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姜婳愕然片刻,稀裏糊塗被何媽媽迎了進去,撩開珠簾,走進內室一看,爹爹竟然也在,正攬着阿娘一臉讨好,姜婳忍俊不禁,倒是姜衡尴尬地輕咳兩聲準備出去。

“爹爹,我有事跟您說。”姜婳鬼使神差地開口,韓姨娘的事不能直說,可留在府中終究是個禍患,姜婳稍作沉吟便道,“不知韓姨娘您作何打算?”

姜衡聞言一愣,被女兒撞見的尴尬登時煙消雲散,擰眉問道:“你怎麽突然想起韓姨娘來了?”

雖覺怪異,可韓姨娘到底是府中數得着的人,姜婳出嫁前關心一下也屬常理,姜衡暗自猜測,莫非女兒對他不放心,怕出嫁後,他會進韓姨娘的屋子冷落夫人?

按理說他房裏的事是輪不到女兒插嘴的,好在姜衡素來盼着女兒有主見,倒也沒覺厭煩,只是好奇自個兒哪裏做得不對,叫女兒生出憂慮來。

為保姜婳安心,姜衡掃了林夫人一眼,方才雲淡風輕地道:“她是你祖母賜的,你祖母與世長辭,若放她出府她也沒個去處,年紀也不小了,好歹伺候過你祖母一場,便留她在府中養老罷了。”

有些話姜衡不便對女兒說,林夫人卻明白他未盡之意,擡手在姜婳光潔的額角彈了一下,打趣道:“你不放心韓姨娘,還不放心你爹麽?這麽多年,就連你祖母在世時,他也未讓我寒心過,現下更是不會,你且安心出嫁便是。”

一提起出嫁二字,林夫人面上的笑意瞬時有些僵硬,翹起的唇角也不知不覺落下來,望着姜衡的目光帶着埋怨。

姜婳垂眸,掩飾住心中無奈,倒也沒瞧見林夫人的神情。

還是她太天真了,韓姨娘的事哪是她輕描淡寫一句話能解決的?

原來韓姨娘的擔憂不無道理,爹爹确實沒打算放韓姨娘出府,因她不存在威脅,娘也不介意多個人嚼用。

她倒是有心早些将韓姨娘弄出府去,可那畢竟算是爹爹房裏人,她又不好直言韓姨娘的去留,更不可能告訴爹爹韓姨娘心有所屬。

姜婳暗暗嘆了口氣,只得等出嫁後,另做打算。

夜幕降臨,玳瑁身着蔥綠色夏裳,手裏挑着一盞蓮花琉璃燈,林夫人捏了捏袖籠中的東西,徐徐走進姜婳院中。

母女二人說着體己話,屋裏服侍的人被林夫人遣至門外。

“婳兒,你年紀輕,切不可由着他的性子,最好守到十八歲後,身子長成了再給他,否則生産必會讓你身子受損,娘不忍心啊。”林夫人嘆着氣,語氣裏帶着無法言說的喟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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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要婳兒守住身心,兩年多的時間,她定要想出個萬全的法子,讓婳兒同不堪大用的蘇玉城和離!

姜婳本以為林夫人會同前世那般,直接将春/宮圖給她,誰知阿娘竟是勸她不要與蘇玉城同房。

雖然她本來也沒這打算,可話從阿娘口中說出來,還是這番語氣,姜婳總覺得哪裏不對,又說不上來。

按着大晉母憑子貴的習俗,阿娘不是該勸她早些生下嫡子穩固地位嗎?畢竟聖上只是賜婚,并沒說蘇玉城以後都不能納妾。

不管阿娘是出于何種原因說這話,終歸是為了她好,跟她自己的打算又不沖突,姜婳怔愣片刻便欣然應允。

林夫人這才安心離去,直到那盞蓮花琉璃燈發出的暖黃光暈漸行漸遠,姜婳才後知後覺地想起來,阿娘她是不是忘了什麽事?還是特意不給她看的?

