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7)

道了。二哥你現在要跟我回去嗎?”

“回去哪?”

“去看白瑪姐啊,白瑪姐剛剛沒了阿爸,現在很傷心。二哥,要不是你和桑南仁波切一起來給白瑪姐阿爸送葬,白瑪姐肯定更傷心。”

站在旁邊的西原清楚地聽到了他們之間的對話,前面的幾句話她沒有聽懂,後面的她聽明白了。袈措放在她手裏的羊毛棉襖很重,盤旋着的白頭鷹鹫飛走了,滿地的羽毛和着五色風馬紙,圍着瑪尼石堆,風吹地經幢哧哧直響。袈措說他不是僧人,可今天卻穿了一身僧衣,西原低頭看着下面的葬禮,原來袈措在給一個叫白瑪的女人的父親操辦葬禮。

一個男人會以什麽樣的身份為一個女人的父親辦葬禮?西原心裏在想,那個叫白瑪的女人是什麽樣,能讓袈措這樣的男人為她做這種事。

西原忽然覺得有些煩躁,她想抽煙,現在。

摸了摸身上,什麽都沒有,“操蛋!”西原罵了一句髒話。

什麽東西都不能上瘾,否則越滿足不了就越想要。西原氣地把頭發抓起來發洩了一把。

袈措轉過去看了一眼西原,皺眉。

“二哥你現在要回去看白瑪姐嗎?”

“不去。”袈措并沒有回頭。

“啊!可是二哥,我,我給白瑪姐說你會去看她。她真的很傷心。”

袈措終于轉過去,盯着那個小夥子,用一種近乎疑惑的不悅口吻說:“至親去世,誰都會傷心。白瑪在為她死去的阿爸傷心,這件事和我去不去有什麽關系?”

“——哦,也,也對。那好吧,二哥我先去看白瑪姐。”小夥子臨走的時候一邊消化着袈措說的“道理”,一邊紅着臉瞄了西原一眼。

袈措面對着西原,皺眉嚴肅說:“怎麽還不穿上棉衣?”

西原蠻意外,她沒想到這件棉衣是袈措給自己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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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裏走溫度相當低,我們去找你的車,你認得路嗎?”

“認得。”西原點點頭,把手裏的羊毛棉衣還給袈措,“你有事你就走吧。我認得路,也會修車,只不過得借用下你的這些工具。”

“你剛才怎麽了?”袈措試圖從西原的臉上看出些什麽。

“我剛才啊——”西原沒有說完,長長的笑了一聲然後擡頭遙望着周身山巒。比天氣更莫測的是人的心情,西原早上還覺得這片雪山蒼寂寒冽,此刻看這片山舞銀蛇的雪域高原,鋪天蓋地的寂靜能讓人呼吸一清,茫茫一片天地,更顯得個人渺如蜉蝣。西原用一種沉醉的眼神感悟着這一切,袈措也不慌神,耐心地等着西原的答案。

西原看着袈措,有些感嘆地笑着說:“這種過于幹淨和寂靜的地方最能讓人的情緒高漲,就好比我現在的腎上腺素急劇上升,怪不得旅行中的約炮率過高,身體是通往心靈的必經之路。真可惜你只吃素。”

袈措沒有一點反應。

“你聽不懂我在說什麽?”

“不懂。”

“色.即.是.空,你當然不懂。”

西原又壞笑着問袈措:“你真的一直吃素?”

“是的。”

“那真可惜,你無法滿足我剛才的需求。”西原的眼神直白裸.露地看着袈措的身體。

袈措一直認真地看着,聽着西原的話。

從西原落在他身體上的裸.露眼神中,袈措體會到了她在表達的意思。

看着袈措毫不掩飾地嫌棄和更加深邃的眼神,西原剛才被煙瘾勾起來的空虛感忽然就得到滿足了,西原心情大好,笑道:“哈哈哈,看什麽,我本來就不是好女人。”

“吓到你了?”西原蠻開心提起袈措腳下的工具袋,“你有事你就去忙吧,我會把工具還回來的。”

“我沒事,我答應過你和桑南要幫你找回汽車,就一定會做到。”袈措把工具拿到自己手裏,然後把羊毛棉衣遞過去。

西原無所謂地聳聳肩,從袈措和那些人的談話中,她能感覺到這個修行者并不是她看到的這麽簡單,他現在一定要幫自己找車,她當然也沒意見,只是西原還是拒絕了袈措的棉衣。

“我從不穿動物皮毛做成的衣服。”

“不是說女人喜歡皮草,你不穿?”

