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二更)
這時候來人,必定是要緊事,姜婳顧不上羞赧,一把推開蘇玉城,垂眸整了整身上尚算齊整的衣衫,匆匆便要下床去。
慌亂間卻不小心撞到蘇玉城,也不知撞在哪裏,只聽他“嘶”得一聲,狠狠吸了一口氣,面上神色頗為痛楚。
“夫君,可是撞到傷處了?”姜婳雖着急娘家之事,卻也不忍丢下蘇玉城不聞不問,一臉擔憂地望着蘇玉城纏着紗布的左臂,想要解開看看是否崩開。
誰知,蘇玉城身子一僵,苦笑地擺了擺手道:“我無事,娘子且去瞧瞧有何要緊事。”
拿沒眼力見的丫鬟,最好是有要緊事,否則他非把她發賣了不可!
若是姜婳撞着旁的地方,他少不得博博同情,偏偏撞的是那處,他又怎敢叫姜婳瞧見自己的醜态?
望着燭光中,姜婳纖纖袅袅的背影,蘇玉城盛着星光的眸子滿是哀怨。
這廂,姜婳出門便見蘿月一臉焦急地立在門檻外,只見她欠了欠身,湊近姜婳,将聲音壓得極低:“來的是夫人身邊的何媽媽,說是韓姨娘指名要見您。”
姜婳順着蘿月的視線,往院外一望,果然見何媽媽立在燈籠下沖她颔首。
事關韓姨娘?姜婳腦中忽然閃過上回在山洞中撞見的一幕,心中頓時一突,莫非韓姨娘不聽勸,再次犯了糊塗,被阿娘身邊的人抓到?
難怪蘿月要壓低聲音,此事傳出去到底不好聽,韓姨娘雖不是爹爹名副其實的妾室,可也算是姜府之人,姜婳下意識裏并不想叫蘇玉城知曉這樁醜事。
她沉吟片刻,轉身進去跟蘇玉城說,姜勖在外邊又闖了禍,阿娘火氣正盛,是以爹爹喚她回去哄哄阿娘。
左右姜勖是個愛闖禍的,用這個借口再合适不過。
蘇玉城淡然一笑,點頭叫她快去,姜婳見他信了,這才松了口氣,匆匆換上外出的衣衫,便由蘿月挑着琉璃燈随她一道而去。
待姜婳走遠,蘇玉城忽而繞過屏風,望着北牖外枝葉繁茂遮天蔽日的大樹,面帶寒霜,眸光犀利似要化為實質,泠聲道:“進來!”
樹上暗衛是晉康帝派來的,他本以為自己藏得極好,沒想到早就被蘇玉城發現了,登時灰溜溜地摸了摸鼻子,從枝葉間一躍而下,頃刻間便垂首站在蘇玉城面前,步法精妙,形同鬼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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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叫什麽名字?”蘇玉城語氣淡淡,聽不出喜怒。
那暗衛卻心中忐忑,比面對喜怒無常的晉康帝時也不差,想到晉康帝對這位的在意,他忙恭敬回道:“屬下七星,聽候公子差遣。”
蘇玉城聞弦音知雅意,當下便明白,這人算是晉康帝送給他的,不管他是出于怎樣呃心态,蘇玉城都覺得自己沒理由放着這般武藝精湛的人手不用。
尤其是他不能時刻守在姜婳身邊,卻要防着毒蛇般蟄伏着随時可能上來咬他們一口的宋梓言。