沒等她想清楚,奶娘彭楊氏便進來催促她早些安寝。

這一日,天邊剛泛出魚肚白,姜婳已端坐妝奁前,由着仆婦替她梳妝打扮,聽着全福人口中滔滔不絕的祝詞,姜婳有些恍惚,眸光徐徐暗下,落在窗外的芭蕉葉上發呆。

被二哥背上花轎之時,姜婳似乎聞到一股濃濃的酒氣,微微蹙眉,按下心中的不适,便見着眼前一暗,大紅素面錦緞轎簾被放下,遮住了她透過流蘇蓋頭邊沿望出去的視線。

前世上花轎她是歡喜的,今生卻有些悵然,纖細的手指緊緊握着,她才慢慢鎮定下來。

到得蘇家門口,鞭炮聲似乎炸在耳邊,久未出門,姜婳被這喧鬧聲震得有些發懵。

喜娘将大紅繡球一端絹帶遞給她,姜婳緊緊地握着,挺直脊背擡腳跨過蘇府大門,後知後覺地發現,那濃濃的酒氣原來離她很近。

是蘇玉城嗎?

姜婳微微蹙眉,大喜的日子,還不到宴客之時,他怎的飲了那麽多酒?

腦中沒來由地閃過,那日在鶴林寺後邊的竹林中看到的他黯然神傷的模樣,姜婳心中莫名一緊,他就這般不樂意這門親事麽?見過那人之後,連在外人面前演戲都不肯?

姜婳在喜房坐了半日,除了鎮北侯府的獨女曹采芙來陪她說了會兒話,再無人來。

前院弦管和鳴、觥籌交錯之聲,隐隐傳至後院,姜婳更覺着喜房冷清得很。

明明在蘇府,她姨母家,她卻頭一回不好随意走動,連去尋表姐說說話也不成。

心中千萬遍告訴自己,嫁給蘇玉城不過是為了跟他聯手,查出北遼計謀,揭穿宋梓言,挽救大晉。

可真到了這一刻,真真切切地坐在喜房中,一個人扯下蓋頭,望着燭火搖曳,燭淚殷紅仿若滴血的喜慶鳳燭,姜婳心頭的委屈卻忽而排山倒海襲來。

蘿月、松雲似乎知道些什麽,是以除了送來吃食,根本不往她跟前湊。

唯有奶娘彭楊氏,時而進來寬慰她,說些叫她收斂性子,待姑爺溫柔些,好好過日子的話。

待到日影西斜,外邊天色一點點黑透,姜婳的心也一點點冷下來,勾起唇角,自嘲一笑,不是她的終究不屬于她,她原想着怎麽拒絕蘇玉城,這下可好,蘇玉城來都不來,她內心的糾葛全成了笑話。

想到明日整個京城都會傳遍,學士府的姜婳千方百計嫁給狀元郎,狀元郎卻連喜房都沒進,看也不想看她一眼,她扶着憑幾的手便越發冰涼,甚至止不住地顫抖。

喜房中服侍的人已被她遣出去,蘿月、松雲應是在耳房收拾她的箱籠,四下無人,姜婳清亮的眸子驟然起了水霧。

是同她飲了合卺酒,在她最歡喜的時候送她上了黃泉路的宋梓言狠一些,還是洞房的戲碼都不肯演,叫她活生生成為全京城笑話的蘇玉城更冷情呢?

鳳燭畢波一聲爆出燭花,姜婳有些心灰意懶,仰起頭,不叫眼淚落下來,一個人也沒了演戲的興致,不想叫蘿月進來替她更衣,她自個兒卸了釵環,褪去外衣,神色郁郁地拉過柔軟順滑的蠶絲被睡去。

“哐當”一陣關門聲,姜婳猝然驚醒,一陣濃郁的酒氣熏得她幾欲幹嘔,零碎的腳步聲傳來,有人進了內室。

姜婳擁被坐起來,擡眸一看,只見蘇玉城一身棗紅色圓領袍,腳蹬雲紋皂靴,踉跄地在屏風處站定,搖搖晃晃,目光恍惚迷離地望着她,似乎想看清她是誰。

呵,人都喝迷糊了,是來刺激她的嗎?

