁邊圍觀的少年郎伸長脖子看着花車上的姑娘,渴望能看到一個自己中意的。
如意看着花車感慨的說道:“我原來也坐過一回這個花車。”
上官子蘭開玩笑的說:“就憑你的長相?”
如意不理他的挪揄自顧自的說道:“我們家有錢嘛,我那時候才十四歲,就想知道站在花車上是什麽感覺,于是我爹就給開封府府尹送了好多銀子,把我也安排在了花車上。”
“上面好玩嗎?”
如意笑了下說:“上去以後才發現一點兒意思都沒有,于是我就中途跳車跑了。”
“後來呢?”上官子蘭問道。
“後來嘛。。。”如意沉吟了片刻後笑了下說,“都是些陳年往事了,我說了你也沒興趣,再說那時候還小,無非就是到處胡鬧。”
“哦。”上官子蘭簡單的應了一聲沒有再說話。
如意用胳膊肘捅了捅他說:“你喜歡什麽樣的女孩子,這花車上的女孩兒哪個最對你的胃口?”
上官子蘭輕描淡寫的說道:“我看這些姑娘也就一般吧,無非是大過節的衆人起哄才把這些姑娘說的跟天仙一樣,平常看上去不過一般姿色。”
“哦?你見過比這還漂亮的姑娘?”如意饒有興趣的問道。
“當然見過,就我平時去的那幾家妓館,有幾個熟識的姑娘都很漂亮,只可惜是風塵女子,不能坐花車出游。。。哎,你上哪兒去?”
上官子蘭正兀自說的興起,卻發現如意氣哼哼的扭頭走了,她頭也不回沒好氣的說道:“別跟着我!”
“我又哪裏惹着你了?”上官子蘭莫名其妙的問道。
“滾遠一點!”
“這又是唱的哪一出?”上官子蘭一頭霧水的嘀咕着追了上去。
今天城裏的各大寺廟都要舉行浴佛大會,寺廟外搭起了粥棚布施乞丐,還有和尚尼姑手捧佛像,用楊枝滴撒甘露向路人宣揚佛法。皇帝要出城祭天,尋常百姓這一天也要去拜佛祈求平安,但無須像帝王那樣三叩九拜規矩繁多,一般都是三五個知己結伴,到寺裏游玩一圈,順便在佛前叩幾個頭,然後便可一心相信佛祖定會保佑自己。
大相國寺的大殿中佛香缭繞,僧人一邊喃喃誦經一邊用香藥煎成的香湯沐浴佛像,如意跪在一衆善男信女間聽着僧人們的喃喃念誦聲,她畢竟已出家五年,碰到這樣的儀式便忍不住要加入進來,而上官子蘭早不知跑到哪裏去了。
煙霧缭繞的大殿上,如意的心中有些恍惚。當初賽家突遭變故,她純粹為避難才選擇出家,以賽金枝的生平和性格,怎麽可能忍得了尼姑的生活,但不知不覺間她竟已在法華寺生活了五年。五年青燈古佛的生涯改變了她,她本如野獸般暴躁的心靈被逐漸馴服關在了籠子裏。有時她回首去看那個曾經的賽金枝,才驚覺自己曾經是個多麽自私自負的人,因為有錢她什麽都不珍惜什麽都不敬畏,生來便擁有的巨額財富扭曲了她的心靈,讓她從來都看不清自己到底是誰。有時她也會疑惑自己到底是誰,如果她真的曾是賽金枝的話,她怎能忍受現在的清苦日子?也許她本來就是這樣一個凡人,賽金枝從來就沒有存在過,她不過是賽家的巨額財富創造出的一個幻影。
寺內的大鐘發出一聲悲鳴,如意嘆了口氣雙手合十喃喃念誦道:“四大皆空,我佛慈悲。”
如意起身從殿內退了出來,盡管寺內依舊熱鬧,但是天空已籠上了一層淡淡的暮色,如意心想她該回去了。她四處張望尋找着上官子蘭,想和他道聲別,但哪裏都不見他的影子,她不由有些失落的想:說是邀她一起過節,居然把她一個人丢在這裏。她賭氣的想,找不着也好,她才不稀罕見他。
如意悶頭向寺外走去,在寺門口不小心和一個人撞了個滿懷,心情不佳的如意忍不住喊了起來:“沒長眼睛嗎!”
