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25)
她自有評判。”
丁謂心中有些惱怒,他向來自視甚高,怎麽肯屈尊去讨好一個妓口女,可他不得不承認這個花想容已經徹底吊起了他的胃口,他更是非要見她一面不可了,若是本人不過爾爾,他今天非羞辱她一番不可。丁謂略一沉吟,對方不過是個妓口女,跟她做些文字游戲足以。他帶着些輕蔑在紙上寫下:“稻梁菽,麥黍稷,這些雜種,哪些是先生?”
丁謂寫好後,莺哥兒捧起紙輕輕吹了吹墨跡拿到了竹簾後面。丁謂有些得意的等着,但不過一會兒工夫莺哥兒就捧着紙從竹簾後出來了,似乎那花想容想都沒想就信筆寫來。丁謂一看,剛才自己寫的那行字旁多了一行蠅頭小楷:“詩書易,禮春秋,許多正經,何必問老子!”
字雖娟秀,卻暗藏力道,恰如剛才的琴聲,字裏行間的嘲諷之意撲面而來,丁謂驚訝的同時更加惱怒,今天他非锉锉這個婊口子的銳氣不可。他立刻拿起筆龍飛鳳舞的寫道:“藺相如,司馬相如,名相如,實不相如。”
這回簾子後面的人對的更快:“魏無忌,長孫無忌,彼無忌,此亦無忌。”
這回花想容的下聯更加言辭鋒利,那不客氣的語氣完全不似女子,她的傲慢非但沒有激怒丁謂,反而令他興奮了起來。丁謂自幼過目不忘,過人的天賦讓他一直相信自己總有一天會身居宰執之位,如今卻連現在的位置都可能不保。劉娥為了自己的利益打算把他一腳踢開,那個婦人根本不明白,這個天下有些事情只有他丁謂辦得到,如果少了他丁謂對于朝廷會是多麽大的損失!丁謂自認他是為了自己的抱負,才铤而走險與耶律奇珍聯手,這都是劉娥逼他至此!而今天他竟在青樓裏遇到這樣一位奇女子,她的境遇與自己何其相似,身負才華卻屈居青樓之中,剛才那支曲子讓丁謂心中湧起一種遇到知音的感動,她寫下的文字中那掙紮反抗的味道更是引起了他的共鳴,他突然對這位連聲音都沒聽過的女子有了一種親切感,他恨不能将他的境遇、他的抱負、他所有的一切立刻向她傾訴。為了确認彼此的心意,他還要試探她最後一次。
丁謂咽了口吐沫,用微微發抖的手提筆在紙上寫道:“雨過月明,頃刻呈來新境界。”
片刻功夫,下聯便來了,丁謂一看猶如被擊中般心髒劇烈的跳了起來。
“天昏雲暗,須臾不見舊江山!”
沒錯,他要報複,他要反抗,他要在如今的逆境中拼出自己更輝煌的未來!
丁謂豁的一下站了起來,他大聲說道:“簾後的姑娘,還請撤去簾子一見!”
簾子後面傳出一個含糊的聲音:“你真願意一見?”
那聲音聽上去有些沙啞,不像一般妓口女那樣粘糯。丁謂沒有猶豫用力點了點頭:“是。”
“既然如此,那我就遂了你的心意吧!”
竹簾突然從空中掉了下來,這一刻丁謂立馬失聲叫了起來:“這是怎麽回事!”
竹簾後哪有什麽花想容,竟赫然是五個彪形大漢!四個垂手而立,中間坐着的漢子長得尤其猙獰,赤口裸的上身紋着一只張牙舞爪的白虎,他就是和天上紅蓮交易的汴梁黑老大白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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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謂的随從一看情況不對,立馬拔腿就跑,其中一個大漢快他一步一把将他按到了牆上,大漢一下子抽出了腰間的刀,其餘四個人也紛紛抽出了刀。
丁謂的臉因為氣憤漲的通紅。
“荒唐!”
