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書房?這是個極大的誘惑。
姜婳本能地感覺到危險,卻還是忍不住往那邊傾斜,她知道郭飛燕主動引她去書房一定別有用心,可這龍潭虎穴她非闖不可。
今日郭飛燕同她撕破臉,往後再不能裝作姐妹情深,伺機靠近宋梓言的書房了。
見她未曾推拒,郭飛燕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帶着決然的力道,幾乎是拽着她往書房方向而去。
姜婳行至半路,才忽而想起蘿月來,轉身回望,只見淡花疏影,白石青竹,哪裏有蘿月的影子?她微微蹙眉,想必蘿月已經被宋府有眼力見的丫鬟請去別處了吧,這會子她也顧不得了。
到得書房外,姜婳才發覺這書房設置得較為隐蔽,離園子近些,離前邊庭院卻有些距離,站在樹下,她甚至聽不到前邊庭院中的動靜。
一棟獨立的二層小樓,層距不高,三面修竹環繞,樓前一棵合抱粗的大樟樹,将整棟小樓掩映其間,若不仔細察看,很容易将此處忽略。
姜婳心中暗嘆,整個宋府也就這處書房花費最多心思,她卻不明白,郭飛燕為何敢帶她來此處,若說沒有宋梓言授意,她用腳指頭想想都不會信。
郭飛燕或許會被仇恨沖昏頭腦,卻不會再大事上自作主張,否則以前世郭飛燕對她的忌憚,恐怕不能成親那天便會悄無聲息地弄死她。
姜婳跟在郭飛燕身後,擰眉踱步進去,終究猜不透宋梓言的用意,莫非是想用畫像打動她?
正思索着這種可能性,姜婳擡眼便見着,書房正中細腿鑲大理石香楠木書案上,散亂地鋪着一層層宣紙,她檀口微張,呆呆地走上前去,那些宣紙上或半身、或全身,一颦一笑,俱是她的身影。
若說進來之前,姜婳尚對郭飛燕的話心存疑慮,此刻卻是被驚得生不出半點懷疑來。
若非親眼所見,她哪裏知道,宋梓言曾對她這般用過心?能将她的神韻畫得惟妙惟肖,躍然紙上,足見他對她的了解。
可惜,今時不同往日,宋梓言畫出的是從前傻兮兮為他歡喜為他愁的姜婳,并非如今脫胎換骨的她。
“這下妹妹總該信了?”郭飛燕的聲音帶着哭泣過後的沙啞,混着心懷怨怼的冷意,幽幽蕩蕩,仿佛深夜踽踽獨行的幽靈,“若你未曾婚配,我也不是不能将正妻之位讓給你,可你已然嫁人,還霸着他的心。”
郭飛燕深吸一口氣,将眸中淚光生生忍住,她不想再在姜婳面前哭,即便是假裝她也不願,只有弱者才會落淚,她這一生終會是贏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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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你帶我來看這些畫像,就是想告訴我,你的夫君心裏仍念着我?”姜婳笑眯眯道,“即便如此,我又能為你做什麽呢?”
面上雖帶着笑,眼中卻冷若寒霜。宋梓言念着她,難道就是她的錯?憑什麽郭飛燕一副自己對不起她的模樣,那般理直氣壯!
還說将正妻之位讓給她,嗬,她稀罕嗎?那位子是鑲了金開過光的?
郭飛燕搖了搖頭,面色帶着凄然的白,下巴卻揚得高高的,有種不服輸的倔強:“我不要你做什麽,只要你今日明明白白地告訴我,你對梓言,到底有沒有情意?若是有,便守住你的心,只要你一心向着他,有朝一日他定會娶你過門,我也願意與你平起平坐。”
“哦?”姜婳笑意森然,她怎麽會覺得郭飛燕可憐呢,郭飛燕明明跟宋梓言一樣的無恥,這說話的口氣,讓人不忍直視,她是正妻還是紅娘?
