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婚期将至,姜婳卻覺得整個人都憊懶了,對嫁妝、釵钿皆提不起興致,相好的貴女紛紛登門相賀亦被她一律推掉,整日不是去園子裏作畫,便是去水榭中撫琴,以寧靜心緒。

自從鶴林寺歸來,姜婳便無數次懷疑自己,莫非她設計嫁與蘇玉城,并不全是為了結盟,更多的是為了做給宋梓言看,沒有了他,她能嫁的更好?

這些時日想起宋梓言,心緒已平和許多,似乎那只是個曾經熟悉的陌生人,做給他看或許不是因為在乎,而因前世求不得,到底意難平吧。

即便姜婳沒有刻意打聽宋梓言的消息,卻也無意間從仆婦口中聽說,宋梓言仍中了探花郎。當時只覺好笑,殿試之上,有蘇玉城芝蘭玉樹在前,晉康帝怎的會點宋梓言為探花?看來晉康帝不僅為君不端,連眼光也不好。

唯一讓她困惑的是,宋家竟與郭家定下親事,即便有她推波助瀾的成分在,仍覺得快了些。畢竟以宋梓言的心性,吊人胃口才是他慣做的。

親事她倒不在意,只不想這親事讓北遼的奸計生出什麽變故來,若是提早舉兵,眼下的蘇玉城可能抵擋?

不怪她把蘇玉城看成救命稻草,實在是大晉朝臣驕奢,重文抑武,只有一個鎮北侯能抵擋一二,可惜鎮北侯曹忠毅腿疾經冬以來越發嚴重,雖對外蠻得緊,她卻很清楚。

是以,她必得在鎮北侯腿疾之事宣揚開來之前,将蘇玉城早早引上那條路。

姜婳成日惦記這些,竟沒發現她身邊走動的仆婦少了,連素來叽叽喳喳的蘿月也沉默許多。

直到婚期前一日,林夫人大步流星,怒氣沖沖地沖進她的院子,從未有過的失态,姜婳才發覺府中的怪異。

姜婳捧着本棋譜,瑩瑩閃動的眸子望着林夫人,眼中滿是驚愕:“阿娘?出了何事?”

難道婚事起了變故?阿娘近日必定忙着替她收拾嫁妝體己,除了婚事,姜婳也想不出來還有何事能讓阿娘如此震怒,可婚事是晉康帝下過旨意的,還能起什麽變故?

林夫人對上女兒澄澈的眸子,只覺心如刀絞,一口血悶在心田,似隐隐要爆發的火山熔漿。

她的女兒千好萬好,為何偏偏婚事上總也不順,宋梓言那兩面三刀的小人自不必提,就連她看着長大的蘇玉城,也不知何故輕狂起來。

蘇家替他謀好的差事悉數推了不說,成日竟泡在酒樓楚館裏,她得到消息去看了一眼,那爛醉的模樣,比姜勖還不如,叫她怎麽放心把女兒交給他!

可笑的是,府中所有人都瞞着她娘兒倆,連老爺爺瞞着她,她喜滋滋地對着嫁妝單子,聽到這個消息恍若晴天霹靂,當下便要與蘇家取消婚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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偏生老爺不允,還吩咐二門,成婚之前不許她出門,林夫人哪能不氣?她氣姜衡寧可葬送女兒的幸福也不肯去求晉康帝,更恨自己為何沒有早些發現蘇玉城的真面目!

林夫人來的時候,懷裏揣了厚厚一疊銀票,她是想勸姜婳逃婚的,可觸及姜婳懵懂的眸光,林夫人如被淋了一甕冰水,登時恢複了些理智。

老爺說的對,聖上金口玉言,這婚事絕無轉圜的餘地,她慫恿姜婳逃婚倒是能出了這口氣,可她不止姜婳一個孩子,有個逃婚的妹妹,龍顏震怒不說,姜勖會做出什麽事來?外放為官的姜墨仕途也會到此為止。

姜婳在林夫人氣得發抖的身子漸漸平複,面上的表情變幻莫測,終究歸于木然,眼中的怒火也被愧疚取代,姜婳不由暗暗蹙眉,阿娘在想什麽?

她淡淡掃了跟在林夫人身後的玳瑁一眼,想叫玳瑁給她個提示,她才好對症下藥哄哄阿娘,誰知向來伶俐的玳瑁觸及她的目光,竟匆忙慌亂地低頭,不敢同她對視。

姜婳心中疑慮更甚。

正思索着,忽而被林夫人摟在懷裏,力道很大,一邊痛哭一邊道:“婳兒,娘對不起你!你成親,娘卻只能拿出五萬兩銀子陪嫁,苦了我的婳兒了!”

呃……難道因為嫁妝的事,阿娘和爹爹起了沖突?想起阿娘平時對她偏心偏到胳膊肘的模樣,姜婳眼眶一熱,無奈地笑了。

“阿娘,您別同爹爹争這些,您已經給了我幾處好鋪面,難道還要掏空家底給我做陪嫁?我是嫁狀元,又不是嫁皇子,再說了,家底都給我,您叫大哥、二哥拿什麽娶媳婦去?手心手背都是肉,爹娘待婳兒的心,我都懂的。”

這般安慰一番,姜婳親手服侍阿娘淨了面,見阿娘眉眼順和,心下才終于松了口氣。

依她看,嫁妝銀子事小,阿娘多半是擔心她嫁為人婦會受委屈吧,可蘇玉城是寄居在蘇家的,成婚後他們便會搬回自己的宅子,她一成親便能當家做主,誰能給她委屈受?

