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10)
帶着西原去借閱當地的縣志,西原真的找到了镯子上字跡還有有關陳渠珍只言片語的記載。無非就是陳營長随川軍駐藏,喜後藏文字。
想必百年前的陳渠珍是真的喜歡這裏的文字,喜歡到他用這個字體親手刻下“西原”四字送給他最愛的女人。百年前的陳渠珍大概也不會想到,他在他的《艽野塵夢》裏寫了昌都至江達,寫到了工布到波密,唯獨遺漏了寫他喜歡過多曲的字。其實他遺漏的何止是這四個字?
西原是工布江達的藏族貴裔,她陪他走過了大羌塘,這片廣袤藏北荒原囊括了可可西裏,阿爾金,昆侖山幾大無人區。玉障蓮峰的別樣美麗,晦雲雪莽的極致蒼涼,艽野蠻荒,茹毛飲血,折射出人心的龌龊,也留下了西原的善良。彼時,她是東山頂上的白月亮;而後,她是他再也貼不到的溫暖。
一個人葬下西原,一個人東山再起,一個人成了聲名顯赫的湘西王。這些都是他遺漏的,往後的歲月裏不想再提及的。
“可以沒有我,不可以沒有你。”
西原坐在袈措身邊身邊握着銀镯子,她知道邊城裏的翠翠,知道沈從文的統領陳渠珍,知道了為愛客死他鄉的藏女西原。
可她卻不知道,究竟有多愛,才能這樣不顧一切?
西原合上書,對袈措說:“镯子裏的西原是個好女人,她應該得到愛。”
袈措靜靜地看着西原。
“你說是不是命運弄人,相愛了,卻不能在一起。活着的,卻找不到愛的人。”西原舉起右手,有光從她的镯子裏穿進來,西原頓悟,原來她找的不是這個镯子裏有怎樣的故事。
她是在,尋愛。
“我不信命。”袈措把西原手裏的書放下,握着西原的手說:“如果事事圓滿,人生也就沒什麽意義。我帶你去過‘仙女節’。”
西原就這樣被袈措拉着出來了。
西原有點低沉,袈措卻拉着西原說:“你怎麽不向我索要禮物。”
西原不想理袈措。
“入鄉随俗,快點向我索要禮物。”袈措不依不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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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原第一次覺得袈措煩,可他一臉嚴肅認真的樣子又讓你根本無法生氣。
西原随便指着路邊攤上的披肩,說:“我要那個。”
“等我,我去買。”
袈措買了一條暗紅色的大披肩披到西原肩上。
“繼續,你還要什麽禮物。”
袈措眼裏有笑意,認真地盯着西原的眼睛。
“我要抽煙。”
袈措去買了一盒木盒的紅景天。
“水果。”西原指了指水果攤。
水果攤上只有幾截甘蔗,有點壞,蘋果還是青的,沒熟透,這對多曲這樣的高原地區來說已經很好了。袈措不知道西原吃什麽水果,只能買下最後一個能吃的石榴。
袈措抱着石榴笑着站在西原面前,西原有點感動。
“怪不得心情不好的女人喜歡購物。你也真是與衆不同。”西原笑着往前走了。
袈措不明所以的追上了西原。
西原和袈措回來的時候,好多女性大膽攔住袈措索要仙女節禮物。
等走到客棧下的酒吧時,袈措已經身無分文了。西原一路笑彎腰。
袈措帶着西原進了酒吧,酒吧裏坐滿了人。
有歇腳體驗情懷的游客,也有過節的藏女。
向日花在唱歌,唱一個人風花雪月的流浪。
前面擺着他的幾張專輯和他自己打磨的蜜蠟戒指。他就是靠賣這些東西為生。
袈措給西原拿了烤肉,西原又得寸進尺地要了啤酒。
向日花唱了兩首歌就過來了。
西原擋着她的烤肉,好心地提醒向日花:“葵花,動我的肉之前你要想想你有沒有錢喝酒吃肉。”
向日花窘迫了,我他媽的就是沒錢啊。
“哈哈哈——向日葵你別看袈措,他也沒錢。”
向日花鄙夷地看着西原說:“姐,這客棧酒吧就是姐夫的好吧。”
“姐夫?誰的?”西原沒反應過來。
向日花狗腿地看着袈措。
西原特別意外。
問袈措:“你居然是這裏的老板。所以說這裏的肉都是你的?”
