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4)
控制。
車子越開越快,容老夫人從包裏掏出她的化驗單,看着即将昏迷的西原切齒道:“虎毒還不食子,你這個女人真是冷血。我不知道你這個肮髒的女人究竟給我的兩個兒子下了什麽*藥,你害死我的容城還不夠現在還想殺死我容家的骨肉?”
“這個孩子,輪不到你做主。”
西原失去了最後一點意識。
淳于瑾萱第二次給西原打電話的時候西原的電話已經關機,給謝以潆打電話那邊也沒人接。都在搞什麽?淳于瑾萱扔了電話也就沒理會繼續逍遙去了。
沈流年一直等到下午三點鐘都沒有見西原的影子,他只當是做檢查的人太多,他可不認為那個倔強固執到讓人讨厭的女人會臨時改變注意。
合上手裏的神經科書籍,沈流年揉了揉太陽穴,心中感嘆:他的醫學生涯怎麽碰到了這麽兩個女人,一個讓他一個婦産科的去治抑郁症,一個即将破了他的十幾年的行醫禁忌,不對,是三個,還有那個素未謀面的抑郁症患者。
又看了一眼手表,沈流年索性親自出去找西原。
Chapter 11痛苦
容璟從容家出來,回家後沒有找見西原,心裏不安,立即去找淳于瑾萱。
醉生夢死,容璟這樣的身份,是第一次來這種沒有品味沒有格調的酒吧。
“吆!容三少大駕光臨!”容璟的表情猙獰可怕,淳于瑾萱一點都不怕,朝着門外喊道:“去給老娘多找幾個正點的妹子,好好陪陪我們容三少!”
“西原在哪?”
淳于瑾萱一愣,笑道:“哦——原來是來找前妻的!”
“我是不會和西原離婚的。”
淳于瑾萱笑呵呵道:“可是現在全國人民都知道你容三少離婚了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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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以為我不敢動淳于家!西原在哪?”
淳于瑾萱無所謂地收起嬉笑,看着憔悴盛怒的容璟道:“你是不是覺得西原沒有心,你對她掏心掏肺了她卻還要費盡心思想離開你?”
容璟沒有說話,但淳于瑾萱卻從他的臉上看到了答案。
“我忽然覺得你的愛真的很可笑,我都不知道,你為什麽能口口聲聲說着愛西原,轉過身卻能和別的女人逢場作戲翻雲覆雨。容璟,你不覺得這樣的愛很累人嗎?西原這樣做于你于她都好,你就放手吧。愛一個人,不一定要把她據為己有。”
“我們之間,你不懂。我再問一遍,西原在哪裏?”
淳于瑾萱也煩躁地抓着頭發怒道:“是是是,我不懂。西原去哪兒我怎麽知道!”
