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6)

“桑南說你想見我,有什麽事,說。”

“沒有,我——”

袈措對西原一挑眉,說:“你不想見我?”

西原頓時啞口無言。如果是別的男人對女的這樣說話,多少會帶點戲弄的意味,可袈措的神情和說話的語氣都過于嚴肅認真,他給她一種非黑即白非生即死直白感。

也不知道是凍的還是袈措盯着她等待答案的眼神過于直白和嚴肅,西原頭皮有點發麻,深深吸了口氣,西原禮節性地莞爾一笑,回道:“袈措先生,在此之前我們并不認識,我并沒有想見一個陌生人的理由,所以——”

西原避開袈措過于深沉的眼神,可又對上了桑南單純迷惑的眼睛,桑南看似很不理解西原的回答,熟悉幹淨的眼睛裏寫滿“我沒有說謊”,西原呼吸一窒,停了一下,不得不改口道:“我的确說過想見袈措先生,可那是一句玩笑,桑南理解錯了我當時的意思。”

“我知道了。”得到答案,袈措深深地看了西原一眼。

西原從袈措深邃堅定的眼神中讀到了他最後的判斷:你就是想見我。

有種百口莫辯的無力感,西原還沒有想到再說什麽,就聽那邊魏天的呼喊聲:“胖子,你要堅持住啊!”

袈措和西原一聽也走過去,原來是因為傷員太胖救援擔架根本擡不起來。

這是個大問題。

“怎麽辦,看來今晚是走不了了。”

“今晚必須下山。”看到幾個人都吃飽喝足了,袈措掃了一眼擔架果斷說:“把兩個擔架連在一起擡。”

魏天等人都幫忙動手,很快就把胖子擡到搭接好的擔架上,四個人擡,兩個人在邊往上提。

因為帶着傷員,一行人在雪夜裏走得步履維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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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容易走到冰川峽谷前,更大的問題又來了,這道長達百米的峽谷只能容得下一個人通過,兩個擔架并在一起根本沒法通過。

用盡了方法擔架都過不去,擡過頭頂是不可能的,幾個人氣喘籲籲地不得不把胖子放到地上。

“怎麽辦呢?”一個被困者無助地蹲到雪地裏。

“救援隊的任務就是不惜一切辦法救人,你們不會為了這麽一個傷員而讓我們大家全都待在這冰天雪地裏等死吧。”黃衣男人一邊發牢騷,一邊竄到西原身邊拉住西原的胳膊道:“我建議我們分成兩隊,一隊先走,一隊帶着傷員。”

“放開!”西原的聲音在雪夜裏顯得尤為冷淬。

“不許欺負西原姐姐——”

桑南還沒有說完,袈措高大的身軀擋在西原面前,一把抓住黃衣男人的胳膊甩了出去。

袈措和西原離得很近,西原一擡頭額頭就能碰到袈措後背的棉衣上,她能聞到他身上風雪冰霜的味道。

被袈措甩出去的男人頭碰到了冰川上,男人疼地打顫,爬起來捂着頭惡狠狠警告道:“你們救援隊的還敢打人,這麽多人都看着呢,等着,我要告你們!”

“我不是救援隊的。”袈措的話裏沒有別的情緒,他只是在嚴肅沉穩地闡述這個事實。

黃衣男人不信,還在一邊罵罵咧咧。

這時候,地上被折騰久了的胖子忽然醒了。

“胖子,胖子你醒了,真好,我們馬上就要出去了,我們馬上就要得救了,你一定要堅持住。”

所有的人都把手電筒打過去,胖子蒼白的臉上沒有一點血色,三個救援人員一起扶起胖子,給他喂了些葡萄糖。

胖子緩了緩,慢慢地看了一圈周圍的人,呢喃道:“我不行了。”

聽了胖子這樣說,站在隊最後的一個人帶着埋怨道:“要不是為了你我們早就走出去,既然都走到了現在,你就再忍忍。”

