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16)
娘,臣以為此事可讓丁謂丁大人一試。”
“丁謂?”劉娥微微挑了下眉毛,她思量了片刻後大聲說道:“即刻宣丁謂進宮!”
☆、秘密交易
? 丁謂跟在太監周書恩的身後匆忙進了宮,他在殿下垂首聽候劉娥的吩咐。
“丁謂,這次叫你進宮來幹什麽,你已經知道了吧?”劉娥問道。
“是。”
“很好,”劉娥繼續說道,“此次是呂相公舉薦的你,我希望你能辦成此事将功贖罪,切不要辜負朝廷對你的期望。”
“罪臣明白。”丁謂誠惶誠恐的答道。但他心裏卻不由冷笑了一聲,他什麽時候變成罪臣了,他唯一的罪過無非是對劉娥沒有利用價值了。
“那你快去辦吧,我等你的消息。”
“臣告退。”丁謂從殿上退了出來,他一邊往中書省去一邊在腦中思考着眼下的狀況。這次他辦成了談不上有功,但若辦不成就一定是有罪,所以他必須想辦法說服那個耶律奇珍。耶律奇珍之所以能胡攪蠻纏到現在,無非是因為遼宋兩國沒有明确劃分過那幾座城的歸屬,所以只要找到一份能證明那幾座城确實屬于大宋的協議,這件事便迎刃而解。
丁謂在中書省的文件室前停住了腳步,一推開門一股黴味便迎面撲來,他不由掩住口鼻咳嗽了兩聲,數不清的奏折和文件在昏暗的光線裏堆積成山,丁謂初入朝為官時曾被派來清理這裏的奏折,這裏的每一份文件他都掃過一眼,他模模糊糊的記得似乎曾經看到過一份關于西北那幾座城池歸屬的文件,丁謂是出了名的過目不忘,但他能從密密麻麻的文件堆中找出一份十幾年前似乎看到過的東西嗎?
丁謂暗暗捏緊了拳頭,他閉上眼睛略一思量後徑直走進了文件室裏。
黃昏的陽光爬在格子窗棂上,中書省裏的光線有些昏暗,屋裏那個白衣少年的影子被西斜的陽光拉的長長的,打發走了魯宗道,耶律奇珍又開始一個人優哉游哉的喝起茶來,他輕輕吹開茶碗上浮起的茶葉末,小口呡着冒着熱氣的茶水,他的動作神态都很放松,但卻透着種警醒,他就像像森林裏一只休憩的鹿,随時支棱着耳朵注意着周圍的動靜,他似乎在等什麽人。
門又一次被推開了,身材矮小的丁謂出現在門口,耶律奇珍嘴角浮上一絲不易察覺的微笑:他等的人終于來了。
丁謂進去在耶律奇珍對面坐定,幹淨挺拔的耶律奇珍愈發襯托出丁謂的醜陋,他脖子上的瘤子格外的顯眼,丁謂問道:“耶律王子,西北那幾座城池地處偏僻,土壤貧瘠,對遼國而言實乃雞肋,但你們卻寧願放棄三十萬兩銀子也要那幾座城,我以為你們——或者是王子你本人——應該另有目的吧?”
耶律奇珍微微笑了下說:“你們大宋滿朝文武,真正的聰明人卻沒有幾個,不過丁大人你算是頭一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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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耶律王子能不能實話告訴我,你要那幾座城池到底想幹什麽?”
耶律奇珍說道:“那你先告訴我,你們為什麽不給我那幾座城池。”
“那這個問題可以跳過了,”丁謂說着掏出一份發黃的卷宗放在桌子上,“這是五十年前我□□皇帝與你們遼國當時的南院大王簽訂的協議,在這份協議裏明确将那幾座城池劃入我們宋境。”
那份卷宗的紙業又黃又幹,似乎随時要碎成粉末,上面的字跡也有些潦草,估計是大宋剛開國時宋□□趙匡胤和遼國的南院大王在戰場上臨時簽訂的,幾十年來遼宋打打合合,誰還記得曾經簽過這麽一份東西,但卻被丁謂找了出來。
耶律奇珍瞟了眼那份卷宗微微一笑道:“丁大人果然厲害,這樣的東西都能找出來,佩服,佩服,我還以為這世上只有我能找出這份東西來。”
丁謂聽了他的話不由有些狐疑的皺起了眉頭:“你也知道這份東西的存在?”