他狠狠拂袖便要離去,但在門口老鸨莺哥兒攔住了他,她笑眯眯的說道:“您這是上哪兒去?就算我們的姑娘不合您的意,您也要給了錢再走啊,丁大人。”她最後那三個字說的尤其意味深長。
丁謂知道自己的身份已經暴露,他冷着臉憤然說道:“怎麽,你們是合謀想敲詐我?”
“不敢,不敢,”莺哥兒臉上依舊是職業性的笑容,“不過是想了這麽個法子請丁大人過來,有得罪之處還請大人海涵,白虎大哥有幾句話想與大人說,大人最好坐下來仔細聽聽,我也是做生意的人,不想在自己的地方弄得不愉快,不過丁大人別忘了,朝廷命官可是不得狎妓的呀。”
丁謂聽出了莺哥兒話裏的威脅之意,知道今天恐怕無法脫身,但身為朝廷命官,他不相信這些鼠輩能将他怎麽樣。他将雙手往身後一背,昂起頭來冷冷的說道:“想說什麽就說吧,本官還有要緊事,沒工夫跟你們浪費時間。”
“好個狗官,到現在還如此嚣張,”白虎舔着刀尖臉上露出了獰笑,“丁大人,坐下來,我們慢慢說。”
“不必。”丁謂冷冷的說道。
白虎對身邊一個大漢使了個眼色,那個大漢立刻提着刀過來了,丁謂不由驚恐的喊道:“你想幹什麽!”
大漢抓住丁謂的衣襟狠狠将他扔到了蒲團上,一輩子從沒感受過暴力的丁謂一瞬間既恐懼又憤怒,他脖子上的瘤子都漲得通紅,可是他卻不敢反抗。他無法相信這世界上竟會有人如此對待他,他可是朝廷命官,堂堂士大夫啊!這些來歷不明的家夥算什麽東西!
盡管腦子裏一片混亂,但為了維護自己的尊嚴丁謂努力讓自己平靜了下來,他盡力擺出一張憤怒的臉怒斥道:“你們到底是什麽人!”
白虎用大拇指撥弄着刀刃說:“大家都叫我白虎,我是汴梁黑道的老大。”
“汴梁黑道”這四個字讓丁謂一下子警覺了起來:難不成耶律奇珍讓他找的就是這幫人?
“是有人讓你們來找我的嗎?”丁謂試探着問道。
“沒錯,是一個你也認識的契丹人讓我來找你的。”
“好個雜碎,竟然私通契丹人!”
白虎哈哈笑了起來:“難道大人您不是嗎?”
丁謂一下子面紅耳赤啞口無言,他狠狠哼了一聲努力維持自己的面子。
“丁大人,我們混江湖的不像你們士大夫,講究的就是個有話直說。那個契丹人跟你有什麽交易我都知道,你下一步想做什麽我們也一清二楚,不過丁大人你放心,我們找你是為了幫你,你有什麽要做的我們都會幫你一一做到,只要你乖乖合作,你最後的目的一定會達成,但你若是不乖乖合作,我一定會讓你身敗名裂求死無門。”
“荒唐!”丁謂大聲吼道,他氣的渾身都哆嗦起來,“你們這些人不過是官府通緝的惡人,今日設下圈套将本官诳至此處,對本官言辭無禮舉動粗魯,現在居然還要挾本官!你們算什麽東西,我堂堂朝廷命官怎麽會和你們為伍!你們給我聽好了,本官不會再和那個契丹人往來,更不會和你們有半點關系,你們若有點自知之明就趕緊讓我走,不然我立馬通知官府把你們統統。。。”
“啪!”
