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 過了紅綠燈,盧伊人随便選了一家環境優雅的餐廳,把車停在路邊吃飯,避開過道選了個角落坐下,眼球被桌上立着的推薦菜單吸引了過去。
服務員過來問她需要什麽,她接過遞過來的紙質菜單看了一會,擡頭問,“你們廚房的藕脆嗎?”
對方是做兼職的大學生,不熟悉餐館的情況,不好意思地說,“不知道。”像是怕這份回答惹得她不滿意,失了這單生意會扣錢,女生又開着玩笑補了一句,“生的脆。”
盧伊人眉毛一動,旋即笑笑,指了指圖上的桂花糖藕,也不為難她,“就這個吧,熟的。”
女生記下來鞠了個躬,轉身去了廚房。
這個點沒有多少人吃飯了,餐廳裏放着輕音樂,開着冷氣,走道另一頭是一桌相談甚歡的法國人,說着她聽不懂的語言,連聽牆角的樂趣都沒有,唯一能做的事就是百無聊賴地發呆。
剛才陸重淮問她為什麽沒有做他的飯,聽在她耳裏又氣又悶,顯得格外荒唐。
他們倆壓根吃不到一塊兒去好嗎?
北方的藕貴如油,都是從南方運來的,運費占了大半,她愛吃脆藕,他卻愛拿不脆的煲湯。
她愛吃軟桃,所以難以理解他為什麽喜歡把脆桃咬得咔嚓響。她喜歡水分十足的脆蘋果,他卻能把沉積了許多澱粉的蘋果吃得津津有味。
她不喜在面裏加醋,他卻每次能倒掉小半瓶,為了這點小事兒差點掐架。
她無辣不歡,他卻素喜清淡,恨不得所有的菜都不放鹽,可他剛才卻嘗了勺子上的醬料,屈尊降貴地服了軟。
相愛的時間久了,知道對方的秉性,拿的準對方的軟肋,幾乎每一次厮殺都能精确地戳中對方的痛處。
即便知道你一拳我一腳的較量毫無意義,可像為了驗證不合适也能相愛似的,他們一直在短兵相接中探尋自己在地方心裏的位置,寧願撞得頭破血流,也不願處得相敬如賓。
所以吵完這架盧伊人并不是很難過,打從一開始他們就針鋒相對,一矛配一盾,誰也別說對不起誰。
正失神,剛才給她點菜那個小服務生又過來了,手裏還拿着兩瓶不知品牌的礦泉水,誠意滿滿地推薦,“我們店裏做活動,您參與一下好嗎?是這樣的……這一瓶水只要擰開瓶蓋不潑第二瓶就送給您,如果潑了第二瓶就付五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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盧伊人看她伸着五指詳盡地比劃,心一軟便配合地拿過來擰開。
水馬上沿着手指溢出來,大概是在證明這牌子的水貨真價實。
女生見狀連忙遞過來另一瓶,“剛才那瓶水算您試手的,再來一次吧!”
不知道是女生刻意對她放寬限制,還是只為了打廣告,盧伊人這次準确地找到了技巧,用着巧勁兒擰開。
沒漏出來女孩比她還興奮,本來想鼓掌一揮手給打翻了,蓋子滾了幾圈落到盧伊人腿上。
女生似乎吓到了,一疊聲的說對不起。
盧伊人收着腿避免桌上的水流到褲子上,把蓋子放到桌上,幫她一起收拾,挑眉一笑,“這下水潑了,不會要我錢吧?”
女生臉漲得通紅,手上動作不停,一疊聲說:“不會不會!您換個位置坐吧,我馬上整理好,對不起對不起!”
盧伊人起身坐到對面的座位,“五塊一瓶是嗎?再給我拿兩瓶,我一會兒帶走。”
***
到家的時候已經九點半了。
密碼輸了兩次都不對,這次又停在一半。
盧伊人曲了手指,欲伸欲收,定下心神才重新輸入,“咔噠”一聲響,她舒了一口氣,推門進去。
行李箱放在門口,但她實在累得不行,懶得收拾,先把兩瓶水放進冰箱,再經過的時候才提進了卧室,換掉了半幹的褲子,打開空調,這才想起來看手機。
屏幕上沒有顯示未接來電,陸重淮翻過她手機了。
她趕快翻開手機相冊,果然,裏面除了以前存的幾張他們的合照,剩下的文件照片、PPT頁面都被他删光了,內存卡裏的聯系人也只剩下他一個,就算現在找他興師問罪也無濟于事。
昨晚的案子不是她親自跟的,只有最終的審核是她敲定的,單槍匹馬走了最後的流程,吃這個虧上這個當,她就當長個記性。
可她手把手做出的策劃案花費了諸多心血,有的熬了幾夜才完成,現在快到嘴裏的鴨子飛了,她恨得牙癢癢,偏偏不能拿他怎麽樣。
或許是這些天受了太多冷遇,碰了太多釘子,到頭還被陸重淮欺負,她閉緊了雙眼輕輕啜泣,後半夜哭累了,朦朦胧胧睡了過去。
這一夢就夢到了十三年前,她初見他的那天。
北港中學是市裏首屈一指的學校,從小學部到高中部都在一個院子裏,占地九百畝,高門大戶出身的公子哥、暴發戶千金、明星二代都往這裏送,能在這裏就讀的學生必然不是家裏條件好,就是成績好得讓人望塵莫及。
在一個普天同慶的日子裏,迎來了新學期的開學典禮,主席臺上校長官腔濃濃地念了二十分鐘廢話終于把操場上穿着整齊校服的學生放了。
那句依次序退場全員充耳不聞,向來從哪個門出去方便從哪個門走,剛才一臉死樣的狼崽子都複活了,活蹦亂跳地往教室沖,生怕擠在大部隊裏行動遲緩。
可上課鈴打了三分鐘老師還沒來,放完假沒收回心的小夥子們頓時沸騰起來。
學校管得嚴,早餐不讓從校外帶,摸得書包是熱的都得搜身,但總還是有漏網之魚,把早餐揣在裏面,再把手插兜裏托着帶進教室。
班裏重量級的小胖子祥哥還沒吃完,這會兒正大口大口的往嘴裏塞,口齒不清地說:“我聽說咱們班要轉來個人,班頭估計忙着這事兒呢,你們有沒有知道內情的?”