“嗯。”袈措點點頭。
西原打量着房子,稱贊道:“不錯嘛,有車有房。”
袈措讓人拿了很多肉和啤酒給向日花,說免費。
“啊——姐夫真大方,謝謝姐夫。”向日花吃着烤肉對西原說:“姐,向姐夫學習。”
西原一掌拍過去:“胡說什麽呢。”
西原“臉皮很厚”,很少有這樣“惱羞成怒”的時候。
袈措就看着她笑。整個晚上都這麽打打鬧鬧的過去了。
向日花喝了一打啤酒就醉的不成樣子了,西原有點微醺。
抽煙喝酒打架紋身,西原什麽事都幹過,這點酒不成事。
已經晚上十一點多了,袈措讓人架走了向日花,拉着西原回客棧。
西原的眉眼間有種清貴,喝完酒的她格外安靜。
任由袈措把她放到床上,脫鞋,外套,裹進被子裏。
袈措給西原倒了杯清茶,西原喝完,有點清醒。
燈光昏黃,西原看着袈措,說:“猛地有點喝多了。我要吃我的石榴。”
“你這是自讨苦吃。誰讓你不聽話早點來。”袈措非常不高興地把石榴丢到西原懷裏,站起來嚴肅臉訓斥西原。
西原揚起下巴,眯着眼睛對袈措說:“我的手疼,不能剝石榴。”
袈措立馬蹲下,摸着西原的右手放低聲音問:“還疼嗎?”
西原忽然說不出話,點點頭。
“怎麽就不疼了呢?”又是那種低、誠、無措的語氣。“總抽煙不好。”
西原掀掉被子往袈措身上靠,舉着石榴笑道:“喏,我吃石榴就不疼了。”
“你坐好,我給你剝石榴。”
袈措洗了手,過來給西原剝石榴。
石榴皮已經黑了,但裏面的果肉飽滿透紅。
袈措很耐心,很認真地剝。
西原最喜歡吃石榴,轉眼半個就沒了。
西原躺在床上,頭有點暈,地上有垃圾桶,她偏偏要把石榴籽吐到外面。
袈措把床上的石榴籽掃下來,嚴肅地對西原說:“不許亂吐,這樣不對。”
“居然說我做的不對。”西原扔掉被子坐起來,跪在床上,氣勢洶洶說:“給你個機會重說,我做的對不對。”
“嗯……不對。”
還說不對,這還得了?一身酒氣的西原貼近袈措,誘導地說:“你說我什麽都做的對,我就讓你親我。”
袈措一把抱住差點從床上掉下去的西原,看着她滿唇的石榴汁,說:“你做的不對。不過你可以繼續亂吐,我去掃。”
這個男人吶。西原笑着醉醺醺地上去咬住袈措的唇。
西原嘴角的石榴汁格外誘人,全部流進了袈措嘴裏。
西原放開袈措,得意地誘惑地問:“甜不甜?”
袈措點點頭。
西原滿意地睡覺去了。
袈措臉癢了一夜。
袈措對石榴過敏。
Chapter 29離開
西原第二天中午十二點多才醒來。頭暈,胃疼。
長時間沒碰過酒肉,昨晚猛地吃完今天就難受。
西原洗漱完叫了一聲袈措,沒人答應,進來的人卻是桑南。
“西原阿佳你起來了,頭疼嗎?這是袈措——”桑南頓了頓,改口說:“這是二哥早上給阿佳拉剝好的石榴,吃這個解酒。”
西原一邊梳頭,一邊笑着說:“怎麽也随他們叫起二哥了,袈措不是桑南你一個人的‘堪布’嗎?”