一個耳光一下子扇在丁謂的臉上,毫無防備的丁謂跌倒在了地上。這個耳光打得他眼冒金星,耳朵裏嗡嗡直響,他好一會兒都沒反應過來到底出了什麽事。當他慢慢睜開眼睛時,映入眼簾的是白虎毫不掩飾輕蔑的猙獰的笑臉,一股酸熱之感直沖丁謂的鼻腔,他的眼圈一下子紅了。
他被人打了。他居然被人打了!他堂堂朝廷命官,曾經的狀元郎,居然被一群黑道惡人打了!丁謂一時說不出話來,他也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麽,巨大的恥辱感淹沒了丁謂,他有一種想哭的沖動,要不是不想讓自己徹底淪為這些人嘲笑的對象,他早就放聲大哭了。縮成一團的丁謂看上去似乎更加的瘦小了,和那些彪形大漢相比他看上去簡直可憐兮兮的。
白虎獰笑着說道:“狗官,現在明白我跟你說的不是笑話了?老子過的就是刀尖舔血的日子,官府算個屁!但你可就不一樣了,現在朝廷已經想除掉你了吧,要是被人知道你私通契丹,你有幾個腦袋夠掉的,你好好想想吧,這對你也有好處。”
丁謂嘴唇抖動了幾下後,哆哆嗦嗦的答道:“是,我聽你們的。”
“這就對了嘛。”
白虎滿意的說道,他站起來走到了丁謂面前,丁謂以為他要打他,本能的往後縮了縮,白虎一把捏住他的臉笑嘻嘻的說道:“別怕,我不打你,只要你聽話,我還是拿你當大人看的。明天會有我的人住到你府上去,他們對你而言不過是下人,不會讓你丢一丁點的面子,你只要好吃好喝的養着他們,有些你怕髒了自己手的事,派他們去便是,不管威脅還是訛詐,他們都熟悉得很,這些事哪能讓您去做,對不對?”
丁謂戰戰兢兢的點了下頭,白虎笑了一下說道:“我知道大人你現在想幹什麽,弄到法華寺的那尊如來像,找到一個叫梁如海的人對不對?事情我們一件件辦,那尊佛像必是大人的,梁如海也會被找到的,未來的一切都會如大人的意的,天翻地覆的時刻馬上就要來了。頃刻呈來新境界,須臾不見舊江山!”
白虎爆發出了一陣發狂的大笑,丁謂如夢游般怔怔看着他的臉,一切都那麽的不真實,他總覺得只要自己醒來,一切都會結束。
白虎止住笑聲拍了拍丁謂的臉蛋:“別苦着臉,丁大人,你的好日子馬上就要到了,來,笑一個。”
丁謂怔怔的看着他,他的嘴角突然向上抽動了一下,扯出了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
白虎哈哈笑了起來:“好個狗官,真是聽話啊。”
四周爆發出一陣笑聲,丁謂恍惚間覺得周圍的一切都旋轉起來,他仿佛赤身露體掉進了一個漩渦裏,過去幾十年的世界頃刻間被扭曲了,只剩下了恥辱,憤怒,惶恐,不知所措。
丁謂不記得自己到底是如何離開望春樓的,等他走到望春樓後僻靜的小巷時,仍然覺得腳底發虛,似乎還沒有從一個噩夢裏徹底醒來。和他一起經歷了剛才那一幕的随從見他一直不說話,忍不住問道:“大人,您。。。”
“閉嘴!”
丁謂突然回身狠狠扇了随從一個耳光,響亮的耳光聲似乎一下子把他從剛才的噩夢裏喚醒了,恐懼化為了恥辱,恥辱化為了滅頂的憤怒,他瘋了一樣左右開弓狠狠的扇着随從的耳光,悶熱的夜晚這耳光聲竟分外的清脆。
“大人息怒,大人息怒。。。”
随從經不住他打蹲下了身子,丁謂不依不饒的用腳狠狠踢着他。終于他踢不動了,小巷裏只剩下了丁謂粗重的喘息聲和随從的嗚咽聲,這時丁謂才發現自己的手都打腫了,手心火辣辣的疼。他紅着眼睛對随從惡狠狠的說道:“剛才的事,不許說出去!”