見淳于瑾萱不似說謊,容璟轉身就走。
“容璟——”淳于瑾萱叫住了走到門口的容璟,帶着幸災樂禍和看笑話的眼神,一字一句道:“你終究愈合不了西原的傷口。”
淳于瑾萱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并沒有得到預想中的快感。
容璟近乎逃離地出了醉生夢死。
從淳于瑾萱這裏出來,西家,公司,容璟找遍了所有地方,還是沒有找到西原。手機也打不通,容璟隐隐感到了一點不對勁。
容璟走後,淳于瑾萱也覺得事态不對,按照西原的性格,這個時候她不可能随便作罷,還有中午打電話,西原一般不會随便挂她的電話,就算手頭有事事後一定會回她,可從中午開始她的手機就處于關機狀态。
她嫉妒西原是一回事,可她也不希望西原出事。抛開幾年的十幾年的交情不說,她還是雲深的妹妹。
淳于瑾萱給遠在巴黎的謝以潆又打了一遍電話,這回終于通了,只是那邊嘈雜地厲害,水聲噗通聲還有謝以潆尖叫着撒潑大罵流氓的聲音。淳于瑾萱的心提到嗓子眼,謝以潆到底在巴黎幹什麽?等了片刻,那邊不容易安靜了點,淳于瑾萱簡單問了幾句,又說了這面的情況,結果是謝以潆也沒有收到西原的任何消息。
十九號晚上,所有人都快急瘋了,西原不見了。
二十號早上,依舊沒有任何消息。
淳于瑾萱也心慌了,任性地将次日發行的報紙全部停刊重印,封面全換上了尋人啓事。西家不怕任何輿論壓力,當天就報了警。容璟沒有去上班,遠程操控着公司事宜,暗中查了一下他母親的行蹤,沒有發現一點可疑之處。
二十一號,印着尋人啓事的報紙全城發行,謝以潆也只身一人從巴黎提前趕回來,謝以潆和頓珠取得聯系,一無所獲。
二十五號,依舊石沉大海。
不知道昏迷了多久,不知道身在何處,西原醒來的時候躺在一張大床上,空蕩蕩的房間,陌生的一切,昏迷前的一幕一幕在她腦海中回放。
沒有驚恐害怕,西原看了一眼被打了針的胳膊,默然地放下袖子。
西原一醒來,屋裏有醫生,廚師,保姆,還有四個壯漢守在門口。
“夫人,請您吃藥。”
“什麽藥?”西原安靜地看着醫生端來的中藥。
“安胎藥,這幾個月您都要在這裏度過,就算您不為自己的身體考慮,也要為肚子裏的孩子——”
沒等醫生勸說完,西原利落地端起藥喝完。
“我餓了。”
一圈人看呆了,心理咨詢師都沒用到,雇主告訴他們的孕婦可不是這麽好相處。
西原又說了一遍餓了。
這回早有人端來了吃的,營養而豐盛。
西原自顧自地過去吃起東西,時不時會吐,吐完了西原繼續吃,直到胃裏不再難受。
“今天幾號?”
旁邊的人并不想和西原有過多交流,猶豫了一下,才回答道:“六月二十三號。”
西原面無二色,只是将有些顫抖的手壓在小腹,原來已經三天過去了。
“我累了。”
“那夫人您好好休息,保姆就在您門外面,有事您就叫她。”
房間裏的人都出去了。
西原起來拉開窗簾,她被禁.锢在二樓,窗戶全部用木板釘死,可視之處,空無一物,只有依約從遠處傳來浪聲。無盡的無助與急躁從四面八方湧來,沖進她的身體,吞噬她的精力,西原蜷縮在床上,死死揪住床單,咬緊牙不出聲音。西原的腦子從來沒有這麽清醒過,容家為了讓她生下這個孩子下足了功夫,分娩之前,她根本不可能出去。
吃飯,安胎,身體檢查……
這就是西原每天的生活。
西原從不哭鬧,按時吃喝,她的活動範圍只在二樓,除了心理醫生,別人不會和她多說一句話,西原每天中午都會坐在窗下,陽光從釘着的木板間溜進來,照在身上,毫無暖意。
西原就這麽被囚.禁了整整兩個月。
今天醫生照例給她做了檢查,西原的狀态很好,醫生也不由多說了幾句,講孩子怎麽在母體裏成形,長大。
醫生走後西原沒有踏出房間一步,就在在床上躺了一天。
其實到夜晚西原都沒有睡着,醫生的話一直在她的腦海回蕩,西原開始慌了。她不想糟蹋自己的身體也不想做無謂的哭鬧,現在的處境,她只能靠自己,要想脫困,只能先養好自己,伺機而逃。可是,西原卻忽略了最重要的一點,她肚子裏有一個生命在悄無聲息地蓬勃生長,再久一點,孩子會長成,再久一點,孩子會出生。
不,不要孩子出生,西原用手捶打頭,她的神情有些恍惚,情緒異常紊亂。
如果沈流年在這裏的話就知道,病人的抑郁症要發作了。
房裏燈很亮,西原卻覺得這裏很黑,四面八方都有黑洞漩渦要吞噬她的身體,她沒法控制自己的情緒,說不清是冷還是怕,房間裏沒有多餘家具,西原坐進床底,狹仄的空間并沒有給她安全感。身體裏很痛,西原無意識地用頭狠狠地,一下一下地撞着床欄杆,還是不夠。西原用床腳的鐵棱割着胳膊,她感覺不到疼,反而有一種隐隐快感。西原很用力,生鈍的床腳刺進了她的脈搏,血液順着床腳往下滴淌,西原趴在地上像頭受傷了的小獸一般低低嗚咽,她沒有哭,眼淚卻順着眼角流下來,她的表情不知道是覺地痛苦還是覺地痛快。
門外的人察覺到了房間裏的異樣,先進來的保姆被眼前的景象吓呆了,誰又能想到,這個平時看起來冷清美麗氣質高貴的女人其實是這副恐怖的模樣。
醫生進來看着滿地滴血喊道:“愣着幹什麽,快快,打電話,叫人!”