桑笑得腼腆:“二哥說他和寺中的上師、堪布不同,他是俗人,我再這麽叫他只會徒增我和他的業障。”
“這個男人!你都叫十年了怎麽沒見他說過業障不業障之類的話。”
“我也是這樣問二哥的,二哥說,前十幾年他和上師、堪布修一樣的梵行,當得起我叫他‘堪布’。可現在和以後不同了,他當不得這個稱謂。”
桑南說話時很安靜,他只是傳達袈措的意思。
西原仿佛看見了袈措在她面前時同樣的回答。
現在和以後都不一樣了,什麽地方不一樣呢?
西原笑了笑,問道:“袈措呢,他去哪了?”
“二哥早上去加查了。”
西原一時沒反應過來,“他一個人去加查了?”
“嗯。阿佳你早上不起床,二哥說你最近太累了,讓你在這裏好好休息幾天,等他送尼瑪遠行後再帶阿佳去拉姆拉錯。”
“哦——”西原聲音低低地沉了下去。
她忽然覺得舉起來紮頭發的手有點困,
西原松開手,一頭過腰的長發就散下。
“西原阿佳你不開心嗎?”桑南看着西原問。
西原笑着說:“沒有。”
而桑南聽了卻說:“二哥說,阿佳你要是笑着說沒有那就代表你是真的不開心了。二哥還說,他不是故意不帶你去,是你先喝醉不起床,這件事不全是他的錯。二哥還說,他回來會給阿佳拉天天剝石榴的。你要聽話。”桑南一口氣轉達完袈措的話後把手裏剝好的石榴遞到西原面前。
接過石榴,有點動容。
西原發現她有點陌生,變得越來越感性。
不過是一碗石榴,她居然有流淚的沖動。
她不無理取鬧,也不是鐵石心腸的女人。
從多曲到加查自駕最少都要十八個小時,就算袈措熟悉小路,那他早上要起多早給她剝一碗石榴,然後在晚上趕到加查?
西原一時被石榴牽制了思維,始終沒有考慮袈措那樣一個做事嚴謹嚴肅的男人為什麽會這麽匆忙地趕去加查。
昨天喝的啤酒不多,可今天頭卻很疼。
桑南對難受的西原說:“如果白瑪姐沒有生病的話就好了,她會熬一種解酒湯。”
“白瑪?她也在這裏?她怎麽了?”
“白瑪姐的家就在我們寺後面。”
西原點點頭,随口一問:“她怎麽忽然生病了。”
桑南從不說謊,看着西原的臉色,回答:“白瑪姐好像和袈措說完話後就生病了。”
想起袈措說話的習慣,西原笑着問:“他說什麽把人家姑娘弄病了?”
“白瑪姐對二哥說她喜歡二哥。可二哥對白瑪姐說不許她喜歡他,他只同意西原阿佳喜歡他。”桑南說這些的時候很不好意思。
“這個男人他腦子裏是怎麽想的,你管人家喜歡誰。還不許,他怎麽不上天呢?”西原又氣又笑,不喜歡人家幹嘛把她拉上。
大城市裏很多小學生就懂什麽是撩.妹交女朋友了。而這裏的孩子很單純,十多歲的小桑南還不懂他們之間你喜歡我我不喜歡你的感情,只能低下頭笑得羞澀。
“這是什麽時候的事?”袈措一直和她在一起,她怎麽不知道?
