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5)
笨拙地将西原臉上的一绺濕漉漉的長發撥過去。
西原慢慢轉過臉,麻醉藥藥性徹底揮發。
有些恍惚,被麻痹着的西原地看着那雙眼睛,眼淚就順着眼角淌在了枕頭上,喃喃道:“容城,我疼。”
Chapter 14尋找
這一年的冬天來得太早,日子剛跳到十一月,北方的城市都開始供暖。
兩個月并非只有寒來暑往的變換。
謝氏謝以潆九月底忽然宣布退出圈子,離開謝氏。
淳于瑾萱十月份忽然結婚了,對方是個大學老師。
市軍區醫院的沈博士謝診對外聲稱要進修三個月。
西原的身體養了兩個月,這兩個月裏西原除了除了畫畫就是教桑南講漢語。
西原是名旅行畫家,畫了兩個月的插話,她想出去工作,再一次去尋找镯子裏的故事。
離開西家時姆媽讓她上樓看奶奶一眼,西原站在閣樓,終究是沒有上去。說她冷血也好逃避也罷,她只想當一切都沒有發生過,她還是那個小姑娘,奶奶還坐在閣樓上曬太陽,阿姨圍着圍裙東家一喊西家一跑地找她回去吃飯。
自從在海邊夢到那個“西原”的故事,又經歷了這麽多事,西原近乎偏執地相信奶奶留下的銀镯子裏住着一個精魂,一個叫西原的能喚醒自己奶奶的精魂。
桑南從西原做完手術後一直跟着西原,桑南非常聰明,他學習語言的能力很強。
西原帶着桑南先去了西安,西安剛下了一場雪,站在城牆上,薄雪覆蓋住這座千年古城下的夢境過往,再也看不見昔日清平長安裏的灼灼目光。雁塔寺離火車站不遠,絡繹不絕的游客,西原找不到夢中近乎百年前的樣子,更沒有人會記得這裏曾經孤身沉睡着一個為愛跋涉萬裏的藏女西原。
沒有多做逗留,西原就離開了雁塔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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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能讓奶奶清醒,西原決定帶着桑南去藏地尋找镯子裏的“西原”,桑南要到的地方偏僻,入冬後大雪會封山。
以圖方便,西原果斷入手了一輛帕傑羅,備好裝備,帶着桑南自駕去西藏。
車裏空間足夠大,裝滿了過冬物資和簡易攝像機器,路途中總會遇到需要幫助的人。
這次沒有走國道,西原選擇從敦煌直接走格爾木線路。
從西安到敦煌不到兩千公裏,冬天車輛不易行,特別是西北一帶的高速。西原和桑南倒不急着趕路,兩人邊走邊欣賞路途冬景,喜歡哪兒就在那裏小住幾天,等到達敦煌的時候已經十二月底了。
西原帶着桑南去了鳴沙山月牙泉,萬物生長終有一萎,可這片孤煙大漠裏沙泉共存的奇觀卻是歷經千年依舊如昨,月泉曉澈。冬天是旅游淡季,臨近新年,跑去看莫高窟的只有西原和桑南兩個游客。
二十五的那天一場大雪把路給壓斷了,西原索性帶着桑南留在這裏過年。
他們住在旅館裏,大年三十日,熱情的房東太太請他們一起去吃了餃子。
河西走廊的最西端,絲綢之路上的經濟要道,敦煌市裏燈火輝煌,大街小巷都挂滿了燈籠,正巧有個綜藝節目在大西北錄制旅行真人秀節目,午夜十二點,一群哭哭鬧鬧的小萌娃在戶外守夜,氫氣球上印着節目組的各種口號和新年快樂的字樣。
這裏自古就是話戎所交的西域關外,到處都有後世建起來的烽火煙臺。西原和桑南裹着厚厚羽絨服,坐在一座烽火臺上看着底下熱鬧的場景,旁邊的爐子燒地正旺,爐子上的水壺滋滋地冒着蒸汽。
節目組放飛的氣球飄過來,桑南抓過一個,念道:“新年快樂!”