“你再帶個人,即刻起跟在少夫人身邊,隐在暗處保護她,若她有絲毫損傷,你們也不必再回來了。”蘇玉城語氣淡漠,卻擲地有聲,七星毫不懷疑,若是少夫人真被傷到,蘇玉城定會取他們的性命。
身為暗衛,死他自然不怕,唯獨怕的不過是晉康帝折磨人的手段,若蘇玉城親自處置他們還好,若是交給晉康帝……
七星忍不住打了個哆嗦,決定還是拉着暗衛中武藝最高的破山一塊,較為穩妥。
“是!”七星抱拳,迅速沒入暗夜中。
禦攆上,晉康帝身着明黃色繡團龍紋圓領長衫,正要去趙婕妤宮裏,聽得暗衛來報,眼中登時閃過一絲玩味。
“哦?城兒派了兩名暗衛去保護姜婳?”晉康帝蓄薄須的上唇微微牽動,扯出一抹高深莫測的笑來,“往後聽他吩咐即可,不必再來回我。”
看來這回他賭對了,城兒徹底對姜家那小丫頭上了心,他能同心儀之人朝朝暮暮,倒比他這個當老子的強多了。
腦中閃過年輕時,初見燕飛的情形,她站在紛紛揚揚的櫻樹下,滿樹芳華不及她眉間一笑。
彼時他便如同情窦初開的毛頭小子,日思夜慕,卻不敢宣之于口,花了月餘親手雕了一支玉簪,還是叫六弟替他送出去的。
看到禦膳房新出的點心會想到她,看到禦花園裏的奇花也想送與她,他甚至想,哪怕她想要這江山,他都願意退到她身後做個傀儡,只要能日日瞧着她便好。
偏偏天不遂人願,她成了敦親王妃。
晉康帝面色一寒,禦攆穿過甬道,已然能瞧見趙婕妤燕宛宮外華美炫目的宮燈,他卻忽而沒了意趣。
替身終究只是替身,趙婕妤空有一張臉同她有六分像,卻連她一根手指頭也比不上。
晉康帝頹然合上眼,輕輕敲了敲蟠龍雲紋扶手,禦攆一頓,掉頭回了勤政殿。
“嘩啦!”花了兩個時辰梳妝打扮,親自候在殿門處的趙婕妤,聽到宮婢的回禀,一把将內務府新孝敬的汝窯瓷盞掼到水磨石地上,一雙美目陰郁之極。
她目光幽幽掃過妝奁中的一方錦盒,甭管那老道士說的多好聽,她卻清楚,那正是前朝貴妃用過的,能增色固寵的息肌丸。
那東西雖好,可到底不能長久,損傷龍體不說,于她子嗣也有礙,可一想到宮裏的傳言,以及晉康帝近日來她宮裏的次數無意中消減,趙婕妤美目中便簇起一團火。
陛下,你可別怪臣妾,人不為己天誅地滅,更何況她同老道士的事若是被晉康帝知曉,左右不過一個死字,有晉康帝最寵信的老道幫她,她還有什麽好怕的!
姜婳回到蘇府,卻是一番兵荒馬亂,事情同她想象的似乎不太一樣。
她望着跪在她腳邊的韓姨娘,神色複雜:“韓姨娘,你糊塗啊!”
韓姨娘豈止糊塗,簡直糊塗之極!叫她回來做什麽,難道韓姨娘就這麽有把握自己會幫她?
姜婳眯了眯眼睛,水潤潤的眸子忽而變得犀利起來,韓姨娘不僅跟那黃大成私相授受,竟然還懷了身孕。
若是換了旁的人家,哪有機會要她見出嫁的姑娘,只怕立時便拉去沉塘了。
最讓姜婳看不透的是,此事并非阿娘身邊的人發現的,而是大哥帶回來的那個來路不明的可憐女子。
女子名喚楊月,身量高挑,卻很纖瘦,是大哥回京途中從山匪手裏救下的,她自稱父母雙亡,來京城尋親,可來了京城才發現親人已不知搬去何處。
她無家可歸,言稱救命之恩無以為報,要留在姜墨身邊服侍,姜墨心系鎮北侯府的曹采芙,哪裏肯收留一個可能引起誤會的女子?