“是。。。是,大人。”随從抽抽噎噎的說道。
丁謂狠狠拂袖昂首離去,一團燥熱的烈火在他的心裏熊熊燃燒着。君子報仇十年不晚,他要出人頭地,他要位極人臣,他要掌控天下!他要把那些黑道都淩遲處死,他要大宋出兵滅掉契丹人,将那個耶律奇珍挫骨揚灰,他們都給他等着,等着!一定會有那麽一天的,只有這樣才能把他剛才被揉碎的自尊心重新粘起來,不然他死不瞑目!
丁謂憶起了當年初為官時,他曾多麽敬仰寇準,看到寇準喝湯弄髒了胡須,他立馬忙不疊的上前去為寇準擦拭胡須,可是寇準竟說:“堂堂狀元郎原來就是為別人溜須的?”為人溜須?他是敬仰他才那麽做的啊!丁謂被寇準的話深深的刺傷了,他一天都沒忘記對寇準的仇恨,後來他告發寇準計劃對太後逼宮,寇準被貶到了西北,他終于報仇了。丁謂一直相信,凡是對不起他的人,遲早會付出代價的,現在這些人也一樣,他們要挾他,他也在利用他們,等着吧,終有一天他要把自己嘗到的恥辱千百倍的報複到他們身上!
丁謂回頭看了一眼被他打得鼻青臉腫的随從,嘴角浮上了一絲惡毒的笑容。這個人留不得了,那些黑道的雜種不是說什麽都能幫他麽,那就讓他們先殺了這個人吧,也讓他試試那些人到底好不好用。
夜色漸濃,外面刮起了風,但是風裏也帶着熱氣,讓人心裏更加燥熱。韓煙翠這一夜到底也沒出門,本來想早點休息,卻翻來覆去睡不着,偶遇丁謂的事情讓她怎麽也放不下,他去那個沒人住的屋子到底想幹什麽呢?
韓煙翠披衣起身,她将房門打開個縫隙又開始窺視起那間神秘的屋子。這時那屋子的房門竟然打開了,韓煙翠微張開嘴差點叫出聲來。她屏氣凝神仔細看着,發現是一個從沒見過的女人從裏面出來了。她沒有束發,一頭墨色的長發披散下來,半張臉被遮了去,走廊裏光線暗淡看不清她的臉,只看見她個子很高,韓煙翠從沒見過這麽高的女人。
那個神秘的女人如幽靈一樣穿過走廊,她經過韓煙翠的門前時兩個人相距只有一尺多的距離,韓煙翠将她沒被遮住的半張臉看的真真切切。如同被擊中般韓煙翠的瞳孔陡然放大,她不假思索猛地一把推開了房門。走廊裏的神秘女子被她吓了一跳,兩個人對視了一眼後,那女人像一陣風也似的逃走了。
韓煙翠沒有追她,她站在原地睜大了眼睛看着空蕩蕩的昏暗走廊。好一會兒功夫她才回過神來,她關好門重新躺回了床上。韓煙翠閉上眼睛不斷的告訴自己,她剛才一定是看錯了,一定是看錯了,要不然就真的是見了鬼了。
☆、逼債
? 法華寺的早課已經結束了,寺裏的尼姑或在勞作或在誦經,甘冽的空氣裏是鳴鳥的啼叫聲,掃地的沙沙聲,後院那潭池水倒映着樹影濃郁的綠色,池面上浮着圓圓的蓮葉,寺裏的尼姑從未見過他們開過花,但是青峰見過,幾十年前她暈倒在法華寺的門口被寺裏的尼姑所救,當她醒來時,看到池中的紅蓮剎那間次第開放,空中飄灑下曼陀羅花雨,她看到自己一直追尋的佛站在紅蓮上對她微笑,面目慈祥莊嚴。從那天起她再也沒有離開過這裏,她相信自己的佛就在這裏。
