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姜婳:“……”二哥,你果真很閑是不是,回頭讓爹爹給你找點事做可好?

旁人眼中頗有俠義之風的蘇玉城,實則是落荒而逃,他并不知曉自己為何這般沖動,一想到姜婳被人始亂終棄的畫面,他便憶起那個可憐人,忍不住出手維護。

可惜他此身已陷泥沼,滿身污穢,又能護誰呢?

姜婳則繞道去了前邊的百味齋,細細挑上幾樣爹娘最愛吃的點心,這才搶過姜勖的馬,美滋滋地回府去。

至于郭飛燕,姜婳只略略交待蘿月、松雲去八珍樓二樓臨窗用午膳,稍稍盯着些便可。同為女子,見她如此難堪姜婳心下到底有些不落忍,可郭飛燕意圖将她踢傷踢殘,她還沒有包子到要把郭飛燕親自送回府的地步。

對宋梓言,姜婳自認談不上半點信任,即便他鐵石心腸地将郭飛燕就此丢下,她也不會驚嘆,只不能叫人趁亂欺辱了郭飛燕去。

她前腳将馬兒交于門房,穿過雕工精巧的垂花門,繞過翠竹珊珊的抄手游廊,匆匆往正房的偏廳趕去,欲同爹娘一道用膳。卻不料,二哥後腳便追了上來,氣喘籲籲地喚她。

倒是奇了,大好的宰人機會,二哥不去跟那幫狐朋狗友去喝花酒,追着她作甚?虧得他腳力不錯,竟還追得上。

略等片刻,姜婳護着手中裝着點心的朱漆墨紋八寶攢盒,帶着厚臉皮的二哥一道,進得偏廳,碰巧玳瑁正張羅擺膳,便加了兩副碗箸。

姜婳去正房跟阿娘撒嬌膩歪一通,晶亮的眸子掃過南檐下泾渭分明黑白羅列的棋盤,眼中更增三分捉挾,粉潤如早櫻的唇瓣不覺勾起一抹愉悅的弧度。難怪爹娘午時過半仍未用膳,乃是弈棋心意相通,一時舍不得收手。

想必此刻爹爹的心情定然極好,這會子去跟爹爹提起同蘇玉城的婚事,七成的把握能提至九成吧?

姜婳自認有幾分眼力見,用膳時見縫插針獻殷勤,直把爹娘哄得合不攏嘴。

這氛圍倒把姜勖吓得悶頭扒飯,屁都不敢放,脊背挺得筆直,绛紫色錦袍撐得一絲褶皺也無,生怕被拿來與姜婳比無端被訓一通,連原本回來想跟爹娘說的事都給忘了。

用罷午膳,日頭正好,姜婳将爹娘請于廊下,親手烹茶奉上,白玉茶盞裏一汪清茶如碧,上頭兩朵杭州府上等白菊輕漾浮動,煞是喜人。

“爹爹,婳兒心悅蘇家玉郎,他若不應,爹爹可否向聖上請旨?”沒錯,姜婳此言正是為着逼婚而來。

她是有心循序漸進接近蘇玉城,博得好感來着,奈何天公不作美,兩回巧遇,皆不甚愉快。姜婳尋思着,本就沖着結盟而去,她何必費盡心思投其所好等到蘇玉城心悅她才定親?

Advertisement

左思右想,唯有聖旨不可違抗,若得聖上金口玉言,甭管成婚與否,兩人都被綁在一處,她想見蘇玉城便不需要任何由頭,亦無須守着男女大防。

姜婳越想越覺着,這主意真真是再好不過的,唇畔不由露出幾分得色。

豈料,一向俊朗持重的她爹姜衡,忽而一口熱茶噴到闌幹外的花葉上,咳了好一通,才平複下來望着她:“婳兒就這般喜歡那小子?可知聖旨并非兒戲,若如對宋家郎君那般,日後想反悔卻是不成的。”

蘇玉城麽,樣貌人品學識樣樣出挑,即便以老丈人看女婿的眼光他也挑不出錯來,只蘇玉城的婚事不是他跟蘇家說了算,須得上邊點頭才成,姜婳無心之言倒是正中靶心。

見爹爹那般行狀,姜婳本以為是不成的,可聽爹爹話中之意,似乎并未直言拒絕?

當下想也未想,便上前一步,拉着姜衡的鴉青色家常錦緞袍子袖襕,趁熱打鐵道:“蘇家玉郎比宋梓言好上千百倍,婳兒非君不嫁,爹爹若是不允,婳兒便去鶴林寺做姑子去!”

林夫人早聽她這般說過,此時倒也不覺得什麽,卻把一直隐身的姜勖炸了出來:“小妹,話可不能亂說!你若是去做姑子,二哥定攪得鶴林寺雞犬不寧!不過就是叫那小子抱了一回,怎的就到了非君不嫁的地步?”