“爸爸媽媽我愛你們!”這幾個月桑南的漢語進步非常快。
桑南松開一個,念完再拽住另一個,很開心,西原的心情也很好。
“友誼第一,比賽第二。為什麽呢?”桑南不解地把氣球拉過去向西原請教。
桑南平時沒有今晚這麽活躍,他不是害羞腼腆,而是那種修行之人特有的安靜,無關年齡性別,整個靈魂都在往下沉。
“就是說他們來比賽,但是比賽結果不重要。”西原托着下巴解釋,略顯慵懶。
“為什麽呢?這不符合袈措教過的邏輯規律。”
“那袈措教的邏輯是什麽呢?”西原已經不止一次地聽到桑南提起袈措。
“袈措堪布說,比賽只有輸贏,既然來參賽,心裏就是來一争勝負的。”
“嗯,理論上這是對的。”
“西原姐姐我知道這是什麽成語了。”
“什麽?”
“道貌岸然!”
西原想了想,看着桑南問道:“桑南有沒有很好的朋友?”
“有,梅朵!”
“如果有一天桑南要和梅朵比賽,桑南會和梅朵争嗎?”
“不會。”桑南毫不猶豫搖頭。
“從理論上說,比賽是為了一争勝負,但就好比桑南遇到梅朵,桑南注重的就并不是輸贏,所以很多事情的發展都不能靠明文定律來約束。桑南懂了?”
“嗯,懂。”桑南想了想,點點頭。
西原又摸了摸桑南帽頂,這是個還沒有見過太多世間誘惑的孩子,他的成長需要足夠的理性教育和感性認知。
桑南忽然擡起頭,看着西原有些神秘道:“西原姐姐,你和袈措堪布說的都一樣。你們是一樣的人。”
看着桑南一副小大人的樣子,西原指着夜空道:“桑南擡頭看看天上,看到了什麽。”
“滿天星星。”
“桑南找出兩顆一樣的星星。”
桑南仰頭,然後抿着唇搖搖頭。
“既然天上沒有兩顆一樣的星星,那人何來一樣一分。”
“人和星星不一樣。”
“嗯,人和星星不一樣,但道理都一樣。”
一路上桑南開口閉口都是袈措堪布,西原不由道:“桑南說的袈措一定是位德高望重的修行之人。”
桑南點點頭,又搖搖頭,解釋道:“成語詞典裏說德高望重是指稱頌年高而有名望的人,袈措堪布可不老。”
接下來桑南對西原講了很多他在家鄉的故事,還有他離開家鄉的原因。
讓西原萬分意外的是,小桑南居然是被認定的轉世活佛,更驚異于這個從來沒有走出過家鄉的孩子孤身一人上路的理由。
桑南從小長在寺裏,他也以為他會一直走修行之路,可讀了很多的書籍,見了很多的游客,他對外面那個陌生的、繁華的世界充滿了好奇,一個從未涉世的小男孩,外面的誘惑叩響着他的心門。
桑南被定為轉世活佛,在舉行剃度、坐床儀式之前,他決定出來看看外面世界。
被外界紛繁誘惑,西原以為小桑南會從經書佛學上找尋淨土,淨化心靈,可沒想到他反而會一個人出來。西原問桑南,為什麽?