止血、打鎮靜劑,西原昏迷過去,整棟公寓燈火通明。
在海邊撿貝殼的桑南看見了遠處燈火星點。
到底是個孩子,桑南踮着腳尖跳了幾下,看不清。那裏在幹什麽呢?桑南想過去,可又想到天色已晚,袈措臨走時說過不能随便亂跑,桑南就沒了過去的心思。水波粼粼的浪紋下用貝殼堆着幾個藏文,袈措,阿佳。
桑南光着腳把貝殼一個一個撿回來,又望了一眼遠處轉身回去了。
Chapter 12逃脫
西原醒來的時候全身都疼,身上纏滿了繃帶,一圈人更仔細地檢查着她的身體。西原并不在意那一雙雙眼中掩飾不去的恐懼與嫌棄,閉上眼任由折騰。
西原能聽見有人在外面講電話,說着“孩子還在”“一切正常”之類的話。
他們的母親比她想的還要無情、謹慎,自己都這樣了她還是不露面。
西原不知道的是,不僅容璟有點懷疑他母親。謝以潆實在找不到西原,只得低頭向謝以忱求助。謝以忱是誰,其心思非一般人能比拟,聽完謝以潆簡單的描述便不動聲色地直接從容老夫人身上查起。
自從西原發病後,一天二十四小時都有人看着她。
十天過去了,西原才能勉強下床,此時她肚子裏的孩子已經四個多月了,西原沒有放棄,卻不知道她還能堅持多久。醫生不給她緩解病情的藥,只要在孩子無虞的情況下,他們從不讓她亂吃藥,容家态度很明确,他們只要孩子能好好出生。
身體的疼痛,精神的折磨,讓西原想死,這是她第一次清醒地有這種念頭。
虛脫的西原站在窗下伸出胳膊,不留意露出了染着血的銀镯子。星星光暈氤繞在镯子上,黃銅舊銀,西原清晰地感受到镯子開始變得柔軟,她甚至能聽到裏面的呼吸,纏綿悱恻,情意綿綿,寂寞百年而不散絕。镯子裏的微弱呼吸猶如星點暖陽,集彙在她的心頭氤氲纏繞,像是要把她從死亡中拉出來,斷斷續續向她講述呼吸背後的故事。
這是西原第二次聽到來自镯子裏的呼吸。
西原一點都不害怕,忍着疼将胳膊放在胸前,用心去聽來自镯子裏的故事。
故事裏也有一個叫西原的女子,還有一個愛着西原的男人。
一個是進駐藏地的行伍兵戎,一個是豆蔻華年的藏地女子,一百年前的風馬藏地,沒有人還會記得他們之間美好的相遇。從相識傾心到締結連理,他們并不知道自己究竟會有多喜歡對方,直到男人到了要離開藏地的時候,西原願意為愛抛下一切,萬裏從君,相期始終。原來這便是情到深處。
穿過羌塘高原、翻過唐古拉山抵達西寧,然後再入內地,這是他們必行的死亡線路。
昆侖山北坡上的羌塘高原,自古就是一片人跡罕至的生命禁區,追随男人的兵卒都葬身在了那裏,狂野傲然的大自然反征服了想要征服它的人類,并把數百條生命輕而易舉地化作萬年寂靜囊括襟懷。
西原和男人是幸運的,他們走出了萬年洪荒的無人羌塘,路經西寧,蘭州,最後卻不得不停在了西安,因為西原病了。
外面的故事才要剛剛開始,可西原卻病在了西安,藥石無醫。
萬裏從君,相期始終,西原終究是沒能如願和他相期始終。
故事裏的西原被葬在西安雁塔寺。