“哎呀你個吃素的還蠻了解女人?”

“一個是生活習慣,一個是社會常識,這兩者完全沒有關系。”袈措認真地糾正,他不喜歡西原總把毫不相關的兩件事扯到一起。

西原這回是真被逗樂了。

“我不穿皮草。動物也有生命,一件衣裳要殺害三五條生命,我從來不花錢幹這麽造孽的事。沒有買賣,就沒有殺戮。”

“嗯,對。”袈措脫下自己的大衣遞給西原,然後他穿上了羊毛棉衣。

Chapter 20怪異

西原帶着袈措去找她的車,袈措在跟随西原方向的同時盡量找平坦的路。

太陽照在高原雪域,原始的銀白色粉塵投射出一道屏障,通透的空間,稀薄的空氣,西原心情很好,指着問:“喂!那裏是什麽湖?”

“措那湖。”

“我們現在在安多藏區?”西原挺吃驚地。毗鄰唐古拉山和昆侖山山脈的娜措湖就在安多藏區,是世界上海拔最高的淡水湖,西原倒沒想到她走到了這裏。

“你連自己到了哪裏都不知道,竟然還敢開車帶着桑南亂跑。”

西原心情太好,袈措嚴肅的指責反而讓她張開雙臂開懷大笑。

“哎呀”西原不小心腳下一絆。

袈措很自然地一把拉住西原的胳膊,西原并不覺得這有什麽。

兩人同時彎腰看着雪下露出的一截白骨,袈措戴着手套撿起。

居然是頭藏羚頭顱,皮肉已經經久風化,只是一架白骨骷髅。

“快扔掉,這只藏羚羊應該是病死的,上面會有細菌,小心被傳染。”西原一把打掉袈措手裏的骷髅。

袈措看着滾在雪地裏的頭骨,眼睛裏的光軟下來,帶了點笑意說:“戶外警惕性不錯,值得表揚。可你怎麽就能确定它是病死的?”

“如果是捕獵者殺了藏羚羊,一定會把它的頭連皮剝下來帶走。”

西原分析地非常有道理,袈措點頭表示同意,然後才開始說:“導致高原動物死亡的原因有很多,除了捕獵和疾病,天敵和環境也會使它們致命。”袈措再沒有用手拿起骨頭,而是遠遠指着上面地牙骨對西原繼續說:“從羊下颚牙齒的磨損度和第一門牙可以看出,這是一只被深層積雪困住後被捕食的幼年羚羊。”

袈措說的也非常有道理,西原內心驚訝于他一眼就看到了這些東西。可西原想到剛才自己的動作,還是嘴硬地反駁:“從牙齒的生長磨損度以及第一門牙最多能判斷出它的年齡,根本不可能推斷出死亡原因,這是當代科學都做不到事。”

只要不是無理取鬧,女人有時候的小作其實還蠻可愛,更何況西原完全是從科學論證的角度論證事實,只是可惜了兩人都蒙着臉抵禦風寒,袈措并沒有看見西原微紅微燙的臉。

袈措只是盯着她的眼睛說:“嗯,你說的對。我是憑經驗猜測。”

從科學數據的角度來看,西原确實說得對。

而袈措會順着她的話說下去,西原挺意外。

可看着躺在雪地裏的頭骨,西原不開心了。

望着已經沒有皮肉的羚羊頭骨,西原露出左腕上的護腕,問袈措:“撿這些脫落的羊毛容易嗎?”

“非常困難。藏羚羊的活動範圍很大,一根一根地撿,四五個孩子大概一個月才能撿到這麽多。”

其實這些西原都懂,可她還是想問,她也不知道想聽什麽樣的答案。

“做一個護腕尚要花那麽多精力,可是沙圖什貿易上的皮草大衣卻能說是撿脫落的羊毛制成。”

西原說這些話的時候笑了笑,她也說不上是無奈還是嘲諷。羚羊頭骨埋沒雪中,雪覆蓋住高原上的駝絨藜,沒有路,只有牦牛羚羊藏野驢偶爾跑過的痕跡。在這片世界屋脊的高原上,這些生靈享受着大自然最原始的荒蕪饋贈,如今卻瀕臨絕跡于有血有肉的人類槍口。

“是的,他們在說謊。賣者騙別人,買者騙自己,是最愚蠢的一類人。”

哎呀,西原忍不住輕“哎”一聲,不得不笑,這個男人說話真是沒誰了。

“怎麽了?腳疼?”