“過目不忘,丁大人,這世上不是只有你能,”耶律奇珍說道,“很多年前我在遼國的時候見過這個東西,而且我們遼國留存的那份比你們宋人手裏這份還要爛。”
“那你這麽做到底是為什麽?”丁謂警惕的問道。
“當然是為了等丁大人您。”耶律奇珍答道。
“等我?”丁謂一頭霧水。
“沒錯,”耶律奇珍答道,“我知道那份文件除了丁大人你,沒人能找出來,這幾天我和那些大臣們僵持,就是為了等這個單獨和你說話的機會。”
丁謂不解的問道:“可你為什麽要這麽大費周折?”
“你是朝廷大員,我是遼國王子,我們走的太近自然會招人眼目,而這件事我希望只有你我二人知道。”
“你到底想跟我說什麽?”丁謂問道。
耶律奇珍并沒有直接回答他,他站起身雙手背在身後,一邊慢慢踱步一邊說道:“你二十多歲便中了狀元,琴棋書畫天文地理無一不通無一不精,寫的一筆好字,而且還有過目不忘的本領,你當年清理了整個大宋的賬目,一直到現在都是朝廷制定預算和稅賦的基礎,論聰明才智,整個大宋只怕再挑不出第二個人。”
丁謂疑惑的問道:“你怎麽知道我的事情?”
“你們宋人往我們遼國派了不少探子,我們遼人在你們大宋當然也有探子,你的聰明有目共睹,但為什麽太後不一開始就派你來跟我交涉,而是等到能試的人都試過一遍之後,最後才想到你?”
“這。。。”丁謂沉思考着合适的回答。
耶律奇珍把身子向他探過去直視着他的眼睛問道:“是太後已經厭棄你了,對不對?”
丁謂的身子猛地一震,耶律奇珍笑了下說:“你這樣聰明的人想必早就猜到太後的想法了,你也一定給自己考慮過退路,丁大人,我可惜你是個人才,不想看到你最後斷送于婦人之手,現在我願給你指一條脫身之路。”
丁謂豁的一下站起來正色道:“我丁謂讀聖人之書,受大宋皇恩,是絕不會背叛皇上投靠你們契丹人的!”
耶律奇珍拍了拍他的肩膀說:“丁大人別激動,我不是來勸你投靠我們的,況且現在遼宋兩國止戰和好,就算丁大人你想投靠我們,我們遼國也不敢接收你這麽位高權重的大宋要員。”
“那你想幹什麽?”丁謂疑惑的問道。
耶律奇珍湊近他壓低聲音說道:“我想要你配合我推翻劉娥,扶正皇上。”
丁謂聽了這話心中突然一亮:這不是他現在最希望看到的事情嗎!但沒搞清楚情況前,丁謂是絕不會随便和對方合作的,他問道:“推翻劉娥對你們遼人有什麽好處?”
“沒有好處,”耶律奇珍答道,“我只是替我大哥來完成他的一樁心願。”
“心願?”
“沒錯,”耶律奇珍說道,“澶淵之盟中遼宋兩國約為兄弟,每年都互通使者,互贈禮物,兩年前遼國鬧饑荒,你們宋人還在邊境上接濟過遼國的難民,這些事我大哥都記在心上,他在心中真的将你們的皇帝視作他的親兄弟,仁宗登基這些年來,朝廷的實權一直由太後把持,他自己不過是個傀儡皇帝,我大哥知道這種情況後一直想幫他一把,但是如果他明着介入你們的朝政,只會把事情搞得更糟糕,所以他這回專門派我來完成這件事情。”
耶律奇珍說的直白又坦率,似乎不像是在說謊,但丁謂卻依舊對他将信将疑,他問道:“就算你說的是真的,你又為什麽要跟我說這件事?”