“仙女節的早上。二哥只要在多曲,每天早上都會去寺裏添油。”
也就是昨天早上,她以為她起的夠早了,而他已經添油回來了。
西原再沒有問這些無關要緊的事,而是讓桑南給她講了很多他成長中的事,雖然桑南在寺裏的修行過于單調,但他十年日一日的梵行中都有袈措的縮影與引導。就好像西原第一次和袈措見面時,桑南給袈措講他在城市中的見聞,每一件事都與西原有關聯。
西原給桑南畫了很多他們來藏時這一路的風景路線,桑南安靜地趴在西原身邊看着。桑南最喜歡莫高窟的壁畫,走到裏面有種享盡喧嚣後靜默的守護感。
下午吃過飯後,桑南帶着西原去木蘭寺看他們生活的地方。
站在木蘭寺的後牆上,西原看見一戶人家,門前圍滿了人。
西原好奇,桑南就帶着她過去了。原來那裏就是白瑪的家。
許多上年紀的藏族女人站在一起傳看照片,說的都是藏語。
桑南翻譯給西原,她們的女兒都嫁到了外面,再沒回來過。
這些外來人帶來了她們女兒孫子的照片,她們跑過來傳看。
有的擦眼淚,有的直接趴在地上磕頭。
她們所表現出的興奮,西原無法理解。
即便是女兒出嫁,那也還能回來探親。
白瑪是病了,西原穿過人群一眼就看到了有些萎靡的白瑪。
白瑪跟前站着三個人,一個老女人拉着她的手一個勁稱贊。
西原好奇地問她們在幹什麽,桑南給西原解釋他們的行為。
這些人裏有白瑪家的遠方親戚,這次來是給白瑪說親來了。
桑南看着對方的比劃,告訴西原,男方給了白瑪家三千五百塊的彩禮。
好像交易,內地農村有男人娶不上老婆,那這是托人來“買媳婦”了?
有些不可思議,如不是親眼所見,西原絕不會相信,還存在這種現象。
在西原看來,這和買賣人口的唯一區別就是這種交易是“合法化”的,
是對方把錢交到了女孩父母手中把人帶出這裏的,是征得本人同意的。
西原和桑南一直站在旁邊觀看整個過程,
等那群人散得差不多的時候白瑪過來了。
西原問白瑪:“你要嫁人了?”
白瑪的眼圈有點紅,點點頭。
“你多大了?要嫁到哪?”
“21,還不一定去哪。”
21歲的姑娘,多好。“你願意嫁出去?”
提到這個,白瑪有點羞澀,并未說她到底願不願意嫁,
在她眼裏,女人就得嫁人,這不是自己能掌控得了的。
西原一時都不知道說什麽了。
白瑪漢語說得流利,指着剛才幾個老女人,告訴西原哪家的女兒哪年走了生了幾個孩子,哪家的女兒出去住到城裏了,哪家的女兒沒有捎來消息。
從白瑪絮絮叨叨的話裏,西原聽出了一個信息,
她不想嫁,但她渴望像那些女人一樣走出這裏。
西原從沒有遇到過這樣的事,如今這個年代裏,
居然掏三千五百塊錢就能領走個大活人。
白瑪眼睛很大,高原紅的臉蛋被風吹開了口子,
她擡起頭看着西原說:“你畫的畫真的很好看。”
西原很想告訴白瑪,喜歡畫畫,你就去學,沒有錢,你就去賺錢,攢夠了錢再去學;
西原很想告訴白瑪,喜歡袈措,可他不喜歡你,沒關系,總有屬于你的愛情等着你。
西原很想告訴白瑪,嫁人不是她走出大山的唯一途徑,你的命運為什麽要交給別人?
西原不知道該說年華正好的白瑪是可憐還是可悲。
白瑪低頭猶豫,鼓足勇氣說:“我過幾天就要走了,姐姐你能送我張畫嗎?”