“沒有,手腕疼。”還挺細心的,能記得她的腳,不錯。

西原其實哪都不疼,只是順手把酸脹的右手伸出甩了甩。

“找到車以後你要去哪?”

“找镯子裏面的故事呀!”西原眯着眼睛沖袈措晃着右手的镯子,以此表示她說地有關镯子的事全都是真的,她很相信。

“讓你出來找镯子故事的人是你的親人吧。”

“你怎麽知道?”西原挺意外的。

袈措沒有說話,而是脫下手套,抓住了西原亂活動的右手。袈措的手很有力量,握住西原手腕的力道卻很柔和,西原沒有反抗,右手動脈上的刀疤就暴.露在了兩人眼前。那是歲月愈合不了的猙獰,醜陋。西原的眼睛會笑,她笑着看着袈措,其實西原連呼吸都在顫抖。

袈措把西原左手上的羊毛護腕取下來護住她右手的傷疤,說:“好好保暖就不疼了。你以為把镯子給你的人只是要你找這裏面的故事?”

“那奶奶要我找什麽?它還關聯着奶奶的命。”這句話說出來,西原自己都懷疑。

只是難得袈措沒有責罵她愚蠢、無知。“生老病死,這是每個人必經的。作為一個有科學知識的女人,你應該知道這非人能物力所能逆轉。”

“走吧,我不會幫你找,也沒人幫得了你。”

西原握緊了自己的镯子,割地疤痕生疼。兩人的口鼻處結了冰,西原的睫毛和眉毛也挂了一層白霜,透過冰霜,她看到的袈措猶如水月不真。

袈措跟着西原踩着積雪繼續往前走,誰都再沒有說話。

此時此刻的西原怎麽都沒有到,她一直想要找的,其實就在身邊。

西原也沒有想到,即将出現在她生命裏的這個男人,沒有費盡心機的恰到好處,沒有蓄謀已久的偶然相遇,可卻在一場午夜情.事後猝不及防地改變了她整個人生。很多年後,西原畫展上的一則無價至寶的主題手繪轟動全球,那個時候只有她知道,她所有的靈感和觸動全都源于此刻,那些她想逃避放棄的東西一直植在她心底最敏.感的地帶瘋狂生長。

最糟糕的自己遇到了最好的開始。

他還教給了她,什麽才是,抵制殺戮,愛護生命。

西原辨識方向,袈措挑走最捷徑的路,所以兩個人走了兩個半小時就到了她和桑南棄車的地方,是山上的一條小路。

而到達後,讓西原無比意外的是,她的車居然不見了。

“你确定就在這裏?”

“我确定。”

袈措看着周圍說:“但是這裏并沒有車開走的痕跡,更何況你的車壞了。”

“我也覺得太怪異了,可我确定我把車停在這裏。是不是雪沒了車轍?。”

“不像。”

袈措和西原露出臉,都從對方的面色上看出了不可思議。

一輛汽車竟然在壞了熄火,雪地上毫無行使痕跡的情況下憑空消失,這真是一件奇怪的事。

西原感覺身後一涼。

“哎你們幹什麽,不許過去!”

西原覺太奇怪,剛要到過去檢查,就看見前面有人叫。

山後面跳出一個男人,背着一個吉他,頭發很長,西瓜頭發型,有點可愛,看起來更像個大男孩。他從山後面上來,到西原跟前,看着西原的臉一愣,說話的語氣也變好了。

“你們是幹什麽的呀,這裏現在不能過去。”

“我的車停在這裏不見了。”

“嗯?”西瓜頭男孩瞪大眼睛,撓着頭叫道:“啊原來停在這裏的車是你的!”

“你知道我的車在哪裏?”

“你的車被野人帶走了!”他說得好像還很興奮。

袈措嚴肅地看了西瓜頭男孩一眼。不高興。

“野人?”西原則像是聽了個笑話,眼梢帶笑地問:“小屁孩,有沒有讀過書?”

似乎是戳到西瓜頭男孩的七寸,他撓了撓頭,有些不好意思地說:“讀……過!但是大學沒上完。”

西原還是笑地意有所指。

西瓜頭男孩這才意識到西原的意思,漲紅了臉指着半山腰叫嚷道:“你是不是不相信我?你的車真的是被野人舉起來帶到了路下。要不然你想你的車壞了怎麽還能到這裏呢?”