姜婳哪裏聽不出來,她做了這麽多,說了這麽多,原來不過是想為宋梓言牽線搭橋,叫她心裏時時記挂着宋梓言,對宋梓言有求必應,所謂的有朝一日,不過是拿下大晉的那一日。
平起平坐啊,這又是宋梓言授意的麽?果然同前世一樣,永遠會想出不同的好聽話來吊着她,就像驢車前頭吊着一捆青草,勾着她替他賣力。前世她心系宋梓言,宋梓言有着姜家姻親的身份便有諸多便利,如今卻不知宋梓言想利用她做什麽。
不管是什麽,她都沒興趣,畢竟她連看宋梓言一眼都嫌髒了眼睛!
“沒想到姐姐這般大度,倒是我小瞧了姐姐。可惜我家夫君待我極好,我欠他良多,并無二嫁的心思,姐姐還是別費心了。”姜婳語氣淡漠,對郭飛燕的最後一絲耐心也已耗盡。
與郭飛燕糾纏的同時,她的眼睛可沒閑着,不動聲色地将書房明面上的陳設物件看了個遍,卻并未見着什麽有用的破綻。
想來郭飛燕也不可能容她獨自一人呆在這書房中,姜婳同她話不投機,擡腳便要往外走。
不料,郭飛燕往她身後望了一眼,轉身疾步走出去,搶在她前頭,站在門檻外面對着她,意味深長地道:“妹妹莫急,有沒有情意你跟我說沒用,不如同梓言說去。”
說完,不等姜婳反應,驟然将門合上。
姜婳心下一驚,急急推門,卻聽到門外落鎖的聲音,感受到身後衣袂帶來的風動,姜婳一顆心如同跌至寒潭。
她狠狠咬了咬唇,幾乎能感受到宋梓言的鼻息徐徐吐在她發間的熱度,死死按下幾欲作嘔的沖動,泠聲道:“宋公子這是做什麽?貴夫人将我強留于此,不知是她自作主張,還是你的意思?”
不必回頭看,她也知道身後來人便是宋梓言,可來之前明明有人告訴她宋梓言出府去了,為何他會忽然在此出現,又是何時來的?
姜婳心頭突突直跳,總覺得他來者不善。
“婳兒當真如此絕情?你送我的荷包、寶石匕首,我都好生收在匣中,日日睹物思人,原以為婳兒心思同我是一樣的,沒想到你才認識那狀元郎短短時日,便移情了麽?”宋梓言的語氣似嘆息,似埋怨,好像她不在念着他是多麽匪夷所思的事。
姜婳笑了,她猛然轉身,步搖下墜着的珠串發出清脆的聲響,又無聲地敲着她的面頰,她一雙美目如覆霜雪,一錯不錯地盯着面前玉冠華衫的男子。
幾乎是從唇齒間狠狠擠出字來:“宋公子!我以為往日之事,早在榮翠軒前便已說清楚了才是,如今你我各自婚嫁,應當兩兩相忘才是,不知宋公子此番言語是為何意?莫非當我是那等不知自愛之人麽?”
“當然不是!”宋梓言憤然否認,濃濃如描墨的長眉下,一雙眼睛犀利如鷹隼,盯着眼前無數次擾他清夢的女子,恨不得一眼看到她心底去,看看是不是真的如她所說,對他全無半點舊情。
自賞花宴後,他便再未見過她,偏偏兩家已經退過親,他心裏想着她,卻連去見她一面的借口也找不到。
急急将郭飛燕娶進門,也只是想借着郭飛燕的名義,名正言順地将她請進府中來罷了。
他卑微地忍耐月餘,聽到她尚為完璧之身的那一刻,他只覺所有的謀劃、所有的蟄伏都值得,只要她心裏也同樣念着他就好。
誰知,她竟然否認了,還否認地那般痛快!
宋梓言終于克制不住胸腔中的怒火,伸出手去,一把扣住姜婳瘦削纖巧的雙肩,低吼道:“你的心明明是屬于我的,是我的!為什麽要背叛我?為什麽!”
方才隐于落地花罩之後,他只是想偷偷瞧一眼,看姜婳見着他為她畫得那許多肖像有多歡喜,可惜偏偏只有驚,沒有喜,他這才忍不住改變策略,先将郭飛燕支出去,試試她的真心。
沒想到這一抓,姜婳突然像一只被踩了尾巴的毛,瞬間炸了毛,拼盡全力将他推開去,面上帶着嫌惡,口中喊着:“走開!別碰我!”