陽光在空蕩蕩的佛堂裏漫射,佛堂的破敗在陽光下一覽無餘,佛前供奉的佛具也十分簡陋,淨瓶裏插着山裏的野花,長明燈裏一點如豆燈火在陽光下寂寂無聲,簡陋的佛堂反而更襯托出大佛的莊嚴,銅制的大佛發出一層淡淡的柔光,黃銅的光芒溫暖動人。青峰跪在大佛前的蒲團仰頭看着宏偉的佛像,佛像的輪廓在她眼中模糊不清,近來她的視力越發的差了,這是長年在昏暗的燈光下讀書造成的,也許再用不了幾年她就要瞎了,她想在瞎之前多看看這尊佛像。不過跪了一會兒,青峰就覺得自己的意識要模糊起來,最近她經常睡着了自己都不知道,看來她是真的老了。
眼前的一切變得越發的模糊,朦胧中破敗的佛堂變成了一個金碧輝煌的所在,梁上貼着金箔,地面由水晶鋪成,案上珍貴的鮮花散發出異香,金子做成的佛具閃閃發光,那尊銅制大佛變成了一尊金身佛,然後金身佛又變成了一個年輕的男人,他穿着雪白的僧袍,面目如菩薩一般俊美,他對她微微一笑,上翹的嘴角流露出琶音。
青峰也不由對他微笑,她感覺到自己的身體輕盈又充滿活力,她蒼老的手變得雪白柔嫩,洗的發白的僧袍變成了昂貴的绫羅綢緞,漆黑的長發披灑在她的肩上。
“多寶如來,”青峰見到自己的聲音如少女般清脆,“告訴我,何謂佛?”
年輕僧侶的聲音如音樂般美妙:“佛者,覺也,自覺覺他,覺行圓滿,方可成佛。”
“多寶如來,告訴我,何謂死?”
年輕僧侶笑了:“只有這個問題不要問我,公主,我願你長命百歲,永不知死。”
“多寶如來,你愛佛祖嗎?”
“是的,我愛。”
“那既然你愛佛祖,你還可以再愛我嗎?”
“當然,佛是慈悲的,他允許我去愛,正是無私慈悲的佛教會了我什麽是真正的愛,我愛你如同愛東升的太陽,西升的月亮,林間的風,曠野上的花,你是萬物,萬物是你,萬物是佛,你也是佛。”
“但如果你愛了俗世的女子,你就再也不能成佛。”
“我不想成佛,我只想愛你,只想追尋佛的真理,真理之道才是快樂之道,這是佛指給我的路,我只願此生行在佛路上。”
“多寶如來,那你會永遠不離開我嗎?”
“我會的,不管我身在涅槃之中,地獄之中,我的心永遠跟你在一起,即便你無法感受到我,我也一直就在你的附近,從時間的此端到時間的彼端,不離不棄,矢志不渝。永遠不要忘記佛的話,永遠不要偏離了自己的路,不管這路有多麽崎岖,記住,如來現處,必将遍地財寶。。。。。。”
“大德尼,大德尼,醒醒,快醒醒。”
青峰的意識漸漸回到了現實中,她睜開眼睛,看到金碧輝煌的佛堂和年輕的僧侶都不見了,自己還是那個年老的尼姑,是如意推醒了她。
“我睡着了?”青峰問道。
“嗯,”如意點了點頭,“還說夢話呢。”
青峰輕輕笑了:“真是老了。”
“大德尼,大相國寺的智海大和尚帶着宗性來了。”
青峰一聽臉色不由變了,她知道對方是為了欠錢的事而來。
“他現在在哪兒?”
“在茶室裏。”
青峰慢慢點了下頭:“知道了,我馬上就去。”她在如意的攙扶下慢騰騰的站了起來。
簡陋的茶室裏智海和宗性等着青峰大師,智海端起茶杯吹了吹上面飄着的茶葉啜了一口便放下了,他咂咂嘴說道:“是玉兔團,恐怕還是兩年前我送她的那塊茶餅,一喝就是陳茶。”
宗性冷冷的說道:“大和尚親自上山便是給了她天大的面子,這個窮酸的老尼姑竟如此狂妄,不僅久不露面,還拿出陳茶招待大和尚,今天我非要教訓教訓她不可!”
