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羅星曜帶着羅夜暝回到羅府。
羅幫主眼看着自己家出生的一介天才,竟然被人下毒,變得和普通人也是不如,又氣又痛,直罵了羅夜暝不争氣,羅夫人氣不過,把他罵了幾句:「不會武功怎麽了?我不也不會武功麽?難道你看不起我?」
羅幫主一聽夫人說話,便不大敢吭聲,但在孩子面前被說得沒臉,又有些不好意思,讪讪道:「我是看他弄成這般模樣,想問他到底是誰害的嘛……我們羅家一向出了名的怕老婆,我可不想我兒子也被老婆欺負……」
「老蛇怪!你說什麽!你的意思是不是這麽多年我都在欺負你了?」
「哪有的事……」羅幫主縮着脖子,不敢看羅夫人一眼。
羅星曜看到父母争吵,忍不住道:「爹,娘!你們能不能別吵了,像人家的爹爹娘親一般夫妻和睦不好麽?」
羅幫主原本只是挨揍的分,聽到兒子為他說話,大為高興:「不錯,妳我夫妻多年,有道是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來時……」
「你說什麽?」羅夫人冷冷地。
羅幫主嗫嚅道:「那個,那個,不會飛……」
羅夫人狠狠瞪了他一眼。
羅夜暝有些蔫蔫的,情緒不佳,羅星曜十分擔憂,過不多時就會看哥哥一眼。
羅夫人便牽着羅夜暝的手,問他發生什麽事。
羅夜暝想了想,說道:「娘,我不想再學武了。我想去考舉人。」
「什麽?」羅幫主驚得從座位上跳了起來,「你前年一時興起,跑去考那勞麽子的秀才就算了,怎麽還要去考舉人?我們堂堂江湖中人,考那玩意兒還不被人笑死了!青竹幫這麽大的門派以後就靠你們兄弟倆了,你跑去考舉人,是想把我早點氣死是不是?」
羅夫人冷冷道:「青竹幫門派很大麽?」
羅幫主讪讪道:「話不是這麽說的,我們青竹幫雖然只是小派,但也有一點基業,當然希望兒子繼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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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夫人不理他,對羅夜暝道:「暝兒,你若是想考就去吧,若是你中了舉,你外公一定會很高興。」
羅夫人本是名門閨秀,嫁給羅幫主後漸漸轉了性子,原先賢良淑德都消失不見,但觀念卻是根深蒂固。一旦中了舉,對朝廷命官也不必跪拜,親戚也都會高看一眼,在鄉裏之間也很受崇敬。
只不過鄉試是萬裏挑一,能上榜的人極少,相比之下,殿試只有幾百個舉人參加,但上榜的人卻是極多,前三甲至少有兩百多人,算起來至少有三分之一的人能中。
因此羅夜暝說要考,羅夫人雖然喜上眉梢,卻不怎麽抱希望。自己兩個兒子都已經是學武天才,不可能在念書上也勝人一籌。看他神色不振,只怕是受了重大挫折,她焦急也是無法,只要他不再氣息奄奄地就可以了,說不定哪天主考官發昏,讓他蒙過去了呢?
當下羅夫人做主給羅夜暝請了西席,每天上學從早上卯時到巳時,也只有兩個時辰,并讓羅星曜做陪,兄弟兩人一起念書。
羅幫主雖然覺得自己好好一個武林幫派變成了學堂,很是不痛快,但是在和羅夫人「切磋」過後卻不得不同意,只能自己安慰自己,兄弟倆每天念書兩個時辰,卻還有好幾個時辰在練武,也算對得起羅家的列祖列宗了。
羅夜暝得了母親的同意,便回房裏去溫書。
前年他去考秀才,也完全是因為許致青的原因。
許致青比他早一年考上秀才,羅夜暝便也去考了一個,誰知道許致青在後來的鄉試中名落孫山,許致青對科舉便有些憤憤不平,認為八股取試實在不近情理,羅夜暝對他十分欽佩愛慕,自然甚為贊同,鄉試便根本沒去考過。
以許致青的才學都沒有考上,只怕自己也是不成的。
可是如今失去武功,又打算和聞人昊一刀兩斷,他便想到了科舉一途,不管怎樣先找個事情來做,不再入江湖,和他們見面的機會也少了很多,最好是永遠不見了。
學武是不想了,身上中了化功散,練了也是白練。
四書五經是早就放在房間裏的,此時找出來,才發現早就落了灰,于是拿出來一一晾曬,吹打上面的灰塵,而後便開始念書。
羅星曜早就知道哥哥勤奮,卻沒想到他竟會這麽認真,幾乎每本書都想倒背下來。
羅星曜要幫忙抄寫他也不肯答應,還讓羅星曜去做自己的事。羅星曜開始時只是擔心,但看他神色越來越蒼白,嘴唇毫無血色,捧著書看着都會忽然之間昏迷過去,醒過來卻只說是無事,又拿了書繼續看。
羅星曜便将此事禀告母親,連忙請了大夫。大夫一看,便說他是得了心疾,已是心力交瘁,若不靜養,長此下去,必然天不假年。
羅夫人聞言吓了一跳,她開始以為羅夜暝只是中了毒,卻沒想到身上還有傷,登時不許羅夜暝再看書了,讓他躺在床上養病,病沒好之前不許下床。