西原和袈措過去朝下一看,兩人對視一眼,她的車居然真的在那裏。

“哎哎哎你們不能過去,你們不能破壞了野人的腳印,那是我發現的證據!”西瓜頭男孩擋在袈措和西原跟前,指着他們前面的大腳印說:“不信你們看,除了野人誰的腳印能有48厘米,除了野人誰能把那麽大的汽車扛下路。”

正如西瓜頭男孩所說,前面真的有一排非常大的腳印。自然界有很多神奇之處,可西原還是不相信有所謂的野人存在,而且這裏又不是喜馬拉雅山。

“你在這等我,我下去看有什麽問題。”一直沉默的袈措終于說話了,袈措拿上工具将西瓜頭男孩推過去,說:“你過去陪這個姐姐玩,看着她別讓野人抓走了。”

袈措明顯不相信西瓜頭男孩的話,只是這個嚴肅的玩笑并沒有對男孩起到作用。

“哎真的有野人!”西瓜頭男孩護着自己的吉他,沖着袈措的大喊:“你真的不能過去,你要是破壞了證據夏教授會殺了我的!”

西原親眼盯着袈措走下了山。“夏教授又是誰?你到底是幹什麽的?”西原嘴上問着話,眼睛卻随着袈措往車上看。

“夏教授就是專門研究野人的,他回去拿探索器材和叫人來,我親眼看到兩三米高的野人把你的車扔到了山下。”

西原揉了揉眉心,這孩子科幻片看多了吧。

看着袈措輕松順利地走到了車裏,西原這才坐到一塊石頭上,笑着說:“我知道野人在哪。”

“在哪?”

“你去喜馬拉雅山裏生活個十幾二十年,然後讓那個夏教授直接研究你行了。”

“你你還是不相信我,我親眼看見的!”

笑着說話的西原很好看,西瓜頭男孩決定不和她談論這個問題。

西原戳了戳他的吉他,問:“你是唱歌的?”

“是的,我是一名流浪歌手。我叫向日花,美女芳名?”

“想日花?你還想幹什麽?”

向日花楞了半秒,仰天大嘆:“卧槽!居然被反調戲了。向日花,是向着太陽的花!”

“哦——你說向日葵啊,懂!”西原點頭作恍然的樣子,又問:“有個問題我一直想不通。”

“什麽問題?”

“你們向日葵早上跟着太陽從東邊轉到西邊,那第二天是怎麽猛地把頭從西邊轉回東邊繼續跟着太陽轉?”

“你你,你是故意的!”向日花漲紅了臉。

“哈哈哈——”西原坐在石頭上開懷大笑。

Chapter 21野人

向日花是個不善言辭的男孩,和西原坐在一起,臉上總是有紅暈,不知道是常年在藏地累積的高原紅還是被西原的調笑給羞的。

“向日葵,給我唱個歌吧。”西原歪着頭對向日花說。

向日花的眼裏忽然迸發出一種光芒,那是只有在別人提起他音樂時候他才會滋生出的自信與陽光。向日花抱着吉他,試了試音,說:“行啊,美女姐姐你想聽什麽?”

“随便唱個你喜歡的。”

向日花彈唱了一首民謠。

當我們抱在一起的時候

我知道這樣或許是不對的

因為我是個自由自在的男人

所以我不是你最好的選擇

當我們吻在一起的時候

我知道這樣或許是不好的

偏偏這樣的天氣這樣的夜裏

我們寧願錯也不願錯過

再見了朋友我還要遠走

到我還沒去過的地方

……

一首民謠向日花唱了很多遍。

西原問他藏漂了多長時間,他說他漂泊了四年,在這裏呆了兩年了。也許是這首歌對他有所觸動,向日花像是打開了話匣子,講他大二退學,抱着吉他浪跡天涯,他去過全國各地七十多個城市,街頭賣唱,酒吧蹭場,有錢時住25塊錢的青旅,沒錢時就靠別人收留,他說他還吃過一個月的饅頭就老幹媽……和陌生人講話有什麽有種莫名的快感,不用顧忌,傾吐完一拍兩散。