“被外面的繁華世界誘惑,說明我的修行之心不堅定,我的修行途中遇到了困難。那時候我根本看不進去佛經,也不想禮佛、轉經。”一個把誘惑當作困難的孩子,桑南說這些的時候已經沒有一絲焦躁,只是對西原講起還會有一點不好意思。
桑南把西原杯裏的涼水倒到自己杯裏喝了,給西原倒上滾燙的沸水,紅着臉把熱水杯遞到西原手裏,他的眼睛大而明亮,西原和桑南兩個人都靜了下來。
桑南看着西原繼續道:“誘惑就是我遇到的最大的困難。順着困難走,卻不被困難所左右,這樣我們才會得到滿足。袈措堪布告訴我,最好的修行者是雖住于世間,卻能篤定自己內心的去向,這才是真正的修行修心。所以我決定一個人出來看看外面的世界。”
我們遇到困難第一反應就是怎麽去克服它,西原第一次聽到這樣的見解,有時候順着困難走,不被困難左右,篤定自己內心的去向,到最後會是另一種克服。這樣的話從一個十歲的孩子嘴裏說出來會有些不倫不類,可此刻它卻是由一顆修行之心發聲,這一刻西原不覺得桑南是個孩子,西原由衷道:“我相信,桑南會成為最好的修行者。”
“那八塊錢是怎麽回事?”西原沒有忘記她第一次見桑南時的情景。
提起這個,桑南的眼底有些黯然,“那個牌子不是我的,下火車後,我帶的錢不見了,出了火車站,有個穿着破爛的女孩舉着那個牌子站在那裏,我想她一定餓了很久,比我還要餓,更需要食物,我就把帶來的酥油、糌粑全給了她。”
錢不見了,這個善良的孩子是遇到小偷了,西原聽出桑南的話裏的失落,西原以為桑南是為遺失的錢財難過,可是,不是。
“那個人走了,可她的牌子卻忘了拿,我拿着她丢下的牌子追了上去,在城牆拐角處,我看見她打開我的糌粑聞了聞,然後捏着鼻子把它們全都扔進了垃圾桶。”
桑南擡頭看着西原,桑南有些迷茫道:“那些酥油糌粑都是臨走前梅朵給我準備的,一路上都沒有舍得吃,那個人明明說她餓了,向別人要錢買飯吃,西原姐姐,可是她為什麽要扔了我給她的糌粑呢?”
西原不知道她該如何向善良淳樸不谙世事的桑南解釋這個世上還有那麽那麽多不為人知的陰暗。
西原沉默了一會,問桑南:“桑南後悔了?”
“我要是知道她會扔了我的糌粑,我就不會給她,這麽糟蹋糧食,梅朵知道了也一定會很難過的。可是,在給她之前,我并不知道她會把它們都扔了。西原姐姐,你說我做的對嗎?”
西原把手裏變溫的水杯放下,看着桑南道:“桑南做的沒有錯,梅朵知道了也不會難過,因為當時桑南是抱着善意才伸出援助之手。”
桑南也沉默了一會,道:“嗯,我知道了。如果再有一次,我還是會那樣做。”
看着那雙和容城一模一樣的眼睛,西原很動容,這是個善良的孩子。街道鞭炮聲慢慢平息了,午夜十二點的鐘聲還未敲響,西原看着遠方,教給桑南說:“桑南做的對。我們沒有辦法讓全世界變善良,我們卻能讓自己的內心變善良。”
“西原姐姐最善良,是西原姐姐給了桑南吃飯的錢,還帶了那麽多救援物資給我們藏族人。”
西原搖搖頭,她和這個小修行者沒有可比性,如果不是那雙和容城一樣的眼睛,她也不會有當日的舉動。
西原準備倒了杯子裏的涼水,桑南卻手快地接過去倒在自己杯裏喝掉,避開西原不解的眼神,桑南有些難為情咧嘴一笑道:“水很幹淨,倒掉怪浪費的。”
天空飄起了雪,西原聽完桑南的話,一片雪花落在西原的睫毛上,猶如清冽一吻,倏然融化,潤濕眼線。
零點倒計時開始,又是一年至,底下的節目組重新放起了煙花。
桑南看着滿天的五彩煙花,忽然就想起了他們藏歷的新年。那片星流月偃的高原聖地,确實沒有外面世界這麽繁華,這幾個月的見聞,他發現他最想念的還是寺裏。他會和師兄們在幾十米高的木燈架上燃滿了琉璃花燈,七寶樹上挂滿了五色經幢,寺前燈火輝煌,長明燈下照着大千活佛和數不清的信徒在一起論法辯經。桑南的心就這麽靜了下來,看過繁華,篤定自己內心的想法,桑南想他終于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麽了。
小桑南滿懷感激地看向了西原,這一路沒有西原,他不會有這番頓悟。
“西原姐姐——”
“嗯?”