西原看見她眼底的掙紮被一種叫甘于宿命的東西壓倒,西原遺憾地應了她。
自己不覺醒,沒人能幫得了你。
西原叫桑南回客棧給白瑪取畫。
白瑪為表示感謝,執意要給進屋給西原端一碗酥油茶。
西原坐在山坡上,閉上眼睛用線條記錄她這一路見聞,
以前她總覺得自己是頂不幸的人,
可比起這些女人,其實也沒什麽。
幸福只有一種姿态,不幸卻有千百種模樣。
西原感覺到身邊有人上來,她以為是白瑪,睜開眼卻看到了一個黃衣服的身影。
西原心裏一突,意識先于行動,西原來不及反抗,就被捂住嘴從後面拖了下去。
後藏的人口販賣案還沒有偵破,一幹主犯都沒有落網。
楊武警得到消息黃秦等人在加查出現過。連夜就出警。
不知道楊武警能否抓到人,但袈措不想和西原去涉險。
袈措不是一個人去加查的,他的車上還有紮西和藍琪。
西原忘了袈措第一次救出這個女孩時就叫了她的名字。
袈措花了一天的時間先去了趟拉薩,把受驚的藍琪送到醫院治療,留下了紮西做看護。
袈措要走,藍琪哭哭啼啼地喊道:“我也跟着你,姐——”
藍琪的稱呼還沒喊出來,袈措轉過來冷冷地盯着她。
不似西原見過的嚴肅認真,而是冷、狠、毒。
給藍琪一種她要敢多說一個字他就掐死她的狠毒感。
藍琪這幾天經歷了很多事,不敢任性耍大小姐脾氣,
帶着很濃的口音說:“葛葛,你要代替姐姐照顧我。”
“再被人抓,沒人會去救你。等身份證好了,你就回家去。”袈措第一次這麽不友好地警告女性。
“看好她。”袈措給紮西交代完後就離開了。
藍琪的身份證被那些人扣着,她回不了臺灣回不了家。
走出了醫院,袈措吃了個飯,在車裏休息了兩個小時。
救出的女孩是藍琪,這一點讓他感到意外。
藍琪的出現無一不在提醒他要面對的一切。
有個問題一直困惑着袈措,黃秦為什麽要逃到加查?
如果那夥人想偷.渡離開,從多曲走不是更方便嗎?
袈措關掉車裏的燈,靠着座椅坐在黑暗中,堅毅淵沉的眼神中毫無困意。
他非常清楚自己在幹什麽。這次是徹底得罪了那夥人,他就要先發制人。
“啪——”袈措按開了車裏的燈。
細細塵埃全都懸浮在昏黃的燈影下,袈措棱角分明的臉上明暗相錯。
毫無征兆地,袈措想起了西原那個女人。
她倔強、明亮、美麗又誘.惑人的眼神。
浮塵中的袈措深吸了口氣,
他有點想她嘴裏煙的味道。
Chapter 30解決
再早來半個月,這裏都是被大雪封了路的。
現在路況不好,但袈措還是連夜開車趕到。
黃秦等人一日抓不到,這就是最大的隐患。袈措的人和楊武警帶來的警察在黃秦等人出現過的山地排查了整整一天,結果卻一無所獲。楊武警認為黃秦等人一定就在加查,打算第二天再擴大盤查力度。袈措只是覺得這次這些人的行動過于反常,但他也沒有證據證明。
兩天了還是沒有音信,袈措撤回了自己的人。他已經能确定黃秦離開加查了。
袈措開車到拉姆拉錯,站在觀景臺上把尼瑪的骨灰撒了出去,袈措一定要給尼瑪了了心願。傳說虔誠的有緣人在拉姆拉錯神湖能看見自己的前世今生,袈措看着夜色裏跪在觀景臺上的游客,他想到了西原。一個不相信前世今生的人卻非要來拉姆拉錯,這樣的事也只有那個固執的女人能做出來了。