“我一開始就說了,因為你是大宋朝廷裏少見的聰明人,而且我這次的計劃也只有你能幫我達成。”
“哦?你的計劃是什麽?”丁謂饒有興趣的問道。
耶律奇珍說道:“你們自己的事情當然要由你們自己解決,作為遼人我不方便攪得太深,我要做的只是推波助瀾,為你們鋪墊一個機會,大人應該還記得我向劉娥提出的今年給遼國三百萬斤銅的事情吧,我的計劃就跟這批銅有關系。”
“難道你是想擾亂我們大宋的錢幣?”丁謂恍然大悟道。
“擾亂這個詞并不準确,我只是想制造些小小的危機,好讓你們有個逼迫劉娥下臺的借口。”耶律奇珍說道,“我們大遼沒有辦法自己鑄幣,所用的銅幣都是通過邊境貿易從你們這裏得來的,高麗、西夏這些國家也莫不如此,再加上你們大宋本來就需要大量流通的銅幣,采銅本身又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所以我從一開始就知道你們根本拿不出三百萬斤銅來。但是劉娥懼怕戰争,為了避免和我們發生沖突她會想盡辦法湊足那三百萬斤銅,到時候大宋市面上流通的銅幣會大大減少,所有的東西都會跌價,最關鍵的是糧食會跌價,農民的糧食賣不出錢,他們卻必須用錢交稅,情急之下必會有人造反,等到天下大亂的時候,你們可以把所有的責任都推到劉娥身上,借機推翻她。而這個計劃要想實現,必須得有個精通操縱市場之術的人配合我,而丁大人你無疑是最佳人選。”
丁謂探究的看着他說道:“那你怎麽證明你們遼人不會趁機入侵我大宋?”
耶律奇珍笑了下說:“我就是最好的證明,如果我大哥僅僅是想擾亂你們大宋然後趁機入侵的話,他怎麽可能讓自己的親弟弟來做這件事,萬一事情不成功,豈不是白白送了個人質給你們麽?你可以派人到邊境上去打探,我遼國絕沒有在邊境上集結軍隊,況且我們遼人若真的處心積慮想滅了大宋,五年前又怎麽可能跟你們簽訂澶淵之盟?我說過,我們草原民族最重盟誓。”
丁謂想了想又說道:“但說不定是遼聖宗想借我們宋人的手除掉你。”
耶律奇珍哈哈笑了起來:“他要是真的想殺我的話在遼國動手才是最方便的,何必如此大費周章,再說你覺得我可能乖乖的來送死麽?”
丁謂越來越覺得耶律奇珍說的是真話,但他仍有些猶疑的說道:“若真的想推翻劉娥,首先得有皇上的支持,但皇上心慈手軟又懼怕劉娥,恐怕不會支持推翻劉娥的。”
“所以,我需要一些關于皇上和太後之間的秘密,”耶律奇珍湊近丁謂說道,“仁宗當了這麽多年的傀儡皇帝,我想他一定恨透了他的母親,只是你們的所謂禮教掩蓋了他的恨,讓他自己都不知道其實他有多恨劉娥,所以我需要一個機會讓他看清自己的恨,丁大人,你入朝為官這麽多年,一定能想出一個這樣的理由,對不對?”
