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二更)
蘇玉城同姜婳齊齊開口,又同時愣住,所有的憤然、驚惶、不快瞬間消融。
“好,不見。”姜婳眉眼間俱是淺淺的笑意,似春風拂面,蘇玉城被這如花笑靥晃了神,只覺方才還豎起尖刺的心頓時丢盔棄甲,軟的一塌糊塗。
這一刻,他才終于确定,她是他心口軟肋。
見她經受那般可怖之事,竟還笑得出來,蘇玉城唇角翹起一瞬便耷拉下來,面上滿是不悅,眸間卻是濃得化不開的暖意:“虧你笑得出。”
娶了這般沒心沒肺的娘子,他除了自個兒護着寵着,還能如何?
盛怒過後,蘇玉城心中卻是泛出絲絲縷縷的甜來,想到姜婳寧死也不肯叫宋梓言近身,他如碎星光的眸子裏笑意便又濃了幾分。
趕走一個宋梓言,他必得設法趁虛而入,占/據她整個眉間心上。
姜婳亦不知自己為何笑得出,她只覺重生至今,若有若無壓在心頭的悶郁,好似都被那一簪子刺在了宋梓言心上,她的心忽而有種說不出的輕松快意。
她微微仰面,望着蘇玉城,光潔細膩骨瓷般的額頭輕輕擦過他刀削般的下颚,眉眼彎彎,長長睫羽顫顫,似露出滑過的合歡花,眸中帶着她自己也未察覺的嬌/嗔。
或許,她終于可以不必在意前世糾葛,好好同蘇玉城過這一世。
可腦中下意識地閃過鶴林寺中那一幕,姜婳的心便如同被細錐刺了一記,痛得她烏油油的瞳仁登時一縮,透出幾許茫然地傷。
她不要這般沒頭沒尾地跟了蘇玉城,須得同他開誠布公談一次才成。
蘇玉城只當她是又想到某些過往,那些他來不及參與的她同宋梓言的過往,他以為自己已然不在意,卻鬼使神差地緩緩垂首,想要攫住那兩瓣微微翕動的櫻粉。
他只覺身上仿佛披上了無形铠甲,想要在自己的領地,霸道地宣示主/權。
一點一點縮短彼此的距離,車廂裏似有無數織網将他們綿綿密密織在一處,姜婳愣愣地望着他靠近,一時竟忘了羞怯,忘了躲。
感受到他清爽的氣息拂過她眉梢鼻翼,他目光灼灼,将她唇色燒得殷紅,姜婳心頭似蹦着一只小鹿,怦怦,仿佛下一瞬便要從胸腔竄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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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婳從未有過這種體驗,她本能且慌亂地合上蝶翅般的眼睑。
“公子,少夫人,我們到了!”馬車不知何時已停下,蘿月忽而掀起錦繡流蘇楣車帷。
仲夏的風熱浪般翻湧而來,車廂內的旖旎頃刻消散。
蘿月情不自禁張大了嘴,驚在當場,仿若被人點了穴。天知道她這一路有多提心吊膽,怕少夫人哪裏受了傷,又怕公子因此對少夫人生出嫌惡來。
這般忐忑一路,細細聽着車中動靜,卻又什麽也沒聽着,急得一腦門汗,誰知掀開車帷,竟見着……
蘿月驟然将車帷重重甩下,車帷下懸着的紫銅繡鈴發出靈靈琅琅的碰/撞聲,她恨不得拿繡花針将車帷給牢牢縫在木框上:“我……奴婢什麽都沒看見!”
你這是欲蓋彌彰你造嗎?
