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他并不想記住這個似一靠近便要纏上他的女子,可她那雙眸子太過特別,通透如碧落長空,偏偏又隐着娟慧狡黠,原本自相矛盾,于她身上竟奇異圓融,叫人多看一眼,便忍不住心生探究。

過往數十載,早已教會蘇玉城,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美貌女子尤甚,是以對于眼前屢屢叫他出醜的女子,他只想遠離,并不願生出半分绮念。

眼見着蘇玉城又要惱她,姜婳很是不服氣,她長這麽大何曾被人這般嫌棄過,不由心下冷哼,這回可不是她纏上他的,是他自個兒巴巴上來救她的。

撇了撇嘴,奈何玉墜下的穗子纏得太亂,她一時沒能解開,沖松雲招了招手,別開眼去,不欲再看蘇玉城臉色。

這一看倒是不巧,正好對上宋梓言一臉晦澀難懂的神情,郭飛燕則靜靜站在他身側,緊緊攥着錦帕,面色微微發白。

“婳……姜姑娘認識這位蘇公子?”宋梓言身着廣袖,藏于袖中的手緊緊握拳,姜婳沒瞧見,卻能從他緊繃地唇角将他的怒氣窺得半分。

呵,這便氣惱了?若是知曉她不止識得蘇玉城,還謀劃着嫁與他,宋梓言豈不是要懸一尺白绫羞憤而死?果真如此,那感情兒好,她也能少費些心神。

“見過一次。”

“不認識。”

姜婳和蘇玉城齊齊開口,回應竟是南轅北轍,他就這麽想同她撇清幹系麽?她偏偏更想逗逗他了怎生是好?

剛要當着宋梓言的面演場戲,好叫宋梓言對她不該有的幻想斷得徹底些,忽而從巷口那端竄出另幾匹馬來,個個油光順滑,跟馬背上油頭粉面的主子一個模樣。

咦?為首那匹馬似乎有些眼熟?姜婳順着馬鞍頭往上一掃,嗬,可不正是她的好二哥!

顯然姜勖也認出她來了,原本準備吹口哨嘲笑孟崇兩句的,一見着姜婳,登時驚出一身冷汗,抽出馬鞭子便向孟崇甩去,破口大罵:“好你個黑心爛肺的孟崇!差點傷着我小妹你知不知道?若我小妹少了一根汗毛,我非撕了你的皮不可!”

孟崇驚魂甫定,正坐在馬背上琢磨着該賠多少銀子好呢,聽得好友姜勖如此說,心知理虧,縮了縮脖子,聽着呼呼而來的淩厲鞭風,未有絲毫閃躲。

只一瞬,背上便騰起火辣辣的灼痛,似有裂帛之聲,錦袍定是廢了,可他并不敢叫姜勖賠,這個魔王發起瘋來比他還有過之而無不及,偏生皇帝姑丈對姜勖也頗為縱容。

誰不知他家小妹是整個姜家的眼珠子?往常想見上一面都難,只聽說樣貌出挑,他連是扁是圓都不知,沒想到頭一回見便叫他栽了大跟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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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崇腦子這麽一轉,下意識地便瞅着姜婳多看兩眼,當下眸中一亮,原來京中真有這般絕色,眉似含煙,腰如束素,即便身着男裝,亦不減其窈窕婉約之姿。

他要是叫老頭子去姜家提親,不知道老頭子能不能答應,可背上火辣辣的疼還在,孟崇想起護妹狂魔姜二,不由打了個哆嗦,将腦中不切實際的绮念抛得一幹二淨。

“姜二,我真不是有意的,若知道她是姜姑娘,我寧願自個兒滾下來被馬踢,也不敢吓着她呀。”孟崇哭喪着臉告罪求饒,不等姜勖開口,便利索地翻身下馬向姜婳告罪,“孟崇無心沖撞姑娘,煩請姜姑娘見諒,明日必備薄禮登門謝罪!”

餘下幾人也跟着求情:“是啊,姜姑娘大人有大量,往後我等再尋着什麽好物件,盡數交給姜二送與你做賠禮可好?”