丁謂看着耶律奇珍盡在咫尺的眼睛內心不住的翻滾着,他本能的覺得他不該相信外族人,但是他又不得不承認和耶律奇珍合作是他唯一翻身的機會。
“丁大人,你不必現在就做出答複,你可以考慮幾天,不過我不是讓你考慮做或不做,而是考慮到底怎麽幫我。”
“難道你還想逼迫我!”丁謂憤然說道。
耶律奇珍笑了下說:“丁大人,我剛才告訴你的事□□關重大,稍有不慎後果不堪設想,你覺得我會把這麽重要的計劃随随便便告訴別人嗎?這些年來你自己做過些什麽你自己心裏清楚,我也很清楚,如果你拒絕我的話,我就讓你嘗嘗身敗名裂的滋味。”
“你。。。”丁謂指着他渾身都哆嗦起來。
耶律奇珍和藹的笑了笑說:“丁大人,我說過我愛惜你這個人才,不到萬不得已的時候,我是絕不會毀了你的,而且現在的形勢你應該看的很清楚,劉娥早晚有一天會拿你開刀,但你若賭一把,就能平步青雲位極人臣,說句公道話,我以為寇準也好,呂夷簡也好,他們沒一個人的才能比得上你,丁大人你現在屈居人下,比他們少的只是一個機會而已。”
耶律奇珍的話點燃了丁謂心中關于權力的□□,他覺得自己口幹舌燥,脖子上那個瘤子都變得紅的發亮。用不着耶律奇珍告訴他,他一直都知道自己比所有人都強,他少的不過是一個機會。整個大宋沒有人比他更懂操控市場之術,也沒有人比他更了解市場的真實情況,耶律奇珍更不是他的對手,他提出的這個辦法完全對他有利,如果他和耶律奇珍合作的話,所有的事情都将掌握在他丁謂的手裏。
“好了,今天我們就談到這裏吧,時間太久了會引人懷疑。”耶律奇珍說罷作勢要走出去。
“我會對太後說你同意放棄西北的城池,但是仍堅持要三百萬斤銅。”丁謂突然說道。
耶律奇珍聽了他的話停住了腳步,他轉過身來面向丁謂,丁謂看着他說道:“我願意助你完成你大哥的心願,但是你要記住,若你對我說的有半句假話,我便與你魚死網破!”
耶律奇珍微微一笑道:“沒問題,一切都聽大人的。”
丁謂向劉娥禀報了和耶律奇珍談判的結果,因為耶律奇珍頭痛了好幾天的劉娥終于松了一口氣,她連帶着看丁謂都順眼了許多,劉娥心情舒暢的說道:“丁愛卿這件事辦的不錯。”
丁謂低眉順眼的回道:“既然太後吩咐了,臣自然是萬死不辭。”
一旁的呂夷簡卻有些狐疑的問道:“丁大人為何不說服他放棄銅,像往年一樣要銀子呢?”
丁謂答道:“畢竟是太後答應給他們銅在先,我們堂堂大宋怎好出爾反爾,而且那耶律奇珍也答應緩一緩,區區三百萬斤銅湊一湊總是有的。”
呂夷簡仍然有些疑惑的說道:“可是。。。”
“好了,”劉娥打斷他道,“丁愛卿說的不錯,畢竟是我們答應人家在先,從今天起想辦法湊三百萬斤銅出來,這事就這麽定了,我要去休息了。”劉娥說罷站起身來,呂夷簡和丁謂拜送劉娥。
呂夷簡和丁謂走下宮殿的臺階時,呂夷簡問道:“不知丁大人到底和那耶律奇珍說了什麽,就這麽讓他乖乖投降了?”
丁謂說道:“我給他看了遼宋兩國簽訂的邊境協議,他自然是無話可說了。”
“丁大人就沒跟他說些別的?”
丁謂有些反感的皺起眉頭說道:“呂相公此話怎講?難不成呂相公懷疑我在裏面和那耶律奇珍串通謀反?”
