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二更)
姜婳雖不知她為何而來,卻懂得她是無事不登三寶殿,于是便不着急,悠然閑适地撥動着案上花觚中新采的三色堇、瓜葉菊。
細細嗅了一番,方望着郭飛燕笑道:“這有何難?若姐姐喜歡,只管來影園小住,就怕你家夫君舍不得。”
說罷,捏着絲帕掩唇笑彎了眉眼。
她本想借打趣婉拒,沒曾想戳中了郭飛燕的痛處。
郭飛燕望着姜婳纖細修長的手指,指尖泛着淺淺的柔和的粉,在花色襯托下,越發顯得細膩潤澤如上好的羊脂玉。
加之黛眉含嬌,杏眸潋滟,瓊鼻粉腮,當真是人比花嬌。
郭飛燕忍不住微微眯了眯眼睛,将眸中嫉恨深藏心底。
這便是她費盡心機得來的夫君心心念念的美人,甭管面上提及時多淡漠,作為最親密的枕邊人,郭飛燕卻能從他睡夢呓語中猜到,他對姜婳的惦記,已從不甘化作執念。
她毫不懷疑,夫君對那樁大事的籌備,越發緊鑼密鼓,姜婳便是那主因!夫君必是存了江山美人兼得的心思,偏偏她還得咬牙忍着。
這些她都能忍,畢竟她是夫君發妻,不管夫君日後有多少女人,都越不過她去。獨獨叫她無法忍受的是,做那事時夫君越發敷衍,情至濃時甚至喚錯過名字。
望着姜婳姣好的容顏,郭飛燕幾乎能聽到內心滴血的聲音,蘇玉城一定對她極為寵愛,才讓她的顏色一日好過一日,雖未完全張開,卻能想象再過一兩年會是何等動人心魄。
即便郭飛燕刻意掩藏,她死死摳在黃花梨透雕玉蘭海棠紋憑幾上,指尖泛白的手,仍是出賣了她的情緒。
姜婳看在眼中,笑顏越發璀璨,嫉妒麽?嗬,從前她便曉得郭飛燕有多在意容貌,是以同郭飛燕同行之時,她總是把自己打扮得平庸些,可如今,她巴不得郭飛燕被嫉妒沖昏頭腦,做出不理智之事,提前露出馬腳才好。
二人在水榭中說說笑笑,郭飛燕似乎刻意引着她懷念舊時情形,待到日頭西斜,告辭之時,甚至趁熱打鐵,親昵地挽着姜婳的胳膊邀她明日入府賞玩。
西曬的餘熱猶在,姜婳清晰地感受到石板路上蒸騰的熱浪,她其實哪兒也不想去,就想窩在影園吃冰消暑。
可宋府的誘惑太大,姜婳實在無法拒絕,甜甜應下郭飛燕的邀約,回到水榭,她便對着一碧如洗的湖面發呆半晌,尋思着,明日能找個什麽理由去宋梓言的書房瞧瞧呢?
Advertisement
前世她也曾去宋府做客,卻從未去過他的書房,聽宋梓言堂姐妹的意思,那書房似是約定俗成的禁地,除了他爹宋堅,旁人是不敢随意靠近的。
這讓姜婳越發躍躍欲試,那書房規矩森嚴,不更說明裏邊有貓膩?