她擡起頭定睛一看,撞上的人居然是上官子蘭,他嘴裏叼着個大包子,手裏還抱着個大紙包,如意看到他心裏不禁有些欣喜,但一想到他剛才擅自把她一個人扔在這裏,便兇巴巴的板起臉不給他好臉色。
上官子蘭拿出嘴裏的包子問道:“你上哪兒去?”
“天色不早了,我要回去了,晚上還要做晚課呢。”如意冷冰冰的說道。
“非回去不可嗎?”上官子蘭有些失望的問道。
如意看到他失望的臉色心中有些小小的得意,她故意說道:“當然得回去,我們寺裏規矩嚴的很。”
上官子蘭嘆了口氣把手裏的紙包遞給她說:“這個你帶走吧。”
如意心中好奇的猜測這到底是什麽東西,她把紙包接過來打開一看,裏面居然是包子。
上官子蘭說道:“這是梅花包子鋪的包子,特別的好吃,我剛才看你在那裏跪的那麽認真,以為你還要待很久,就跑出去買包子了。”
原來是這樣。如意捧着熱乎乎的紙包心裏突然覺得酥酥軟軟的。
上官子蘭把臉湊過去問道:“是不是被我感動了?”
如意被他說中了心思覺得有些忸怩,她硬邦邦的說道:“你少做夢了。”
上官子蘭垂下眼簾自嘲的笑了下說:“說的也是,不過幾個破包子而已。”
如意覺得自己說錯話了,不過她才不肯認錯,她哼哼唧唧的說道:“你是又想引我犯戒好讓我回去受罰吧。”
上官子蘭笑了下說:“你說的沒錯,反正我滿肚子的壞心眼,你有事就先回吧。”他說罷就要離開。
“等等!”如意想也沒想一把拉住了他的袖子,上官子蘭瞟了眼她拉住自己的手問道:“仙姑還有何事?”
如意自己也說不清楚自己到底是怎麽想的,她攥緊了他的袖子心一橫命令道:“你晚上請我吃飯。”
“為什麽?”
“我恩準你請我吃飯,你問為什麽做什麽。”如意蠻橫的說道。
上官子蘭陰陽怪氣的說:“在下可不敢請仙姑吃飯,萬一仙姑哪裏吃的不合适了,還不得說我投毒。”
“諒你也沒那個膽子,”如意哼了聲說道,“反正晚上這個飯我是蹭定了。”
上官子蘭瞟了她一眼問道:“你不回去做晚課了?”
