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她當初是刻意接近吳姨娘的,只因吳姨娘是宋府中人,韓姨娘想借吳姨娘的手,在姜婳嫁去宋府之後,給她添添堵。
沒想到姜婳沒嫁成宋梓言,上回撞破她和表哥的事也依約沒有告訴老爺夫人,韓姨娘原就想着知恩圖報,要将從吳姨娘那裏得來的消息送給姜婳。
那宋公子不是個好的,定親前便負了姜婳,還将郭姑娘娶進門,這消息若是能讓姜婳給宋公子添些晦氣,也算是她的一份心意。
卻不料,她還沒來得及告訴姜婳,與表哥的事倒先大白于人前,這消息便成了她的救命稻草,韓姨娘一時竟不知該作何感想。
姜婳聞言,卻是驚得半晌說不出話來。
所以,宋堅心裏是知道,他在替別人養兒子?宋夫人定然不許他有旁的子嗣,才會給吳姨娘灌了絕育湯,只是不知這宋夫人是怎樣的身份呢?
咔嚓一聲,一個念頭似閃電般,照亮了她整個心智,姜婳恍如醍醐灌頂。
宋夫人是北遼三皇子的人!
若非如此,她豈會不要一個自己親生的兒子,卻要整個宋府做宋梓言圖謀天下的墊腳石?
作為三皇子的女人,她必定是不會叫宋堅碰的,那宋堅既不是閹人,又有野心,如何甘心只博一世的從龍之功,而不惠及後人?
所以,她才會避開宋夫人和宋梓言的視線,在槐花巷養外室,給自己留個血脈。
姜婳神色複雜地望着韓姨娘,卻把韓姨娘唬了一跳,難道姑娘聽見這個消息不高興?她心裏還惦記着宋公子?
韓姨娘心跳如擂鼓,通通通,砸得她腦仁懵懵響,若果真如此,她恨不得将方才的話吞回去才好。
沒想到姜婳忽而擡了擡手:“我會依言送你出府,楊月也先借給你使喚,直到你順利誕下孩兒,可夠誠意?”
她面上淡然,心裏卻亂的很,方才那些不過是她的猜測,事實如何還得小心查證,利用好了,至少會叫宋梓言後院起火亂了陣腳。
韓姨娘悄悄抹了一把冷汗,緩緩舒了口氣,原是她多想了,姑娘瞧着也不是個傻的,難道還會放着芝蘭玉樹的狀元郎不愛,去惦記那個負心的宋公子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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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夠!夠!”韓姨娘面帶喜色,忙不疊地應道,摸了摸尚未隆起的小/腹,恨不能跪下來替腹中孩兒給姜婳磕幾個響頭。
她一條賤命死不足惜,求這一線生機,也不過是為着肚子裏的這塊肉罷了。
表哥是個怎樣的人她心裏再清楚不過,只是她寧願委身于表哥,求個孩子傍身,也不想繼續在這一潭死水般的後院,過着錦衣玉食卻一眼望到頭的日子,她熬不下去了。
姜婳擺擺手,制止了她下跪的動作,冷冷叮囑了一句:“既如此,出了這道門,你便将方才的話爛在肚子裏,否則惹出事來便是求神拜佛也無用。”
她面色凝重,即便韓姨娘不知會惹出何事,可一心想過安生日子的她,自然不會去找麻煩,當下便點頭如搗蒜。
推開花廳雕花木扇,姜婳望着亮如白晝的庭院中,一臉沉郁的姜衡、林曦和姜勖,柔聲道:“爹爹,阿娘,韓姨娘也是個可憐之人,她于我有恩,看在婳兒的面上放她出府可好?”
姜衡除了覺得面上無光,倒也沒什麽感覺,畢竟他連韓姨娘的模樣都記不清楚,只記得一個低眉順眼的發髻。
倒是林夫人,她雖曾想過将韓姨娘放出去,卻也是想送她去吃穿不愁的田莊上榮養,而不是這般與人茍/合。
她有些看不起韓姨娘,可一想到韓姨娘跟了黃大成會過怎樣的日子,又有些替她不值,一時倒真沒想好,該如何處置。
一屍兩命之事,太過陰損,她實在做不出。
姜婳此言,倒正好給了她一個臺階下,林夫人向來幾乎對姜婳有求必應,捧在手心裏都怕被雀兒叼走,若說韓姨娘對姜婳有恩,她并不大信,可她願意把這事交給姜婳處置。
這樣一來,不管姜衡對韓姨娘到底是何種感情,對這樣的安排滿不滿意,都怪不着她頭上,更不會去怪他素來疼愛的女兒。
是以,林夫人颔首道:“便依你所言。還不謝過姑娘?”