說起來,蘇玉城的書房她也沒去過幾回,且每次都是給他送吃食,匆匆便出來,也未瞧見裏頭都有些什麽書。
想到成親前,蘇玉城着人給她送去的話本子,姜婳眼睛一亮,喚來松雲便徑直往他書房去。若是能尋着有意思的話本子,沒準兒能給她心中正發愁之事找到突破口。
姜婳在書房待了足足兩個時辰,晚膳亦是在書房用的,紫檀多寶格書架幾乎叫她翻了個遍,哪裏有話本子的影兒?兵書占了一半,倒是有幾本不錯的游記,讓姜婳忍不住翻看半晌。
待松雲進來催促,姜婳方覺時辰已不早,該回影園了,她将手中未看完的游記塞回原處,望着一排排紙張已磨舊的兵書,心中一動,原來他拜在鎮北侯門下并非一時興起。
這樣的他,怎麽會去書局替她挑話本子呢?姜婳莞爾一笑,下意識地搖了搖頭,定是叫青鋒去挑的,青鋒眼光倒是不錯,下回再叫他娶挑幾本新的來。
翌日,姜婳特意裝扮了一番,飛仙髻上金鑲翠玉團花發簪華美大氣,南珠點綴在髻上瑩瑩生輝,玉蘭點翠步搖更增一分靈動,丁香色煙羅紗衣配上桃花雲霧羅裙,腰間一根蔥綠束帶,整個人彷如剛冒出水面的新荷。
随行的蘿月卻是一臉不快,活像有人欠她一百兩銀子沒還:“少夫人為何這般用心?他宋家上下哪有人值得您費心的。”
真肯用心,還不如将心思花在公子身上,都說女為悅己者容,少夫人怎的一點兒不開竅,蘿月急得,恨不能将此時人比花嬌的姜婳打包送去蘇玉城面前。
姜婳心知她這是惱了宋家人,莞爾一笑,挑了挑眉反問道:“那你是盼着我蓬頭垢面地去赴約,叫宋家人見着我沒嫁到宋家多麽黯然神傷?”
蘿月一聽,腦袋登時搖得像撥浪鼓,再看姜婳精致的裝扮要多順眼就有多順眼,恨不得回去給她再取一副璎珞來。
進了內宅,一眼掃過宋府仆婦眼中不容錯識的驚豔之色,蘿月氣兒也順了,腰杆子也挺得越發直溜,堪比官道旁傲然的白楊。
宋府也有個園子,比影園小得多,一片湖水便占去一半,布置這園子的人似乎也不夠用心,處處透着匠氣,少了許多古樸野趣。
日後她才知曉,這園子的女主人不過是拿此處當潛邸,而非家宅,又豈會用心?
姜婳在湖邊涼亭中吃了會子茶點,便有些坐不住了,正想尋個由頭去別處走走,誰知一擡頭,見着郭飛燕衣領側露出點點紅印。
到底未經人事,她只當近日蚊蟲太多,郭飛燕被蚊子叮過,未免冷場,這也算是個話題。姜婳便指着那處紅痕含笑道:“姐姐可是被蚊蟲叮了?影園中蚊蟲也多,夫君特意尋來的驅蟲草倒是很管用,也不知叫什麽名兒,改日我叫人送來些罷。”
不料,郭飛燕面色一僵,眼中閃過一抹異色,極其複雜。
她哪裏知曉,只這一句,便透露出她同蘇玉城并未成事的事實,郭飛燕心中又驚又疑。蘇玉城待姜婳好不好,昨日去影園她便看得出來,既然蘇玉城這般看重姜婳,又怎能忍住不碰她?那定然是姜婳的問題。
可姜婳作為蘇玉城的發妻,為何不肯與夫君歡好?郭飛燕稍稍一想,面色便蒼白如素缟,姜婳定是還未放下宋梓言!
一想到,昨夜她回府尚未梳洗,便被宋梓言急切地纏上,他貪婪地嗅着她的氣息,似乎在尋找着什麽,若非他又一次失神喚錯名字,郭飛燕還不知道他對姜婳的執念竟到了這般癡狂的地步,連她身上可能熏染上的姜婳的氣息也不放過……
再想到,今日因着姜婳來赴約,宋梓言竟推掉所有事,留在府中,還特意叮囑她把姜婳引去書房,郭飛燕便覺心口熱血一陣翻湧,掩在袖中的手緊握成拳,指甲狠狠戳在掌心,幾乎陷進肉裏。
過去十餘年,在郭家處處讨巧仰人鼻息,她也未曾遭受過今日這般奇恥大辱。
姜婳不知自己說錯的什麽,竟惹得郭飛燕眼中的滔天恨意,比前世尤甚,根本無從掩飾。
視線再次移到那片豔色上,姜婳面上茫然維持了一瞬,頰邊便燒得滾燙,她想起來了,那日在山洞撞見韓姨娘時,她身上似乎也是這般斑斑駁駁。
可這不正說明郭飛燕很得寵麽?她不在自己面前炫耀就罷了,怎的還生出那濃濃的恨意來?想到那不經意間流露出的眼神,姜婳便覺脊背發涼,說不出的怪異。
若是可以,她恨不得将方才的話吞回去才好,再如何冷場,也好過這般窘迫得好。
看郭飛燕的情緒,今日想在宋府打探,似乎不是好時機,姜婳暗暗思忖,得在宋梓言回府前告辭才好,他們夫妻二人房中的矛盾,她一點也不好奇!
