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可知是何人?”姜婳擰眉問道,這一打岔,她筆尖懸着的一滴墨汁不慎落在尚未畫好的消暑圖上,姜婳似攏月華的眉目蹙得更緊。

她氣餒地将畫筆撂在畫案上,墨汁四濺,一幅畫更是毀得徹底。

蘿月心知她是對蘇家老宅的人不喜,小心翼翼道:“是兩位年紀稍長的嬸子,據說家中有子侄同公子一般大,都到了舉業的年紀。”

“哦?”姜婳語調婉轉,眉梢往上微微挑起,面上多了一絲了然。

怕是人家已經找過姨丈姨母,不成事,又曾做過欺淩弱小之事,無顏面對蘇玉城,這才想來诓她這個初來乍到什麽也不懂的新婦。

當年之事,蘇玉城從未同她提起,可即便從別處聽來,姜婳也能想象,他一個未及十歲的童子被一群親族奪去財帛,徒留一車書冊,是怎樣的困頓無助。

更何況,回門那日,大哥還特意提醒過她提防蘇家老宅的人,她要是不去會會,倒顯得她怕事了。

“叫她們等着!”

姜婳利落地放出話去,卻慢慢悠悠回房,換了身衣裳,用過午膳,捧着置了冰的細瓷手盅,由丫鬟打着扇,這才穿過夾道款款往蘇府花廳而去。

兩位嬸子連蘇放和林晗的面也未見着,直接被無視,本來面上讪讪有些坐不住,誰知新來的少夫人肯見她們,她們便覺心中有戲,耐着性子等着。

誰知等到饑腸辘辘,飲了三壺茶水,跑了四回恭房,腰也塌了,腿也麻了,幾乎要熬不住的時候,才見着姍姍來遲的姜婳。

一眼瞧去,便被那周身的氣度晃了神,只見姜婳身着金線雲紋蟬紗絲衣,配素雪孔雀紋绫裙,衣料是她們從未見過的,袖底清風似乎彙集天地靈氣,翩跹若蝶。

髻上金釵鑲着的翠玉水頭極好,镂空點翠鳳頭步搖光華炫目,下頭垂着的珠串俱是石榴籽大小的南珠,拂在她鬓邊,瑩瑩生輝,襯得她恍如神妃仙子。

兩位嬸子心中暗自琢磨,這少夫人當真生得好模樣,看這周身氣派恐怕比後妃也不差,只是不知因着蘇玉城在鎮北侯府被看重,還是因着少夫人娘家家底厚實。

甭管哪樣,姜婳只要有心,都是說得上話的,她二人便不約而同滿臉堆笑,站起身道:“你是玉城他媳婦兒吧,我們都是你嬸子,打滄州來的。”

姿态放得挺低,倒算半個明白人,沒在她面前擺什麽長輩的譜。

Advertisement

姜婳微微勾了勾唇角,匆匆上前道:“哎呀,都怪我忙昏了頭,用過午膳才想起嬸子們還在這兒等着,特意叫丫鬟備上薄禮,向二位嬸子賠罪。”

說完,不待兩位嬸子開口,便招呼兩個小丫鬟将幾匹上好的妝花緞呈上來,放在她們身側方幾上。

兩位嬸子登時眼前一亮,這麽好的料子,在滄州可不多件,足要幾百兩銀子一匹,她們尋常哪穿得上這個?

可歡喜之餘,卻意識到,給姜婳準備的見面禮怕是不夠看,便裝作不懂的模樣捋捋鬓發,把姜婳狠狠誇了一通。

姜婳眸中閃過不屑,若非她們是長輩,她連這幾匹無用的料子也不願拿出來,賞給下邊的小丫鬟還能叫她們記個好,給了眼前這兩位卻是肉包子打狗。

不過……

她驀然想到,也未必全無益處,她們将這幾匹料子拿回去,最好做幾身好衣裳在老宅顯擺,看看那群貪得無厭之人會不會以為她們在這邊得到莫大的好處,從而想方設法從她們身上撕下一塊肉來。

給她們找點事做,也省得她們閑着無事再往京城跑。

“瞧我這記性!”姜婳一甩帕子,面容嬌俏,一派天真地道,“兩位嬸子可用過午膳?要不我叫竈房置個席面,嬸子們吃飽喝足再敘話?”

早餓得前胸貼後背了,她們倒是想用膳,可姜婳要是真的客客氣氣整饬席面,用過膳只怕天都黑了,正事還沒辦,萬萬不能被姜婳搪塞過去。

否則,誰知道下回還見不見得着人?

兩人當下便齊齊擺手:“不必!不必!我們早膳用得遲,并不餓。”

姜婳便也不客氣,在她們對面的靠背嵌山水琺琅紫檀木太師椅上坐下,望着她們,笑意盈盈。

只見她們對望一眼,整了整衣衫坐下,其中一個面若銀盤,較為豐/腴的嬸子率先開口:“我們都是粗人,不懂那些彎彎繞繞,便同賢侄媳直說了。”

“我二人此次前來,實則是為了你兩位堂兄舉業之事,他二人一個崇文一個尚武,可滄州地界小沒有名師指路,我們怕耽擱孩子前程,這才舔着老臉求到侄媳這裏。你看能不能幫忙說項,叫玉城指點一下你汶堂兄,再拜托玉城将你碔堂兄引薦給鎮北侯?”