“袈措說,內心被一時束縛,不要試圖壓抑,不要試圖逃避,最好的解決辦法是迎上去,當你能真正面對時即是真正放下。西原姐姐,新年快樂,桑南希望西原姐姐在新的一年裏能真正得到快樂。”桑南個頭不高,抿着唇難為情地平視着西原的肚子,只一眼就立即紅着臉頰移開眼神,憋了很長時間,最後還是說出了壓在他心底的遲到安慰和新年祝福。
這個孩子是在安慰開導自己麽,西原聽完,不由淺笑感嘆道:“真想見見桑南一個人的袈措堪布。”
桑南抿着嘴笑開了。
西原站起來用手拂去桑南發頂上的落雪,道:“謝謝桑南仁波切,也願桑南新年快樂。雪大了,我們走吧。”
“嗯!”
Chapter 15援救
三十晚上,下了一夜雪。
大年初一,天就放晴了。
西原和桑南中午吃完飯就離開敦煌,走215國道,到格爾木休息一晚,第二天直接就上了青藏公路,近幾年進藏的人大都選擇走青藏鐵路,特別是這個時候公路上車輛更少。
西原和桑南一邊走一邊欣賞着沿途景觀,荒漠無垠的戈壁瀚海,散雲從天際席卷翻滾而來,襯着雪地裏的紅柳梭梭,千年胡楊,自有另番磅礴之氣。
走到唐古拉山口,幾個磕長頭到拉薩的朝拜者沒有順着公路走,而是繞上了雪山。
唐古拉山口紀念碑的一側搭着一間白帳篷,有家藏族人在裏住着,近乎五千米的海拔,西原和桑南初到有點不适應,把車停在旁邊,桑南下車去向帳篷裏的主人問路,西原則檢查車的情況。
“西原姐姐,前面的路斷了,那些朝聖者們是要從雪山下繞行去拉薩。山下的小路只能夠人行,我們的車根本過不去。”
前方可見度很低,聽了桑南的話,西原看着雪山上隐藏在迷霧中的一條小路,那是唯一車能通過的道路。
這時候那家藏族女人圍着紅頭巾過來說了什麽。
“她說前面的路斷了,這幾天過路的車都轉道回去了。西原姐姐,我們該怎麽辦?”
西原先環視了一周雪山,然後檢查好輪胎和其它地方,指着一條上山的車轍印,揚起下颚,果斷道:“上那條路。”
圍頭巾的女人看出了西原的意圖,着急地一邊比劃一邊說話。
沒等桑南翻譯,西原笑看着桑南問道:“桑南敢不敢走?”
桑南露出兩排潔白的牙齒,毫不猶豫道:“敢!西原姐姐敢我就敢!”
西原和桑南向藏族女人借了兩壺水,道謝後開車上了雪山上的那條小道。
說是一條小路,其實就是幾道車轍碾壓出的一條軌跡,唯一幸運的是山脈走向并不陡峭。西原和桑南都沒來過這裏,剛上路的時候還能靠導航,走了一會,導航定位也罷工了,西原握緊方向盤只能靠地圖往前行。
桑南從上車就一直隔着窗子往外看,好奇道:“我聽師哥說過唐古拉雪山算是無人禁區,西原姐姐,這裏就是嗎?”