魏天也安慰道:“對,胖子,你一定要堅持。”

搜救人員的腰裏都別着鐮刀,這是他們進行戶外搜救的必備裝備。

胖子的腿早就沒有知覺了,也不怎麽疼,就是麻木,整個人都毫無知覺。白雪在黑夜裏反射出一片熒熒亮光,胖子坐在雪地裏,看着那道狹窄的冰川峽谷,絕望恍惚地對身邊的搜救人員說:“叔叔,你們走吧,把你們的刀給我,我自己解決。”他也自私,但是他實在堅持不下去了,真真實實感覺到自己快要死了,他過不了冰川,他回不去了,不想再拖累他的同伴們。

“這也是個辦法。”聽見胖子的那句請求,除了黃衣男人這聲附和,所有人都萬分震驚。

搜救人員非常意外,他們沒想到一個二十歲出頭的小夥子會這樣對他們說。

同行的另外五個人也都瞪大了眼睛沉默着,到了這個時候,怨恨過,後悔過,可是都有什麽用呢?人心都是肉長的,一個同伴已經永遠回不去了,胖子如果真的死在這裏,他的父母怎麽辦?

寂靜的雪夜因為胖子的這個請求瞬間變得沉重悲痛起來。

西原一直看着袈措,他嚴肅冷峻的臉上至始至終沒有其他表情。

袈措什麽沒說,解下腰裏的鐮刀,穿着皮靴走向胖子。

他嚴肅而沉穩的氣勢過于逼人,所有人的心都跳到了嗓子眼,這個人不會真的想……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袈措走到胖子跟前,脫下手套,猛地給了胖子一巴掌。

沒有感到袈措用狠力,可胖子卻被一巴掌打得吐血了。

胖子有點意識,他感到了疼,場面十分駭人,小米害怕地縮到魏天懷裏哭起來。

整個過程中只有西原與桑南毫無動容。

胖子睜開眼睛,袈措把刀遞過去,俯下身,問:“疼不疼?”

胖子點點頭,嗚咽哭了。

“刀插在身上比這要疼。”袈措依舊在嚴肅認真地闡述這個事實。

胖子哭得越來越傷心。

“想不想活?”

“想。”胖子也不知道哪裏來的力氣,捶着自己毫無知覺的腿,哭喊道:“想活,媽,我想活,媽,我冷——”

袈措把刀別回身上,走出去用胳膊量了量冰川的寬度,過來對一圈人果斷道:“不用擔架,背他出去,一人背十步,輪流替換。”

“好,這個辦法可行!”

其他人也紛紛表示這個提議。

一個饑寒交迫的人要負重近乎兩百斤在雪地裏向前走十步,這不是件容易的事,可這是目前最好的辦法。

第一個背胖子的是袈措,袈措走了十八步,然後才被另一個救援隊員接過去,其他人都是走十步,渾身冒汗,腿肚都在酸地打轉,可還是得堅持,十幾個人就這麽輪流背着胖子過峽谷。

“呸!”黃衣男人在後面低罵道:“媽逼遇上這麽個胖逼!”

西原、桑南、小米幫忙拿着擔架走在最後,等前面接替背人的隊伍步入正軌,袈措也回到了隊最後,插.在黃衣男人和西原的中間,徑自接過西原三人手裏的擔架,對西原說:“穿過峽谷就有救援隊的車,他們的車坐不下這麽多人。”

西原挺意外的,沒想到袈措真的不是救援隊的人,西原想了想問道:“最多能走多少人?”

後面的黃衣男人一聽,立即插話喊道:“我們才是真正的被困者,已經三四天了,必須讓我們先走。”

誰都不搭理黃衣男人,短短一路,心靈的煎熬與震撼,每個人都體味到了人性百态。

“翻過這座雪山,那裏有能住人的地方。讓他們先走,我和桑南帶着你先去那住一晚,明天我再送你出去行不行?”