呂夷簡笑笑說:“丁大人誤會了,我只是覺得那耶律奇珍似乎認輸的有點快。”
丁謂冷冷的說道:“事實面前他自然不得不低頭,丁謂要先回府了,在此拜別呂相公。”
“丁大人慢走。”
丁謂和呂夷簡客套了一番後便離開了,呂夷簡看着他的背影捋着下巴上的胡須自言自語道:“有貓膩。”
☆、官場水深
? 春光降臨在宰相府裏,書房窗外一對鳥兒依偎在桃花枝上卿卿我我,書房裏一個十四五歲的小丫鬟正低着頭,羞紅了臉戰戰兢兢的站在書桌前,呂夷簡眯起眼睛打量着她,和氣的問道:“你是新來的?”
小丫鬟輕輕點了點頭,依舊不敢擡頭。呂夷簡繼續問道:“多大了?”
“回老爺,奴家馬上就十五歲了。”小丫鬟像只蚊子一樣細聲細氣的答道。
“識字嗎?”呂夷簡又問道。
“認識幾個,但認得不多。”
“那老爺我教你吟首詩好不好?”
呂夷簡說着一把握住了她纖細柔軟的小手,小丫鬟吓得氣都快喘不過來了,她哆哆嗦嗦的站在那裏臉上紅的都要滴下血來,呂夷簡摩挲着她的小手吟道:“樊素櫻桃口,楊柳小蠻腰。。。”
“咳咳!”
門口突然傳來兩聲咳嗽,呂夷簡趕緊放開那小丫鬟正襟危坐,他轉頭一看原來是自己的夫人正站在門口,這位矮胖矮胖的禦封诰命夫人看上去倒是和精瘦的呂夷簡之間有一種莫名的和諧感。小丫鬟趕緊跪下給呂夫人請安:“夫人。”
呂夫人對小丫鬟說道:“你先出去吧。”
小丫鬟如蒙大赦般趕緊跑了出去,呂夫人冷笑了一聲說道:“呂相公不是說在用功讀書,誰都不能打擾嗎?”
呂夷簡幹笑了兩聲說:“老夫不過案牍辛苦,想要□□添香好解解乏,诰命夫人何必說這些怪話。”
呂夫人慢騰騰的坐下來陰陽怪氣的說道:“我就是想告訴呂相公,都這麽大年紀了,悠着點吧。”
呂夷簡裝模作樣的咳嗽了兩聲,假裝沒聽懂她在說什麽,誰知呂夫人又不依不饒的接着說道:“光能看又不能吃,還真以為老樹能發出新芽來。”
呂夷簡被她說的尴尬極了,他趕快換了個話題道:“不知诰命夫人為何事而來?”
呂夫人說道:“前兩天給你送白河鯉魚的那個上官子蘭又來了,這回他帶了整整二十筐過來,那些魚還都活蹦亂跳的呢。我收了這些東西心中也有些過意不去,便問他有什麽要求,他說他只求見老爺一面,我看那年輕後生倒也頗懂事明理,老爺你不妨就去見他一面吧。”
呂夷簡皺起眉頭道:“你怎麽又給我攬這種事,跟你說了多少次了,官場水深,世事險惡,現在不知有多少人在觊觎我這個位置,巴不得把我除之而後快,我是處處小心生怕被人暗算,你倒好,什麽來路不明的人都敢往家裏帶,我要是哪天出了事就是被你害死的。”
呂夫人微微扁起嘴道:“那上官子蘭也不算是來路不明的人嘛,這幾年逢年過節他都必來府上獻禮,我有時托他采買些東西他也是盡心盡力,沒有一次讓我不滿意的,但他一直沒提過什麽要求,我收了他這些年的禮物也有些不好意思了,這次既然他提了,老爺就見他一面吧,不過一個小商人,能把你怎麽樣呢。”
呂夷簡哼了聲說:“我說過了,不見就是不見。”
呂夫人沒好氣的說道:“若是個小娘子,只怕呂相公早就一個蹦高見去了吧。”
“诰命夫人何必這樣消遣我,我不都跟你說了其中利害了嘛。”
呂夫人翻了翻眼睛不理他,呂夷簡只得無奈的說道:“那我就去見他一面吧,只此一次,下不為例。”
呂夫人眉開眼笑道:“那是自然,那是自然。”
呂夷簡嘆了口氣無奈的站起身來。
呂夷簡一進入會客室便看到一個年輕人垂手站在那裏,上官子蘭一看見呂夷簡進來趕緊匍匐拜道:“小人見過呂相公。”
呂夷簡見他謙恭有禮,不像貪得無厭的狡詐之輩,所以心中對他也并不厭煩,呂夷簡坐下來說道:“起來吧。”
待上官子蘭站起身來,呂夷簡問道:“你就是上官子蘭?”