“不是。從青海湖往西南方向的可可西裏,跨越那曲和阿裏地區的無人羌塘,那裏才是藏地人煙罕至的生命禁區。唐古拉山雖然海拔高,但是坡度小,所以這裏不僅有很多牧民居住還會在春夏吸引很多游客前來。”
車外面籠罩着迷蒙雪霧,車內的氣溫也忽然越來越低,考慮到桑南到底還是個十歲的孩子,西原不敢停車熄火,安撫道:“況且我們只是從山口的越嶺地帶走過,桑南不要害怕。”
桑南第一次有這樣的經歷,從上了雪山後就一直很緊張興奮,隔着窗子左右看了半天忽然道:“西原姐姐,我好像來過這裏。”
桑南剛說完,車裏忽然變暗了,緊接着車窗被什麽東西砸地噼裏啪啦響,車子猛地熄火,從天而降的冰雪像雨點似地打在車上,可力量和密集度要比雨點大得多。
西原第一反應就意識到,他們遇到冰雹了。
“是冰雹,桑南快過來。”西原立馬解開安全帶,一腳蹬上方向盤,一個利落翻轉借力左手搬起座椅,右手堪堪護住桑南鑽進下面。
忽如其來的冰雹嘈嘈切切錯雜相落,疾風驟雨般毫無停歇,還能聽到車窗破碎的聲音,桑南也用稚嫩的胳膊護着西原顫聲道:“西原姐姐不要害怕,這朵雲走開冰雹就停了。”
“嗯,我們都不怕。”這是高原山地七八月份常有的天氣,一朵雲飄過去就會有一陣雨雪或冰雹,西原真沒想到這個時候會讓他們給遇到。
從疾風驟雨到逐漸平息,前後足足持續了五分鐘。
打開車門,風呼呼地直往裏灌,西原和桑南從車下出來,車頂被砸地坑坑窪窪,玻璃一角也碎了,山上開始飄雪,車卻熄火打不着,路已經走了一大半,回頭是不可能,只能往前走。
西原和桑南鑽進車裏,除了能擋住風雪,車裏車外都是零下攝氏度。
桑南跺着腳活動血液,“西原姐姐,我好像來過這裏。”
“嗯?”
“我也忘了我什麽時候來過,也許是很小很小的時候,就是對這裏感到很熟悉。我記得好像是袈措堪布帶我來過,還還記得翻過雪山山頭會有一座天葬臺,還有幾戶牧民……”
西原不确定桑南說的天葬臺和牧民人家到底在哪裏,但雪越下越大,這條路很快就會被掩蓋,到時候他們真的會凍死在這裏。
“我們沿着路往前走,不管你說的那些地方到底在不在這裏,翻過這座山,肯定會有牧民在這裏定居。”西原的方向感很好,從行李裏翻出衣服,把自己和桑南裹嚴實,帶了兩個保溫杯和幾個餅,簡單收拾了救生包,輕裝上路。
西原拉着桑南走出幾步,桑南可惜地回頭看了一眼淹沒在風雪中的汽車。
不知道走了多久,雪越下越大,他們走過的腳印轉瞬就被大雪淹沒,熱水掀開蓋子幾分鐘就能結一層冰,餅也凍成了石頭,西原和桑南每次只能抿一小口水來補充體力。
趕在天黑前,要是再找不到人家,他們真的會凍死在這風雪裏。
山勢越來越陡,時不時有冰川峽谷,西原也不知道還有多久才能翻過去,忽然看見前面雪霧中有人影在動,西原緊緊地盯着前方。
桑南也看見了,一掃疲倦,呼道:“西原姐姐,看,人!”
西原卻一點也高興不起來,濃霧中幾雙揮舞的手,的确是人,如果她觀察不差,那些分明是被困山上等待救援的人。
果不其然,前面的人也看見了他們,兩個男人相互攙扶地撲到了他們跟前,其中一個人脖子上挂着求生哨。
另一個穿着黃色羽絨服的男人掏出幾張一百的鈔票,第一句話就是:“你們有沒有吃的?賣給我。”
“你們也是被困在山上的游客?”