“行。”

“袈措堪布,西原姐姐的車壞在了山上,你可以幫西原姐姐把車修好嗎?我認得路。”桑南也是天生方位感很好。

“明天去看看。”

西原倒沒想到袈措答應地這麽爽快,對袈措說了聲:“謝謝,麻煩了。”

“你不算麻煩。”

依舊是嚴肅直白的語氣,走在前頭的西原不由揉了揉腦袋。

Chapter 17交談

走出峽谷就能看見救援隊的車,也就意味着所有被困者真的得救了。

走出雪山的六個探險者并沒有顯得很高興,所有人都異常疲倦恍惚,頹喪的魏天拉着小米回頭,默默地朝着雪山跪下磕了三個頭。那裏埋葬了一個年輕的生命。

袈措出來後再沒有理睬那些人,而是帶着桑南和西原繼續往前走,西原遠遠地看了一眼救護車上的胖子。誰都要為自己的行為負責,只是這個後果對這些年輕人來說的确過于沉重與沉痛,西原默然回頭。

袈措走路的步伐跨地很大很穩,腳下的積雪咯吱作響,西原和桑南幾乎是小跑跟着。

三個人的棉衣都凍成了冰,體力透支到了極點,接近後半夜的時候,他們終于翻過雪山。

照着手電筒的光,山窪裏并沒有桑南記憶裏的天葬臺和牧民,茫茫白雪中,只有一間用石堆壘砌的白色碉房,不遠的山頭上有瑪尼石堆,碉房很舊很小,圍在四周的五色經幡已經破爛褪色了。

袈措一只手牽着桑南,一只手抓住西原的胳膊,将兩個人帶到碉房裏就将西原放開。

沒有電,袈措點了一盞酥油燈,空蕩蕩的房子裏落滿了灰塵,只有個一米寬的木板把碉房一分為二。袈措從外面搬來一塊木板鋪在地上,讓西原和桑南先坐下,他從外面門口找出一個有些鏽跡的爐子,捯饬了一會,就燒起了火。

西原和桑南都很累,兩人靜靜地圍在爐前休息。

碉房空間很小,升溫很快,冰雪一化,三個人的衣裳都濕了。袈措進到隔間把軍大衣脫掉只穿了件白色的棉麻t恤出來,手裏還拿着一件幹淨的棉衣。

“過來脫掉濕棉衣。”袈措對桑南招了招手,桑南抿了抿唇聽話地過去把外衣脫了。

一道高大的身影折下,袈措也盤腿坐到了火爐旁,張開雙臂把脫了外衣的桑南圈到自己懷裏。袈措的寬厚的胸膛結實堅硬,咯地桑南呲牙咧嘴,西原不由多看了幾眼只穿着單衣的袈措。

捕捉到了西原的眼神,袈措也沒有一點情緒波動,而是把手裏的衣裳遞給西原,表情嚴肅說:“這裏很長時間沒人居住,也沒有多餘的冬衣給你換,你先把我的大衣穿上。”

一個素不相識的人會在冰天雪地的野外把自己的棉襖給你穿,你會不會感動?西原心有微動,真誠地道謝道:“謝謝,我不需要。”

袈措并沒有收回衣裳的打算,盯着西原看了一會,忽然說了句:“你不要期待,我是不會抱女人的。”

西原被這句話嗆住了,愣了半天,看着袈措懷裏的桑南,西原臉一熱,說:“你哪只眼睛看見我期待讓你抱我了?!”