姜婳正喝着茶,差點嗆着,借着拿絲帕拭唇的功夫,笑了個夠,這才死命咬牙忍住笑意,放下絲帕,面上擠出一抹為難之色。

“嬸子為子女前程勞心勞力,實在讓晚輩敬服,只是我一介婦人,讀女戒長大,阿娘常教我出嫁從夫,嬸子們若得夫君應允,我自然鼎力相助;若夫君有難處,晚輩也須得聽夫君的,嬸子們将此事說與我聽,也是擡舉我了,可晚輩萬萬不敢越過夫君應下此事。”

語氣再真誠不過,言下之意卻是,你們要求便去求蘇玉城,他若應了也算你們有能耐。

兩位嬸子哪裏聽不出這是推诿之言?她們來京城前可是打聽過的,全京城誰不知道,蘇玉城高中狀元後欣喜若狂,頹靡過一陣子,還是姜婳叫他浪子回頭的,他蘇玉城要是不聽姜婳的話,那才是出了鬼。

見姜婳興致缺缺,似不欲多說,另一人急了:“賢侄媳,話可不能這麽說,你生得這般美貌,哪個男子會不捧在手心裏,你只要吹吹枕頭風……”

那還不是手到擒來?

可惜她話還沒說完,姜婳面色便陰沉地幾乎要滴出水來,叫她為這事去找蘇玉城自薦枕席?她成什麽人了!

“少夫人,彭大樹來了,要跟您對上個月的賬冊,鋪子裏還有事,他急着等您回話。”見形勢不對,蘿月匆匆上前,沖姜婳福了福,聲調還特意提高了些。

唯恐那兩位嬸子年紀大耳朵背,聽不清似的。

姜婳面色稍霁,拂了拂衣擺,冷眼望着兩位嬸子,似笑非笑道:“嬸子們也聽到了,我陪嫁的掌櫃還等着回話,恕我招呼不周,不能奉陪。”

“欸?賢侄媳……”兩人還不死心,姜婳卻已匆匆走出院門,往側邊的綠漆屏門而去。

晾了她們半日還不夠,又把她們撇下了,哪有這樣做晚輩的?兩個嬸子一合計,登時達成一致:“走,我們找玉城去!他小時候可去我們家吃過飯的。”

可惜,蘇玉城正在鎮北侯府跟侯爺曹忠毅議事,不是她們想見就能見的。

侯爺脾氣大,談正事之時誰也不敢上前打擾,門口執戟守衛連通報也不肯,兩位嬸子實在餓得心慌,只得去路邊尋了處面攤吃碗素面再來。

見到蘇玉城時,天色已暗,蘇家之事他并不想鬧到侯爺面前,便帶着兩位嬸子去了他從前置的一處私宅,兩進的普通民宅,只供他偶爾議事之用。

蘇玉城望着兩位嬸子,微微蹙眉,他甚至想不起來是哪兩位。

從當年偷聽到蘇放的話起,他便知道自己同蘇家半點血緣也無,不過是蘇放奉旨将他遠遠寄養在無出的族弟蘇厚家中。

蘇厚夫婦的死因,他至今仍耿耿于懷,也曾派人查過,似乎同宮裏那位脫不了幹系。莫非是蘇厚隐隐發覺他的身世,所以晉康帝才殺人滅口?

可惜死無對證,眼下他羽翼未豐又不能去問晉康帝,只能暫且壓下。

蘇家于他有恩的,唯有蘇厚夫婦同蘇放一門而已,其他人若想挾恩圖報,也得看他認不認!

“兩位嬸子遠道而來,不知所為何事?”蘇玉城語氣淡然,聽不出喜怒。

他大小便喜怒不形于色,跟“他爹”蘇厚一樣是個木頭樁子,兩位嬸子也習慣了,想到今日諸事不順,便忍不住将白日之事添油加醋道來。

末了,還忍不住指摘姜婳,語重心長道:“賢侄啊,你爹娘去的早,你成親也未接我們來把把關。俗話說娶妻娶賢,你這位妻室出身樣貌倒是拔尖,卻不通人情世故,目下無塵,長輩來訪,連頓飯也未留,也不肯替我們傳話,不然我們哪能來打擾賢侄辦正事。”

越說越帶勁,那語氣不像是挑剔侄媳,倒像是在挑剔自家兒媳。

蘇玉城骨節分明的手指,在長案上輕輕叩着,面上看不出喜怒,細細聽他們說完,才挑眉道:“這般說來,确實是我家娘子的不是。”

二人聞言,登時喜上眉梢,連連點頭:“可不就是!”

誰知,蘇玉城話還沒說完,唇畔噙着一絲笑,卻異常涼薄:“她怎能不留嬸子們用膳呢?她該直接不讓嬸子們進門才是!”

“青鋒!”蘇玉城面色一寒,朗聲喚道,“叫人看着她們,從哪兒來,回哪兒去!”

“回去記得給其他人傳個話,日後誰若再敢來打擾我家娘子,或是從你們口中說出我娘子半個不字,我便有一百種法子,叫滄州族中所有子弟永世不得入仕!”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