“我們只是過路的,我們的車壞在了路上。”
黃色羽絨服的男人依舊道:“有沒有吃的喝的?賣給我。”
男人凍地快沒有知覺了,從他僵硬的動作可以看出脫水嚴重,西原只有兩個眼睛露在外面,沒有看遞過來的錢,冷淡說:“都沒有。”
原本凍地僵硬的男人一聽,立即面目猙獰地沖過來按住西原的肩膀,扯着西原的背包,青紫的嘴唇裂開,沖着西原嘶啞地吼道:“騙人!給我水!給我吃的!”
西原一皺眉,扯過背包,一個過肩摔把拉扯自己的男人撂倒在雪地裏。
“你要幹什麽,我們沒有吃的!”桑南沖到西原跟前,張開雙臂以保護的姿态擋在西原跟前。
挂着求生哨的立即道歉道:“對不起,對不起,你們別誤會,我們不會對你們怎麽樣。”
西原沒有理睬別人,整理好桑南的圍巾,拉起桑南冷冷道:“我們走。”
“等等!”栽在雪地裏的黃衣男人還沒緩過神來,另外一個人見西原和桑南走開了,立即跑過去,強打起精神看着西原請求道:“請等等,我叫魏天,我為剛才的事情向你們道歉。我們一行八個人是來唐古拉山探險玩的,被大雪困在山上已經三天了,其中一個隊友受了很重的傷,請你們幫幫我們。”
原本就臉色不好的西原蹙了蹙眉,桑南警惕地提防着黃衣男人。
魏天急忙表态:“請放心,我們保證不會傷害你們,也沒有那個精力。”
雪霧很濃,兩個求救人員說的地方其實離他們并不遠,繞過峽谷,西原和桑南跟着魏天到達魏天說的地方。
看到眼前的景象,他們都被震驚了。
按照他們此刻站的方位,前面是一望無垠的皚皚白雪,身後是僅容一人的冰川峽谷,兩邊是綿延起伏的巍峨雪山,除了他們見到的兩個人,還有三個男的一個女的抱成一團坐在雪地上。
“小米你們怎麽又坐下了,快起來活動血液,要不然會被凍僵。”
“魏天,胖子快不行了!”
西原聞言看去,四人身後的一幕更為觸目驚心。
只見一個龐大的身軀躺在雪地裏,身下的白雪被鮮血染紅,整個人和雪地快要冰凍在一起了。
“怎麽回事?”
“我們遇上了雪崩,帶的東西全都被雪埋了,還有一個同伴也——”魏天有些哽咽,繼續道:“胖子的腿被岩石砸傷,我們又丢了救生囊,什麽都做不了,只能等待救援。”
“你們什麽時候發的求生信號?”西原兩步走到叫“胖子”的身邊,傷員很胖,看起來能有兩百斤。西原脫下手套,想簡單看看胖子的腿,掀開棉衣,并沒有看見鮮血淋淋,血已經凝固了,胖子的大腿上有一道切痕,足足十厘米厚的脂肪向外翻,結冰的肉層清晰可見,森森白骨上都是冰渣子,西原心一沉,吸了口涼氣,冷靜地對桑南道:“把包裏的救生藥全都拿出來。”
“兩天前,這裏一直沒有信號。”
西原再沒有理睬魏天,指導桑南應該用哪些哪些應急藥。
魏天給自己的夥伴們解釋着他是怎麽遇到這兩個人的,聽到西原和桑南也是被困者後,所有人的希望頓時又破滅了。
西原解下自己的厚圍巾捂到胖子的腿上,她的手有些發顫,畢竟她暖的是一條活生生的生命。
西原和桑南出來只帶了簡單的應急藥物,在西原的指導下,桑南把大半瓶雙氧水都倒在了傷口上,傷勢太嚴重,腿怕是保不住了,可再不消毒治療,命就沒了。
整瓶雙氧水都用完,傷口上泛着白沫,污漬随着血往外滲,西原用酒精二次消毒的時候,胖子終于疼醒來了,眼睛睜不開,只有嘴唇打着哆嗦哭着。
桑南把最後一杯保溫杯裏的水喂給胖子,入口水就溫了,一半被胖子喝了,一半滴在了地上凍成冰溜子。
所有人都貪婪地看着汨汨往外流的水,黃衣男人惡狠狠吼道:“媽的,不是說沒水麽——”
“你還是不是人!混蛋!”魏天抿着裂開的嘴唇,忍不住一拳打倒叫喊的男人。
西原沒有在意周圍的鬧劇,只俯低身體,靠在胖子耳邊一遍一遍地說:“你要挺住,我們是救援隊的。”
胖子哭着喝了溫水,聽到了西原的話嗚咽着點點頭,努力睜了睜眼後又笑又哭地陷入了昏迷。
西原給胖子的傷口消毒上藥簡單包紮後又把桑南的圍巾給圍上。
“我帶的藥只能做到這些了,病人現在需要保暖,你們誰的包裏還有能取暖的衣物?”