“正是小人。”
呂夷簡說道:“這些年來你往府上跑的似乎也頗勤,我早就聽過你的名字,只是一直未曾見過本人。”
上官子蘭躬身答道:“那都是小人分內的事,今天得以一見大人,小人實乃三生有幸。”
“你見我有什麽事,直說吧。”
上官子蘭恭敬的說道:“小人能面見大人已是受寵若驚,還怎敢得寸進尺,勞煩大人。”
呂夷簡說道:“如此當然最好,不過你還是仔細想想有沒有什麽想對我說的話,如果實在沒有的話,老夫可就要送客了。”
上官子蘭眼珠子一轉道:“經大人提點,小人倒是想起來近來汴梁城裏出了樁怪事,小人此次來就是想向大人禀報此事,只是不知大人有沒有興趣聽。”
“那就說來聽聽。”
上官子蘭說道:“前幾日小人到汴梁的隆盛當鋪去當東西,當鋪老板與小人相識,小人便與他閑聊起來,隆盛的老板說他們最近收了不少名貴的古玩字畫,其中竟還有吳道子的真跡。小人問他是從何處收來的,他說都是汴梁幾個大鹽商拿去當的。”
“哦?”呂夷簡聽完不由也來了興趣,鹽商都是數一數二的有錢人,如今竟有鹽商去當鋪典當自家珍藏的古玩,這事确實有些不同尋常。
上官子蘭繼續說道:“小人聽完這事心中頗覺蹊跷,便忍不住到城裏各大鹽鋪去打探消息,這一打探才知道,原來近來城裏多家鹽鋪接連倒閉,連一些有名的大鹽商都有些撐不下去了,那出了名的世代販鹽的盛家竟已經開始賣宅子了。”
呂夷簡問道:“那你可知鹽鋪倒閉的原因?”
上官子蘭答道:“現在汴梁的鹽價已經跌了三成,鹽鋪撐不下去也在情理之中”
“竟會這樣。”呂夷簡捋着下巴上的胡須眯起了眼睛。鹽乃官營之物,竟會跌價三成,這實在有些不合情理。呂夷簡問道:“鹽是從什麽時候開始跌價的?”
上官子蘭答道:“将近一個月前便有些兆頭,近十幾天來突然開始暴跌,小人以為必然是有人在幕後搗鬼。”
上官子蘭提供的信息讓呂夷簡警惕起來,鹽價暴跌的時間和耶律奇珍來宋的時間幾乎是重合的,難不成此事是契丹人在暗中搗鬼?
上官子蘭懇切的說道:“鹽價暴跌使得其他商品也跟着跌價,大人別看現在汴梁大街上依舊繁華熱鬧,其實已經有不少商鋪倒閉,生意着實難做的很,今年我大宋又遇大旱,本就民不聊生,北方又有虎狼之輩虎視眈眈,若放任市場上跌價的情形不管,後果不堪設想。”
呂夷簡探究的看着他問道:“你為什麽要跟我說這件事?”
上官子蘭躬身正色道:“小人願為大人出謀劃策度過此劫,只要大人需要,小人可以散盡家財!”
呂夷簡心中很是吃驚,他問道:“你這樣做,是為求官?”