清王朝的覆滅掀開了一個新紀元的帷幕,這不是最好的時代,卻是一個最亂的開始。男人叫陳渠珍,在亂世中成了赫赫有名的湘西将軍,一個人的湘西王。很多年後,他用一本《艽野塵夢》記述了他和西原的故事。
故事就這麽從西原死後戛然而止,隔着百年時光,餘留的呼吸在镯子裏哭泣,西原猛然驚醒,整個人都是汗涔涔的,夢裏模模糊糊的故事就像是她親自經歷過的。銀镯裏的故事還未消散,銀镯外的故事亦在繼續。西原不相信前生,可她卻近乎偏執地相信這個故事,夢裏有那麽一瞬間,她甚至覺得自己就變成了那個為愛背井離故,最後卻客死他鄉孤身埋葬的西原。
故事裏的藏女西原願意為愛放棄一切。
可我們都沒有了為愛放棄一切的勇氣。
有些時候,有些故事,會忽然給人醍醐灌頂式的當頭棒喝。這麽多年了,她如容城所願好好活着。她有自己的生活,做自己喜歡做的事,她甚至嫁給了容璟,她以為她對自己足夠好,她對未來生活足夠向往,然而到這一刻她才明白,容城就是她記憶裏的一切,她從來沒有忘掉過,她從來沒有為愛放下愛的勇氣和嘗試。
西原忽然就想離開這裏。
西原迫切地想離開這裏,她想自由地,想真正地如容城所願,好好地活着,好好地對自己。
西原看向門口,房間裏居然只有她一個人,監視她的人竟然會離開,西原深信是天上的容城镯子裏的精魂在幫助她。
西原用受傷的胳膊使勁砸窗戶。
“嘭——”地一聲,釘子不牢固,一塊木板真的掉了下去。
外面的天地豁然開朗,光線刺得眼睛疼,西原驚喜又鎮靜。
西原先鎖住門,然後把厚厚的窗被罩床單拽下來,用身上的繃帶綁緊。
慢慢地吊下身體,離地面只有四五米的距離,西原眼看要逃離這裏了。
沈流年這兩個月很忙,看病患,研讨會,學習進修。
不過就算沈流年不忙,他也沒有看娛樂報刊的習慣。
自六月十九號後,時隔兩個多月,今天是沈流年第一天坐診,才看了十幾個病人,門就被“嘭”地撞開了,似曾相似的一幕,沈流年皺眉,擡起頭一看是謝以潆。沈流年沒脾氣了,無奈一笑,他診室的門壽命肯定比別人的短。
後面還有病人,沈流年先安排謝以潆坐在休息室等他。
要是平常敢這麽怠慢,謝大模特肯定會像個刺猬一樣紮死沈流年,可今天的謝以潆卻有些反常,聽話地低頭進去坐着。
沈流年的注意力都在病人身上,沒怎麽在意謝以潆的反常。
休息室裏的謝以潆目光呆滞地看着認真看病的沈流年,看着看着,眼淚就簌簌往下掉。
沈流年看完最後一個病人,隔着隔間玻璃,就看見了默默哭成淚人似得謝以潆,沈流年瞬間慌了。
“怎麽了,怎麽哭成了這樣——”沈流年走到謝以潆身邊,想用白大褂擦那往下直掉的淚珠,可又一想,有細菌,沈流年直接上手。
沈流年手指修長,常年時刻消毒的原因使得皮膚近乎透白,擦不幹的淚珠燙地指腹有些疼,沈流年讓謝以潆靠在自己身上,一邊給她擦眼淚一邊着急上火道:“以潆,不哭了,能不能告訴我到底發生了什麽事。嗯?”