如意搖了搖頭笑眯眯的說:“不做了,反正也不是第一次逃了。”
上官子蘭聽了她的話不由也笑了:“那你放心,晚上我一定把你招待周到。”
“我可是什麽山珍海味都吃過,想讓我滿意可沒那麽容易。”
“知道知道,”上官子蘭笑呵呵的說道,“快嘗嘗這包子,我小時候最喜歡吃梅花包子,我那時候常想哪天要是有錢了,我就天天吃他家的包子。”
如意取笑他道:“你從小就這麽點志向啊,包子有什麽好吃的。”
“你可不要看不起包子,要我說什麽山珍海味也沒有梅花包子好吃,你要是不稀罕就全都給我。”
如意抓起一個包子塞到他嘴裏哈哈大笑道:“那我就全都給你。”
一盞盞圓圓的燈球升上了漆黑的天幕,遠遠看去就好像漂浮在半空中,又好像是天上垂下的萬顆明星,汴梁夜間的狂歡開始了。如水的月華映照着樓臺上美人的舞袖,小姐乘的轎子都卷起轎簾以便觀賞夜景,夫人媳婦們走出家門縱情歡笑,就算是貧寒人家也在鬓邊插上花出門冶游,華燈寶炬,月色花光交織成了一片,挂滿了燈籠的街道就好像天上的銀河流瀉到了人間。
這個時候最熱鬧的還是那些大酒樓,晝錦堂自不必說,其他酒樓也都是張燈結彩。上官子蘭帶着如意去了城裏一家知名酒樓,這酒樓有三層高,中間是一條長廊,店裏的夥計在廊上忙碌的來往穿梭,廊兩邊是客人吃飯的地方,這個時候已經熙熙攘攘坐滿了人,廊上高高架起的樓臺上站着打扮的花枝招展的美豔歌女,她們用手中的羅扇遮面笑吟吟的看着下面來往的人群。
上官子蘭和如意找了個座位坐定,小二很快就擺上來了一桌精致的美食,成天吃齋的如意自然胃口大開,兩個人沒一會兒就把一桌子美食消滅掉了。酒足飯飽後上官子蘭問道:“這飯吃的可滿意?”
如意笑嘻嘻的說道:“還好吧。”
上官子蘭笑了下說:“你要是還有肚子,我們去東橋夜市怎麽樣,那邊的小吃我到現在都沒吃全。”
如意眼中露出神往之色,但她仍有些猶豫的說道:“可是都已經這麽晚了,再不回去。。。”
“今晚不關城門的,再說反正你已經錯過晚課,再晚點也沒什麽區別了吧。”上官子蘭慫恿道。
如意最終還是無法抵禦東橋夜市那些個美味小吃的有貨,她興致勃勃的說道:“那我們說去就去!”
東橋夜市是汴梁城裏最出名的夜市,每天下午開市,直到第二天天亮才閉市,那裏好吃的東西簡直數都數不盡,什麽冰糖綠豆,水晶皂兒,金絲黨梅,荔枝膏,南京金桃,香糖果子,還有各種煎烤的肉類,都用梅紅匣子盛了擺出來,琳琅滿目五光十色,讓人來了以後只嘆自己沒有個彌勒佛一樣的大肚皮,好吃遍所有的美食。
低垂的楊柳輕蘸水面,吃的肚皮圓滾滾的如意和上官子蘭倚在橋欄邊消食,如意一不小心打了個響亮的飽嗝。上官子蘭捂着嘴偷笑起來,如意滿不在乎的說:“笑什麽,吃那麽多打嗝也很正常嘛。”
上官子蘭取笑她道:“你那麽拼命的吃,也不怕吃壞自己。”
如意嘆了口氣說:“今天不吃明天就吃不到了,當然要拼命一些。”
上官子蘭問道:“你這個節過的是否開心?”
如意點點頭說:“确實開心,畢竟好多年沒有下山過過節了。”
“我一直忙生意,其實也有很多年沒有過過節了。”
如意詫異的問道:“那你今年怎麽想起來邀我跟你一起過節?”
上官子蘭反問道:“那你為什麽要應邀下山跟我過節?”
如意直白的說道:“因為只有你一個人邀我,沒得挑啊。”
上官子蘭笑笑說:“我大概也是因為這個原因吧。”
如意被他沒頭沒腦的話弄得一頭霧水,上官子蘭岔開話題說:“你原來來過這夜市麽?”