姜婳又一肚子的話想罵,唇瓣翕翕,終究沒有罵出來。

蘇玉城卻撫了撫悶痛仿若擂鼓的額頭,踉跄着向她走來,姜婳聞不得這酒氣,又有些說不出的緊張,頓時呼吸一窒。

本以為蘇玉城是來同她約法三章的,誰知這厮忽而握住她的手腕,傾身向前,将她堵在床頭的大迎枕上,酒氣噴薄在她耳邊,熱騰騰的。

“娘……娘子,怎的不……不等為夫?我……嗝!終于娶到你了……嗝!”蘇玉城支撐不住,猝然将頭垂入姜婳頸間。

呼吸的熱氣,把姜婳唬了一跳,大力将他推開,蘇玉城一個趔趄跌坐在地,擡眸望過來,委屈、憤怒,又茫然。

望着地上爛泥似的蘇玉城,姜婳一陣恍惚,這個為了女人醉成酒鬼的男人,真的是前世替她收屍的戰神蘇玉城嗎?

姜婳氣急反笑,眼神犀利地盯着他,沉聲吼道:“蘇玉城,你這樣只會飲酒,算什麽男人?心悅她便設法去娶她呀,你這樣,真的叫我看不起!”

蘇玉城成日裏醉着,就沒幾時是清醒的,仿佛醉了便能忘記,他是個爹不疼娘不要的累贅,是個無人敢提起的禁忌。

暖黃色的燭光下,他的娘子恍如明珠生輝,烏發如墨披在肩頭,一雙眸子一如初見時那般靈動。

見姜婳嘴巴開開合合,說的什麽一個字也鑽不進他腦子裏,蘇玉城有些委屈,他喝成這樣,娘子為何不來關心兩句?

獨獨聽到“看不起”那三個字,像點燃了他內心深埋的引線,蘇玉城眼中頓時騰起狂風暴雨般的怒氣。

“連你也看不起我?”蘇玉城一手撐着地面,姿容慵懶,唇畔勾起一抹邪肆的笑,“呵……”

蘇玉城笑得涼薄,他生平最怕被人看不起,縱然他學識再高,也換不了這一身污穢血脈,除非生命終結。

連她也看不起他麽?那便随他一起墜入地獄吧。

蘇玉城騰地一下站直身子,大步上前,氣勢洶洶,眼中仿佛藏着一只巨獸。

“你……你要幹什麽?”姜婳蹙眉,眼中卻帶着她自己也未曾察覺的惶恐,她本能地叫出聲來,“別過來!”

聲音高亢,帶着些尖利,驚動了耳房值夜的丫鬟。

姜婳剛聽到開門聲,便聽蘇玉城怒吼一聲:“出去!”

外頭的腳步,便如退朝般散開去,姜婳心中一涼,她怎麽忘了,這裏不是姜府,而是蘇家,蘇玉城,她的相公,才是這裏的一家之主。

外力是指望不上了,待蘇玉城反應過來之前,姜婳迅速起身,來不及披上外衣,正要拿腳凳砸他,把他逼出去。

卻猝不及防被滿身酒氣的蘇玉城抱住,一把甩到喜床上,姜婳悶哼一聲,眼疾手快地抄起枕下短刃,擦過他的衣袖,帶出一串血珠。

“蘇玉城,你清醒一點!”

作者有話要說:  姜婳:大豬蹄子,心裏念着別人,還想碰我,小心我一匕首下去把你變太監哦!

蘇玉城:別人?哪裏有別人?害得我被娘子插刀,快粗來,我保證不打洗你!

敦親王妃:臭小子,有了媳婦忘了娘,你打呀!

姜婳:被娘美到了,走,我們去園子裏畫畫,保證把娘畫得美美的。

蘇玉城:喂?誰能看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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