“那你為什麽不穿我的衣裳?”袈措問得一本正經。

“謝謝。我沒有随便穿別人衣裳的習慣。”

袈措繼續說:“從目前形勢來看,這是個不好的習慣。”

西原不開心了。這個自以為是的男人有些讨厭。

“我認為,如果你還想要臉的話就應該穿着大衣。”

西原的臉色“唰”地變黑了,心裏有股火。

也許是看見西原的臉色不好,袈措很難得地解釋道:“我的意思是再凍下去你的臉就毀容了。你如果足夠聰明,這個時候就不應該拒絕我。”他的話讓人惱火,但那嚴肅認真的口吻只是在單純地闡述這個事實。

迎上袈措深邃嚴肅的眼神,西原什麽都沒說,接過袈措的大衣穿上,她真的不想再聽這個男人說一句話。

整個氣氛有些緊張,可對袈措根本無影響。

西原這個時候的心情絕對好不起來,裹着大衣坐在爐子前低頭一言不發地聽着袈措和桑南間的對話,其實就是桑南一個人在向袈措說。

桑南背靠着袈措給袈措講這幾個月的事情,只是所有的經歷裏都有他口中的西原姐姐。譬如這幾個月他都住在西原家裏,譬如西原教會他很多漢語,譬如西原帶他去了很多地方。桑南也很懂事,哪怕是面對袈措,有些事情他只字不提。

袈措靜靜地聽着,時不時往火爐裏添幾塊木樁。

潮濕的木樁剛放在火堆裏會出煙,袈措把燒旺的火劃到西原那邊,然後把濕木塊撥到自己這邊,煙熏全都朝他們這邊冒過來。

西原注意到了這個細節,堵在心裏的那點火就散了。西原把目光放到了袈措撥火的手上,袈措的手顯得很有力量,火舌烤地皮膚發紅,手背上幾條血管清晰可見,西原忽然就想到了他給胖子的那個巴掌。其實她面前的這個人,除了他“獨特的”讓她生氣的表達方式,西原還是比較贊賞這個淩厲決斷,面容剛毅的男人。

火燒地噼噼作響,西原從思緒中回來,一擡頭就看見袈措正在盯着看她,袈措的眼睛很好看,很深邃,就像一潭深不見底的淵澤,西原移開眼睛,看着火爐問道:“袈措先生,既然你不是救援隊的成員,為什麽會跟着救援隊上山?”

出乎意料,直白的袈措沒有立即回答西原。

隔了幾秒鐘,袈措看着西原反問道:“你希望我稱呼你為西原小姐?”

西原擡頭,袈措棱角分明的側臉在爐火跳躍的參差影射中顯得更為剛毅,特別有男人味,可再配上那嚴肅直白的表情……西原揉了揉太陽穴,有些無力地回答:“不希望。”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西原再深深呼了口氣,直接略過稱呼,重新問道:“既然你不是救援隊的人,為什麽會跟着救援隊上山?是志願者?”

“不是。正好遇上了。”

西原很後悔問了這個問題。

見西原不說話了,袈措指了指身邊簡陋的小隔間,說:“等衣裳烤幹後你去裏面休息,我和桑南睡在這。裏面沒有被子,條件過于簡陋,所以你要克服。”

西原由衷地說:“謝謝。比起外面,這裏能遮風擋雨還有火烤,夠好了。”她很容易知足。

“嗯,不用謝。你還不錯。”袈措破天荒地給了西原一個贊賞的眼神。

西原彎彎唇角。棉衣還沒有幹,雪水滲到了裏面的衣裳,西原有些難受,可也只能克服。

西原拿出身上的煙盒,在火爐上點着抽了幾口轉移注意力。

袈措深邃的眼睛盯着抽煙的西原。

西原娴熟地吐出煙圈,感受到了袈措直白的眼神,西原擡頭笑了笑,遞了一支煙給袈措。

袈措沒有接,嚴肅地說:“據說女人遞給男人煙,是代表讨厭他。”

“嗯,的确不怎麽喜歡。”很“別致”的拒絕,西原也不覺得尴尬,很自然收回來。

一旁的桑南實在忍不住了,擡頭問道:“西原姐姐,你怎麽不喜歡袈措堪布?袈措堪布很好很好。”

受到“表揚”的袈措低頭摸了摸桑南的頭。

看着袈措和桑南間的小互動,這個男人還是有點可愛的嘛。西原心裏莫名其妙就暢快了,對桑南說:“大人的世界,小孩不懂。”

西原說完又看着袈措,掩過一絲笑意,問:“你怎麽不問我為什麽不喜歡你?”