如意哼了聲說道:“我原來就是宰相府都進去過,汴梁什麽地方我沒去過,對汴梁我可比你熟的多。”
“但我說一件事情,你肯定不知道。”
如意不相信的說道:“不可能吧,說來聽聽。”
“城南的南熏門因為正對皇宮,所以平時婚喪嫁娶都不許從那個門走,但是每天早上卻有萬餘頭豬從那個門進來。”
如意一聽樂了:“人都不許走的門怎麽豬反而可以走,你騙我的吧,我怎麽從來沒見過。”
“我可是親眼見過,就在天将亮不亮的時候。”
“我才不信,你肯定是诓我。”
上官子蘭認真的說道:“我說的是真的,不然你以為每天汴梁消費的那麽多豬肉是哪裏來的?”他見如意還是不信,便說道:“要不然這樣,你和我一起在城門邊守到天亮,便可知我說的是真是假。”
如意對他講的事心裏好奇的很,但她有些遲疑的說道:“那。。。我豈不是就徹夜不歸了?”
“反正你現在回去寺門也早就鎖了,還不是要在寺門口等一夜,還不如就在城裏等着,反正那些生豬天不亮就進城了,你看過了新鮮再上山也不遲。”
如意覺得上官子蘭講的也有理,便興致勃勃的點了點頭。
兩個人到了南熏門邊在一棵大柳樹下坐了下來,今夜不關城門,城裏各處還有縱情宴飲的人群,但是夜畢竟已經深了,南熏門邊黑漆漆的不見一個人,遠遠的能看到城裏酒樓發出的燈光,隐隐約約似乎還能聽到人們的歡笑聲。一陣夜風吹過,如意抱緊了雙臂說道:“好冷啊。”
上官子蘭從腰間解下一個小酒壺遞給她說:“要不要喝點?可以禦寒的。”
如意接過酒壺驚訝的問道:“你什麽時候買的?”
“就是剛才買的,要在這裏蹲守一夜,不做點準備怎麽行。”
如意拔下瓶塞,一股清甜的酒香立刻逸了出來,她嘬了一小口,口腔裏熱辣的感覺讓她不由皺起了鼻子,如意把口中的酒慢慢咽下去,一股暖意漸漸蔓延遍她全身,她舒服的嘆了口氣說道:“我今天算是把戒都破光了。”她一把扯掉了自己腦袋上那個難看的頭巾,露出了自己的光頭,她的腦袋圓圓的,看上去就像個小男孩一樣俏皮可愛。風一吹,如意的酒勁很快就上來了,她斜眼打量着上官子蘭說道:“上官子蘭,你真是個怪人。”
上官子蘭挑了下眉毛說:“哦?我哪裏怪?”
“你有錢,長得也不算差,如果你真的只想調戲女人的話,到妓館裏什麽樣漂亮的姑娘找不到,你幹嘛非要糾纏我這樣一個什麽都沒有的尼姑呢?”
上官子看說道:“那你猜猜吧。”
“我可猜不出來,”如意搖了搖頭說,“過去我富可敵國的時候,糾纏我的男人數不勝數,他們的心思可太好猜了,不過是看上了賽家的錢,可是現在我什麽都沒了,你卻纏着我不放,我就猜不出來了。”
上官子蘭低下頭笑了下說:“其實我也不知道,也許我不正常吧。”
那一小壺酒已經被如意喝下了大半,她不勝酒力整個人都有些暈暈乎乎的,旁邊上官子蘭身上散發出的微熱的男性體溫讓她頭腦愈發的不清楚,她貼到上官子蘭身上,一雙朦胧的醉眼盯着他說道:“上官子蘭,你說老實話,你是不是喜歡我?”
上官子蘭打量了她的臉龐片刻,轉過頭說道:“不是。”
如意一把把他的臉扳回來讓她對着自己問道:“那你想幹嘛?”
上官子蘭沒有說話,如意繼續問道:“我們之前到底認不認識?你想複仇?想看我的笑話?還是有別的想法?”
