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姜婳睜大眼睛,稍稍往外探了探,瞧得真真切切,手執缰繩,端坐馬背的,不是蘇玉城是誰?
他是來尋她的?
對上蘇玉城的視線,雖燈影幢幢看不真切,她卻能感受到蘇玉城眸中流露出的期待。
姜婳沉吟片刻,想不出蘇玉城來尋她是為着何事,以她對蘇玉城的了解,他是無事不登三寶殿的,這麽急巴巴的來,想必是要緊事。
他隐在暗處,大抵不想叫人瞧見,姜婳一手撐着窗帷,一面扭頭看車廂裏腦袋正一點一點的蘿月和松雲,心中暗暗有了計較。
她悄悄撩開錦繡車帏,跟趕馬的福伯說了聲要去巷口買窩絲糖,随機不顧福伯瞠目結舌的模樣,毅然提裙跳下馬車。
姜婳素來任性,偷溜出府都是常有的事,撇開丫鬟和馬夫更是再尋常不過的事,福伯自認管不住她,只得由着她去,倒是駕車的速度快了些,琢磨着得趕緊回府禀報老爺夫人才成。
今日寒碧山莊賞花宴,名為賞花,實則是同永寧侯府沾親帶故的世家交流感情,由着姑娘公子們相看的,姜勖向來不耐煩這個,去了也是給人當綠葉,他前些年去過一回,後來索性尋各種由頭開溜。
姜婳邊朝蘇玉城的方向走,心裏邊想着,往後她成了親,便有了最好的借口不去此種筵席,還能大大方方出門,倒是比待字閨中之時多一分自由。
她輕輕巧巧地走到馬前,張了張口,杠想問蘇玉城找她做什麽,誰知蘇玉城先吐出兩個字:“上馬。”
随機,不由分說,俯下身來,姜婳幾乎能看清他寒星般地眸子上長長地羽睫,下一瞬,只覺腰間一緊,被他輕而易舉地撈到馬背上。
“欸?”姜婳驚呼一聲,神情愕然,稍稍轉過頭去問道,“蘇玉城,你要做什麽?”
蘇玉城輕笑出聲,姜婳坐在他身前,幾乎能感受到他胸腔地震蕩,他扯了扯缰繩,馬兒便極有默契地乖巧掉頭。
“你以為我要做什麽?放心,婚期不過月餘,我還沒那麽急。”蘇玉城笑意暄然,“我餓了,帶你去個地方。”
姜婳神情頓時變幻莫測,她跟蘇玉城就有這般熟,都能開玩笑了?餓了就去酒樓,為了這點子事來尋她作甚,她又不是廚子。
許是茫茫夜色漫天漫地,夜風夾着馥郁花香吹在發梢衣角,讓人心中格外放松,姜婳覺得今夜的蘇玉城也格外不同,身上的冷意似被初夏暖風吹化了,舉手投足添了些許暖意融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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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晉男女大防已不似前朝那般泥古不化,姜婳自問有幾分林下之風,初時有些不自在,可一想到兩人到底是已蒙聖上賜婚的,婚期在即,此刻同乘一騎,即便叫人瞧見也不好說他們有失體統。
是以,姜婳很快便放松下來,聽他對街巷邊的吃食如數家珍,甚至時不時拿滄州吃食做比,姜婳越發覺得從前對他知之甚少,他骨子裏并非是個冷心冷情之人。
會在意吃食的人,多少有幾分煙火氣。
想起初次相遇之時,他對她唯恐避之不及的模樣,姜婳确信他對女子幾乎帶着本能的疏離,如今怎的就肯主動親近她?
将此間發生的事在腦中稍稍打個轉,姜婳自覺不大可能是因為心悅她,那便只有一種可能,他們有了婚約。
單單一紙婚約便能叫他生出這般變化來麽?