“宗性,”智海溫和的喝止了他,“大相國寺乃皇帝加封的皇家寺院,丢了大相國寺的臉就是丢了皇上的臉,我們要時時注意自己的言行,怎麽能像放高利貸的一樣野蠻。青峰那老尼姑欠錢不還,道理本就在我們這邊,待會兒我只要稍施手段便可讓她就範,宗性,你修為不夠啊,還要好生跟我學習。”
“大和尚教訓的是。”宗性低眉順眼畢恭畢敬的說道。
這時茶室的門開了,青峰大師在如意的攙扶下走了進來,她向智海和宗性雙手合十躬身行禮:
“貧尼腿腳不便,讓兩位久等了,實在抱歉。”
“青峰大師如此說真是見外了,”智海很和氣的說道,“大師年歲已高,佛法修為更是名滿汴梁,智海對大師是高山仰止,青峰大師讓我等着又有何妨。別站着啊,那個小尼姑,趕緊扶你們師傅坐下。”
如意攙着青峰大師慢慢坐下來,智海雖然一副笑容可掬的樣子,如意卻十分讨厭他。當如意還是賽金枝的時候,就深知這智海大和尚不過是個善于斂財的阿谀奉承之輩,但那時候她有的是錢,才不在乎智海到底是個什麽東西,反正只要給錢就會有僧人在法會上保佑自己長命百歲,何樂而不為呢,直到自己落入現在這般境地才覺得智海無恥又可憎。
“如意,你退下吧。”青峰大師對她微微揮手。
“不必了,”智海說道,“就留她在這裏吧,這本來就是你們寺裏的事,讓她們這些尼姑知道也好。”
如意有些狐疑的看了看青峰大師和智海,青峰大師對她微微點頭,如意便在青峰大師身後坐了下來。
智海笑眯眯的寒暄道:“青峰大師近來身體可好?”
“勞大和尚惦記,貧尼年事已高,身體一年不如一年,也許哪一天就了卻塵緣徹底解脫了。”
“大師這是哪裏話,平時大師還是要好好照顧自己啊。近些日子朝廷又賜給大相國寺一些貢茶,哪天也送給大師幾餅。”
“大和尚不必勞煩,貧尼粗茶淡飯足矣。”
“青峰大師果然是甘于清貧,讓人佩服啊,”智海擡起頭看着有些破損的屋梁,“不過這法華寺确實是破了點,青峰大師也該想着什麽時候拿出些錢修繕修繕了,在如此破敗的地方供奉佛祖也是對佛祖的不敬。”
青峰大師苦笑着說道:“法華寺的日常開銷勉強夠衆比丘尼果腹,哪來的餘錢修繕寺院。”
智海呵呵笑着說道:“青峰大師,雖然法華寺位置偏遠,平日裏不舉行佛事,但誰不知道青峰大師聲名遠揚,經常有名士來此與青峰大師辯論佛法,那些名士多是腰纏萬貫之人,這些年來他們捐的功德錢恐怕也不是個小數字吧。”
青峰大師平靜的說道:“大和尚誤會了,法華寺從未收過施主大筆的功德錢,衆比丘尼向來都是清苦度日,根本沒有餘錢。”
“法華寺的家務事大師自然是不肯告訴我,大家只知道青峰大師是名聲在外的清貧,真實情況又何必追究呢?六年前法華寺被大雨沖毀,我也是顧念青峰大師清貧,才由大相國寺出錢幫助修繕,一晃六年過去了,大師卻從來不曾談起還錢之事,我想大師該不會是把這事忘記了吧?”