這個孟崇她聽二哥說過的,雖是個不着調的主,卻不是什麽惡人,姜婳聽着馬聲嘶鳴有異,本就覺着蹊跷,見他确實無意,更無心怪責。

姜勖尤自沉着臉,誰稀罕你們的好物件了,一個個的也不撒泡尿照照,以為他家小妹哪個狗子的東西都收的麽!

玉墜下的穗子已然解開,姜婳緩緩踱步,一面細細打量馬身,一面随意擺了擺手:“小女無事,孟大哥無需介懷。”

蘇玉城見她若有所思地察看馬腹,與他上回見着的歡脫模樣判若兩人,忍不住心生探究,以眼觀心,她當是個心中有丘壑的女子,假意傾心,處心積慮要嫁與他,究竟是為何?

他眸光淡淡一掃,将周圍人的神色盡收眼底,他有輕微臉盲症,卻對旁人的眼神、表情尤為敏感,那位女子的神色似乎頗為緊張?

他注意到的人正是郭飛燕,她能不緊張麽?一時忍不住出手,方才已被梓言發現不說,這會兒竟連一向心寬的姜婳也起了疑,劃傷馬腹的簪子姜婳定然能認出是她的,是以她只能用錦帕擦幹血跡重新簪于發間,并不敢随意丢棄。

可惜錦帕尚在手中,不好處理,萬萬不能叫姜婳發現才好。

郭飛燕心思一轉,頓生一計,若梓言肯替她遮掩,收了她的帕子,她再上前阻止姜婳,定能遮掩過去。

打定主意,便一臉無助地望着宋梓言,戰戰兢兢地将帕子悄悄塞于他手中,如水的眸光楚楚可憐:“梓言,救我。”

宋梓言眸光一閃,有片刻猶豫,若他不幫郭飛燕遮掩,而是直接将此時和盤托出,姜婳是否會因此與他再續前緣?若他幫了郭飛燕,縱然失了一次讓姜婳對他改觀的機會,卻能讓飛燕對他更為死心塌地。

略一權衡,宋梓言便心中有數,正欲将帕子收起來,卻聽到一聲尖叫:“宋梓言!你才要跟我家小妹定親,怎的今日就收了旁人的帕子?”

姜婳剛發現馬腹上一道極短卻很深的傷口,便聽到二哥這聲嚎叫,轉過身來,竟發現二哥是沖着宋梓言去的。

只見他一把抓起宋梓言的手腕,那只手裏一方錦帕似沾有點點血色,被巷口的穿堂風吹得飛舞抖動,尤為明顯。姜婳杏眸微微一眯,那帕子素淨雅致,正是郭飛燕素日的品位。

姜勖向來粗中有細,舉着宋梓言的手,惡狠狠地瞪了郭飛燕一眼,沖着大夥兒道:“京中誰不知曉宋家梓言有曠世奇才,是個不可多得的好郎君,前幾日來吾姜家下定不成,我還着實替小妹惋惜了幾日,不曾想,今日便見着他當街與閨閣女子私相授受。”

“好個宋梓言!說,你們是何時勾在一處的!”姜勖大喝一聲,郭飛燕慘白如紙的面容,抖如篩糠的身姿也不曾讓他生出恻隐之心,尤不解恨,擰眉掃了帕子一眼,又添上一把火,“這帕子上為何有血跡?該不會是什麽贓物吧?”

吓得郭飛燕一個激靈,忙矢口否認:“什……什麽贓物?我……我不知道,你莫要血口噴人!”

郭飛燕不知今日觸了哪位神仙黴頭,竟如此不順,馬兒沒能傷到姜婳不說,甚至沒能挑起姜家和孟家的矛盾,若叫姜婳他們發現實情,豈不是要讓郭家被姜孟兩家同時記恨上?

