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敦親王妃難得未着青灰色僧袍,一身丁香色鑲鹦鹉綠襕邊廣袖小衫配茶白淨面曳地千水裙,隐隐露出當年名冠京城的絕代風華。

她淡淡一笑,便叫孟皇後覺着,比禦花園中最嬌豔的牡丹海棠還好看,心下暗暗嘆息,生得這副模樣,難怪項梁他曾經滄海難為水。

孟皇後閨名孟葭,總角之時便喜歡跟在美貌的梅姐姐身後跑,梅姐姐人美心善,頗有才情,曾填過一闕詞引得教坊争相傳唱。

彼時項梁還是太子,儀表堂堂,心懷仁厚,壯志淩雲,但凡有梅姐姐在的地方,他的目光就不曾在旁人身上停留過,偏偏他當着梅姐姐的面,連句囫囵話也說不全。

待先皇後一道懿旨,将梅燕飛封為敦親王正妃,項梁的性子便日漸陰郁。

孟葭也曾有過心儀之人,可那人身子不好,兩家尚未定親便與世長辭,她不欲再嫁,便央了項梁庇護她,本是死馬當活馬醫,沒想到項梁竟然應了。

她知道這是看在梅姐姐面上,是以,孟皇後這些年一直盼着他二人能解開心結,即便不能在一處,也比将這份怨帶入墳茔的好。

十餘年來,梅姐姐向來諸事不上心,這回她邀梅姐姐去行宮陪她,梅姐姐竟主動提出想見見姜婳,這是不是說明,梅姐姐開始關心起跟項梁的骨肉了?

孟葭自認為看到了希望,面上笑意越發濃郁。

敦親王妃面皮薄,被她這麽一笑,輕輕捏了捏她的面頰道:“小丫頭竟打趣起我來了!”

說完,面色微微一沉,望着茶盞上放氤氲的水霧,幽幽嘆道:“他是我帶到這世間的,這些年不聞不問,甚至他親自前來,我也未曾相認,終是我對不住他。聽說他娶了個好姑娘,為娘的不能為他們做什麽,總得見一見才安心。”

孟皇後心下愕然,晉康帝一直藏着掖着,沒想到玉城那孩子已經知曉梅姐姐是他生母了,只是不知,他知不知曉誰是他爹爹?

她眸光一閃,莞爾笑道:“見見也好,梅姐姐放心便是,姜婳那小丫頭還是我同項大哥提的,人品樣貌定然上佳。”

聽她提起晉康帝,敦親王妃面上笑意頓時僵住,柔和的面容一點一滴透出寒意來。

這一日,姜婳随林夫人一道,乘着馬車,跟在孟皇後鳳駕之後,與衆人一起,浩浩蕩蕩行了大半日,終于抵達城外巫霞山行宮。

姜婳和林夫人的院子僅一牆之隔,行李尚未收拾妥當,便聽孟皇後身邊的大宮女碧梧親自前來傳口谕,說是今日舟車勞頓,明晚再于清芳殿擺宮宴。

Advertisement

姜婳着松雲遞上一個沉甸甸的銀錠子,碧梧笑盈盈地接了,姜婳這才暗暗松了一口氣,皇後身邊的大宮女吃穿用度比尋常官宦人家的姑娘還強些,等閑哪肯收誰的禮,她收了便代表着孟皇後的态度。

林夫人颠簸一路,又因苦夏,早早便歇下了。

倒是姜婳,叫人于院中擺了些冰鎮瓜果,配上禦廚特制的冰酪,半倚在靠椅上看落日西沉,聽山間蟲蛩鳥鳴,怡然自樂。

紅日隐于霧蒙蒙的遠山之間,只剩半張臉,遠處雲霞如沐佛光。

若是往巫霞山更高處走走,在峰頂尋一處涼亭看日落,定是雲蒸霞蔚,可難得出來一回,她并不耐煩出去應付衆女眷,尤其是住處離她不遠的郭飛燕。

原以為炎炎夏日,影園已是最好的去處,在廂房中美美睡上一覺,沐着窗棂處吹來的似帶晨露清香的山風,姜婳忽而有些樂不思蜀了。

用過早膳,姜婳正捧着本游記打發時間,卻見郭飛燕由丫鬟扶着進了院門。

她在離姜婳三步遠處站定,嬌嬌怯怯,弱柳扶風,仿佛上回面具猙獰助纣為虐之人不是她。

“婳妹妹,我們當真不能回到從前麽?”郭飛燕拿絲帕沾了沾頰上并不存在的淚水,“我們還要在這行宮住上幾日,姐姐想借此機會同你解釋一二,只盼你肯聽我說幾句話,可好?”

姜婳深吸一口氣,垂眸遮住一閃而過的嫌惡,使了個眼神将身邊服侍的人都支出去,唇角帶着一絲嘲諷的笑意:“你想說什麽?經過宋府之事,我以為我們不必再演姐妹情深的戲碼。”

郭飛燕身邊還跟着個眼生的丫鬟,垂眸躬身,頗為消瘦,姜婳掃過一眼并不在意,只要郭飛燕不怕旁人知曉她幹的醜事,自己更不必怕。

“婳妹妹,若我說上次姐姐是不得已而為之,你可能原諒姐姐?”郭飛燕淚盈于睫,若姜婳是男兒身,只怕要忍不住将她攬入懷中好生護着,可惜她取向再堅定不過,面上劃過一絲不耐。

卻聽郭飛燕繼續道:“上回我以為你對夫君仍有情意,這才想給你們機會說清楚,沒想到夫君差點……姐姐對不起你。你可能不知,此次行宮巡防,夫君也帶着一支禁衛軍,你若肯同姐姐冰釋前嫌,姐姐必有法子叫夫君不會來找你。”

姜婳聞言,頓時盛怒,自從跟了宋梓言,郭飛燕越發不要臉面了,竟拿這種事威脅她,言外之意不就是,她若不應,宋梓言來尋她之時,郭飛燕只會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甚至幫忙遮掩?

