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羅星曜心中擔憂,便将哥哥的古怪行為告訴父母。

羅幫主和羅夫人一直以為羅夜暝只是風寒,武林中人染了風寒,躺個一、兩個月,即使身體衰弱,也不會就此死去,可是兒子這副模樣,分明就是不會好了。

羅幫主夫婦再也無法安心,日夜守在羅夜暝身旁。

羅夜暝醒來時,便是被母親壓低了的哭聲驚醒的。

「娘……」他心中說不出的愧疚,但卻身不由己。

羅夫人連忙擦幹臉上的淚,強笑道:「暝兒,你想要什麽,娘都給你拿來。」

他搖了搖頭,卻是忍不住地想起聞人昊。縱使母愛如海,依舊不能讓他想要什麽就能得到什麽。

他不由輕聲咳嗽。連續病了許久,臉上青氣散盡,此時便有幾分病态的紅暈浮上面龐。

羅夫人當即讓羅幫主和羅星曜先離開,泫然看他半晌才道:「暝兒,你是有心事,是不是?難道你連娘都不肯說麽?」

「我……我只是喜歡上了一個人……」事到如今,他自然不敢再欺瞞母親,當即結結巴巴地說了一句。

「結果那不識擡舉的東西不理睬你,還廢了你的武功,是不是?」羅夫人何等聰慧,當即猜透了七、八分。

看到羅夜暝驚訝尴尬的表情,她登時知道自己沒有猜錯。自己這個傻兒子武功拖累之下毀了容貌,闖蕩江湖無非只是仗着一身武功,竟有一個混蛋害得他僅有的憑仗也失去了,當真可惡至極。

「說!那人是誰?」

「他、他叫聞人昊……」獨尊堡勢力太大,他不想父母為他惹了禍端,躊躇之下便沒說聞人昊的身分。反正獨尊堡十分隐蔽,父母多半也找不到聞人昊的。

「無名小輩,下次讓你爹把他的頭擰下來!」

羅夜暝看到母親疾言厲色,不由心中着急,一急之下,竟又暈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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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說聞人昊心情混亂,下得樓來,東游西蕩了會兒,更覺心情煩悶。

羅夜暝雖然不好看,但眼睛看着他時,那種癡迷溫柔的神色,令人還是歡喜,在情事上與他又極為合拍,他完全沒想到羅夜暝會忽然糾纏感情的事。

談感情多不好,像他爹他娘,感情好的時候能如膠似漆,分的時候能血流滿地。

所謂盛極而衰,情到濃時情轉薄,感情這種事還是不要多談的好。君子之交雖然淡如水,但是細水長流,總能久長。

他心思混亂之極,沒發現許致青在路旁一棵柳樹下暗自神傷。

許致青卻是先發現了他:「你還追出來作甚?」

眼睛紅紅的,卻像兔子一般,實在嬌俏可人。

或許這真的是命中注定。聞人昊仿佛行屍走肉一般,勉強笑了笑,對他道了歉。

許致青原本也不是真心怪他,自然原諒了他。

兩人言歸于好,但他心裏翻來覆去地,全是羅夜暝魂不守舍的神情,回應許致青時,不免有些心不在焉。

許致青言辭風雅,又善解人意,比天真的羅夜暝來說,的确更讓人歡喜。可是總覺得少了些什麽。

羅夜暝容貌雖然生得不好,但舉手投足間的天真純樸,讓人感到一種說不出的憨态,讓聞人昊顧不得他醜陋的膚色,只想一次次地玩弄。

獨尊堡的确是需要一位堡主夫人的,他知道自己年紀也到了該成親的時候,甚至下屬也有意無意地在他面前說,獨尊堡子嗣稀薄,建議早些娶妻。

可是堡主夫人即使是個男子,也絕不可能是個青幽幽看不出五官相貌的怪胎。

和許致青在一起時總是心神不定,他也說不出是為什麽,到後來兩人之間幾乎不摻雜情欲,倒是更像摯友。

後來聽到許致青提起,在買雲錦箋的路上遇到了羅夜暝,他便留了一個心思。

聞人昊知道羅夜暝在金陵後,他就忍不住開始逗弄羅夜暝,或許是因為和羅夜暝相處毫無壓力,他開始天天來找羅夜暝,晚上甚至經常不回去。

十幾天後終于引起許致青疑心,一路尾随聞人昊到了客棧。

聞人昊并不覺得自己是在腳踏兩只船,在他心裏,一個是善解人意的解語花,一個是藥人,都不是他心裏所想的能厮守終生的人。

不過即使是解語花,仍然讓他覺得有些不足。忍不住回想起兩個月前羅夜暝被許致青發現容貌不佳時,兩人吵得整個客棧都聽得到的情形。

如今回想起來,那時羅夜暝傻乎乎的樣子十分可笑,他似乎對親近的人似乎毫無防備。

聞人昊開始和許致青說話時還能帶着笑容,但想到羅夜暝當時說話的神态和語氣,不由得越來越難受。

他問自己有沒有一點喜歡,其實他自己也不太明白,喜歡到底是一種什麽樣的感覺。

不過……羅夜暝被他點了穴道,也不知有沒有被人發現,若是被餓着了可怎麽辦?