“嗚——”謝以潆直接哭出了聲。
“兩個多月了還是沒有消息,早上警察局通知說在郊外發現了一具無名女屍,讓我去辨認是不是我要找的人——嗚嗚,沈流年,你知道的,你知道她的抑郁症那麽嚴重,沈流年你知道我有多麽害怕嗎?沈流年我害怕。”
謝以潆越說哭得越厲害,沈流年也終于聽出了原因,她最親的人失蹤了,這個人就是他診治了幾年的那個抑郁症患者。
兩個月來謝以潆從來沒有像今天一樣這麽恐懼害怕,接到通知的那一刻,她覺得天都塌了,身邊一個人都沒有,她忍着悲恸奔到郊外,所幸,不是西原。
借着沈流年的支撐,謝以潆索性放聲大哭道:“西原,你在哪兒,西原,你快回來——”
聽到謝以潆的哭聲,沈流年身軀一震,所有記憶湧來。
沈流年捧起謝以潆的臉,不可思議地問道:“以潆你說你失蹤的朋友也叫西原?”
謝以潆猛地住了哭聲,失聲道:“你知道西原?你見過她?”
沈流年滿臉嚴肅地點點頭,“嗯,但不知道我們說的是不是同一個人——”
沒等沈流年說完,謝以潆提起包倒出裏面的東西,那動作簡直與西原當日就地掀行李的樣子如出一轍。
“是不是她?”謝以潆指着翻出來的照片問道。
“是。”
“你什麽時候見過西原?”
“六月十九號,她是來——”
謝以潆捂住嘴巴,那不就是西原失蹤的那一日,可沒等沈流年說完話,休息室的門就被人一腳踹開。
沈流年看着來人,很生氣道:“這位先生,您就不知道敲門麽?”
謝以忱踹開門傲居地站在門口,根本沒有看沈流年一眼。
謝以潆在看見破門而立的謝以忱時就瞬間蒼白了臉,咽下眼淚,極其冷淡地道:“你怎麽來了?”
沈流年的手還捧着謝以潆的臉,謝以忱不動聲色移開眼神,身上的溫度一點一點結冰冷凝,放在褲腿上的手指不自覺曲了曲,卻沒有任何動作,只盯着坐着的謝以潆道:“跟我回去。”他的目光深邃如淵澤,低而沉的嗓音裏聽不出過多情緒起伏。
謝以潆心中一陣酸澀,不由放低了聲音,哽咽道:“你走吧,我不會再回去了。我要去找西原,流年在西原失蹤時見過西原——”
謝以忱一向喜怒不行于色,可聽見謝以潆的那聲“流年”,心中頓時煩惱道:“她懷孕了。”
意識到謝以忱說的是誰,謝以潆猛地看向了沈流年。
還不在狀态的沈流年推了推眼鏡點點頭,确認道:“如果你們說的是西原,她是懷孕了,十九號那天是來做引産手術的。”
謝以潆捂住嘴巴,竭力抑制住哭聲。
看到這樣的謝以潆,謝以忱心中一軟,不由放緩聲音哄道:“跟我回去,我帶你去見她。”
“可是流年說——”
“謝以潆你信我還是信他。”
謝以潆幾乎沒有猶豫,跟着謝以忱離開。
他們離開後,沈流年捋了捋這些事情,他的病人居然在找他看病的途中失蹤了兩月之久,事态非常嚴重。當日西原接受手術的态度異常堅決,他怎麽就沒想到這一茬呢?沈流年當即調出了醫院當日的監控錄像,希望能從找出些線索。