上官子蘭依舊看着她不說話,如意染着酒意的臉上突然綻開了笑容,她笑眯眯的打量着他說道:“不過我才不在乎呢,我現在什麽都沒了,你又能把我怎麽樣?而且說老實話,我覺得你還是個挺有意思的男人。”
上官子蘭的目光變得有些複雜,他推開她的手說:“你醉了。“
如意确實是醉了,五年滴酒未沾這一小壺酒足夠灌醉她,她一把抱住上官子蘭的胳膊把頭枕在他肩膀上瘋瘋癫癫的笑着說道:“你害羞什麽,我說的是實話。”
上官子蘭沉默了片刻後說道:“如果是五年前你遇到我,你還會這麽覺得嗎?”
如意搖了搖頭迷迷糊糊的說道:“我不知道,那個時候來提親的男人那麽多,他們的話真真假假,誰知道他們究竟是為了我來,還是為了我的錢,所以我哪個都不相信,有一次又是哪兒的老板來提親,我實在是煩了,就放了他的鴿子自己跑了,結果我走到野外時下起了大雨,我就到一個破廟裏去避雨,結果那裏面有個年輕公子也在避雨,我報上自己的大名,他卻絲毫不為所動,他瞧不上我這個做生意的,我卻就是那麽賤,一下子就愛上他了,我覺得這才是我這輩子要找的男人,他叫狄世衡,他是駐守西北的年輕的将軍,他心高氣傲胸懷大志,他是個多麽好的男人,我喜歡他,我真的喜歡他。。。”
喝醉了的賽金枝靠在上官子蘭肩上颠三倒四的胡言亂語,上官子蘭卻漸漸聽不下去了,他推開賽金枝用力捏住她的下巴說道:“賽金枝,你好好看看我,你真的不記得我是誰了嗎?”
賽金枝已經完全聽不清上官子蘭在說什麽,她半睜着一雙醉眼迷迷糊糊的說道:“世衡,世衡,我喜歡你。。。”
上官子蘭緊緊捏着她的下巴,他的眼光說不上是憤怒還是失落,他看了她片刻後放開她站起身拂袖而去,醉的迷迷糊糊的賽金枝一個人靠在大樹上還在不停的喃喃着:“世衡,世衡。。。”
天很快就要亮了,最後一波狂歡的人也都散去了,歡鬧了整整一個晚上的天上紅蓮準備找個地方睡覺,他騎在馬背上晃晃悠悠的前進着,嘴裏哼着不知名的小曲兒,頭上戴着一頂不知從哪兒弄來的花冠,一只小兔子從他的衣襟裏探出腦袋向外張望着。
快走到城門時,天上紅蓮突然發現路邊的一棵大樹上坐着個人,他一身白衣在夜色中格外顯眼,天上紅蓮一眼認出他是耶律奇珍。天上紅蓮勒住馬向他招了下手說:“又見面了。”
耶律奇珍顯然也看到他了,他對他微微颔首道:“真是巧。”
天上紅蓮一縱身像只大鳥一樣輕輕落在了樹枝間,他蹲在樹枝上說道:“你要做的事情我替你辦的不錯,我要的鷹呢?”
耶律奇珍笑了下說:“你辦的确實不錯,但是還沒到我想要的程度,你放心,你想要的東西我不會賴賬的。”
天上紅蓮在樹枝間舒舒服服的躺下來說道:“今天汴梁城裏過節,你身上卻沒有酒味,為什麽不去樂呵一下?”
“今天是我祖母的祭日,我不能飲酒。”
天上紅蓮點點頭說:“這樣啊,你祖母是誰?”
耶律奇珍凝視着夜色中的汴梁說道:“她叫蕭燕燕,她是這個世界上最愛我的人,也是我最敬佩的人,三年前她去世的時候我正在大遼的東北方游歷,當我接到她病危的消息趕回去時,她已經去世了,我沒有見到她最後一面,這是我永遠的遺憾,有些事情我永遠沒辦法當面向她問清楚了。”
“你恨你的祖母。”天上紅蓮突然說道,雖然狂歡了一夜,他的眼神依舊像狼一樣機警又銳利。
耶律奇珍陡然轉過頭眯起眼睛看着他說:“你憑什麽這麽說?”