青峰大師微微低下了頭:“貧尼從不曾忘記此事,只是那筆錢法華寺确實還不上。”
“青峰大師,欠債還錢天經地義,雖然大師不是俗人,但是這俗世中的道理還是要守的。當年大師将法華寺抵押給大相國寺,契約中寫明如果還不上錢法華寺就歸我大相國寺所有,雖然大師一直都沒還錢,但我不忍心收了法華寺的土地,讓你們這些尼姑流離失所,可是這都六年了,大師是真不打算還錢了嗎?就算我再慈悲為懷,也覺得大師确實有些過了。”
如意聽了他的話心中一震:這家夥原來是來讨債的!她總算明白為什麽那天青峰大師突然要籌錢了。
青峰大師平靜的說道:“貧尼只能說,貧尼确實沒簽過那樣的契約。”
智海呵呵笑了起來:“那大師的意思是我們大相國寺在騙人咯?契約就放在官府,我們去查查當年的契約自然就知道,我大相國寺乃皇家寺院,說我們訛詐法華寺只怕沒有人會信,難道你非得跟我們對簿公堂嗎?到時候要是官府來你們法華寺徹底查一遍,萬一查出什麽法華寺的秘密,只怕大師的面子可就保不住了。”
如意因為氣憤捏的指關節都咯咯都響,青峰大師沉默了片刻後說道:“既然大和尚一定要貧尼還那筆錢,那麽還請再寬限幾日,這幾天貧尼已經在想辦法籌錢了,當年的那五十兩銀子。。。”
“五十兩銀子?”智海鄙夷的打斷了她,“大師你可真是出世之人,連借錢有利息這樣的事都不懂嗎?你這錢都欠了六年了,根據當年的契約,你現在連本帶利一共欠我兩千兩銀子。。。”
“開什麽玩笑!”如意終于遏制不住自己的怒火吼了起來,“你們到底是和尚還是放高利貸的!”
“不得無禮!”宗性對如意吼道。
智海伸出手制止了宗性,他冷笑了一下打量着如意說道:“好個火氣大的小尼姑,早就聽說你們法華寺什麽人都收,今天算是見識到了。”
青峰大師轉過頭對如意說道:“如意,你出去吧。”
“不,讓我待在這裏吧。”如意遏制住自己的火氣低聲下氣的說道,她擔心青峰大師一個人會被這些家夥欺負。
智海繼續說道:“青峰大師,我無意因為一筆銀子就将法華寺收為己有,或是和你對簿公堂,佛家以慈悲為懷,就算你們法華寺欠錢不還,我們大相國寺也不會得理不饒人,上次宗性已經來向大師透露了我們的和解之意,只要把寺裏那尊多寶如來交給我們,這筆錢就一筆勾銷。。。”
“絕不可能,”青峰大師堅定的說道,“只有那尊多寶如來,貧尼絕不會交給任何人。”
智海哼了一聲說道:“那青峰大師是想跟我們對簿公堂了?到時候整個法華寺都會是我們大相國寺的,更別提那尊大佛了,你還不如現在就把多寶如來交給我們,起碼還能保住個安身之所。”
“你們這是敲詐!”如意大聲說道,“那尊多寶如來是實心銅佛,要是把它融掉,鑄的錢都夠買好幾座法華寺了,如果青峰大師真的想舍棄那尊銅佛,當年就直接把它賣了拿去修寺院了,何必還要從你們這些家夥手裏借錢!誰不知道大相國寺日進鬥金,你們真的缺五十兩銀子嗎,幹嘛非要跟我們法華寺過不去?你們到底有什麽企圖!”
“欠錢不還還有理了,法華寺的弟子竟這麽惡毒,我真是要重新審視一番青峰大師了。”
“不許你侮辱青峰大師!”
青峰大師微微皺起眉頭說道:“如意,算了。”
“那這幫家夥會更加得寸進尺!”如意吼道,“大佛憑什麽給他們!”