看着這麽多虔誠叩拜的信徒,袈措心裏猛地一陣恐慌,一種極其陌生的空虛感,他想見到西原,現在就想。
袈措正準備連夜從加查去多曲,就接到了一個兄弟的電話,白瑪的二伯有問題。
袈措早就懷疑白瑪的二伯給那些人做內應,警察沒有抓人的證據,袈措暗中留人監視着他。
白瑪二伯這個時候有動作,只能說明一個問題,那些人着急了。
一想到他把西原留在多曲,袈措心裏就不安,來不及通知還未回來的楊武警,袈措一個人就先往回趕了。
蘭木寺後面,白瑪出門後發現西原不見了,她以為西原去轉了,就坐在原地等她。直到桑南從客棧拿來給白瑪的畫,西原都還沒回來。
“白瑪姐,西原阿佳呢?”桑南給了白瑪一副草原上的畫。
“不知道,她去四周轉了吧。”
“可西原阿佳不認得路。”桑南雖小,但已有安全意識。
白瑪拿着畫,心裏有羨慕還有嫉妒。她從小看着桑南長大,桑南都不叫她阿佳拉。都是女人,為什麽西原就會這麽多東西?為什麽二哥和桑南都喜歡西原?憑什麽西原能睡在二哥的帳篷裏?一個女人公然睡在男人的床上,她做了這麽多不害臊的事情為什麽他們還會喜歡她?
白瑪過去拉着桑南的手,哄着桑南:“她一個大人不會丢了的。桑南走,白瑪姐給你做你喜歡吃的素食。”
“不了,我要先找到西原阿佳。”桑南掙開了白瑪的手。
白瑪不高興地問:“桑南你去哪找她?”
“西原阿佳也許去找唱歌花哥了,我去看看。白瑪姐我先走了。”
白瑪看着走掉的桑南有些不甘心,心裏想着城裏來的女人還不懂禮貌。白瑪端着涼膩的油茶拿着畫進門了。白瑪遠遠地看見兩個男人鬼鬼祟祟地從她二伯的房子出來,她記起了袈措有一兩次向她問她二伯的事情。
鬼使神差地,白瑪悄悄跟上那兩個男人。
西原被綁了一天一夜,睜開眼就看見滿地的羊糞牛糞,還有前面兩個人在說話。
“黃爺,老板以前說過袈措那個男人動不得。”
“滾!攪黃了老子的生意,老子非得宰了他。”
“黃爺,我們趕緊逃吧,現在到處都是警察。”
“逃?老子現在能去哪?加查都待不下去了。”黃秦走到清醒的西原跟前,捏住西原的下巴說:“怎麽,醒來還在偷聽老子說話。”
西原倔強偏過頭。
黃秦“啪”地一聲,狠狠給了西原一巴掌。
嘴角被打出了血,西原咬住牙愣是沒吭聲。
“今天出門遇見鷹抓兔子,本來以為是兇兆,沒想到果然讓我遇到了你這只野兔子。”黃秦陰鸷狠毒地對西原吼道:“你和你男人一次次壞我好事,我就不信他不來找你。”
“你說的男人和我沒有任何關系。”西原擡起頭,說:“你們在犯法你知道嗎。”
“犯法?現在全城貼着老子的通緝令,老子還怕犯法不犯法嗎?”黃秦大腿上的紗布還在滲血,他現在已經到了喪心病狂的地步,無路可走,唯一的念頭就是報複,臨死也要拉上袈措。
黃秦後面的男人臉上有害怕的神色。
西原閉上眼躺在地上,心裏卻十分清明,亡命之徒的報複,這回麻煩大了。
黃秦見不得西原這麽安靜,扯起勒她的繩子,紅着眼睛問:“說,那個男人怎麽還不來?”
“他不在安多地區。”西原回答地平靜,但臉都疼白了。
“他去哪了?”