天上紅蓮不慌不忙的說道:“你談到她的時候目光中有憎恨,我看人從來不會錯。”
耶律奇珍別過頭冷冷的說道:“這是我們的家事,你沒有權利過問,你做好你該做的事情就可以了。”
天上紅蓮勾起嘴角笑了下說:“契丹王子,我可不是你的家奴,你讓我做什麽我就做什麽,我只做我想做的事情,這世界上沒有任何人可以命令我。你确實恨你的祖母,雖然我不知道到底是怎麽回事,但我的直覺告訴我你不該恨她,因為從你的語氣裏我可以聽出來,她是真的愛你。”
“但願如此。”耶律奇珍說罷拿起放在身邊的大鬥笠扣在頭上,輕盈的跳到了樹下一匹白馬的背上,他仰起頭對天上紅蓮說道:“天上紅蓮,你曾對我說等你來了汴梁,用不了多久所有人都會知道你的名字,但現在卻沒幾個人知道你的存在,不過你記住我的話,用不了多久天下人都會知道我的名字。”
天上紅蓮吹了聲口哨說:“那祝你好運,說老實話,我對讓所有人都知道我的名字其實沒什麽興趣,我只想着怎麽樣才能過得更快活一些。”
耶律奇珍勾起嘴角有些輕蔑的笑了下,他壓低頭上的鬥笠,一抖缰繩縱馬往出城的方向去了。
天上紅蓮枕在自己屈起的手臂上打算舒舒服服睡一覺,但他衣襟裏的小兔子卻爬出來在他胸膛上跳來跳去嗅個不停,天上紅蓮睜開眼睛看了它一眼自言自語道:“餓了?”他伸手從身邊摘下一片樹葉放到嘴裏嚼碎,然後把小兔子捧到嘴邊嘴對嘴的把嘴裏的葉糜喂給它,小兔子吃飽了便安靜了下來,天上紅蓮把它塞回衣襟裏重新閉上眼睛,他立馬就陷入了黑甜的夢鄉。
天邊已有一絲隐隐的亮光撕裂天際,如意抱着膝蓋倚着大樹正睡得香,突然一陣怪味把她熏醒了過來,她迷迷糊糊的睜開眼睛,只見萬餘頭豬正秩序井然的從禦路上走過,她揮着手驚訝的喊了起來:“上官子蘭!快來看啊!好多豬啊!”
可是卻沒人搭理她,如意四處一看才發現上官子蘭早就不知所蹤了,她惱火的想,這個家夥居然把她一個人在這裏晾了一夜。她扶着樹站了起來,覺得腦袋有些悶悶的冷,她揉了揉太陽穴暗想自己昨天到底喝了多少,怎麽什麽都不記得了。
生豬走過,天也馬上要大亮了,如意看了眼天色心想再不趕緊回去可就麻煩了,于是她連忙向法華寺的方向跑去,昨晚那一盞盞紅紗燈逐漸融化在了明亮的晨光中。
☆、遼國來使
? 祭天儀式結束後,皇家按慣例在金明池設宴款待群臣,宴會設在湖邊,今日天氣晴好,金明池上波光潋滟,榴花叢中時聞黃莺鳴叫,垂楊枝間但見燕子穿梭,來自江南的嬌豔花兒開得正爛漫,皇室與衆臣就在這一片旖旎風光中把盞言歡,不過現在大家都在等一個特別的人,就是來自遼國的耶律奇珍。耶律奇珍是今天清晨抵達城中專門安置遼使的驿館報道的,驿館的官員立馬進宮彙報了此事,他還未來朝中關于他和他此次來訪的傳言就頗多,所以宮中一接到消息立馬讓他也來參加宴會安排召見他,大家都想看看這個耶律奇珍到底是何等人物。
宴會正進行着,劉娥身邊的太監周書恩來報:“娘娘,那個耶律奇珍已經帶到了,正在石榴園裏候着呢。”
劉娥一聽立馬命令道:“把他帶過來。”
命令傳下去,片刻後只聽宴會上的侍衛大聲唱到:“遼國使者耶律奇珍來朝。”