如意憤怒的雙眼與智海那雙狡猾的眸子對視着,智海突然微微一笑對如意招了招手:“小尼姑,你過來。”
如意怒氣沖沖的過去在他旁邊坐了下來,她昂起頭對智海怒目而視。
智海說道:“小尼姑,執着可是一種罪啊,佛家最重要的是對萬事萬物都不得執着。”
“那也要看對什麽了。”如意咬着牙說道。
“既然如此,那今天我就來教教你什麽叫放下。”智海指着桌子上的空茶杯,“把這杯子端起來。”
如意拿起了杯子。
“放下。”智海說道。
如意死死盯着他的眼睛一動不動。
智海拿起桌上盛着開水的茶壺将開水緩緩注入了杯中,他斜眼看着如意有些幸災樂禍的說道:“怎麽,能放下嗎?”
随着開水的注入杯子的溫度越來越高,如意的手開始紅了起來,青峰大師不由提高嗓門說道:“如意,快放下!”
智海得意洋洋的說道:“現在能放下嗎?”
如意死死捏住手中的杯子,她憤怒的眼睛如釘子般釘在智海那張虛胖的臉上。杯裏的開水眼看就要溢出來了,如意突然把一杯水如數潑到了智海的禿頭上。
“啊啊啊啊啊!”
殺豬般的慘叫頃刻響徹了法華寺。
“。。。大人,就是這麽回事,是他先燙我的。”
如意跪在地上,梗着脖子說道。
同樣跪于堂下的還有青峰大師、智海和宗性,智海的腦袋已經被層層包裹了起來,剛才那一下确實把他燙的不輕。這事算是徹底鬧大了,因為智海不依不饒,四個人終于鬧到了開封府,開封府府尹範仲淹親自開堂審理此案。
宗性大聲說道:“大人,那老尼姑教唆惡徒燙傷皇帝親封的大和尚,是大不敬之罪!還請大人将她們斬首,再把那法華寺封了!”
如意毫不客氣的說道:“都說了是他先燙我的,我這叫正當防衛!我這腦袋你們要是稀罕就拿走,我才不在乎呢!”
“你這惡尼。。。”
“好了好了,肅靜!”範仲淹重重拍了下驚堂木,“你們都是佛門中人,吵吵嚷嚷成何體統。此事的來龍去脈我已經知道了,本官以為你們最好私下和解,智海大和尚,青峰大師,你們以為呢?”
智海大和尚狠狠瞪了一眼如意沒有答話,如意也毫不客氣的瞪回去。青峰大師上前對範仲淹施一禮說道:“大人,此事都是誤會,是貧尼沒有教導好自己的弟子,罪責都在貧尼,還望智海大和尚能寬宏大量,不計前嫌。法華寺定會賠償智海大和尚醫藥費,與大相國寺約定過的事也一定履約。”
智海大和尚翻了翻眼睛惡狠狠的說道:“這還差不多,若是你說話不算話,可莫怪我大相國寺翻臉不認人!”
範仲淹說道:“既然兩位願意和解,那麽還望各位履行承諾,不要再節外生枝,佛門中人不要招惹是非才是,就此結案吧。”
青峰大師和如意離開開封府進入了喧嚣的人流裏,如意追上青峰大師憤憤不平的說道:“大德尼,剛才為什麽不對範大人講明大相國寺敲詐法華寺的事情,聽聞範大人還是個講理的人,他一定會還我們一個公道的!”
青峰大師輕輕搖了搖頭說:“如意,沒用的。我記得清清楚楚,當年我和大相國寺簽下的契約并沒有約定利息,也沒有許諾還不上錢法華寺就歸大相國寺所有,可是如今他們卻不怕和我對簿公堂,說明他們在官府中一定有門路,幫他們修改了契約,我不知道到底給他們撐腰的人是誰,即便那個人不是範大人,我們也無法證明大相國寺是在敲詐我們,所以何必再節外生枝,我不想鬧到官府去,這樣對誰都沒好處。”
如意憂慮的問道:“大德尼,那你打算怎麽辦?”
青峰大師嘆了口氣說道:“事到如今只能想辦法籌錢了,放心,我不會讓你們流離失所的,大不了就去借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