袈措一挑眉:“你以為我有病?”

“按照你的思維方式,我以為你會這樣說。”西原朝着火爐無聲地笑了笑,把手裏的煙頭扔進火裏,她忽然感覺和這個人說話還是很有趣的。

桑南能感覺到周圍的氛圍好了點,繼續給袈措講這幾個月他遇到的趣事。

西原又點了根煙。

袈措認真地聽着,眼神卻一直注意着抽煙的西原。桑南所有的體驗,都來自于她,西原和桑南的交集他很清楚,袈措問西原:“為什麽要給桑南吃飯錢?”

桑南也擡起頭,眼巴巴等着西原答案。

西原把煙頭扔進火裏,轉過來看着注視着自己的兩人,笑了笑,誠實地回答:“長得好看。”

小桑南紅着臉低下頭。

袈措捏住桑南的下巴,西原看清了袈措的手指,他的手指很好看,修長有力而又沒有一絲女氣。

袈措擡起桑南的臉端詳了很久,似乎也對桑南的長相很滿意,點點頭贊同道:“嗯,還不錯。明明可以靠臉,以後不要随便跪,記住了。”

西原瞬間被袈措的話悶住了,明明是有些貶義的一句話,可從這個男人嘴裏一本正經說出來,只有嚴肅認真,她無言以反駁。

疲倦的小桑南枕在袈措胳膊上朝西原做了個可憐的表情。

看到了桑南的和西原間的互動,袈措松開桑南。

到底還是個十歲的孩子,袈措再低下頭的時候桑南已經在他懷裏睡熟了。

只有西原和袈措兩個人圍着火爐,氣氛有點尴尬,袈措先打破了詭異的氣氛,毫不客氣對西原說:“你根本沒有足夠的戶外生存能力,卻選擇帶桑南跋涉雪山,這是非常愚蠢的行為。”

“你要清楚認識到這個問題的嚴重性并深刻反思。生命不是用來冒險的。”

西原一句話都不想說。

“但還是要感謝你這幾個月來對桑南的教導和照顧。”

這是先打幾巴掌然後再給顆糖嗎?西原現在覺得非常鬧心,更鬧心的是千言萬語堵在心頭,可對上那嚴肅的表情和認真的眼神,她最後只能說出三個字:“不用謝。”

裏面的衣裳還濕着,烤火太累,身心疲倦,西原站起來說要進去休息。

袈措點頭,說:“去吧。”

西原轉過隔間,裏面只有能睡下一個人的炕,炕上鋪着一條洗到發白的羊毛氈毯,有些灰塵,看來這裏很久沒人住過,條件真的很艱苦,不過西原能适應。

西原抖了抖毯子。

袈措敲了敲隔間的木板問道:“睡了沒有?”

“還沒有。”西原的手一頓。

西原一答完,袈措就進了來。

袈措穿着大衣,他把那個火爐提到了土炕旁邊。

西原明确拒絕道:“我不要,你和桑南比我更需要火爐。”

“顯然我的體力比你好。”

“……桑南還小,拿給桑南取暖。”

“不需要。習慣就要從小培養。”

“放下吧。”煩躁的西原幹脆地指了指袈措腳下,再什麽都沒說直接轉過去拍炕上的土。

一只胳膊伸到西原眼前,袈措把米白色的單衣遞到西原眼前,說:“換上,這是幹的。”

這口氣!西原心裏有種說不出的憋屈感,沒等她拒絕,袈措就把棉布單衣搭到了她的胳膊上,動作極其武斷生硬。

這個男人簡直了!西原挑眉一笑,朝袈措揚了揚手裏的衣裳,用很熟悉的口吻說:“據說男人送女人貼身衣裳,是代表想要她。”

然而西原的“調戲”并沒有對袈措産生影響,袈措光明正大把西原從上到下打量了一遍,耿直地回答:“我不想要你。”

“作為一個從廟裏出來的男人,你現在的語言行為堪比淫.僧。”

西原成功看到袈措微變的臉色,可接下來的嚴肅直白話卻能她氣結。

“我不想淫你。我不是僧人。”

這就是桑南口中的“袈措堪布”!