只一想,郭飛燕便幾乎要站不住,姜家背後有晉康帝,孟家背後有孟皇後,同時得罪帝後,莫說要助梓言等大位立從龍之功了,能不能活到那一日尚且未知。

郭飛燕心中叫苦不疊,被逼到絕境,卻是束手無策,只能無助地望着宋梓言,期盼着素有急智的宋梓言能助她渡此難關。

可惜宋梓言這會子壓根兒沒功夫看她,又怎會憐香惜玉。

“姜二哥誤會了,梓言并未……”宋梓言素來風清月朗的眉心,此刻蹙得能夾死數十只蚊蠅。

不待他說完,早沒了耐心的姜勖瞬時打斷:“別亂攀親戚,我可沒你這麽個不知廉恥的小弟,眼見為實耳聽為虛,我要連自個眼睛都不信,還能信你那張破嘴?”

想到方才的畫面,姜勖對着這張道貌岸然的臉幾欲作嘔,別過臉沖姜婳道:“小妹日後可得擦亮眼睛,再別被某些僞君子蒙蔽了去!”

一副恨鐵不成鋼的面孔,活脫脫就是平日爹爹訓他時的模樣,姜婳差點笑出聲來,為了讓她好不容易威風一回的二哥別破功,生生忍住:“二哥寬心,婳兒再不會對宋公子有半點非分之想,宋公子不安于室,姜家卻是高攀不起。”

宋梓言聞言,一口老血自丹田洶湧而上,幾乎要噴薄而出,他咬緊牙關,死死盯着郭飛燕,若是目光能殺人,他早已在郭飛燕身上戳出了無數個血窟窿。

姜婳淡淡掃了郭飛燕一眼,事已至此,也算真相大白,她并不想追究郭飛燕是用何物傷了馬,又是否存了置她于死地的心思。

錦帕一事,宋梓言和郭飛燕怕是很難再尋着旁的好親事,如此湊成一對,光宋梓言的報複就夠她喝一壺的。

姜婳轉身,正要借姜勖的馬打道回府,卻聽沉默許久的蘇玉城忽而開了金口:“素聞赤電馬通靈性,能識人氣息,若為人所傷,必能識出此人,不知孟公子可否借馬一用?”

孟崇呆滞了一瞬,這赤電是他心頭好,被人所傷他自然心疼,可赤電通人性還能識人氣息?他怎的頭一回聽說?

下意識地忘了姜勖一眼,見姜勖面色無異,當即應允。

姜家和蘇家是連襟,同為男子,姜勖自是見過蘇玉城的,只是蘇玉城會讀書,時常将他打擊得渣都不剩,是以他等閑不愛往蘇玉城跟前湊。

雖不知蘇玉城葫蘆裏賣的什麽藥,可至少清楚蘇玉城不會害姜家,于是默許了他的提議。

姜婳兀自愣着,被姜勖拉到一旁,便見蘇玉城翻身上馬,身輕如燕,随即伏在馬背上,貼在赤電耳畔不知在說些什麽,姿态如仙鶴折頸。

待馬兒似通人性,微微颔首,蘇玉城一夾馬腹,那赤電馬便如一道閃電直直向郭飛燕的方向劈去,飛起的前蹄在朗朗晴空下劃過一道流光,如帶星火。

“噗通!”竟将郭飛燕吓暈了過去,倚着宋梓言軟倒在地,宋梓言長身玉立,故作鎮定,面色卻是難堪至極。

馬蹄在郭飛燕腳踝邊一指處堪堪停下,稍有不慎,便能将她細細的腳踝碾成粉碎。

蘇玉城穩坐馬背之上,居高臨下地掃過自郭飛燕發間跌落的發簪,神色淡漠地望着宋梓言:“天網恢恢疏而不漏,光擦是擦不掉的。”

帶着“十步殺一人,千裏不留行”的氣場,蘇玉城飛身下馬往巷口而去,姜婳一臉膜拜,她向來以為自己的馬術算好的,沒想到小巫見大巫,跟蘇玉城一比簡直不夠看,回頭還得多練練才成。

姜勖的關注點卻不在此處,沖着蘇玉城的背影張牙舞爪地喊道:“蘇玉城你站住!你抱了我小妹的賬還沒算吶!”

作者有話要說:  姜勖:蘇玉城,回來我看看你是不是個值得托付的好狗子!

蘇玉城:二哥,強扭的瓜不甜,要扭也得婳兒來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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