西原托着下巴聽着這歌西瓜頭大男孩的經歷,這是一個用心的風馬少年。最後他笑着問西原,他的青春年華狗血吧。西原笑着說還不夠,還缺個讓你操蛋的女朋友。向日花說姐你真神了,我那操蛋的女朋友已經是別人的妻子。他說起這個的時候一點都不傷心,只是有點感慨,說那都是四五年前的事情了。

向日花手下又彈起了那首民謠的旋律。

我說今晚的月光那麽美,你說是的。西原聽過這首歌。這個二十幾歲的大男孩,他的聲音并不滄桑,可聲線很低,低到像是從靈魂裏發音,天地很大,世界很遼闊,西原很喜歡民謠,有關宗教,有關愛情,有關信仰。西原并不清楚向日花為什麽唱這首歌,等到往後某一日再次偶遇他時,她才想起了他坐在雪山上唱這首歌的情景。“過來讓老子抱抱——”遠處的她都聽見了那個男人對他說的話,可向日花卻只能笑着當作沒聽見。不是所有見不得光的種子都能開出花。感情是一種說不出的體驗,有些人只能在心裏沉澱。一人盡處,一生盡處。

“西原。你過來。”

西原和向日花聊地正嗨,那邊就傳來袈措的聲音。

西原和向日花起來過去,看見袈措拿着很多東西。

“車修好了,但是卡在石頭上發動不出來,只能找人吊上來,再發動引擎還有掉下去的可能。我先把你車裏重要的東西取出來了。”

袈措并沒有完全上來,只是踩在一塊石頭上把這些東西遞上來。

西原檢查了一下,袈措首先拿上來的是她的畫具和背包。

“還要什麽,我再去取,撿重要的說。”

“最重要的東西你都拿來了,你快上來吧。”西原蹲着,山下的袈措就在她的腳下,可她卻不覺得他狼狽,相反她很感激他,最先拿了她的畫具。

“還有照相的和很多袋子,你确定不用取?”

“不用,你快上來吧,好多袋子裏裝的是垃圾。”西原和別的游客不太一樣,她很少對景物舉起相機,她只會畫下來。除了畫具,紙筆,其他對她來說都是可有可無,車有可能掉下去,她沒有必要為了那些東西讓袈措涉險。

袈措從半山腰上來了。

“你為什麽要把垃圾放在車上?”

“這一路垃圾桶特別少,我和桑南只能把垃圾放在車上,每到一站清理一次。對了你有沒有查到車是怎麽掉下去的?”

向日花插嘴說:“不是掉下去的,都給你們說了真的是野人把車扔下去的你們就是不相信我!”

“車門處有很大的掌印,周圍的确有他說的大腳印,但我并不認為這是野人作為。”

聽到袈措都這麽說,西原更驚訝了,她也不相信這裏會有野人出沒。

“你們等會夏教授就帶人來了,他們會幫你們把車弄出來。”向日花正說着,從那邊就走來十幾個人,向日花指着說:“看看,人來了。”

果然來了很多人,除了向日花口中的夏勒博士,沒想到還有西原認識的人,頓珠。

“西老師您什麽時候來的?”看見西原在這,頓珠開心又意外,他一直惦記着好幾個月前謝以潆打電話問他西原的下落。

“剛來,我的車掉了去了。”

“掉下去!那西老師您沒事吧?”

“沒事,車不是我開下山的。你怎麽到這來了?”

“最近有米貴殺了好多牲口,我找到夏教授,他說這裏有人看見米貴出現,我就跟來了。”

藏族人說的米貴就是野人。

“難道真的有野人?”

“這個我也說不準。”頓珠讪笑着。

另一邊向日花給夏勒教授說了袈措和西原來這裏找車的情況,天氣已經不早了,夏勒教授立即帶人下去調查。

山腰上的雪很厚,沒法下去太多人。夏勒教授和他的助手下去測量取證,這是項精細的工作,一起下去的頓珠帶着其他人就在一旁等待,等測量完畢後頓珠要幫西原把車取上來。

袈措,西原,向日花就在上面等着,向日花撥着他的吉他,西原坐在那裏收拾着她的畫具,對向日花說:“向日葵,你給我唱了歌,我給你畫幅畫吧。”

“好啊!”

說做就做,西原抱着畫板,坐在石頭上開始畫畫。向日花看見她畫畫的左手心裏吃驚了一下,袈措卻毫無反應。

西原的右手放在紙上,左手拿着畫筆,袈措第一次看見這麽專注、認真的西原。

西原給向日花的畫是一朵盛開在夜空下的向日葵,粗糙的彩鉛塗畫,西原卻處理地很精細,非常簡單的一幅畫,底下簽了她的名字,西原。

“真厲害!西原姐你是畫家嗎?要不你給我的新專輯畫個封面吧。”

“不畫。”西原拒絕的很果斷。

“那我能用這幅畫當我的專輯封面嗎?”