後一句話,她是沖着韓姨娘和黃大成說的。
姜婳受了她二人的禮,轉而望着眉心微蹙,眸中壓抑着不甘的楊月。
“你雖未簽賣身契,卻是我指了去服侍韓姨娘的,你今日之舉于情可嘉,于理卻是背主忘義。我也不罰你,眼下有兩條路給你選,要麽離開姜家,要麽跟着韓姨娘服侍她順利生産,再回到姜府做事。”
說罷,又補了一句:“只是屆時你再回姜家,卻是要簽賣/身契的。”
她對來路不明的楊月,依然心存戒心,若不試上一試,着實寝食難安。
除了韓姨娘,衆人皆未料到姜婳會提這個要求。
夜色濃濃,皓月皎皎,月門外一叢翠竹被夜風吹得沙沙作響,庭院中樹影婆娑間,有不知名的鳥雀啼鳴振翅,遠處園子裏隐隐似有夜枭的叫聲,更襯得院中一片沉寂。
姜婳定定地望着楊月,眸色晦暗不明。
楊月默然片刻,拇指下意識地在食指外側掐出個深深的指甲印,在姜婳耐心耗盡之前,她終于低眉順目道:“奴婢甘願服侍韓姨娘,以贖今日背主之罪。”
嗬,果然不出她所料,姜婳心下登時有了計較。
不過是個小卒,姜婳無意再理會她,揮了揮手,叫她去蘿月那裏領五十兩銀子,便收拾好細軟随韓姨娘出府。
待院中清淨下來,沉默許久,幾乎要憋出內傷的姜勖,登時化作一只剛放出籠的野兔,睜着亮晶晶的眼睛,帶着無限崇拜的神色舔着臉蹦跶到她跟前:“小妹好生威風,嫁給狀元郎,短短月餘像是又長出個腦子來,你怎麽想到這般懲戒楊月的?”
他話音剛落,林夫人便一巴掌呼在他後腦勺,劈頭蓋臉罵道:“什麽狀元郎?那是你妹夫!你要是有他一半上進,你娘我早喝上媳婦茶了!”
姜勖心中憤憤不平,摸了摸被拍懵的後腦勺,小聲嘟囔:“他不上進的時候還不如我呢……”
“你說什麽?”林夫人瞪大了眼睛,聲調也不自覺地揚起。
姜衡見夫人要動怒,今日本就不順,生怕她氣出個好歹來,當下便踹了姜勖一腳,斥道:“還不滾回你屋裏去!”
随即,也顧不得姜婳在場,伸手便攬着林夫人的肩膀往懷裏帶,一雙眼睛似黏在林夫人身上,小意哄着:“夫人息怒,那臭小子不會說話,交給為夫收拾便是,氣壞身子不值當,吃了這麽些年米糧,打死也怪可惜的,除了打兩下也只能在心中默念‘親生的’不是?”
“噗嗤”林夫人和姜婳齊齊笑出聲來,因着韓姨娘之事帶來的煩悶登時消散大半。
姜婳抿唇偷笑,往常爹娘鹣鲽情深還會背着她些,如今許是因她嫁了人,便少了些顧忌,她倒是挺樂意見着爹娘親親/熱熱的模樣。
倒是林夫人,臉皮沒姜衡那般厚,柳葉般的秀眉微微一擰,嗔怒道:“婳兒還在呢!”
話雖如此,林夫人到底沒甩開姜衡的手,而是轉而望着姜婳:“那楊月你若不喜,打發出去便是,為何要做這番安排?”
因為她懷疑楊月跟北遼有關,或者說跟宋梓言有關。
今生她跟宋梓言越走越遠,不能借着姜府姻親的關系行事,想來宋梓言并不會甘心就此斷了姜府這條線,從大哥帶楊月回來時,她心中便閃過這個念頭,卻并不清晰。
直到那日宋梓言強求她而不得,再到今日楊月高調挑事,似要把姜府的水攪渾,寧願簽賣/身契也不肯離府,她心中猜測才越發清晰起來。
所以她才要這般吊着楊月,離韓姨娘生産還有大半年光景,她倒要看看這只懸絲木偶肯不肯安安分分。
“阿娘不必憂心,此事婳兒自有主張。”
林夫人聞言,只覺女兒出嫁後,心思似乎較從前重了,她既盼着女兒有主見,別被府中仆婦管事糊弄,又盼着女兒少勞神費心。
最後卻只是嘆了口氣,什麽也沒問,兒孫自有兒孫福,婳兒要做什麽便由她去做,左右他們兩個老的還能使幾分力,暫且能保她無恙。
夜色已深,姜婳便在原來的院子裏歇下。
屋裏一應陳設,皆是她出嫁前的模樣,似有專門的丫鬟婆子細細打點,多寶格、細腰賞瓶俱是纖塵不染,連長案上的花觚裏也插着園中新采的粉色蜀葵及金色萱草。
蘇玉城接手下密報,證實宋梓言确實同北遼來往密切,怪異的是北遼人對宋堅不甚在意,對宋梓言卻頗為恭敬。
他揉了揉緊蹙的眉心,想到平靜朝堂之下潛伏着的暗湧,只覺心頭一點也不踏實。
據他和鎮北侯推測,以北遼如今的形勢,即便要犯大晉,也該是三年後。
可經姜婳提醒,他發現了一些蛛絲馬跡後,卻忍不住推翻先前猜測,北遼狼子野心,極有可能提前發兵。
北遼幾位皇子雖正內鬥,可每每對外之時,他們也是極易抱團,想到北遼兵強馬壯,大晉重文抑武,腸肥馬瘦。
他便覺着今夜是睡不着了。
唔,他是因正事睡不着,絕不是因娘子徹夜未歸,讓他一人獨守空房才睡不着。
蘇玉城握着狼毫筆,無意識地在宣紙上畫着一匹戰馬,剛畫出個大致輪廓,他心中便升起一個大膽的念頭。
他要私養戰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