Chapter 13我疼
六月十九號就懷孕一個多月,失蹤兩個月零十天,如果不出意外,那西原現在已經是将近五個月的身孕,一路上誰都不說話,大家的心中都異常沉重。海邊的高檔別墅區一般人進不去,謝以忱就另當別論。
謝以忱帶着謝以潆、淳于瑾萱穿過別墅區來到了這所獨立的三層小樓前。
謝以忱一個眼神,幾個保镖先帶着家夥進去開路。
淳于瑾萱和謝以潆緊跟其後,謝以忱也跟上去,只是他全然不顧周圍,眼神緊緊鎖着謝以潆的身影。
一樓空無一人,三樓沒有居住的痕跡,幾人來到二樓,空曠的房間裏并沒有見到西原,地上血跡斑斑,四處都有西原的味道,冰涼的,刺骨的。
“西原,你在哪兒?”看到釘住的窗子,謝以潆再也忍不住蹲在地上哭起來。
淳于瑾萱失聲罵道:“我日.他.媽!容家簡直不是人!”
得到消息的容璟也趕來了,看到眼前的情景,他無法形容他此刻的心情,心猶如被劃開了一道口子,所有的情緒只化成了一個聲音:西原就在這裏,一個人度過了七十一天。
“看看!容璟你他媽看看!這就是你所謂的愛!這就是你容家給她的!”
“你說,西原呢?你們又把她藏到哪裏了?你們他媽又把西原弄到哪裏去了?你們這些罪犯,我要去告你們,我要讓你們坐牢!”淳于瑾萱瘋了似地罵着。
“我,我沒有——”容璟扼住自己的胸口,前所未有的無可奈何。
所有人中,唯有謝以忱心緒毫無所動,鎮靜地聽了手下的報告後又查看了窗上的木板。謝以忱過去攬起蹲在地上哭着的謝以潆,護住她的身子沉聲分析道:“西原沒有被轉移到別處,她應該是趁別人不注意跳窗逃走了。而現在看着她的那些人肯定也在找她,如果孩子還在的話,快五個月的身孕——西原現在很危險。”
謝以潆猛地抓住謝以忱的衣襟,無助地乞求道:“以忱,求你,幫我找西原,我答應你不離開你,不離開謝氏,以後我什麽都答應你,什麽都聽你的。”
謝以忱的心軟地一塌糊塗,可入耳的音韻字節悉數化作了深濃的疼痛萦繞圍堵在心頭,微涼的眼淚輕而易舉就熄滅了他的怒火,千言萬語都化作了無奈嘆息落在心底。謝以忱極少有這麽表露情緒的時候,一手攬住謝以潆,一手替她擦着淚水,微微彎下腰,低頭在她耳畔低低哄道:“乖,不哭了。我已經讓人去找了。乖,聽話。”
西原順利地逃出來,太陽被雲遮着,分不出方向,她也不知道這是哪裏,西原只有一個念頭,快點走得遠遠的。
西原護着隆起的腹部,朝着有海浪聲的地方跑。才走了幾步,就聽見了身後的緊急哨聲,被發現了!
胳膊滴着血,觸目驚心地鮮紅在為後面的人作引導,西原一邊逃,一邊還要用腳抹掉血跡。
水波浩渺的海面,四野皆靜,有種千帆盡過皆不現的寂曠與遼闊。沒有一個能求救的人,西原的心變涼了。
“就在前面,快點!”