西原真想一衣裳把這男人扇出去。

Chapter 18吃素

第二天西原醒來的時候床邊的火已成灰燼,一股焦煙味從窗縫裏飄進來,還有隐約起伏的唱念誦經聲。

西原起來,她這才清楚地看到了這個屋子的全貌,除了她睡的土炕,地上的火爐門板,再什麽都沒有,更別說找出洗漱用具。

只有親身體驗過,你才會知道其實高原上漫天覆雪的冬天并不是詩文裏寫得那麽出塵清幽,所謂的脫俗清寂也不過是遙闊天地間的蒼涼與寂寞,這裏的冬天有一股特有的寒冽嚴峻,凍地你根本顧不上什麽文藝欣賞細胞作祟。西原打開門,寒風呼哧灌進來。

袈措和幾個男人站在門外,好像在商量什麽急事。

見西原出來,誰都不說話,嚴肅的氣氛戛然而止。

袈措一個眼神,另外幾個男人就離開了,然後袈措朝西原走過來。

西原愣了一下,驚豔于袈措今天穿的一身绛紅色僧衣,驚異于剛才那幾個男人對袈措馬首是瞻的态度。

“早上好。”西原先打了聲招呼。

“嗯,早上好。”袈措說完,彎腰進去,給爐子燒起了火。

西原也就進去了。

屋頂很矮,袈措身形颀長精壯,做這些事的時候要彎着腰,他的臉靠近火爐,西原更清楚地看到了他緊蹙的眉間,剛毅的線條,炙動在他臉上的火舌,再加上一身绛紅色的僧衣,他整個人散發出一種動人心魄的禁.忌美。

內心住着一頭文藝禽獸的人最能發現這種禁.忌美。西原揉着右手手腕,咬着下嘴唇,毫無顧忌地欣賞着眼前的男人,而袈措這個人物形象的各種姿勢早已躍然腦海紙上。

“你有話要對我說?你在想什麽?”也許是西原的眼光過于炙.熱赤.裸,袈措舒展眉頭。

西原對畫畫要求很高,她要自然鮮活的極致美,剛剛那個角度真是好,西原遺憾于手頭沒有紙筆,她沒有把那一幕畫下來。

西原嘆了口氣,說:“我在想我車裏的東西。”

袈措很明顯不是很相信西原的說法。

“你們剛才在說什麽問題?”

袈措忽然變得異常嚴肅,盯着西原說:“這和你并沒有什麽必然聯系,你不必知道。”

西原無所謂地聳聳肩,她就是随口一問。

“這幾天你不能一個人亂跑。”

“大哥,我來這裏是有事要辦,而且我去哪裏和你毫無關系。”

聽了西原的話,袈措嚴肅的臉上寫滿了兩個字:愚蠢!

短短相識,西原對袈措耿直的脾氣和大男人行為略有了解,西原也沒有生氣。她雖然不知道袈措為什麽那樣說,但她可以肯定,這個人絕對沒有惡意。“桑南呢?”