母女連心,天性使然,姜婳也不好說林夫人庸人自擾。

林夫人揣着的銀票終究沒有拿出來,思量着回頭作為體己悄悄給姜婳,就不寫在嫁妝單子上了。

臨走之前,林夫人還特意囑咐姜婳,晚上別太早睡,她會再過來陪姜婳說說話。

姜婳前世也是成過親的,自然知曉林夫人為何會來找她,登時臉一紅,可又不能說她已經看過了,并不需要,只能含羞應下。

原本沒覺得,被林夫人這麽一鬧,姜婳也無端生出些離愁別緒來,衆人皆忙,獨她無事,索性撇下蘿月、松雲獨自逛逛園子。

姜婳坐在假山上的涼亭中,居高臨下望着園中湖水發呆,湖邊綠柳紅花,随着碧空流雲一同倒映在湖水中,只覺碧澄澄的湖水仿佛水頭上佳的翡翠,将枝葉間傳來的蟬鳴聲也襯得不那麽聒噪了。

“唔……啊……表哥……”一串零碎的嬌呼自下方傳來,姜婳雖未經人事,卻也是被上過課的人,初時好奇,略一想便知是怎麽回事,一時又是憤怒又是羞赧。

假山下有一處山洞,時間久了,洞外爬着許多藤蘿,姜婳失神良久,連他們是何時過來的也不知。

猜測着定是園中丫鬟小厮來這兒躲懶幽會,心想大可不必,她阿娘治下素來寬和,若有情,求到她阿娘面前去,她阿娘沒有不答應的道理,他們卻來此處做出這等事來,多半是哪個丫鬟被甜言蜜語迷了心智。

此風斷不可長,回頭她得跟阿娘說說,在園中多派些婆子巡邏才是,否則下人鬧出醜事來,她阿娘面上也無光。

姜婳本不想繼續待着,可她只要一動,必定會驚動洞中鴛鴦,她倒是不怕叫人知曉她一個閨閣女子聽了壁角,只是不想看清那倆人的模樣,否則她怕她忍不住直接将人扭送到阿娘跟前去。

明日便是她的婚期,成婚前府中鬧出這種事,終歸不是好兆頭,她不想叫阿娘堵心。

姜婳于亭中吹了半晌湖風,眼觀鼻鼻觀心,默念着清心咒,山洞中終于是安靜了。

“煙娘,你跟我走吧,我們離開京城,去一個無人認識我們的地方,重新開始。”山洞中,黃大成擁着女子懇求。

“表哥,我是老夫人賜給老爺的,他性情至孝,是不會放我出府的。”女子聲音柔婉,似嘆息,又帶着某種餍足。

姜婳聽在耳中,頓時像被人點了穴。

這個聲音,竟然是韓姨娘!

韓姨娘同人私會,爹娘知不知道?定然是不知道的,否則以娘的性子,定會放她出府,韓姨娘真是糊塗!

這下姜婳真的坐不住了,騰地一下站起身來,拔腿就往假山下邊跑去,洞中人聽得動靜一陣慌亂。

最終那黃大成躲在山洞中沒出來,倒是韓姨娘衣衫尚未穿好,便沖出來攔住姜婳的去路,見到姜婳先是一愣,随機撲通一聲跪在假山旁的石板路上,膝蓋上的素色布料登時洇出血跡,顯然是磕破了皮。

“姑娘,求您不要告訴老爺夫人,千錯萬錯都是我的錯,求您放我和表哥一條生路!”韓姨娘不住地磕頭,蒼白的臉上是倉皇與絕望。

姜婳寒煙鎖霧般的黛眉擰成一團,死死盯着韓姨娘,心頭火氣幾乎壓不住,想罵她幾句,卻又覺得她這個模樣實在可憐。

想想平日裏,韓姨娘在府中如同隐形人,雖有小動作,到底算不得大奸大惡之人,說起來也是爹爹對不起她,叫她成為爹爹孝敬祖母的犧牲品。

試問哪個女子不想得到夫君的寵愛,即便沒有愛,至少也盼着有個兒子傍身,可韓姨娘等了十餘年,爹爹連碰都沒碰過她,她會做出這等飛蛾撲火的事來,也是情理之中。

“你為何不去求我阿娘給你恩典?”姜婳嘆了口氣。

韓姨娘一雙美目噙着淚,唇線抿成一條,帶着倔強的意味,她被林曦壓了一輩子,不想像林曦低頭,更不相信林曦得知真相後會好心放她出府,而不是拉去沉塘。

即便不想承認,可她心裏也清楚,姜婳心思純善,只要她苦苦哀求,姜婳定會心軟。

她猜的不錯,姜婳确實心軟了,方才想要去告訴阿娘的心思,忽而洩了氣,她擺了擺手道:“我答應你,不會告訴阿娘,可你也得答應我,不要繼續下去,否則傳出醜聞來,我也保不住你,你……好自為之。”

姜婳很想說,韓姨娘那個表哥未必是良人,否則碰上如此絕境,那位表哥為何自己躲在洞中不敢出來,卻推一個弱女子出來扛着?

可眼下韓姨娘一心想着她那表哥,未必聽得進去,罷了,韓姨娘只要不傻,時間久了,自然能覺出味來,若還舍不得,那也是一個願打一個願挨,與她無關。

同意了韓姨娘,姜婳自然不會将今日之事說出去,可她心裏亂的很,實在不知自己這樣做是對是錯。

漫無目的地走着,竟不知不覺到了林夫人院外。

作者有話要說:  姜婳:爹爹也是個大豬蹄子,占着茅坑不拉屎。

蘇玉城:我跟他不一樣,我肯定不會辜負春宵的。

姜婳:滾,什麽時候滅了北遼,什麽時候進我房間!

蘇玉城:娘子,你占着茅坑不拉屎!

姜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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