姜婳面頰本就燒得滾燙,聞言更是羞赧得無地自容,明明什麽都沒發生,被蘿月喊了那麽一嗓子,恐怕蘇府上下很快便要傳遍,她夫妻二人是怎樣的情深意濃難以自持。
蘇玉城很想将她攬進懷中安撫,可惜某處不受控制的異樣,叫他登時渾身一僵,根本不敢近她一分一毫。
偏偏姜婳猶自未覺,垂眸緊緊揪着他身前衣襟,瑩潤如南珠般的耳垂燒成緋色,白皙纖柔的後頸帶着惑人的绮麗。
蘇玉城深吸一口氣,想将那份異樣壓下,豈料沉寂十餘載的悸動仿若星火燎原,越燒越旺,完全失去掌控。
他将視線移至車帷上,閉上眼睛,在姜婳茫然無措的目光中默念了一遍清心咒,總算艱難地将心中烈火稍稍平息。
蘿月立在馬車旁,聽着裏頭窸窸窣窣的動靜,神色變幻莫測,等了足有一盞茶的功夫,方聽繡鈴輕響,一只骨節分明的手撩開了車帷。
因着蘇玉城的刻意掩飾,姜婳倒是沒察覺到他的異樣,被蘿月喊的那一嗓子鬧得已然沒臉見人,姜婳索性破罐子破摔,窩在蘇玉城懷中當起了縮頭烏龜。
待姜婳被蘇玉城這麽抱進影園,蘇府上下個個面帶喜色,但凡相逢便要悄聲問上一句:“你剛才看到公子和少夫人了嗎?”
那神情,活像只要見到了,便是給眼睛開過光。
回到影園,竈房的婆子似生了千裏眼似的,後腳便送了冰酪來,面上撒着悶開了口吐着沙的紅豆,冰爽甜香叫姜婳忍不住舔了舔/唇瓣。
剛要從食案上拿起那白玉盅,卻被蘇玉城截了胡。
他一個大男人,竟要同她搶吃食?仲夏時節,這冰飲便是她的命,誰搶她跟誰急,當下便颦眉瞪着他,水潤潤的眸光透着股不易察覺的驕縱。
蘇玉城心頭一軟,眼中劃過一絲寵溺,将那白玉盞捂在手心裏,望着她哭笑不得:“我豈會同你搶吃食?你方從外頭回來,待涼快些再吃,否則吃了不克化又要遭罪。”
姜婳不領情地撇了撇嘴,心中暗自腹诽,她又不是玉做的,哪有這般嬌弱?
“乖,再叫一聲城哥,我便還你可好?”蘇玉城內火旺,想來這冰酪叫他捂得已能入口,卻仍想逗逗姜婳。
她在宋府下意識的那聲輕喚,讓蘇玉城頭一回發覺,原來他冷冰冰的名字也能被人喚得唇齒沁香。
“蘇玉城!”姜婳頰上生緋,扯過身後藤編迎枕便要向他砸去,卻被蘇玉城含笑奪過丢回羅漢床。
蘇玉城倒是沒再纏她,而是一手捧着白玉盅,一手捏着柄上刻蓮花紋的銀湯匙,竟親手舀起一勺喂到她唇邊。
姜婳咬了咬唇,按捺下心中蠢蠢欲動即将破土而出的情愫,垂眸将冰酪飲下。
裏邊冰塊已盡數消融,棗紅色豆沙浮在白生生的酪乳上,一點一滴緩緩下沉,仿佛他無意中在她心頭落下的種子,不經意間生出的蔓蔓根須。
“方才在馬車中,你想說什麽?”蘇玉城提及姜婳未盡之言,不過是本着沒話找話的心思,讓她能夠心思如常同他多待一刻。
沒曾想,倒是提醒了姜婳。
姜婳聞言,登時懊惱,她怎的把正事給忘了!
她擡眸望着蘇玉城,眸光一眨不眨,神色說不出的凝重:“我在宋公子書房中發現了北遼印記。”
她面上帶着從未有過的認真,沒有半分遲疑,杏眸熠熠,卻是睜着眼睛說瞎話,特意給宋梓言挖了大坑。
她也是被蘇玉城救下才想起,自己雖未發現端倪,卻不意味着此行全無收獲,至少能再蘇玉城心裏種下疑窦不是?