宋梓言直到這一刻,才終于确定,姜婳沒有說謊,她不僅不在愛慕他,甚至嫌惡。
叮的一聲,宋梓言腦中的某根繃緊的弦,徹底斷掉。
他一把握住姜婳纖細的手腕,似乎要将她的胳膊捏斷,唇畔帶着滲人的獰笑,仿佛失去理智般,拖着她便往北牖下柏木雕竹紋小漆羅漢床邊走。
“宋梓言!你放開我!”姜婳心中湧出前所未有的惶恐,她怎麽忘了,宋梓言就是個瘋子,他連弑父都敢,還有何事做不出來,今日是她大意了,不該這般毫無準備進虎穴的。
姜婳被一股大力重重甩在羅漢床上,後背的骨頭磕得生疼,她奮力去推宋梓言,卻發現力量懸殊,宋梓言的武藝本就在她之上,對付發了瘋的宋梓言,仿佛螳臂當車。
他像一座山一樣傾身過來,将她兩只手死死按在床頭,姜婳急中生智,一把拔下發間步搖,在他覆上的前一刻,将尖銳地閃着寒光的步搖對準自己纖細的脖頸,冷冷望着宋梓言:“你若敢動我一下,我寧願死!”
她确實抱着必死的心,前世她好歹幹幹淨淨地去,沒道理重活一世還要被瘋狗咬一口。
本以為這裏是宋府,宋梓言多少回有所顧忌,怎麽也不會叫她死在府上。
沒想到她還是低估了宋梓言的無恥,只見他抿了抿唇,邪肆一笑:“不必跟我尋死覓活,你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從來只有我不想要的,沒有我得不到的,今日,你休想逃過去!”
姜婳杏目圓瞪,見他笑得邪肆張狂,心知脫身無望,順手便握緊步搖,毫不猶豫地往頸間刺去。
步搖下尖利的金簪,閃着嗜血的寒芒。
姜婳以為自己死定了,豈料下一瞬,一道身影破窗而入,反手便将她手中步搖調轉方向,“嘶”地一聲裂帛,直直刺入宋梓言右襟。
一晃神,姜婳便落入一個寬厚的懷/抱,那人輕/喘的氣息拂在她耳畔,姜婳一顆心仿佛泡在溫泉池的熱湯中,水汽自心底溢出,氤氲了她整個眼眶。
她知道,是蘇玉城。
她沒有回頭,而是恨恨地盯着被蘇玉城一腳踹出數米遠的宋梓言,步搖仍被她握在手中,宋梓言右襟上卻有個細小的血洞,汨汨流出殷紅的血/污了他的前襟。
姜婳多想那個血洞戳在另一側,刺透他的心肺,便能一了百了。
她深吸一口氣,閉上眼睛,肩頭顫動幾下方才平複情緒,她知道不能,蘇玉城也知道,所以即便受此奪妻之辱,他也不曾直截了當取宋梓言的性命。
“城哥,帶我走。”姜婳淡淡吐出幾個字,向來柔糯的嗓音帶着驚魂甫定的喑啞。
一時間仿佛脫力般,将全身力量靠在蘇玉城身前,此刻她什麽也不想說,什麽也不願想。
宋梓言扶着落花罩的手,死死扣住,竟将上好的朱漆刮出一道指痕,他眸光深邃如墨,眼睜睜的看着蘇玉城把姜婳打橫抱走。
總有一日,他會将屬于他的一切,一一讨回來!
郭飛燕慌慌張張的進門,正好見到宋梓言将書案上他視若珍寶的畫像掼在水磨石地上的一幕,他一臉陰鸷,郭飛燕剛要開口,巴掌大的臉卻被一記掌風狠狠扇偏過去:“是誰讓你放他進來的?”
坐在回府的馬車中,蘇玉城将姜婳箍得緊緊的,若非蘿月見情勢不對,去鎮北侯府尋他,若非他及時趕到,後果他根本不敢去想。
只要一想到那個畫面,他便覺心口仿佛被人狠狠剜去一塊肉,痛入骨髓。
“往後莫再見他。”
“我發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