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誰知,蘇玉城長臂一伸,握住她纖巧滑潤的削肩,将她按回紗帳中。

“別動,莫着了涼,我去拿藥箱。”蘇玉城猛然收回手,指尖顫動,仿佛還貪戀着那份觸感,暗暗吸了一口氣,方才将心中熱度按捺下去。

偏那熱度又從脖頸竄出來,蔓延過他下颚的弧度,直燒到他的耳尖。此時倒是無比慶幸姜婳歇息時并無掌燈的習慣,否則他這愣頭青的模樣被她瞧了去,不定會不會在心裏偷偷笑他。

他的手明明染着些暗夜的清涼,可拂在她肩頭,姜婳卻被燙的瑟縮了一下,似被燒紅的烙鐵燎過,灼意經久方歇。

蘇玉城背過身去,借着微弱的月光,在屏風外的雕花架上取藥箱。

若是娘子知曉他近日得侯爺提點,武藝突飛猛進,不僅甩掉宋府追兵,連臂上的傷也是為了瞧她替他着急的模樣,回府前自個兒特意劃上的,會不會直接将他丢出門去?

姜婳小心翼翼,略顯笨拙地替他上藥,細細柔柔的指腹沾着藥粉在他傷口處塗抹,蘇玉城竟一時忘了痛,只有由骨髓深處溢出的藕絲般的麻。

他身子僵直,故作鎮定地凝視着紗帳上的水霧撒花繡紋,眸光根本不敢往姜婳身上落,生怕自己一個情難自禁,在她心裏落下個孟浪的印子。

蘇玉城無奈苦笑,下意識地揉了揉擰緊的眉心。

一時竟不知該為自己苦肉計成功,得到姜婳關心而歡喜,還是該因自個兒急于施展苦肉計,尚未沐浴更衣,不便唐突佳人而傷懷。

心中酥酥癢癢的绮念雖盛,蘇玉城到底還是克制住了,方才“受過傷”,豈能龍精虎猛?在娘子面前扮出虛弱的模樣方是長久之計。

蘇玉城暗自咬牙,在姜婳開口前,主動去外間羅漢床上歪着了。

讓姜婳驚奇的是,她明明心事重重,有許多事想問蘇玉城,可聽着他均勻綿長的呼吸,她竟就這般沉沉睡去。

在雪衣娘的啁啾中醒來時,天色已然大亮,院子裏傳來蘿月同小丫頭們的玩笑聲,仿佛又什麽喜事。

“蘿月!”姜婳沖着窗棂朗聲喚道,聲音有種冬瓜糖的脆甜。

坐在廊下小杌子上候着的蘿月,聞聲登時跳起來,捧起早已備好的襦裙,沖坐在外間安靜如雞翻着兵書的蘇玉城福了福,便匆匆去內室服侍姜婳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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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婳系好腰間縧帶,伸着懶腰繞過屏風,驚得正打哈欠的嘴巴都忘了合上,蘇玉城怎麽還在!

她慌忙閉上嘴巴,收回戴着金絲絞花臂钏的放浪形骸的手臂,讓它們統統回歸安分守己的模樣,這才扭頭狠狠瞪了蘿月一眼。

為什麽不提醒她!

被刮了一記眼刀的蘿月,內心無比委屈,少夫人,您家夫君為何在此,您應當比奴婢清楚啊?

姜婳垂眸絞着手指,心下懊惱,這回怕是在蘇玉城眼中形象盡毀。

豈料,蘇玉城竟“哈哈”一陣朗聲笑起來,他真不是故意要笑姜婳的,只是她那頑劣小狐貍瞬間變成乖巧萌兔的模樣,看得他心都化了,實在沒忍住。

沒想到,他嬌嬌柔柔的小娘子,在他沒看到的時候,并不是個無趣的大家閨秀,她不像是讀《女戒》長大,倒像是吃甜雪泡長大的。

蘇玉城挑了挑眉,望着姜婳初起時慵懶帶着嬌憨的容顏,心頭一動,放下兵書,整了整衣衫站起來道:“去替少夫人盥洗梳妝。”