表面抹得再幹淨,總有露出馬腳的時候,她是不能再去查探,蘇玉城卻可以,宋梓言今日這般羞辱她,不從他身上撕下一塊肉來,她如何對得起蘇玉城的不計前嫌?
她比過往任何時候活得都通透,今日之事,蘇玉城非但沒有心生責備,反而生出許多憐惜,若換了旁人,恐怕早将所有過錯盡數加諸在她身上,連句辯解都不會聽。
她這話言簡意赅,卻是一石激起千層浪,炸得蘇玉城整個腦仁兒嗡嗡作響。
“娘子且小憩片刻,此事非同小可,我須得做些籌備。”蘇玉城說完,将白玉盅放在香楠木矮腳小炕桌上,便足下生風疾步出去。
姜婳望着他的背影,有片刻的茫然,他就這般信她?她說什麽便是什麽,連追問也無,便義無反顧地追着她給的線索而去?
就像懷春少女想了無數種計策,預備用在心儀之人身上,好叫他也鐘情于他,可還沒等少女有所行動,心儀男子便先一步向她表明心跡。
信任來的太突然,姜婳腦子懵懵的,怎麽也理不清,自個兒哪裏值得他那般信任,
入夜,庭院中大槐樹上蟬鳴陣陣,內室置了冰桶,姜婳一覺醒來,仍覺身上微微汗意,讓人黏/膩不适。
睜開眼睛,朝糊着紗紙的窗棂望了一眼,外頭樹影搖曳,斑斑駁駁落在窗棂上,叫人心間平添幾分寒意。
好似不那麽熱了,姜婳往裏挪了挪,未睡過的地方帶着一絲涼意,她側過身子,重新閉上眼。
正要睡去,卻聽到“吱”地一聲輕響,随即一陣輕巧的落地聲傳來,似是布履敲在地磚上。
姜婳心下一驚,猛然回頭,卻見一個身着墨色夜行衣的高大身影閃電般劈在她身側,在她驚呼出聲的前一刻,冰涼的手指穿過紗帳縫隙捂住她的唇:“娘子,是我。”
姜婳瞪大眼睛,月光熹微從窗棂處探進來,眼前的人,俊眉修目,面如玉琢,唇角微微翹起,可不正是蘇玉城!
“你這是做什麽?”見到他這身打扮,姜婳便有些氣,她告訴他宋梓言的書房有異狀,卻不是叫他親自去查探啊,若是他被宋府發現,她不得後悔死。
蘇玉城感受到她的怒氣,心下竟生出絲絲歡喜,她這是關心他麽?
他忍不住擡起手臂,想要擁住她,這一夜險象環生,唯此刻方有落在實處的安定。
“嘶……”牽動了左臂上傷口,蘇玉城忍不住痛呼出聲,還特意誇張了些,邊呼邊斜眼瞅着姜婳。
見他這樣,姜婳當下便緊張得不能自已:“你受傷了?誰傷的你?”
他被發現了嗎?宋家或是北遼的人會不會追過來殺人滅口?
姜婳盯着蘇玉城受傷的左臂,一時間閃過無數個念頭,唯獨不想叫他被宋府奸賊抓去。卻是忘了,外頭沒有動靜,便說明蘇玉城已經将人成功甩脫,宋梓言再有能耐,沒有合理的借口也不能私闖民宅,更何況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蘇放的宅院。
“別怕,沒人認出我來,只是手臂上的傷,不能驚動旁人,還得勞煩娘子替我上藥。”蘇玉城臉不紅心不跳,厚着臉皮道。
姜婳聞言,匆匆撩開煙羅紗帳便要起身去翻藥箱,可對上蘇玉城幽暗的竄着火星的眸光,她才恍然想起,夏夜炎熱,此刻她身上僅着亵衣,堪堪遮住緊要部位。
饒是內室光線昏暗,姜婳面頰仍是燒得幾欲滴血,她緊咬着下唇,掃了一眼蘇玉城左臂被劃開的衣袖,垂眸便要從蘇玉城身側跨過去。
作者有話要說: 蘇玉城:娘子,你猜我是不是柳下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