“你随意。”西原笑着收起了畫具。

一直在一邊看着整個過程的袈措忽然對西原說:“如果我給你唱歌,你是不是也要給我畫畫。”

西原愣了幾秒,看着袈措的身體,說:“如果你有這種需求,直接給我說,我是不會拒絕的。”

“好,我知道了。”

聽得向日花直喊不公平。

等頓珠他們把汽車弄出來的時候,天都要快黑了,所有人都饑腸辘辘。

夏勒教授等人不打算離開這裏,他還要查清楚這件事和殺了藏民牲口的到底是不是野人,如果真的有野人存在,這将是震驚世界的科學發現。

頓珠也決定留下等結果,最後就只有西原,袈措,還有向日花一起先下山了。

Chapter 22洗澡

西藏“野人”目前是世界四大謎團之一,從1784年就有關于此的文獻記載。近年來不斷有人目睹野人活動,但卻沒有有說服力的科學依據。以往都是在藏東的喜馬拉雅山區發現“野人”行跡,而這次卻是在唐古拉雪山上,一開始是兩三個驢友在微信、微博等媒介平臺爆料,後來引來媒體迅速介入,各地的學者旅行者紛紛趕來考察和一探究竟。

西原和袈措都不相信有野人,但看見玻璃碎了以及留在車門上非人力可及的大腳印,西原也是疑惑。而更糟糕的是除了變形的車,車內駕駛座上淋滿了墨綠色的液體,夏勒教授已經取樣了此液體準備研究。西原不喜歡坐在副駕駛座,只能簡單清理後上車。

她開着車和袈措、向日花回到昨晚住的碉房發現,原本空曠的高原上搭滿了帳篷,只有三頂白色帳篷離他們的碉房比較近,其餘都有一定的距離。

碉房裏只有桑南一個人坐在火爐旁看經書,屋裏不像昨天剛來時的舊敗,空曠。地上有蒲團,上面鋪着繡墊,香爐裏檀煙袅袅,爐子上烤着糌粑和油面茶,油茶裏的羊膻味蓋過了佛檀香,炕上鋪的不是常用的印花棉被而是羊毛被,沒有小簟輕衾的美好,粗糙卻顯真實。

“桑南。”

“紮西德勒!袈措堪布,西原阿佳,你們終于平安回來了。你們有沒有遇到米貴?車有沒有找回來?”

西原指着向日花笑着說:“有,我們遇到了野人,還從野人嘴裏救了個小屁孩出來。”

向日花的臉黑了,“哥是24的男人!”

“啊!真的麽,米貴不吃人嗎?”一個十歲的小活佛,能問出這些不過是天性使然。

“他太老了,野人不吃,野人只吃小孩。”

老實的小桑南聽目瞪口呆。

袈措看了笑地花枝亂顫的西原一眼,似乎是對她欺騙桑南的謊話表示不滿,但是他臉上剛毅的線條緩和了幾分。

袈措輕輕撫了桑南的發頂,問:“這裏的東西是哪來的?附近哪裏這麽多牧民?”

“聽說雪山上有米貴,好多人都找了牧民作向導來山上。我們房子外面的三個的帳篷都是師兄他們來搭的。”桑南一邊說,一邊舀了一盆水,“水也是白瑪阿佳讓師兄挑來的,房子裏的用品和食物都是白瑪阿佳做的。袈措堪布,西原阿佳你們餓了吧,快來吃。”

袈措聽了點點頭,并沒有什麽特別反應。

西原洗完後坐過去,桑南給她和向日花盛了兩碗油面茶。

“謝謝仁波切。”向日花雙手合十表示感謝。

“向日葵你怎麽知道桑南的身份?”

“藏漂了兩年,這點眼力勁還是有的。小仁波切親自給我盛飯了,哈哈哈這說出去得羨慕多少人!”

西原朝向日花撇撇嘴。

桑南倒是很平靜,回以一笑,然後給袈措倒上清茶說:“袈措堪布,這是白瑪阿佳給你專門帶來的。”

西原忽然覺得自己碗裏的油茶膻味太重,毫無食欲。

向日花吃的很歡,西原推過碗。

“怎麽了?”