他為人很少不為別人考慮,此時想到那個傻乎乎的羅夜暝時,不由得十分擔憂,這麽笨的人,如果沒了自己在身邊,也不知會不會等穴道解開後就去找飯吃。

不盯着他,他連送上門的飯都不會好好吃,更別提要他自己去覓食了。

聞人昊皺了皺眉,像這麽笨的人他還是第一次見到。

看着許致青情深脈脈的目光,便會想到那雙流露出羞澀和激動的眼睛。

聞人昊忽然站起身道:「我晚上有些事情,就不回來了。」

「你是不是要去找他?」

「哪有的事,你別多心。」

許致青露出笑顏:「不錯,他那麽醜怪難看,你就是瞎了眼也不會看上他的。」

「我是有別的事情要做。」聞人昊一點也不想聽到許致青貶低羅夜暝,這會更讓他覺得許致青在挖苦自己沒眼光。可是沒眼光就沒眼光吧,他總要回去看看那個笨蛋吃飯了沒有。

聞人昊硬邦邦地道,「和你在一起這麽久,我不想再騙你了。」

「甚麽?」許致青疑惑地看着他,坐起身來。

「其實是因為……我的銀子要用完了。你看,我還未及冠,家中錢財都被父母管着,再有錢也是有限。」他把一個空癟的褡裢從懷裏取出,放到桌上,神色有些局促,卻又極力掩飾。

「你以前不是說你是前朝皇族的麽?」

「那也是『前朝』了。其實……我爹一直想複國,他現在暗地裏招兵買馬,尋找幕僚──對了,最好是像你這麽聰明的人,如果你去給他做幕僚的話,每個月三兩銀子還是有的。」

三兩銀子,還不夠許致青半個月用的雲錦箋的錢。

許致青「啊」了一聲,臉上現出驚惶之色:「我、我怎麽夠格?」

「我現在戴的玉冠就是前朝傳下來的東西,若是被官府發現,是要殺頭的。」

許致青張大了嘴:「可、可是,你為什麽帶着它……」

「戴着它好看啊!這是從我爹那裏偷來的,沒想到前幾天被他發現了。他一氣之下,斷了我的銀兩來源。其實我本來想向羅夜暝借一點的,誰知道你闖進來,壞了好事,我們以後要過窮日子了。」

聞人昊表情十分痛苦,又有些難以啓齒。

說這個謊話只不過是因為想到許致青不會容忍自己的情人有絲毫的瑕疵,忍不住自己也演了這麽一段,卻想不到效果這麽好,連他自己也忍不住相信自己還有一個沒去世的爹,對他這不肖兒子恨鐵不成鋼。

他唱作俱佳,許致青對此深信不疑,提出要将紫玉冠當了,免得引火焚身,但被聞人昊拒絕,說若是被人認出這是前朝的東西,即刻就有殺身之禍。

許致青想到許府日後要多養一個廢物又随時可能引來禍事的人,不由得憂心忡忡,連看聞人昊的目光都有些不好了。

聞人昊便解釋自己回去找羅夜暝是想問他資助點錢,并沒有別的意思,可是若是許致青跟随他回去,只怕羅夜暝要生氣。

許致青被他又要造反又沒錢弄得心煩意亂,根本不再懷疑,甚至對于他「問羅夜暝借點錢」這種事也沒有表示反對,将聞人昊送出門去。

聞人昊走出門時,臉上帶着笑意,心裏卻是冷了下來。許致青不是笨人,不然不會清名在外。只怕不用到明天,許致青就想到自己在說謊了。

其實他原本不必說得這麽誇張,大可以借着沒錢這個理由離開,可是剛才看到許致青的反應,卻讓他忽然之間沒了興致。

其實也怪不得許致青,任何一個人在自己家人的安危面前,總會猶豫,特別是許致青只剩一個母親在堂前要侍奉,怪只能怪自己惡意戲弄。

可是連說幾句好聽的哄哄他都不肯,卻讓聞人昊十分失望。

其實他也早知道,許致青外貌雖然生得極好,并且才具非凡,在江南看中他想要把女兒嫁給他的文人富商不知有多少,自己一個身世不清白的男子,只怕許致青也諸多猶豫,所以他一試探,許致青就為難起來了。

在許致青心裏,他的母親自然也比自己重要得多。許致青想要的,大概只是一個能資助他的好友,甚至以後為他娶一門佳婦,一個為他謀劃生計的女子,他便能安安穩穩地念書作畫,許致青對将來的設想裏并沒有他的位置,否則他今夜吓唬許致青時,許致青不會這麽慌亂。

感情或許真的經不起試探,他現在能确信許致青絕不是自己想要的那個人。

可是他想要的是什麽呢?是為了他連家人也不要地跟他在一起的人麽?

這個世上沒有誰會抛棄自己的家人的。逢年過節萬家團聚,就連他堡裏的下人和藥師也都各自有家人。以前安排下屬在堡裏過年,下屬不得不帶了全家在堡裏團聚,守夜也曾邀請過他,但他坐在他們中間,他們卻一個個戰戰兢兢的把他當外人。

那時他八歲,已經開始知道,別人的好意有時只是客套話。別人的開心和快樂也向來與他無關。

父母離開的那些時日,似乎也漸漸把他的感情也帶走了,他甚至不習慣吐露自己的真實想法,在木樓上對羅夜暝說出口時完全是意外,他從沒想過會對這個人說出心事。

那個傻乎乎的少年,雖然相貌不佳,但明淨的眼睛看着他時,卻能讓他心裏無限安寧歡喜。

聞人昊想到羅夜暝還在客棧裏,忍不住加快了腳步,漸漸用上了輕功。

已到了深夜,快到宵禁時候,街道上幾乎沒了行人,所有人都回家去了,或許都和自己的父母妻子在說話聊天,或許已準備安眠,等待次日的勞作。

而他也有一個人在全心全意地等待他。

如果不是忽然從對許致青的執迷中清醒過來,或許他不會發現這種狂熱的迷戀過後,仍然是自己獨享的寂寞,譬如這漫漫長路上的凄清冷風,在黑夜之中吹過樹梢的輕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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