上官子蘭答道:“所有功勞都歸大人所有,上官子蘭不為名不為利,只求能助大人一臂之力。”
呂夷簡說道:“你必然是有所求的,你有什麽要求最好直說,不然你說的話我一句都不會信。”
上官子蘭說道:“小人的心思果然瞞不過大人的法眼,等小人為大人穩定住物價後,小人只求全身而退回到江南,過自己的太平日子。”
呂夷簡問道:“你犯過什麽重罪嗎?”
上官子蘭搖了搖頭:“小人未觸犯過刑律。”
呂夷簡繼續問道:“那你可是在京城有什麽仇家?”
上官子蘭答道:“實不相瞞,小人給丁謂丁大人做了五年的買辦。”
呂夷簡一聽這話心中有幾分了然,他問道:“那你得罪了他了?”
“不,是小人不想再繼續做了。”
朝廷大員幾乎個個都有自己的采辦,他呂夷簡也不例外,整個朝廷數丁謂最懂生財之道,做他的買辦絕對是個肥差,現在上官子蘭竟不計代價要脫離這個位置,呂夷簡心中愈發覺得蹊跷。
“你為什麽不想繼續做了?”呂夷簡問道。
上官子蘭答道:“想必大人也知道買辦的錢都是從哪兒來的,跟着丁大人,錢的來路自然是更加的。。。小人早年也讀過書,後因家境所迫才去經商,五年前小人一時糊塗誤入歧途,這五年來除了沾染一身銅臭氣外別無所得,每每想到身後名都驚得一身冷汗,所以小人想重新做人。”
呂夷簡笑了下說:“你還真是貪心,弄髒了雙手現在想重頭來過,你可知這世上根本就沒有這樣的好事。”
上官子蘭說道:“小人自知罪孽深重,不敢奢望自己以後不遭報應,惟願餘生還能清白做人。”
“早知如此,何必當初,五年前你又為何要當丁謂的買辦?”
上官子蘭輕嘆了一口氣說道:“五年前我也不過是個本本分分的商人,只想憑自己的努力積累些財富完成一樁心願,但是心願未完成反而被人奚落,為了報複奚落我的人,我一時糊塗就變成了現在這樣,五年來我雖然手裏積攢了些錢,但心裏從未快樂過,這五年我誰都沒有報複到,只不過玷污了自己,榮華富貴不過一場空幻,我何必為了身外之物扭曲自己的人生,只盼現在能懸崖勒馬,重回自己真正想過的生活。”
上官子蘭說的十分懇切,呂夷簡心中也生出了幾分感慨。他混跡官場大半生,陰謀權術無所不用其極,若是現在給他一個選擇簡單生活的機會,他願意重新開始嗎?呂夷簡收回了思緒說道:“我聽你說的懇切,想來不是說謊,可是我若幫了你,就得罪了丁謂,就算我能平定鹽價,也算不上多大的功勞,你也應該知曉丁謂是個記仇的人,我和丁謂同朝為官,我若得罪了他對我絕對是件大不利的事,這筆交易對我來說未免也太不劃算。”
上官子蘭說道:“此事絕非鹽跌價那麽簡單,其實在鹽價暴跌以前,整個汴梁的物價已經開始下跌,究其原因,便是市面上流通的銅幣匮乏。凡做生意的都知曉這銅錢和商品的關系,錢少則物輕,錢多則物重,若錢不足,必然會物價下跌,屆時便會商鋪倒閉萬人破産,長此以往必将生亂,之前我便央求過丁大人放些錢出來救市,但丁大人想趁物價下跌倒賣糧食賺些差價,所以沒有同意,這次鹽價暴跌形勢更加嚴峻,丁大人仍說他有自己的打算,不肯放錢出來,小人已知丁大人命山西的鑄錢爐鑄了一百萬貫銅錢,但不知這回他手裏扣着那麽多銅幣到底是有什麽打算。”
又是銅。呂夷簡微微眯起了眼睛,遼國來的耶律奇珍一來就要三百萬斤銅,現在那個丁謂也在打銅的主意,這些人到底想幹什麽?