可惜,她信不過郭飛燕,跟一個幫兇演姐妹情深?請恕她修為不夠。

更何況,在這行宮裏,有孟皇後坐鎮,她可不信區區一個禁軍小統領能對她做什麽。

于是,姜婳冷眼望着她,語氣裏沒有半絲溫度:“話不投機半句多,宋夫人請回吧。”

“你!”郭飛燕臊得面頰通紅,話已經到這份兒上,還能說什麽,只得放句狠話,“你別後悔!”

随即甩袖便走,姜婳望着她的背影,輕嗤一聲,繼續看游記去了,卻未留意,郭飛燕身側的丫鬟回眸望了她一眼,眸光仿佛淬了毒。

這般平靜地過了一日,宮宴之時,好巧不巧地,宮婢将她同郭飛燕安排在了一處。

不同于周遭的言笑晏晏,她們這一桌分外冷清,郭飛燕還想裝裝賢淑同她搭話,姜婳卻悉數充耳不聞,眼睛定定地望着案上琉璃盤中珍馐。

坐在上首的孟皇後見狀,悄悄沖身側一身碧色宮裝的女官眨了眨眼,沉聲道:“你瞧,就是那位,她似乎極喜愛禦廚的手藝,回頭我賞個禦廚給她可好?”

這女官正是易容後的敦親王妃,此時正一臉好奇地望着姜婳,只覺這姑娘安安靜靜,皮膚又極白,粉衫白裙很是讨喜。

她哪有功夫搭理孟皇後?

默然盯了半晌,直到姜婳隐隐覺得不對,視線直直望過來,敦親王妃才收回視線,心下卻暗暗嘀咕,這孩子看起來年紀尚小,恐生産會吃苦頭,不知城兒懂不懂得憐惜。

姜婳對上那女官的視線只是一瞬,心中卻生出一分怪異來,細細一瞧,便發覺那人是易了容的。

她那位師父博學多才,不僅懂口技,還懂易容,她雖不精湛,卻也學過些皮毛,她很确定那女官的氣度跟她那張臉很是違和。

孟皇後身邊的女官怎會是易容之人?莫非是孟皇後授意的?還是有人要對孟皇後不利?

姜婳一時心跳加快,不知該不該當場指出來,又怕是孟皇後自己安排的,不敢壞孟皇後的事,她如坐針氈,卻只能暗自觀察。

酒過三巡,她心中稍稍安定,孟皇後同那女官說過五次話,言行舉止頗為熟稔,看來是友非敵。

可孟皇後是母儀天下之人,她想請誰來行宮,連由頭都不需要,直接請來便是,怎的還叫人易容?

姜婳百思不得其解,貴人的世界她不懂,這也不是她該管的事,暗暗搖了搖頭,便将這份怪異抛之腦後。

“嘔!”身側郭飛燕,抿了一口蓮花釀,竟忽而幹嘔起來,把姜婳唬了一跳。

下意識地拍了拍她背心,叫侍者給她備水漱口,這才起身行至殿中跟孟皇後禀報。

她是不喜郭飛燕,可郭飛燕若是在這宮宴上中了毒,便不是小事了,她做不到放任不管。

孟皇後望着郭飛燕,有些愕然,第一反應也是以為郭飛燕中毒,可她眯着鳳眸巡視一圈,卻未發現旁人有此異狀,便示意姜婳稍安勿躁,小聲叫碧梧帶郭飛燕下去,由女醫診脈。

“什麽?是喜脈?”孟皇後聽着碧梧回禀,訝異之餘,心中劃過一絲微妙情緒,她沉吟片刻道,“叫她回去歇着,傳女醫進殿來替衆愛卿請平安脈,若還有旁人不适,早早歇着去,也省得本宮一番好意卻辦了壞事。”

碧梧心頭一動,您是一國之母,叫她們陪着她們高興還來不及,怎會不情願?

可皇後金口玉言,不該她來質疑,轉身便将這事吩咐妥當。

姜婳心中微詫,早便聽聞孟皇後宅心仁厚,沒想到心地這般純善,竟因一個郭飛燕,勞師動衆叫女醫替衆人診脈。

宮中女醫,可是比太醫院的太醫還難得。

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姜婳總覺得這女醫的手指,在她手腕上搭的時間較旁人久些,莫非是因她與郭飛燕同坐一桌,又一前一後成親,孟皇後特意吩咐的?

想到這裏,姜婳心口砰砰直跳,女醫的藝術精湛,這才她同蘇玉城尚未圓房一事,豈非要傳到宮裏去?

姜婳心下登時叫苦不疊,不知孟皇後得知此事會如何想,暗暗期許,孟皇後日理萬機可千萬別對這點小事上心才好。

偏偏事與願違,孟皇後叫女醫替衆人診脈,打得就是這個主意。

宮宴散去,孟皇後于寝殿中同妝容尚未歇下的敦親王妃排排坐吃瓜果,聽到女醫的話,登時跳起來:“你說什麽?蘇少夫人尚為完璧?”

她心口恍若擂鼓,下意識地望着敦親王妃,眸中帶着狐疑,玉城那孩子,是不行,還是不會?

蘇放那老狐貍是怎麽教養的?這麽大的事也不知道早些禀報陛下,若叫晉康帝知曉此事,還不知該怎麽着急,他可是把整個江山系在蘇玉城一人身上的!

作者有話要說:  遠在北疆的蘇玉城打了個噴嚏:“求求你們別哪壺不開提哪壺了成嗎?”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