可林夫人生出恻隐之心,不忍見她一個弱女子流落街頭,便要将她留在府中,也不要她簽賣身契,随時可以自行去留。
回門那日,還是姜婳主動提出把楊月安在韓姨娘屋裏服侍的,只因韓姨娘深居簡出,身邊的丫鬟也不好随意走動,翻不了浪花來。
偏偏她還翻出大浪來,便是她發現韓姨娘身懷有孕,趁韓姨娘同黃大成私會之時,偷偷帶着林夫人來捉女幹。
原本姜婳還覺着自己杞人憂天,這會子卻深深覺着,楊月必定不簡單。
回過神來,卻聽韓姨娘凄然哭訴:“姑娘也是嫁過人的,可你備受夫君寵愛,哪裏明白我心裏的苦?當初老夫人見我顏色好,将我賜給老爺,本非我所願,還是表哥勸我不能惹怒老夫人,賤妾出身寒門小戶,賣身契尚且在老夫人手裏捏着,除了聽之任之還能如何?”
所以,便連争取一下都不肯麽?一想到韓姨娘的凄涼還有黃大成一份功勞,姜婳便不覺冷笑,黃大成倒是打得一手好算盤,借着青梅竹馬表妹的名頭謀的好差事,另娶如花美眷,待糟糠撒手人寰,他一人無力撫養兩個閨女,便來引誘韓姨娘。
若什麽也沒發生,姜婳倒是願意多句嘴勸勸她,可如今韓姨娘已經懷了黃大成的骨肉,她再說什麽也是無用。
“你再可憐,路也是自己選的,哪怕頭破血流也是自己磕的,沒人強押着你,我一個出嫁姑娘憑什麽幫你呢?”姜婳明白,同為女子,她并不想為難韓姨娘,更何況當初順利同宋梓言退親,也算有韓姨娘一份功勞,她一直記在心裏。
她是不能看着韓姨娘去死,可還是忍不住刺上一句。
沒想到,向來柔弱的韓姨娘,忽而仰面望着她,猶帶淚痕的臉上閃過一絲決然:“姑娘若肯放我出府,同表哥遠走高飛,我這兒碰巧聽到一些事,願意說與姑娘聽。”
“哦?”姜婳一臉訝異,眼中也不由生出好奇來,原來韓姨娘還有後招。
姜婳後退兩步,坐在中堂千裏江山挂畫下的太師椅上,纖纖玉指輕輕叩着紫檀木長案,眸光掃了掃右下首的位置,悠然道:“坐下說吧,你說的事若是于我有用,我不止放你出府,還送你五十兩銀子做盤纏如何?”
至于能不能遠走高飛,便要看黃大成如何決斷,她可管不着。
韓姨娘依言起身,拿絲帕拭了拭頰邊的淚,深吸一口氣方道:“姑娘可記得,宋府有個吳姨娘?”
吳姨娘?
姜婳微微蹙眉,她自然記得,當初一心想嫁給宋梓言,倒是對宋府多留心些。
據說那吳姨娘相貌姣好,跟了宋堅也有十餘年,卻是無所出,難不成那吳姨娘跟韓姨娘是一樣的遭遇?她可并不想再聽這些姨娘間的糟心事,她能救一個韓姨娘已是仁至義盡,沒道理去管宋家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妾室。
她沉默不語,韓姨娘卻自顧自繼續道:“吳姨娘也是個可憐人,早年頗受宋老爺寵愛,卻被宋夫人私下灌了絕育的湯藥,自此再不能生育。”
姜婳心下駭然,果然是有其母必有其子,難怪宋堅這麽多年再未納妾,只有宋梓言這一棵獨苗,還是北遼三皇子的野/種,只是不知宋堅是心甘情願的,還是被蒙在鼓裏?
“賤妾無意中結識吳姨娘,從她口中方才得知,原來宋老爺在槐樹巷養着個外室,似是杭州瘦馬出身,樣子極出挑,還替宋老爺生了個兒子,現下已有十歲。”
韓姨娘說到此處,忍不住擡眸望了姜婳一眼:“宋夫人與宋公子似乎并不知曉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