蘿月聞言,只當是公子要同少夫人獨處,特意将她支開,當下一溜煙跑得比兔子還快,磨蹭了好一會子才捧着銅盆進屋。

姜婳由着蘿月、松雲替她梳洗,也不知蘇玉城哪裏來的耐性,竟站在一旁直直看着她,饒是丫鬟們還在,他不會做什麽,姜婳對上銅鏡中他的目光,仍是忍不住羞紅了面頰。

蘿月、松雲抿唇忍笑,眼睛卻笑成一彎淺淺新月。

待将她發髻梳好,沉默不語的蘇玉城,卻忽而出言制止,上前揮了揮手将蘿月她們趕了出去。

姜婳見他長身玉立,自她身後長臂一伸,從妝奁中取出他送她的那支蝶釵,略帶磁性的嗓音沉沉落在她耳畔:“今日戴這支金釵可好?”

她很想說,今日梳的發髻并不适合簪蝶釵,可一想到他因她而受傷,便生生将那拒絕的話咽了下去。

可等蘇玉城興致勃勃地将蝶釵插在她發間,卻自個兒蹙起了眉心,搖頭換了一支翠玉簪子,方才舒展眉心。

姜婳心下覺着好笑,沒想到她榆木疙瘩似的夫君,于梳妝一道竟也無師自通,玉蘭簪子倒是挑得很合她心意。

殊不知蘇玉城心中正盤算着,等忙完這陣子,定得帶她去榮翠軒挑些更好的頭面,他私下裏置辦的那些産業,足以讓她這一生都不必将就。

待蘇玉城拈起螺子黛,要沾水替她畫眉之時,姜婳登時跳起來,一避三尺遠,緊張兮兮地問道:“夫君可曾替人畫過眉?”

蘇玉城一臉愕然,這是什麽傻問題,他豈會替別的女子畫眉?

他果斷搖了搖頭。

沒想到姜婳指着他手中螺子黛道:“夫君于畫眉一道并無經驗,還是我自己畫吧,不敢勞煩夫君。”

蘇玉城實在不明白,為何詩書中描繪的缱绻纏綿的畫眉之樂,在他這裏就行不通了呢?

他擰眉望了望手中青黑色的一團,嘆了口氣,別說娘子對他的手藝沒信心,連他自己也沒把握,只得放下,靜靜撤至一旁暗暗将姜婳畫眉的模樣記在心裏。

這段時日,跟鎮北侯幾乎同吃同睡,侯爺也未刻意隐瞞,蘇玉城自然看出侯爺腿疾之事,不止腿疾,他還有其他舊傷。

是以,蘇玉城并不想早早的把宋家的事告訴鎮北侯,總得查探清楚,否則不過是多個人憂心罷了。

打定主意,便叫青鋒去侯府替他告了假,他人雖沒去,課業卻不曾落下,侯爺似乎唯恐他在溫柔鄉中不思進取,特意叫青鋒帶了一匣子兵書回來。

蘇玉城只想着叫姜婳心疼,那一刀下手便有些重,昨夜還不覺得,白日裏看着只覺觸目驚心。

姜婳看在眼中,迅速別過臉去,掩飾着眸中湧起的淚光,埋怨他的聲音卻帶着些許哽咽:“即便要去,你也可以好好謀劃,派個死士去,怎的就要只身範險?”

看她這般着緊,蘇玉城心中又生出悔意來,可再怎麽後悔,他也不敢告訴姜婳真相,只得稍稍安撫:“昨日是我魯莽了,只想着出其不意,卻是準備不足,往後再不會叫娘子擔憂。”

姜婳秀眉一挑,跺了跺腳,嗔怒道:“誰擔憂了!”

蘇玉城哈哈一笑,似乎自從同她相識,他的臉上才開始有笑意,并且帶着與日俱增的趨勢,他并不排斥這種轉變,反而這樣才叫他覺得,自己也可以做個有血有肉享受愛恨嗔癡的普通人。