姜婳心中暗覺怪異,或許像他這般要做大事之人,生性便與常人不同。
她輕輕搖了搖頭,将心中疑惑盡數抛諸腦後,不管怎麽說,從他三番兩次送她禮物便可見得,他會是個有擔當的夫君,這就足夠,她試着去多了解他一些也未嘗不可。
原本不覺得,直到被蘇玉城帶到一家支着油布涼棚的面攤前,姜婳才發現腹中已是空空如也。
店面不大,裏頭只能擺下兩張方桌并幾張條凳,已坐滿人,姜婳便随蘇玉城坐在外面涼棚下。
店裏只一對尋常夫婦忙裏忙外,一個和面擀面,一個将白白細細的面絲丢入沸水中煮,兼顧上菜、收拾之餘,間或替她夫君擦擦額間的汗。
二人皆着布衣,女子髻上卻插着一支金釵,樣子簡單,卻将她略顯憔悴的面容襯得精神許多,雖不是多話之人,姜婳卻覺得這必是一對恩愛夫妻,簡單對望一眼,眼角眉梢的溫度便能感染人。
姜婳收回目光,落到蘇玉城身上,他卻猶自未覺,依然對着煮沸的面湯之上氤氲的白色霧氣愣神,不知是在看鍋裏的面,還是煮面的人。
“你認識?”姜婳忍不住心生好奇,看那二人似乎并不認識蘇玉城,不知他為何舍了那麽多攤位酒樓,獨獨帶她來這兒。
蘇玉城淡淡搖了搖頭:“不認識,初來京都之時來吃過幾次。”
僅此而已?姜婳猜測着,或許是這家的面煮的格外好吃吧。
可待老板娘将滿滿一碗陽春面端到她面前,姜婳挑了兩根,細細一品,卻未覺出有何特別之處。
蘇玉城默然半晌,待她吃第二口,方才目光灼灼地望着她,幽幽道:“若要你選,你想像宮中娘娘那般簪花着錦,還是想像老板娘這般一生一世一雙人過最簡單地日子?”
呃,吃碗面而已,怎麽還扯上人生追求了?姜婳有些愕然,這番話竟是從嘴裏說出來的。
見他直直盯着她,眸光熠熠,姜婳下意識地覺着答案對他來說很重要。
身為女子,這種問題姜婳自然想過,甚至跟阿娘說過,她不要嫁給皇親貴胄在天家威嚴之下委曲求全,與其拿自由去換錦衣玉食,她寧肯自個兒辛苦些也要尋個一心待她之人。
她原本以為宋梓言便是那樣的,可她眼神不好,宋梓言的閑雲野鶴只是表象,內心野心勃勃五人能出其右。
“繁花我自己會種,錦緞我自己會買,自然像要選一生一世一雙人!”姜婳笑了,靈動溫潤,如同山間清溪裏游着幾尾錦鯉,又仿若夏日經風而開的新荷。
她望着忙碌的夫妻二人,忽而知道蘇玉城為何會來此處吃面了,那二人身上定有他爹娘的影子,只是他爹娘早已作古。
想到這些,姜婳倒是忽略了蘇玉城問這話的用意,腦中浮現出他初時淡漠疏離的模樣,越發覺得他像林間一棵全憑自己長成的大樹,性子若不冷,早就被族人瓜分吃了。
姜婳不欲提起他的傷心事,便将話題轉到了賞花宴上,沉聲告訴蘇玉城,表姐将與世子取消婚約。
蘇玉城這才從滿心歡喜中驚醒過來,想起他來找姜婳的正事。
天色已晚,蘇玉城本是想跟姜婳提點一二,便各自回府。可見着她跳下馬車逍遙肆意的模樣,他忽而改了主意,想帶她在城中轉一轉,叫她多了解他一些,或許便能少想宋梓言,多喜歡他一些。
待經過面攤,他卻鬼使神差地停下來,姜婳自小錦衣玉食,他卻無意廟堂,待有一日想要離開京都繁華之地,姜婳肯不肯跟着他呢?
知曉了她的心意,蘇玉城幾乎立時在心中起誓,此生只娶她一人,絕不負她。
回過神來,見姜婳望着他,神情詫異,蘇玉城忙收斂心神,沉聲道出他的打算。店中兩桌客人叫了幾碟下酒菜正推杯換盞,外頭童子挑着燈籠穿來穿去,倒不擔心被人聽了去。
沒想到他竟為她考慮這麽多,聽他将此事悉數攬在身上,卻叫她裝作不知情,姜婳心頭微微一動,眸光也不知不覺軟了下來,面上帶着擔憂,握着木箸的細指不由加了力道,粉瓷般的指甲泛出月牙似的半圈白。
前世她為宋梓言做了那麽多,換來的是一盞鸩酒,今生明明是她“算計”了蘇玉城的婚事,他卻當了真,尚未成親,便将她納入羽翼之下,時時想護她周全。
姜婳原以為經過前世之事,她的心腸定然硬了許多,不會輕易被人感動,沒想到豎起的心房忽而在蘇玉城這裏潰散得一塌糊塗。
“那你呢?焉知永寧侯不會狗急跳牆遷怒于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