羅夜暝此時已瘦了一圈,臉色蒼白,毫無血色,病得幾乎不成人形,自然不會抗拒母親的安排,可是羅夫人問他到底怎麽回事,他也不肯說。
羅夫人便讓羅星曜去打探哥哥的口風,從他口中套出消息,可是羅夜暝和弟弟說話時,一直是有氣無力的,羅星曜問到關鍵問題時他便說困了,閉上眼睛假做休息,羅星曜也沒有辦法。
羅夫人找了丫鬟服侍他的起居,但他卻是一個人獨來獨往慣了,并不習慣用丫鬟,把兩個丫鬟送了回去。羅星曜自告奮勇服侍哥哥,羅夫人也知道他們兄弟兩人感情甚好,于是便答應了,白天由羅夫人親自照料,晚上就由弟弟看顧。
這一天晚上,羅夜暝怎麽也睡不着,從床上坐了起來,披上一件大氅。
這個時候在金陵算不得冷,可是在中原的晚上已是寒風沁骨了。
羅星曜就住在隔壁,他有要事時,只要拉一拉穿過牆壁的一根細線就夠了,細線的另一端系着一枚鈴铛,就繞在羅星曜的床頭,但羅夜暝并不想驚動弟弟。
他下了床,從床底下摸出兩塊石頭,豎着放在地上。仔細看時,那兩塊石頭都用毛筆勾畫圖案,一個畫着笑臉,一個眉毛略垂,顯得甚是憂愁。
他對那憂愁面孔的石頭道:「夜暝,你不要再想着他了,他對你其實一點也不好,要你的陽精,又對你動手動腳的,利用完了就将你扔到一旁,你想着他有什麽用啊?他現在有喜歡的人了,不知多快活,你要是再想着他,為他生病,為他難受,他不僅不會可憐你,還會在背地笑你呢。你看他笑得多開心!」
他看了看旁邊那個笑臉的石頭,用小棍子用力戳了戳:「聞人昊你這個大混蛋,打你打你,你壞死了,你利用我也就罷了,要是你以後敢抛下致青,我一定不會原諒你。」
可是說不原諒,自己也不會懲罰他。他對許致青雖有妒意,但卻不會恨他,兩個人都仿佛神仙般的俊美脫俗,能在一起也是一樁美事。
這樣的神仙眷侶,想必是羨煞了旁人吧,自己終究是凡胎,只有羨慕和祝福的分。
所謂相由心生,自己本來就醜了,若是再心生妒意,便醜得更不能見人了。
盡管安慰自己,但心裏仍然十分不痛快,想踩那塊笑臉的石頭兩腳,但終究還是沒有。
他嘆了一口氣,将兩塊石頭并排放了,低聲道:「聞人昊,你哄哄夜暝吧,只要說兩句好聽的哄他開心,他的病就會好啦,也不會纏着你了。」
他只把自己當成了旁觀者,自說自話了許久,仍然覺得十分凄苦,看着兩塊石頭表情各異,那笑臉的石頭竟像是在嘲弄一般,心裏便是一陣的痛楚,忍不住咳嗽起來。
一直以為自己只要用功就能辦到,也一直以為只要竭力不去想,就不會碰觸到心裏的傷口,可是心神卻是不由自己,如今病成這般模樣,自己也知道是難以回轉。
這種心病幾乎是無法解決的,他只有趁無人之時消解一些。若是告訴星曜,他是一定要去和聞人昊拚命的,以星曜現在的武功,自然不是聞人昊的對手。
或許是咳嗽聲驚動了隔壁的羅星曜,腳步聲從門外傳來,他慌慌忙忙地把兩塊石頭扔回床底,羅星曜已掀了布簾從門外進來。
「哥,怎麽起來了?」
「我有點渴。」
「那你怎麽不叫我一聲?我給你倒。」
他小小年紀,做事已頗有風範,舉止之間竟有一派宗師的氣度。羅夜暝看着他扶着自己躺下後,又去倒水,動作十分俐落,忍不住有些羨慕。
自己學武雖然天資過人,但終究缺少了像弟弟一般的心胸氣概,還會為兒女情長而心旌動蕩,若是真有人把青竹功練到第十層,踏破生死玄關,那個人非羅星曜莫屬。到得那時,天下第一的名頭可謂唾手可得。
「哥哥,你看我作甚?」羅星曜有些奇怪。
羅夜暝低聲道:「你幫我到箱子底下取兩本書來。」
羅星曜原本想問他是哪兩本書,但看他有氣無力的,也不敢多問,找到沉香木箱子,幾件衣服下就放了兩本書,一本是青竹功的原本,一本是羅夜暝手抄的抄本,一行行蚊蠅小楷,俊逸潇灑之極。
「這個……用來做什麽?」
「你收好。」
青竹幫中以羅夜暝的武功最高,所以這原本一直是由他保管,如今交給弟弟,顯然是表示自己不會再練了。
羅星曜忍不住道:「哥哥,這書你留着吧,我若有不懂的地方,也可向你請教。」
羅夜暝勉強笑了笑,讓羅星曜把床前茶幾移到身旁,把兩本書放到茶幾上,一頁頁攤開了。羅星曜看哥哥翻得吃力,便幫他翻了幾頁,翻到中間時,便發現有些不對,羅夜暝的抄本裏明顯字句和原本有些不同。
他輕聲道:「這書傳了很多代,多有錯漏,你有不懂的地方就看看我抄的這本……」
「哥哥為甚麽要交給我?」
「我覺得……我可能活不了多久了。」他咳嗽起來,神色更為蕭索。
「別這麽說,哥哥要是……有什麽不妥,爹娘都會很傷心的。」羅星曜畢竟還是年少,聽他這麽一說,眼裏已帶淚水。
羅夜暝只得安慰道:「哥哥哄你的呢,哥哥這麽年輕,哪有這麽容易便死?只有頭發白了的老公公老婆婆才會死呢。」
羅星曜看他笑起來,略略放心。
他說了許多話,已覺力氣不支,只喝了些熱茶便睡過去了。羅星曜給他蓋了被子,也不回去睡了,坐在一旁守着他。
但這一次,羅夜暝睡了一天一夜也沒醒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