隐隐能看見後面追來的人,西原心裏一急,不小心撲倒在了一灣水潭前。
湛藍色的水面上印出她自己的影子,形容枯槁,兩個眼睛深深陷進眼眶。可是,讓西原吃驚的并不是她自己的這副鬼樣子,而是水下另一雙幹淨明亮的眼睛,那雙和容城一模一樣的眼睛。
水中閉氣玩耍的桑南也被岸上忽然出現的人吓到了,桑南呆愣了不到一秒,忽然就鑽出水面,眯着大眼朝西原喊道:“紮西德勒!阿佳!”
西原嘴唇蠕動道:“幫我。”
桑南沒有聽見西原的話,只看見了西原身上的血,後面人聲愈近,根本不清楚狀況的桑南立馬爬出來水,拉着西原就往他住的地方走。
桑南将西原帶到了他住的地方,西原的體力透支到了極點,高高隆起的腹部隐隐作痛,西原能感受到,她身體裏的這個小生命有多麽多麽頑強。
小桑南立馬找來紗布給西原包紮胳膊。
西原抓住桑南的手,搖搖頭示意不用。
桑南堅持。
“這是哪?”西原有點不會說話,好在桑南聽懂了微弱的聲息。
“我,桑南,這裏,袈措住的地方,阿佳,休息,桑南幫止血。”
西原緊緊抓住桑南的小手,帶着乞求的口吻道:“能不能再幫我一個忙。”
桑南紅着臉,點了點頭。
“去市軍區醫院,找沈流年沈博士。”西原緩了口氣,問道:“認識路嗎?”
桑南毫不猶豫點了點頭,給西原蓋好毯子,掉頭就跑。
“還有——”西原的聲音在發顫,猶如太陽下的孤魂野鬼,一點一點灰飛煙滅。
桑南還是聽見了,回頭,瑩亮的大眼看着她。
“告訴他,我叫西原。”
“嗯,西原,西原阿佳。”桑南使勁點了點頭,跑開。
這是桑南第一次說謊,桑南不認識路。
從這裏到市區要兩個小時,桑南問了好幾個人才坐車找到醫院,耽誤了不少時間,他認識的漢字不多,看不懂指示牌,只能靠問人才找到沈流年的診室。
桑南早就忘了袈措教給他的禮節,也沒有敲門,直沖進診室,看見了坐在裏面的醫生,“噗通”一聲就跪在了地上。
沈流年當場楞住,反應過來,往起來拉跪在當地的孩子。
這是桑南第一次和外面的人交流,桑南不知道該怎麽表達,拉姆姐姐在流血,他不知道該怎麽讓醫生跟他走,桑南掙開沈流年的胳膊虔誠地給他磕頭,就像跪在佛前那般。
桑南身上的血沾到了沈流年身上,沈流年皺了皺眉。
桑南一連磕了幾個頭才看着沈流年,蹦出幾個字,懇求道:“求醫生,救,西原,阿佳。”
沈流年跟着桑南返回海邊住宅時已經是晚上十一點。
西原靜靜地躺在床上,身上蓋着暗紅的毯子,充斥着血腥味。
這是沈流年第三次見西原,每次見她都是不同的樣子,可縱使她有千百種模樣,展示在人面前的她只有一種姿态,那是從骨子裏透出來的,近乎固執的堅韌。
沈流年輕輕掀開毯子,指腹搭到脈搏,不過一息,沈流年的手指一顫。
沒有人比沈流年更了解西原的抑郁症究竟有多麽嚴重,一個見慣了生來死往的醫生都驚異于西原的意志力。發病時她恨不得親手折磨死自己,沒有服用過藥,她到底是怎麽過來的。
沈流年按捺下情緒,小心地默默地替昏睡的西原上藥,桑南就趴在一邊,緊緊抿着唇,一動不動地盯着西原的臉。
西原是被疼醒來的,睜開眼就看到了沈流年。
除了有些疲憊,她的情緒恢複平靜,一如第一次見面時的樣子,西原看着沈流年,抿了抿幹涸的嘴唇,蠕動道:“我要做人流,現在。”
沈流年看着西原的肚子,不過才兩個多月,再次聽到這句話,真的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
“孩子已經快五個月了,已經在母體中成長成型,如果這個時候引産,你會很痛苦,對身體影響太大。西原,你還要堅持嗎?”