“去誦經了。”袈措很難得地沒有繼續那個話題,低頭用手試了試爐子上的碗,對西原說:“過來吃飯。”

西原并沒有過去,而是一把抓起頭發,皺眉說:“我想洗臉。”

袈措有些意外地看着西原,似乎是沒想到她會提出這個要求。

西原別過耳鬓的碎發,擡起頭眯着眼對袈措說:“我要洗臉。”

她有點沒睡醒的樣子,事實上西原确實沒睡好。她的臉昨天被凍傷了,原本白淨的皮膚有點青紫,袈措本來想說山裏的很多藏女一生只洗三次澡,一天不洗臉也沒關系。可當他看着西原的眼睛和她滿是凍傷的臉蛋時,腦海中卻沒有“麻煩”“嬌蠻”一類的字眼,下意識就對西原說:“等着。”

一會的功夫袈措就進來了,他捧着一捧雪蹲在爐子旁。

西原又一怔,她沒想到袈措會用這種方法讓自己洗臉。

袈措捧着雪的手靠近火爐,他手上的皮膚一點點變紅。

不過眨眼的時間,雪就化了,袈措朝西原說:“過來。”

見西原沒反應,袈措又說了一遍:“過來,有洗臉水了。”

屋裏沒有臉盆一類的東西,袈措只能用手捧住水,袈措的手型很好看,指縫裏流出的雪水滴在爐子上發出“滋滋”聲。

“謝謝。”西原眨了眨眼睛,很自然地過來蹲在袈措前面,四指并攏掬起雪水往臉上拍,爐子上的“滋滋”聲越重了。

真浪費。西原幹脆放下自己撩水的手,用最簡單的辦法,她直接把臉伸到袈措的手掌中,額際發線到下巴,袈措的掌心正好包裹住西原的整張臉龐。

袈措沒想到西原會真把他的手當成臉盆,西原鼻尖沒入雪水的那一剎,袈措的十指有一瞬間的松動,水流走地更快了,“嘶哧”一聲,火爐上激起一股白煙。

西原追着流水往前一傾,她的嘴唇就貼在了袈措掌心。

袈措的掌心第一次觸碰到這麽柔軟嬌嫩的東西,身體一僵,然後抽回了沒水的手。

這個男人身上某個瞬間總有一種說不清地感覺,西原半調笑半贊美道:“謝謝啊,你的手很好看。”

“嗯,也很好用。”

西原沒笑出來,因為袈措說這句話的表情過于嚴肅認真。

袈措若有所思盯着西原的濕漉漉的嘴唇,說:“臉洗完了就過來吃東西。”

爐子邊上熱着一碗糌粑肉粥,這裏的條件能吃上這種東西也算是稀貴了。

“怎麽吃?”西原拍幹臉上的水,端起碗,看着一碗的松茸、肉塊、羊肚菌無從下口。

端起碗仰頭喝啊。袈措在山裏吃東西時從來沒有考慮過這種問題。

“沒有筷子嗎?”西原又用那種眼神看着袈措。

海拔四千多米的高原上少有樹木生長,偶爾也能遇到幾株冷杉、白烨。正好這個房子的門外就有一顆挂滿五色經幡的白桦。袈措打開門,門口的白烨被雪覆蓋着,配上迎風飒飒的經幡,流蘇如畫。袈措随手折下樹枝,合掰成兩截,剝掉了樹皮,遞給西原,說:“給。筷子。”

西原眼角一跳,揉了揉眉心接了過來。

西原一邊吃,一邊用兩根樹枝夾起一塊肉,對袈措說:“你不吃?”

“我吃素。”

“咳!”

西原猛地被嗆着了,這是一個吃素的男人。

西原幾分鐘吃完,一看表,才早上七點多。

袈措前一天答應了西原會幫她找回她的車。

要帶着桑南,西原就先跟着袈措來找桑南。

翻過了一座小雪山,就到了桑南誦經的地方,同時也是桑煙缭繞的源頭,這裏竟然在舉行天葬。

地上灑滿風馬紙,天上煨起青桑煙,周圍挂着五色幡,無一不在超度亡靈、寄托哀思。這本來就是一項嚴禁外人止步的喪葬活動,托了身邊這個男人的福,西原第一次這麽近距離,居高臨下看天葬。

西原忽然覺得冥冥之中一些地域定律過于奇妙,人死後的身軀要喂食鷹鹫,以身布施,身體被食用地越幹淨,死者的靈魂就能少受輪回之苦,就能升天堂。人真是個奇妙的物種。再血腥的人物行為,只要灌輸上能動思維,這件事就會上升到靈魂的深度。

天空盤旋着白頭鷹鹫,西原摸着手腕上的镯子,側過臉問袈措:“他們的靈魂真的會去天堂?”