地上還有三個背包,西原說完,幾人都說包裏什麽都沒有。
“誰願意給他勻件棉衣?”
風雪呼呼過,幾個人默默地望了對方一眼,低下頭,誰都不出聲。
黃衣男人還在記恨西原,“終于裝不下去了吧,誰不想活着,女人你在這裏裝什麽偉大,你牛逼了你把你的衣裳脫下來給他!”
“你閉嘴,我們能發生這種事你敢說沒有你的責任,收了我們的錢卻給我們帶這種路。”
西原也聽明白了黃衣男人和這夥人的關系,冷冷道:“活着最重要,我為什麽要把水給你。”
沒有了圍巾,西原露出美麗的眼睛和白皙的臉龐,就像開在雪峰上的雪蓮,淩冽誘人。黃衣男人裹得嚴實,只露出猥瑣邪氣的雙眼盯着西原恐吓道:“原來是個自私霸道的女人,對老子胃口,你等着!”說完又對魏天道:“還有你,小子!麻痹,陰溝裏翻船,這趟生意老子真是賠大發了,早知道老子才不會接。”
魏天沒有精力辯論,默默脫下自己的棉衣走過去蓋給胖子。
為了防止血液凝結和身體凍僵,幾個人都開始在原地活動。
“女人,看來你也是戶外圈老手,你就沒有帶求救信號?”
西原沒有理和自己搭讪的黃衣男人,拉着桑南到身邊魏天說:“如果兩天前外界收到了你們的求救信號,現在雪山裏應該就有救援隊。”
“嗯,我确定我們的信號發出去了,應該是救援人員也沒法很快确定我們的位置。”
西原想了想,說:“現在沒有無線信號,可以用信號火來确定位置。”
“這個情況下火苗和煙霧是最好的方式,可我們沒有火源,我們嘗試過鑽木取火可是失敗了,而且這裏全是石頭、冰雪,根本沒有可燃物。”
黃衣男人邪氣的眼神不住往西原身上探,聽了魏天的話譏諷道:“你們真搞笑,還真以為上課呢!也就是你們這些剛出了大學門的傻逼才會想出用鑽木取火,等你鑽出火,那個胖逼早斷氣了。”
“你——”
“我們帶了打火機。”沒工夫聽這些人內讧,西原讓桑南掏出包裏的打火機。
“那也沒能燒着的東西啊。”
“怎麽沒有,你們不都是偉大的人,脫光了燒衣裳啊,棉襖,棉褲,內衣,是不是啊女人妹妹。”
“你真惡心。”魏天聽出了男人話裏的味道,不禁露出深惡的表情,無比後悔找了這樣的一個“導游”。
西原沒有看黃衣男人一眼,把桑南和自己的背包清空遞給魏天,利落果斷道:“點這些背包,別燒着了,煨出煙就行。”
“好,謝謝你們。”
兩個人幫胖子活動血液,另外三個人也來幫忙點營火作信號,因為只煨煙,五個背包外加兩條帶着冰渣子的毯子非常耐燒,全部燒完後天已經黑了。
做完了這些,接下來所有人都只能聽天由命。
一個小時過去了,一天沒有吃過東西的西原和桑南也熬不下去了,西原不想再坐以待斃,打算帶着桑南先找路。
雪山裏的夜晚寂靜地可怕,稍有響動就能驚起溯雪紛紛,坐在雪地上的小米忽然跪起來叫道:“聽!有聲音!”