“你方才說鹽價暴跌是有人幕後搗鬼,你可知是什麽人?”呂夷簡問道。
上官子蘭說道:“小人現在也只是猜測,這件事很有可能和一個叫天上紅蓮的西域人有關。”
“怎麽從來沒聽說過此人?”
“他也是最近才來的汴梁,那人從來不束發,身量高大,武藝高強,說話帶有異域口音,騎一匹金色的高頭大馬,為人做事十分張揚,凡見過他的人都對他印象極深。”
“你可知他來汴梁幹什麽?”呂夷簡問道。
上官子蘭搖了搖頭說:“這個小人也不清楚,只知道那個人十分的狂妄,沒有他幹不出來的事情。”
“你原來和他相識?”
上官子蘭答道:“小人并不認識他,關于他的事情都是從一位故人那裏聽來的。”
“哦?”呂夷簡問道,“你這位故人是誰?怎會認識西域人?”
“這個。。。”上官子蘭突然意識到自己說漏了嘴,他含含糊糊的說道:“是。。。一位江南的商人,他過去在西域跑商隊的時候見過天上紅蓮,但他現在不在汴梁,已經回江南去了。”
呂夷簡沒有繼續追問,但他卻将上官子蘭的閃躲看在眼裏。憑着多年練就的政治嗅覺,呂夷簡能感到一個正在醞釀中的陰謀,但到底是誰,又到底想做什麽,他卻并不知道。這些年來他見過太多權力的傾覆,這種事的發生向來只是一瞬間的事,甚至讓人來不及看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麽,他必須盡快知道到底什麽在發生,不然說不定到最後他只能眼看着朝廷的傾覆以及他本人的滅亡,而這兩樣都是他所不願意看到的。
呂夷簡收回了思緒對上官子蘭說道:“上官子蘭,你這份報國之心值得嘉許,只要你能幫我解決我想解決的問題,我一定保你從丁謂那裏全身而退。”
“謝大人!小人一定赴湯蹈火萬死不辭!”上官子蘭叩首道。
“起來吧,”呂夷簡道,“你先想辦法幫我找出搞亂鹽價的元兇來,還有要找出那個天上紅蓮,搞清楚他到底想幹什麽。”
上官子蘭道:“這件事不消大人吩咐,小人自然會盡力去辦,但當務之急還是先想辦法把鹽價平定下來,不然不等找到元兇汴梁已經大亂。”
“聽你這麽說,可是已有解決的法子?”
上官子蘭說道:“現在鹽價暴跌,還是和銅幣缺少有關系,必須先想辦法放一筆銅幣到市面上穩定物價。汴梁城中上至達官貴人下至平民百姓都有在家中私藏銅錢的習慣,尤其是富豪之家,窖中藏錢只怕有成千上萬貫,若是能想辦法讓這些人把手上的銅錢放出來,自然可以讓局面先穩定一時。”
“但現在物價下跌,大家自然把手裏的錢捂得更緊一些,你有什麽辦法能讓大家把手裏的錢放出來?”呂夷簡問道。
上官子蘭湊到呂夷簡耳邊如此這般的說了一番,呂夷簡想了想道:“你這個法子倒是可行,我自然會配合你。”
上官子蘭道:“小人謝過大人,那小人先不打擾了,有了新的消息再來向大人禀報。”
待上官子蘭離開後呂夷簡在院子裏慢慢踱着步,他一邊踱步一邊思考着眼前的情況,一不小心差點和正要出門的呂夫人撞了個滿懷。胖胖的呂夫人驚叫了一聲道:“呂相公怎麽也不看路。”
呂夷簡眼睛一轉把呂夫人拉到一邊道:“府上還有多少銅錢?”
呂夫人奇怪的說道:“老爺問這個幹什麽?”
“府上該采買日用了,你命管家把家中所有的銅錢都搜羅出來,好拿去買東西。”
呂夫人莫名其妙的問道:“可是為什麽要用銅錢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