“我不知道。”
“黃哥——”黃秦正要發作,後邊的男人在他耳邊說了什麽,兩個人就出去了。
西原這時才想袈措為什麽忽然去加查,看來就是為了黃秦等人去的,這個男人居然敢騙她,西原很不開心,一邊着急自己的處境,一邊又替袈措擔心。
門口有響動,西原停下了手上的小動作,安穩地躺下。
“怎麽是你?”
聽到驚呼聲,西原擡頭,竟然是白瑪。
“白瑪!幫我解開。”
“他們為什麽要抓你?你做了什麽事?”白瑪警惕地看着西原。
“你先給我解開繩子。”
白瑪後退了一步,朝地上的西原道:“你到底是什麽人,到二哥身邊來做什麽?”
西原心中一冷,這個被嫉妒沖壞頭腦的愚蠢女人。
“閉嘴!”西原低聲吼了白瑪一聲,“等那些人來你也跑不掉。”
“你還不知道吧,這是我家的碉房,我二伯和那些人是朋友。”
情況緊急,西原真想一巴掌打醒這個女人。
“袈措幫人,救人。如果你也做這些事的話他會比較喜歡你。”
西原以為提起袈措白瑪會有點理智,結果卻刺激到了白瑪,白瑪一想起自己将要嫁到外地去了,把所有的錯都怪在了西原身上,索性說:“都怪你,要不是你忽然出現,二哥怎麽會這麽對我。”
外面有說話聲,西原閉上眼,心裏罵了句:你媽的。
桑南找不到西原快要急哭了,向日花給遠在加查的楊武警打了電話。最後關頭,白瑪來告訴他們她知道西原在哪。
袈措回到客棧的時候天已經亮了。
此時此刻,西原也終于到了客棧。
兩人一見面,兩顆懸着的心總算落了下去。
不過兩天三夜,西原卻覺得過了太久太久。
她不知道白瑪最後關頭是怎麽想通救她的。
西原踢了一腳風塵仆仆的袈措,顫音問:“你個騙子,你去哪了?”
袈措松了口氣,按住西原打他的手,摸着她的臉問:“疼不疼?”
“廢話,我給你一巴掌你說你疼不疼。”西原臉腫疼得想眼淚。
袈措把臉湊過來,認真地說:“讓你打。”
他疲憊的眼睛和眼底的青影讓西原心有感動。
她和眼前的這個男人相識不到一個月,從一開始的讨厭、感動、到現在的心動,他的一舉一動總能給她帶來震撼。
袈措告訴西原加查的情況,黃秦應該成了棄子,想必是無奈至下,他只得返回多曲,因為這裏還有一個白瑪的二伯。
西原告訴袈措,她在那個圈牛羊的碉房裏發現了很多土槍和炸藥,看來黃秦是抱着和他們同歸于盡的必死心才敢綁架西原。
袈措聽得一揪心,他認真地看着滿身糞臭的西原,确定她沒有傷才放心。
西原問袈措:“如果我沒有逃出來,你會不會去救我?”
“會。”
“如果被抓的人不是我,你會不會去救?”
袈措也毫不猶豫地答:“會。”
“不管是誰你都會去救?”