所有人瞬間站起來,豎起耳朵。
寂靜的雪夜裏,輕微真實的哨聲汲汲而來,誠如這雪夜裏的一場好夢如舊。
所有人都興奮了,魏天叫道:“是哨聲!是搜救人員在吹求生哨!我們要得救了!”
“傻逼!這個時候不吹哨子誰能知道你在哪。”黃衣男人也來了勁,一把拽下魏天脖子上挂的哨子吹起來。
乍然尖銳刺耳的哨聲與遠處汲汲而來的尋音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可也最準确地向對方确定了他們的位置。
西原和桑南的圍巾都給了胖子,裸.露在外的皮膚也凍傷了。
從遠處的哨聲響起時,桑南就一動不動豎起耳朵仔細聽着。
西原用手套悟着桑南的臉,低頭看着出神的桑南,問道:“怎麽了?”
桑南擡頭看着西原,肯定道:“吹哨子的是袈措堪布,袈措堪布來了。”
Chapter 16袈措
順着哨聲,救援人員很快來了,十二個人,打着“天路救援”的紅旗。
西原第一眼就看到了走在最前面的男人,其他人都穿着紅色的救援羽絨服,只有他穿着軍大衣,高筒黑皮靴,羊毛帽上落滿簌雪。
救援人員一來,其中三個還能行動的被困者猶如餓狼撲食般撲向救援者背着的背包,扒他們的衣裳。救援人員似乎很熟悉被困者們這種反應,這個時候勸大家平靜根本沒用,他們配合地轉過身讓被困者們哄搶。
救援人員把背着的柴就地點燃,先把凍成冰的礦泉水熱化,讓大家喝上純淨水後迅速而又有條地開展救援工作。
穿大衣的男人站在雪裏,根本不參與救援。
桑南從西原身後探出頭,慢慢挪到高大威武的男人面前,像個犯錯的孩子,有些讨好道:“袈措堪布,我回來了。”
似乎沒有想到能在這裏見到桑南,袈措拉下遮臉的衣領。
落雪熒光,借着手電筒的亮,西原才看清楚這個人。袈措眉目間滿帶雪意,黝黑的皮膚凍地青白,棱角分明的臉龐在簌簌落雪中愈顯嚴肅冷峻。
看着忽然出現在這裏的桑南,袈措冷冷道:“愚蠢。”
桑南不自覺地縮了縮肩膀。
袈措嚴肅的聲線很好聽,有種能觸動人心神的低磁。這一路上聽桑南的描述,西原印象裏的袈措是個慈悲睿智的長者形象,可現在見到真人,這個活生生的“袈措堪布”和她心裏的人物形象相差甚遠,西原對桑南揚揚眉。
袈措一臉嚴肅地拿過一條毯子裹住桑南。
桑南知道這下沒事了,遂從毯子裏探出頭,呲牙笑着讨好道:“袈措堪布,西原姐姐就是那個幫助過我的阿佳。西原姐姐,你不是說過你想見袈措堪布麽?”桑南說完後真誠地看着西原。
西原被桑南的這番“引見”弄得一愣,她什麽時候說過想見這個人?
袈措轉過來走到西原跟前,看着西原的眼睛,認真嚴肅地伸出手,“你好,我是袈措。”
“你好,我叫西原。”西原也脫下手套,禮貌一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