袈措雙手合十阖目站在西原身邊,他身上的色彩過于深豔沉濃,一個人就是十方諸佛,一種顏色就是三千世界。袈措睜開眼,對看着他的西原說:“人先要有靈魂,後才能談靈魂。”

人要有靈魂,才能談靈魂。袈措禪意的回答過于簡單,又過于複雜。就像他這個人給西原的感覺,非生即死,非黑即白。袈措的直白感輕易地拂開了西原心裏的槁木沉渣,西原認真地問:“袈措,我是來找人的,你能幫我嗎?”

“你要找的是什麽人?有沒有帶來重要的線索?”不知道西原的哪個字眼觸動了袈措,他整個人都緊繃起來,就像是嚴以待命的戰士。

西原還沒有見過這樣的袈措,停了幾秒,西原把胳膊伸出去,露出镯子說:“我要找這個镯子的第一個主人。”

袈措握過西原的胳膊,非常認真地觀察完,然後盯着西原,說:“你在耍我是吧。”

Chapter 19生命

“我就要找到這個銀镯子的主人,它對我很重要。”

袈措沒有從西原的眼神裏看出一點開玩笑的意思。

“這是典型的老藏銀。”袈措捏了捏西原手腕上的銀镯子,“從顏色和手感來看,你手上的老藏銀純度非常高,只是這上面的鍍層受到了嚴重的酸堿破壞。你應該知道空氣中的硫化氫和硫化物會使銀器變黑,所以從镯子的氧化程度和紋理痕跡就可判定,這個銀镯子至少有□□十年的歷史。你戴着一個将近有百年歷史的镯子,讓我幫你找它的主人,你不是耍我在幹什麽?”

這是西原第一次聽袈措說這麽長的話,不知道為什麽,本來就嚴肅認真的袈措對于找人這件事情尤為重視。

“嗯,我就是要找到這個镯子的主人,它很重要。”

西原的胳膊很瘦,握着她的胳膊,袈措的拇指很輕松地觸摸到了自己的食指。

袈措辨識出了镯子上的四字符文,說:“它的主人叫西原。”

“嗯,可不是我。你相信嗎,這個镯子裏也住着一個叫西原的女人。”她不是镯子裏那個為愛放棄過一切的西原。她們同名,同性,但她卻不是她。

“別人告訴我這是個神奇的镯子,只要我找到它的主人,它能救我的奶奶。”

“你信這個?”

西原毫不猶豫地說:“我信。”

“你能幫我找?”

西原側頭看着袈措,她的眼睛很漂亮,袈措放開西原的胳膊,很自然地拉下西原的袖子,“西原,戴好你的镯子。”袈措第一次叫西原的名字,挺好聽的。

袈措沒有直接回答她的話,這可不符合袈措的性格,兩天一夜的相處,西原也從來沒有聽過袈措這麽“柔和”的說過話。

西原笑了笑。

正在這時,一個小夥子從山坡下上來,一邊走一邊說話。

“二哥,這是你要的棉襖子和修車的工具。”小夥子是藏族人,但漢語說地很好。

袈措接過兩件棉襖,當着西原的面就把外面的喇嘛服換掉,然後把另一件遞給了身後西原,西原以為袈措是要她拿一把,她就接過來了。

“二哥,白瑪姐的二伯果然有問題,你要回去嗎?”

袈措穿衣服的手一頓,然後低低說:“繼續盯着。”

“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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