“什麽?”這下林老爺、林夫人雙雙起身,仿佛那精美的繡墩忽而生了尖刺,“姜勖,把話說清楚!”

姜勖原是脫口而出,被爹娘這陣仗一吓,才驚覺今日說話又未帶腦子。他撇了撇嘴,心中暗暗感嘆,果然只有小妹才是親生的,他在外邊殺人放火均是小事,但凡事關小妹,再小的事那也是大事。

姜婳早習慣了他這不着調的模樣,懶懶地倚着廊下的柱子,像是被春日的暖陽曬軟的骨頭的貓,等姜勖把事情娓娓道來,她手中握着的白玉茶盞已然見了底。

雖是事出有因,可她大庭廣衆之下被蘇玉城bao了一下亦是事實,爹爹到底松了口,跟阿娘保證會進宮請旨,姜婳毫不懷疑,若是爹爹不松口,阿娘哪怕親自進宮去求孟皇後也會盡早将此事坐實。

姜婳給了姜勖一個贊許的眼神,看得姜勖一臉惶恐。她這個二哥還是頂可愛的,日後若是缺銀子,她多給些零花也不是不可以。

眼見着此事有着落,姜婳心裏總算松了口氣,當即便回屋逗雪衣娘去,心想着待松雲回來,在院裏綁上秋千,閑時曬書、撫琴、蕩秋千再好不過。

姜衡能應下自有他的考量,其中緣由連林夫人亦不知曉,本想明日再入宮,回到書房枯坐小半個時辰,到底繃不住,叫小厮給換上官袍,系着魚符,一頂小轎便入了宮門。

晉康帝依舊在丹房裏守着那爐新煉的丹藥,直到太監通禀,才戀戀不舍地回到禦書房。

他并不信奉長生不老之術,古來聖賢哪有長生不老的?丹藥只是他的一方寄托而已,他于朝事并不熱衷,除了後宮佳麗,唯一讓他感興趣的便是道家玄術。若非江山離不得他,他早一身道袍兩袖清風尋仙問道而去,哪能憋屈在小小丹爐邊被人念叨?

姜衡深知晉康帝秉性,聞得他身上濃濃的丹藥味,便也見怪不怪。待晉康帝揮退左右,高軒敞麗的禦書房只餘他二人,姜衡方禀明來意。

晉康帝向來信任姜衡,大抵是因姜衡此人難得的內有乾坤,卻不慕權勢,乃上位者得用且敢用之人。是以,即便姜衡提出這般請求,他也只是盯着姜衡凝神細思一瞬,便允諾,甚至當場便拟下賜婚聖旨。

蘇玉城情況特殊,雖由蘇家教養長大,他的婚事,卻無需喚蘇放來參詳。晉康帝心知,蘇放那個老狐貍對這門親事必定樂意,将蘇家和姜家綁在一處,他也能對那老狐貍徹底放心。

只盼着玉城不負他所望,能擔起重任才好,否則莫說北遼虎視眈眈,待他身子支撐不住,光那幾位叔伯兄弟便能吃人不吐骨頭。

翌日,姜婳向林夫人問安之時,林夫人便将此事告知姜婳,旨意雖已拟下,姜衡卻不欲影響蘇玉城殿試發揮,特請聖上于放榜日後再行宣召。

姜婳這才徹底放下心來,殿試前幾日,她便又回到前世諸事不上心,整日琢磨吃喝玩樂的狀态。

殊不知,姜家并非風平浪靜,姜衡自認以聖旨壓人到底不夠圓融,若是蘇玉城因此對婳兒心生芥蒂亦是不美。姜衡思量半日,覺得放榜之日,合該再添一把火,咳咳,一段佳話才成。

雖是佳話,可若由他來做,終究不甚妥當,他也拉不下那臉面。于是,悄悄喚來姜勖,細細叮囑一番,足足抽了兩張銀票給他,叫他多帶幾個人去,左右姜勖是出了名的臉皮厚,出醜亦不妨事。

姜勖得了銀票自然喜不自禁,卻未立刻便走,反倒說了句讨打的話:“爹爹,您這私房錢定是藏了許久方得,若全給了我,下回豈非連請同僚飲酒都請不起,要不還您一張?”

不是他不愛銀子,實在是心知他老子平日裏手頭也不寬裕,是以有此一問。

結果,不僅沒招來贊許,倒是被姜衡吹胡子瞪眼地狠狠踹出門去:“滾!”