大家都伸長脖子好奇的望去,只見一個幹淨俊秀的年輕人随着侍衛進入了會場,他身穿漢服,頭上束發,神态溫文爾雅,動作輕盈得體,身上散發出一種大宋的皇族弟子都不及的天生貴族氣質,他看上去活脫脫一個漢族貴公子,但他的眼神和動作中卻有種漢人沒有銳利和矯捷。以往的遼國來使都着契丹服飾,打扮怪異舉止粗魯,着實令文雅的宋人不恥,相比之下眼前的這個年輕人就如同一陣清風撲面而來,劉娥對這個年輕人第一印象也不錯。
侍者引他到二聖面前站定,以往的遼使大多不願行宋朝的禮節,言語上也對大宋皇上多有沖撞,讓朝廷着實有些頭痛,大家都暗自揣測這契丹王子将對大宋行何等禮節。
誰料耶律奇珍不用任何人催促,就輕巧的跪了下去,朗聲說道:“侄兒耶律奇珍參加皇兄、伯母,願皇兄、伯母福壽無疆。”祝罷規規矩矩磕了個頭。
衆人對他的表現不由暗暗稱奇,劉娥饒有興趣的問道:“你為何要稱我和官家為伯母和皇兄?”
耶律奇珍擡起頭來答道:“當年澶淵之盟,遼宋兩國約定結為兄弟,當時大宋先帝年長,我父親年幼,我父親便稱大宋先帝為兄,大宋先帝自然就是我的伯父,當今太後自然就是我的伯母,當今天子也就是我的兄長,耶律奇珍自當執人侄人弟之理。”
他這一番懂事乖巧的話惹得劉娥樂的嘴都合不攏,她打心眼裏對這個年輕人喜歡的不得了,她激動的拽住身邊周書恩的袖子道:“我要給這個年輕人做媒!周書恩,快想想皇室還有沒有沒嫁的姑娘?”
周書恩趕緊開動腦筋搜索起來,片刻後他一拍腦袋說道:“禀娘娘,八賢王有個女兒今年四歲了。”
劉娥一聽臉立馬拉了下來:“算我沒問。”她轉向耶律奇珍笑呵呵的說道:“真是想不到契丹人中也能出這等人才,賜坐。”
“兒臣謝過母後。”耶律奇珍再拜後站了起來,侍者引他到呂夷簡身邊入座,耶律奇珍落座前向呂夷簡彬彬有禮的颔首道:“呂相公。”
呂夷簡卻不回應他,裝聾作啞假裝沒聽見,不知為什麽,他對這個八面玲珑的小子就是沒有好感,耶律奇珍倒也不在意,大大方方的坐了下來。
待耶律奇珍坐定後,劉娥問道:“耶律奇珍,澶淵之盟宋遼兩國結為兄弟,你們遼國地處漠北物産不豐,我大宋作為兄長每年給你們些禮物也是應該的,數量在澶淵之盟中早已約定,但是你來之前我卻聽聞遼國今年似乎有意提高禮物數目,不知此事是真是假?”
劉娥問出了朝廷最關心的問題,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到耶律奇珍身上等他作答,耶律奇珍搖了搖頭立刻否認道:“此話純屬謠言,我草原民族最重信義,怎會随意違反澶淵之盟,此話必是別有用心之輩造謠生事,妄圖破壞遼宋兩國關系,望伯母明鑒,切不可中了奸人詭計。”
大宋君臣一聽這話都暗暗松了口氣,大宋被遼人欺負了這麽多年,幾時見過這麽通情達理深明大義的,幾個老臣簡直激動的要熱淚盈眶:總算碰上個會說人話的契丹人了,整個宴會上霎時彌漫着一片欣欣向榮其樂融融的氣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