“太難聞了,我不想吃。”西原說得毫無遮攔。

一邊的向日花都覺得尴尬,他并不知道西原和袈措桑南的關系怎麽樣,這樣當着主人家的面诋毀食物,在當地是十分不禮貌的。向日花把頭埋在碗裏,心裏一個大寫的“作”。女人真麻煩、任性。

小桑南不知道該怎麽處理,看袈措。

袈措沒有過多表示,看了西原一眼,把自己的清茶端到她面前。“你喝這個,清淡。”

清茶只有一碗,西原喝了半碗,吃了半塊糌粑就說飽了。

袈措幹吃了幾個糌粑,然後做了一件讓人感到意外的事。

他端起西原喝的半碗清茶喝了,問西原:“要不要洗澡?”

幾秒鐘的功夫,從意外到沉默,西原搖了搖頭,“不洗。”

她還沒有任性到那個地步,她記得早上洗臉就有多困難。

已經很晚了,幾個人吃完再沒有說話,碉房裏燒地很暖,西原住在這裏,三個男性出去睡帳篷。

昨晚沒有睡好,今天又折騰了一天,西原坐上炕頭就感覺到了熱,不是昨晚的冷炕,有人燒過。

西原一個轉身大剌剌躺在牛糞燒熱的炕上,土炕烤的羊毛被焦毛火燎,西原覺得心裏很堵,毫無睡意。莫名其妙地,她開始想那個叫白瑪的女人,一個會給袈措燒炕鋪床的女人,一個會給袈措做飯送茶的女人,一個知道袈措所有故事的女人。一個袈措會為她的父親辦葬禮的女人。

“去他媽!”西原焦躁地從炕上坐起來,罵了一聲,從背包裏翻出煙盒帶上圍巾走出土碉房。

高原上的夜空顯得深沉而蒼寥,氣勢磅礴卻不經世事,有種大美而不言的寂寞。

夜色下,桑南一個人在瑪尼石堆前轉經,這裏的孩子有種和他們年齡不相符的成熟和陌生。桑南對西原親近,也是因為他跟着她生活過幾個月。西原站在遠處看着這個袈措教出來的孩子,不知道為什麽,她總覺得,這個生于高原長于高原的孩子,總有一天還會離開這裏,他會有一場真正的修行,雖住于世界,卻能篤定自己內心的去向,蒼生浮華過眼,一念須臾之間。

這個善良的、和容城和一樣的孩子啊。

她有多久沒有這麽平和地想起容城了?

“咦,西原阿佳,你怎麽還沒有睡覺?”桑南看見西原就過來了。

“出來抽煙。”西原彈掉煙灰,問桑南:“桑南怎麽還不睡?向日葵住在哪?”

桑南指了指中間的一個帳篷,“我和花哥住在這個帳篷。”

“你居然沒有和你的袈措堪布一起睡?”

桑南不好意思笑笑,告訴西原:“阿佳,你不知道的,袈措堪布不喜和他人住一起。堪布一直是一個人住,昨晚是我第一次和袈措堪布睡。”

西原挺意外的,西原指着右手間的另一間帳篷問:“那裏住的誰。”

“那個帳篷最大,住着白瑪阿佳和兩個師兄。”

西原“嗯”了一聲再沒有說話。

“西原阿佳,我要去師兄那裏取水,你要嗎?”

“不要了,你去吧。”

“好,外面冷,阿佳你早點睡。”

西原撚了撚已經熄滅的煙頭,又點了一根煙,然後往前走。

前面就是向日花和桑南一起住的帳篷,帳篷簾子沒有放下,向日花蹲在那裏倒出背包裏的東西,一邊擦上面的不明液體,一邊念叨“這個不要臉的男人”之類的話。

西原循着光源和嘀咕聲過去,“向日葵你大晚上幹嘛呢?”

向日花吓了一跳,第一反應就是趴在地上的物品上,呵呵道:“姐你怎麽大晚上不睡覺。”

西原進去坐下,翹起腿抽着煙說:“向日葵,幹什麽見不得人的事呢?”

“沒,沒有!什麽都沒有!”

有問題!西原踢了一腳他地上的包,吐着煙圈說:“捂的什麽,來讓姐看看。”

趴在地上的向日花讪笑着說:“姐,真沒什麽,真的。”

西原一手夾着煙,眯着眼睛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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