姜勖灰溜溜地摸了摸鼻子,又掃了一眼銀票的面額,心下估摸着以蘇玉城的身手,他得帶五六個弟兄并十幾個家丁才合适,唔,最好去軍中再請幾個得用的。

轉眼便到了放榜這日,姜婳心知蘇玉城定會高中狀元,此後便能喜上加喜,将兩家親事提上日程,她便也能早些暗示蘇玉城北遼之事。

見她一早起身,面上便帶着笑,蘿月特意替她梳了清麗的飛仙髻,配着金鑲玉頭面,身着如意雲紋廣袖窄衫,一席團蝶百花煙霧曳地羅裙,比宮中畫師《仙官圖》中的人物還美上三分。

“姑娘,可要去酒樓看放榜?不知今年春闱,誰家公子能蟾宮折桂。”蘿月笑嘻嘻地說着,她心知宋梓言是本屆狀元熱門人選,可她決計不敢這般說,甚至盼着誰能脫穎而出将那負心漢宋梓言比下去才好。

姜婳素來是愛瞧熱鬧的,往日無事也會偷溜出去找樂子,今日聽蘿月這般一提,她竟是興致缺缺地推拒掉。實在不是她不想瞧熱鬧,一則她已然知曉誰是本屆狀元郎,二則她實在不想在這個大好的日子見着宋梓言。

她坐在纏着花藤的秋千架上,模仿着府中衆人的口音逗弄雪衣娘時,卻不知姜勖已然帶着一幫小弟生生将蘇玉城綁了來,現在已然進了姜府大門。

沒辦法,誰叫蘇玉城的名字寫在桂榜第一位呢,旁人還沒見着名字,姜勖便帶人先下手為強,将才走至半路的蘇玉城給擄了來。

蘇玉城被幾位家丁擡至姜婳院外時,正巧聽到裏頭逗鳥之聲,似有十數人之衆,好生熱鬧!莫非,都是等着看姜勖這油鹽不進的混小子如何将他綁來的?

只一想他搶來的可是狀元郎,開天辟地頭一遭,必将被史官記上一筆,姜勖便覺兩肋生風,激動地難以自禁,連通禀也忘了,就這般威風八面地将蘇玉城帶入院中。

直到被姜勖扯下來,蘇玉城站立不穩跌倒在院中的石板地上才發現,院裏明明只有一人一鳥!他平生頭一回正眼盯着姜婳,對她恍若神妃仙子的模樣視若無睹,心中盤桓着一個疑問,方才的聲音是姜婳發出的,還是那只傲嬌的白羽鹦鹉?

姜婳方才只顧着逗鳥玩,絲毫沒留意院外的動靜,當下被眼前的情形驚得差點從秋千上跌下來,死死抓住秋千索,可憐慌亂中還扯掉雪衣娘一根羽毛。

這會子蘇玉城不是該等着看皇榜,簪花游街嗎?怎麽會被姜勖綁到此處?難道她叫姜勖榜下捉壻,卻一覺醒來給忘了?姜婳深深懷疑,不是她得了失憶症,那便是姜勖得了失心瘋。

雪衣娘“嗷嗷”叫着,撲棱着翅膀十分不悅地飛到高枝上,一根羽毛于春風裏飄揚而下,擦過姜婳鬓邊的發絲,她望着地上一身狼狽的蘇玉城,忍不住唇角抽搐,這哪裏還有玉郎之姿?二哥實在是太狠了,殺人不過頭點地,這般對待未來妹婿,到底是結親還是結仇啊?

直到蘿月、松雲聽得動靜,從屋裏跑出來,姜婳才後知後覺地想起什麽,神色怪異道:“二哥,誰讓你把他放這兒的?”

姜勖摸了摸後腦勺,嘿嘿一笑,邀功似的道:“不放這兒放哪兒?徑直送進你閨房終歸不太合适。”

他可不能把爹爹供出來,若叫旁人知曉是爹出的主意,爹爹一世英名掃地不說,他到嘴的銀子還得吐出來,白忙活一場。

姜婳見狀,無奈扶額,輕巧地從秋千上跳下,揮退了家丁,方才蹲下身子,将蘇玉城往旁邊一推,指了指青灰色地磚:“雪衣娘方才在此處落下穢物,尚未來得及清理。”

姜勖愕然低頭,果然見蘇玉城湖藍色直綴背後赫然粘上了一團不明物,想想平日蘇玉城風姿翩翩纖塵不染的模樣,罪魁禍首姜勖忽而覺着辣眼睛。

“姜勖!”蘇玉城自認是個克制內斂之人,可遇着姜勖這樣的蠢物,他覺得自己再忍下去,必得內傷而亡。

作者有話要說:  蘇玉城:姜勖,我要打洗你!

姜婳摸頭殺:乖,二哥腦子被驢踢過,我們原諒他吧。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