“會。”
女人是心思過于精細的一種生物,西原再特立獨行,一旦涉及到感情,她也希望做那個唯一。
“這十年來,我也不記得我救過多少被販賣的人。今天不管是誰陷于販賣組織,我都會去救。這是我該做的。”袈措看進西原的眼睛裏,認真地說。
這個男人太過于理智,西原覺得,她輸了。
西原低下頭,不小心掉了一滴眼淚。袈措沒看見。
她明知道袈措是這樣的男人,可她心裏又不舒服。
她讨厭這樣矛盾的自己。
袈措讓西原好好待在客棧,他要和楊武警去找黃秦和白瑪二伯。
這個隐患,這次要一次性解決。
于此同時,江西等地也響應起了藏地的反人口販賣案。
藏地的販賣頭目在逃往的尼泊爾途中被抓,黃秦引爆了碉房裏的炸彈,炸死了一個販賣分子,而他卻殘疾被捕,白瑪的二伯也涉案被捕。
此次破的人口販賣案轟動全國,此販賣團夥游走各地五年之久,警方掌握不了确鑿的證據,只能暗訪跟進,而袈措卻不是,他只是民間的一股力量,在任何人看來都無形、綿薄。
拉薩日報報道了這次袈措在民間組織的反人口販賣事跡,還有死去的無名英雄。
袈措沒有對記者和任何人提起,這件事,他做了十年。因為他并不是一個人,他背後有幾百個默默跟着他的紮西,尼瑪。
Chapter 31葷腥
內地過完年就算是正式開春了,上學的上學,上班的上班,農墾的農墾,人們又忙了起來。
頓珠辦的學校也開學了,學校建于三年前,修建教室、宿舍,這裏近一半的費用都是西原贊助的。除了頓珠,沒人清楚內情。即便如此,九十七名學生都認識西原,她會教他們畫畫。
頓珠感激、尊重西原,頓珠眼中的西原是偉大的、無私的,西原聽後卻搖頭琅然一笑。
西原非常清楚自己是怎樣的人,她俗氣、自私,如果讓她一輩子在這裏教那些孩子畫畫,她做不到的。城市、她的畫作、她享受的生活,這些都是她所留戀的。執着于生死,沉湎于世俗,西原很願意做這樣一個正常的、鮮活的俗人。當然,比起自己的金錢奉獻,西原更欽佩願意一直留在學校裏教書的老師。
頓珠告訴西原,今年學校有老師了。來了一批支教的大學生,其中一個女孩願意留下。除了國家發的微薄工資,頓珠一個月額外給女孩多加了三百塊錢補貼,這也是頓珠盡的最大努力。西原把自己車裏帶來的簡易攝像機和一些物資送給了學校,這些東西她都用不到。
一年春盡一年春,遙山風月不如舊。所有的事情看似都步入正軌,沿着昨日的軌跡重新運作。
向日花告訴過西原,拉薩市政府要采訪袈措,袈措要火了。
而事實證明,袈措沒有火,西原也很清楚袈措并不想出名。
而作為此次反人口販賣案的領軍警察,楊武警是一等功臣。
楊武警多曲的朋友就在這裏為他舉辦慶功宴,正巧他的父母從東北來看他,晚上的慶功宴就準備地更充分了。
向日花下午理了發,換了身新衣服跑來找西原,西原咋舌說:“向日葵,你這是要去相親?”
向日花說:“胡說!我這是要參加我楊哥的慶功宴!”
“袈措我們也去吧——”西原大聲喊着。
袈措沒答應,西原回頭,他正在接電話。
“就在樓下酒吧,姐你們肯定要來的啊!”
西原笑着答應。
晚上,袈措和西原來到了酒吧,整個二樓都被楊武警的朋友們包場了。
袈措又接了一通電話,西原隐隐聽見那邊“藍家”“身份證”之類的字眼。
袈措很少有這麽繁忙的時候,袈措挂了電話後,西原多看了一眼他的電話。
“你是要打電話嗎?”袈措切換好漢語輸入法,把他的手機遞到西原面前。
袈措用的蘋果手機,不為時髦,而是蘋果手機自帶藏文輸入法,國際通用編碼,方便。
“我不用。”
西原擺擺手。
“姐——這邊!”向日花看見西原就招手喊了。
袈措和西原過去,向日花坐在的位置比較偏僻,他在給兩三個游客彈吉他。
“你怎麽不過去?”西原端了一杯酒,指指酒吧中央熱鬧的位置問。
向日花低頭撥着吉他笑說:“楊哥的爸媽在給楊哥挑媳婦呢。”
向日花的口氣酸溜溜的。
西原笑嘻嘻地趴在袈措肩上說了什麽,袈措看了一眼向日花又看了一眼那邊的楊武警,沒有多大興趣,只是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