可還沒等她開口,郭飛燕卻自顧自親昵地拉住她的手,狀若無意道:“你不知這是何物?該不會是……還沒同蘇公子圓房吧?”
縱然心中已有猜測,她卻很想聽到姜婳出言否認,若姜婳果真仍是完璧,宋梓言會做出何等事來,她根本不敢去想。
可惜事與願違。
“我……他這月餘正忙,總被侯爺拘着,是以……”姜婳吞吞吐吐,面頰生緋,顏色比桃花還嬌美三分。
郭飛燕一顆心登時跌進谷底,面上的笑意僵硬又尴尬,她深吸一口氣,別開眼去,幽幽嘆道:“妹妹真是好福氣,蘇公子定是愛極了你,不像我……”
她頓了頓,姜婳蹙眉,總覺得她會說出什麽不好的話來。
“你瞧着梓言娶的是我,一定很恨我搶了他吧?是,當初是我傻,可你知不知道我如今有多後悔,又有多恨你!”
郭飛燕猛然扭頭,低吼着,死死盯着姜婳,目光前所未有的陰鸷,雖是做戲,說的卻盡是肺腑之言,她眼中的淚似山間小溪,緩緩流入河中,無聲無息仿佛永遠流不盡。
她确實後悔了,她後悔沒有等宋梓言跟姜婳斷幹淨,再嫁給宋梓言,若是宋梓言得到過姜婳,想必也不會釀成今日執念,偏偏他沒能得到,姜婳還嫁給了旁人,這個死結,無法可解。
“我恨你即便嫁了人,還能牢牢抓住梓言的心,我恨你明明嫁了人,還要守着身子給他念想!我更恨……恨他與我同房之時,喚的卻是你的名字!”
聲聲嘶吼,帶着杜鵑啼血的恨意。
幸而方才将丫鬟婆子遣得遠遠的,否則即便做戲,她寧願将此事爛在心底,也不願撕開傷疤給姜婳看。
姜婳聽在耳中,只覺一陣驚雷落在心上,整顆心顫了又顫。
她說什麽?
宋梓言叫的是自己的名字?姜婳心中生不出半點被人欣賞的歡喜,只有被人觊觎的濃濃的羞恥感,甚至……令人作嘔!
怎麽可能?姜婳本能地懷疑,她忘不了前世宋梓言是怎樣将他們的親事一推再推的,忘不了花燭之夜宋梓言是怎麽默許郭飛燕給她奉上鸩酒的,更忘不了宋梓言是怎麽當着她涼透了的屍身同郭飛燕滾在一處的。
可同為女子,姜婳心裏清楚,郭飛燕再怎麽無恥,也不可能拿這種事來騙她,羞辱她的同時,對郭飛燕自己也是更深的羞辱。
難怪郭飛燕方才的眼神,帶着那般濃烈的恨意。
姜婳勾了勾唇,笑意涼薄又嘲諷,果然得不到的永遠在騷動。她忽而一點也不怪郭飛燕搶了宋梓言,甚至不怪郭飛燕給了她那盞鸩酒,若非那盞鸩酒送她上了黃泉路,她豈非要被qin獸不如的宋梓言沾身?
單單想一想,姜婳就差點幹嘔,顧及郭飛燕,才生生壓了下去,望着郭飛燕悲戚心傷的面容,她眼中忍不住流露出絲絲憐憫。
她未發一言,郭飛燕卻被這憐憫深深刺痛,深吸幾口氣,閉了閉眼睛,将心頭激憤盡數壓下,找回幾分理智方道:“你若不信,便随我來,看看他的書房,是怎樣被你的畫像占據!”
作者有話要說: 姜婳:夫君,有人挖了個坑,你說我跳還是不跳?
蘇玉城:娘子等我,誰挖的坑我就把誰埋進去!敢挖我牆腳,遇神殺神遇佛殺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