那廂鎮北侯給他布置了課業,這廂姜婳也自發當起監工,即便蘇玉城想偷得浮生半日閑同娘子耳鬓厮磨也是不成,只得沉浸在兵書裏。

外頭傳得沸沸揚揚,說是昨夜兵部尚書的府邸進了賊,姜婳聽着外頭采買的仆婦無意中透露的消息,只覺一顆心緊緊揪着。

直到紅日西墜,也未有不速之客前來打擾,姜婳懸着的心才終于落了地,看來宋梓言是真不知曉夜探宋府的是她夫君。

用罷晚膳,姜婳背着衆人,在內室替蘇玉城換藥。

西窗下,草間蛩響陣陣,內室一燈如豆,畢波一聲爆出燭花來,打破這難得的靜谧。

姜婳細細替他纏好紗布,終于松了口氣。

蘇玉城垂眸望着姜婳細膩白皙的後頸,忍不住喉間滾動,他忽而想起洞房之夜的花燭,也是這般爆了燭花,他卻生生錯過短短春宵。

這一次,他斷不能再輕易放過去。

姜婳剛替他将紗帶打好結,防止傷口崩裂,卻猝不及防地被他撈過去,不輕不重地撞在他的前襟處,發髻上尚未及取下的玉蘭簪子順勢滑落。

她下意識地伸手去撿,腰肢卻被一雙骨節分明的手,緊緊箍住。

“別……”姜婳呢喃出聲,帶着羞赧地反抗,她擡手将纖細的手臂抵在他身前,目光灼灼的望着他,“我不要這般沒頭沒尾地跟了你。”

在蘇玉城疑惑的目光中,她緊緊咬了咬唇,終于忍不住将心間盤亘已久的刺抛在明面上:“我心中一直有個疑問,今日你須得明明白白的告訴我,否則……”

她頓住了,面色有些泛白,她也不知道否則會如何,頂多也就是同蘇玉城相敬如賓,同他分房而居,和離也只能等到宋梓言遞降書的那一刻吧。

嫁給蘇玉城,原本是為着取得他的信任,沒曾想,這樁親事眼下卻是對她最有利不過的保護傘,至少她能理直氣壯地同宋梓言斷幹淨,還有蘇玉城護着她。

說起來,她才是這樁親事的最大受益者,若他真的心系旁人,她還強求什麽?

“好。”蘇玉城松了腰間力道,握住她一只柔夷按在他怦然跳動的心口道,“我不不會欺瞞于你。”

對于此生唯一的發妻,他希望兩人終生都能坦誠相待,就連他深藏心底的秘密,有朝一日,也會親口告訴她。

姜婳定定地望着他,一字一句地道:“你心中可有旁的女子?”

蘇玉城見她問得慎重,本以為她是發現了他身世端倪,若果真如此,要不要告訴她,尚須掂量,不是怕她說出去,而是怕她接受不了,将他好不容易拉近的距離再度拉開。

卻沒想到她問的是這個,蘇玉城怔愣片刻,眉眼含笑:“自然沒有,這世上還有哪個女子及得上娘子?從前沒有,往後也不會有,娘子放心便是。”

原來這才是娘子抗拒他的症結所在,不知何時叫姜婳生出這般誤會來,蘇玉城心下着實覺着自己冤得很。

心中幾乎篤定已久之事,一朝被他否認,姜婳有些反應不過來,愣愣地道:“那你在鶴林寺……偷偷去看敦……明淨師太,回來還黯然神傷,終日酗酒。”

蘇玉城驚得張大了嘴巴,心中極隐晦之事,被她這般提起,他竟未覺沉重,只覺前所未有的輕松,原來早就被她撞見了。

“你怎麽會以為我心儀她?她……”蘇玉城一時不知該不該告訴姜婳實情,沉吟一瞬,終于道,“她是我的一位長輩,血脈相親的至親之人。”

至于究竟是誰,若是姜婳問,他便說,若她不問,他便将此事暫且暗下。

春宵苦短,不是探讨身世的好時機,不如同娘子做些更要緊之事。

姜婳聞言,忽而笑了,笑意無聲地化在眉眼間,仿佛冰原上一夕綻放的雪蓮,燭光下流光溢彩。

她做出了平生從未有過的膽大舉動,忽而仰面,在蘇玉城棱角分明的下颚落下一wen。

蘇玉城一雙星眸,登時生出大片大片鋪天蓋地的狂喜來,扣住姜婳的腰身,緩緩将她放在煙霧般的紗帳中。

“叩叩叩!”一陣急促的敲門聲傳來,只聽蘿月焦急喚道,“少夫人,姜府來人了!”

作者有話要說:  蘇玉城:作者你快出來,我保證不打死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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