正在看漫畫的陳岩忽然擡起頭笑了笑,“據說是個海歸啊!”
陳岩號稱班上的“小靈通”,知道的清楚他好這口,成天正事不做,專門打探小道消息,譬如一年級哪個學妹評為班花了,別的班誰打架鬧事被家長領走了,別的事他也不可能深入了解,就靠賣點沒多久就會人盡皆知的小事滿足虛榮。不過還真有人八卦地湊過來,“海歸?哪個國家?”
陳岩一甩額前搭下來的毛,“中國!海南嘛!海南歸來!人家在海南玩了一年,回來照樣通過入學考試。差距!這就是差距!”
祥哥咽下最後一口包子,鼓着腮幫子含糊地說:“你要成績那麽好幹嘛,混完中學就接你爸的公司呗。”
陳岩誇張地做了個手勢,故意把腳上鞋的商标露出來,眉開眼笑地說:“噓,低調!咱們低調!”
盧伊人戴着耳機都能聽見他的聲音,皺着眉頭把耳機扯下來,餘光瞥見經過教室窗戶往正門走的班主任,趕快手忙腳亂地把MP3收進了抽屜裏,擡眼就看到一個挺闊的背影。
十四歲,男生才開始發育,他的身高卻已經和穿了高跟鞋的班主任差不多了。
他一進教室班裏花癡的女生就開始尖叫,互相拍打着對方的肩膀說“好帥”,但目光一直沒從他身上移開的盧伊人突然洩了口氣。
在海南呆了一年曬得跟非洲人似的。
可除開膚色,五官精致得沒話說。
他的眉毛很濃,陳墨染得一樣,單眼皮,眼角微微上揚,鼻梁很高,嘴唇很薄,利落的短發,已經有了些許氣場,在衆女生捧着臉蛋翹首以盼的期待目光中,他用粉筆板書了自己的名字。
陸重淮。
***
酒吧的老板是陸重淮的兄弟,酒保瞅着面前清俊的男人覺得眼熟,試探地叫了聲,“淮哥?”
陸重淮擡了擡眼皮,“嗯”了一聲,用指甲彈了彈吧臺上裝着黑朗姆的酒杯,“把這個收掉,我喝你調的。”
酒保見他興致不高的樣子不敢多說話,轉身取了幾瓶酒,就在這時,一個眼線快描到耳根的女人湊了過來,熱情地搭讪,“嗨,帥哥,你一個人嗎?”
酒吧這種地方,除了幾個情場失意出來買醉發洩的,一塊來架秧子起哄的,大多都是閑來無事跑來獵豔的,想飛上枝頭的多不勝數。
陸重淮見怪不怪,不過他今天心情不好,眼盯着她蒼蠅腿似的睫毛似笑非笑地問,“你一個人?”
女人把手搭在他肩頭,挑了挑眉,暧昧地問,“你希望我一個人嗎?”
陸重淮沒說話,把酒保調好的酒推給她。
女人會意嬌憨地看了他一眼,仰頭飲盡,又湊近了一點,吐氣如蘭,“酒很好喝,但你的人更好看。”
陸重淮微微笑着不置一辭,又推過來一杯。
反複五次後,女人半醉半醒地扭着腰臀朝他撒嬌,“你不會在灌我酒吧?”
那樣子分明是期待他真的在灌她,甚至酒後能發生什麽事情,他端起杯子漫不經心呷了口酒保放上來的酒,眼裏冷的像結了層冰。
面前的女人不懂察言觀色,忽然整個人朝他倒過來,他微斜了身子厭惡地躲開,爛醉如泥的女人栽下來頭磕在吧臺上呼痛。
何冬趕來時候正看到着一幕,疾步趕到吧臺前不明狀況地問:“怎麽了?這怎麽回事啊?”
人是他用電話找來的,出現在這裏自然不奇怪。
不是在公司又換了衣服,陸重淮兩腿敞開随意坐在高腳椅上,把女人扔給他,從他胸前的口袋裏抽出根煙,伸手找他要打火機,“找個房間随便晾着吧。”
何冬就是這家酒吧的老板,都是老朋友了,也不講究,把打火機丢給他,“你這什麽毛病,又不動人家還使勁灌人家酒,有意思嗎?”
他咬着煙點着,漫不經心地說,“自愛難道不是女人的本分嗎?我灌她酒不是她自願的?”
那晚盧伊人就是在這酒吧裏頭被找着的,還是何冬親自處理的那個不長眼的混蛋,聽他這麽說就笑了,“那你說,你那女人和這些庸脂俗粉有什麽區別?”
白花花的煙霧擋住了他臉上的表情,他兩根眉毛朝中間攏了攏,有苦難言,“阿冬,這個女人,哪怕哪天我恨不得一刀捅了,也一定會拿只手護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