“阿佳,不哭。”
沈流年猛地擡起頭,西原真的在哭,第一次哭。
那樣倔強冷清的女人竟然也會流淚,她該是有多麽痛苦無助。
沈流年看着心裏也不好受,只怕是西原誤會他了,這次他沒有勸阻的意思。
桑南用手背替西原擦眼淚。
沈流年遞給桑南一張紙巾,安慰道:“這片別墅區有私家診所,那裏我熟悉,我親自給你做手術,現在就做,西原你別哭。”
西原閉上眼睛別過了臉。
沈流年隔着毯子把西原抱到了車裏,只有五分鐘的路程就到了診所。
別墅區的私家診所醫療設備皆是一流,沈流年迅速做好準備,直接就進了西原的手術室。
除了發病時受的皮外傷和精神折磨,西原的身體被調理的很好,沒有炎症。這是沈流年第一次做引産手術,他心裏始終不明白西原為什麽就不願意留下這個孩子。
桑南坐在手術室門口給西原念經祈禱。
不能打全身麻藥,沈流年接過護士手裏的針管,親自将麻藥推進了西原的身體。
西原忽然變得很清醒,一低頭就能看見自己高高隆起的腹部,一根很長很粗的針管紮進了她的肚皮,五個月的孩子,已經在母體中成型,針頭穿過西原的身體,紮進孩子還未出生的身體。冰冷的器材進.人的那一剎那,西原疼地臉色“唰”地變白,西原瞪大眼睛,緊緊咬住牙,鎖骨,脖頸處的青筋恨不得都要蹦出來了。
西原身體情況特殊,不能用全身麻醉,沈流年盡量不去看她的臉,西原也不吭一聲,即便如此,沈流年還是感受到了她身體疼到無可抑制的不由自主的顫栗。
手術的時間很長很長,漫漫猶如世紀,西原能清楚地感受到,那個堅強、完整、鮮活的小生命怎麽被自己一點一點殺死、搗碎、流出。
涼風哧哧地吹着,窗外庭院裏種滿了木槿,色彩豔麗的沙漠玫瑰,除了手術室裏刀剪相碰的器材聲,就只剩下窗外木槿花簌簌零落的響動,朝開暮落,一朵花,只綻一次。酒闌舞罷絲管絕,木槿花西見殘月。
朝開暮落,一朵木槿花,只綻放一次。
每次經霜浴寒的凋謝都是為了下回絢爛至極的盛放。
滿院滿地的落花,影在路上昏黃的燈暈裏,化泥作塵。也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手術室的燈終于滅了。
沈流年也累到虛脫,咬着牙摘下口罩,這輩子,他都不會忘了這場手術。
第一次,他發誓,亦是最後一次。
容璟等人趕到的時候,西原剛剛做掉了肚子裏的孩子。
五個月大,是個男孩。
虛脫的沈流年擋住了來的所有人,只有桑南早就穿好防菌服鑽進病房。
白色的床,白色的牆,西原就像如釋重負般長舒了口氣。沒有注射全身麻醉,這樣的手術不可能不疼,小護士心中驚異于這個不呻.吟、不喊疼、不流淚的病人,換了藥後就出去了。
牙關咬的太久,久到不能張合,所有人都出去了,四周靜了下來,耳朵聽不到聲音,眼睛看不到色彩,西原有些呆呆的看着凝視着某一點。
偷偷進來的桑南走到床前,他的漢語詞彙單調的厲害,憔悴的,失神的,破碎的,他不知道該怎麽形容這個曾經站在暖陽裏給自己飯錢的善良姐姐。
眼中有淚花在閃,桑南抿着唇,伸出帶着防菌手套的小手,輕輕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