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這一天對安托萬來說,與過去那兩個月的每一天一樣,熟悉中透着新鮮感。

自從搬到安德森谷,他就像回到了勃艮第,每天在鳥叫聲中起床;推開窗就是大片的綠色和新鮮冷冽的空氣;白天與土地、葡萄樹打交道;晚上回到家裏,在蟲蛙的伴奏中看書、做筆記。

鄉村生活單調卻平靜,上海那段五光十色的短暫生活好似一場夢,他沒有留戀,也沒有遺忘,他把它仔細地收進記憶裏,連同那個讓他心動的男人。

葡萄酒産區大多風光優美,安德森谷與勃艮第都如此,但不一樣的地方也很不一樣。

勃艮第是溫和型大陸氣候,雖然也受到來自西部大洋和南部地中海的影響,但是四季分明,冬寒夏熱,春天的霜凍是葡萄樹的一大威脅。

而安德森谷地形特殊,沿着Navarro河從西北往東南,河的兩岸都是波浪起伏的山丘和陡峭的山脈,這裏離太平洋很近,來自海洋的冷涼空氣被兩側山脈阻擋,使得整個山谷清晨的時候總是霧氣彌漫,如仙境一般。

他工作的夢辰酒莊在小鎮Navarro和Philo中間的山上,酒莊的葡萄園面積總共7.2公頃,分布在三個不同的地方,最小的一塊地1.8公頃,在海拔1000英尺的向陽山丘上,再往山上走200英尺左右,是另一塊朝向相同的3.6公頃的葡萄園,而最後一片葡萄園位置比較不理想,那一塊向西的土地下午兩點以後才有陽光。

安德森谷種植的品種也不像勃艮第那麽單一,這裏從瓊瑤漿、雷司令、霞多麗、灰皮諾黑皮諾到更南部的仙粉黛都有(注),在Navarro和Philo一帶,白葡萄比紅葡萄種得多,夢辰酒莊的這三塊地就種了一部分雷司令和霞多麗,現任莊主Robert Freitag對黑皮諾情有獨鐘,在他的指示下,所有的白葡萄品種已經全部拔除,正準備重新種上黑皮諾。

這裏的土壤結構和地質也與金丘大相徑庭,這對安托萬來說是一個巨大的挑戰,剛來的那兩個月,他每天除了上山實地考察,還要花很多時間閱讀和分析數據,以及和經驗豐富的釀酒師雷恩溝通。

雷恩是Robert從新西蘭特聘過來的知名釀酒師,他的很多釀酒手法十分前衛,比如他主張不要在釀酒過程中加入二氧化硫,他認為二氧化硫的使用會影響葡萄酒本身的風味。雖然安托萬并不總是認同他的看法,但是毫無疑問,他喜歡與雷恩交流,雷恩身上有新世界釀酒師所具備的大部分特點,這對安托萬來說,就像打開了一個新的大門。

現在他的工作逐漸步入正軌,舊株的剪枝已經于二月份完成,新株的砧木和克隆品種今天已經确定——經過對土壤成分和附近氣候的數據分析,他選定了被稱為新波瑪的FPS91克隆株,這種葡萄顆粒小而緊湊,皮很厚,釀出來的酒顏色深,有骨架,單寧成熟,而且水果香氣集中,很有陳年的潛力。

最近這兩周,他每天早上六七點上山,中午下來酒莊快速吃個飯,接着到實驗室處理剩下的工作,或者和釀酒師去酒窖嘗嘗前任莊主留下來的酒,根據那些酒的風味變化和以往的釀酒筆記來推斷這裏的風土特點、确定最佳的釀酒手法。太陽西斜之前他會再上山一趟,然後回家吃晚飯。

他不愛做飯,可到了這裏也只好捏着鼻子去下廚,這裏的餐廳和所有的小鎮一樣少得可憐,大部分只有pizza和三明治供應,令他十分懷念上海的外賣服務。

今天跟老板碰頭之後,他同往常一樣在山上忙到夕陽西斜,突然想到晚上要看的筆記落在實驗室裏。

車開到酒莊門口的時候天已經暗下來,他與一輛黑色SUV狹路相逢,安托萬踩下剎車讓對面的人先進。

兩輛車一前一後進去,又停在相鄰的位置。基于主人的心态,安托萬轉過頭去,想與來客打個招呼,卻在看到那人的時候驚訝得愣在了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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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四合中,那個一直讓他心心念念記挂着的男人像做夢一般走到他面前,身後星星點點的燈光映得他的眼睛似有一種別樣的溫柔:“真巧。”

安托萬屈起食指摸了摸鼻尖,低下頭笑了起來。

沈劭祈耐心地等着,等到他帶着頑皮的笑容擡起頭:“巧在哪裏?”

沈劭祈十分坦然:“我以為找你要費一番功夫,運氣不好的話,我恐怕得厚着臉皮去找你老板要你的地址,卻沒想到在這裏碰到了你。”

柔軟的海風吹過不遠處的樹林,微微的沙沙聲由遠及近,就像後知後覺光臨的幸福感。安托萬笑着張開懷抱。

沈劭祈挑了挑眉,但還是走近一步。緊接着,他被牢牢地抱住。

“我一直很想你。也一直想跟你說對不起。” 他聽到安托萬在耳邊輕輕地說。

情話人人會說,他自己就是各種高手,但面前的人平鋪直敘般的兩句話卻讓他兵敗如山倒,一種從未有過的感情攫住他的心髒,不是緊張,不是喜悅,只是好像心裏繃着的一根弦突然放松,雙腳終于踩到了地面上。

他的感情關系向來直來直往,幹淨利索。他沒追過誰,也沒惦記過誰,萍水相逢的短暫關系斷開了幾個月,再見時等待他的會是什麽,他毫無經驗,心裏一直忐忑。

跟顧靖揚道別之後,他也坐上自己的車,開出二十幾公裏,他卻突然改變主意,掉頭往酒莊開,一邊開,一邊打薛窈的電話通知她取消航程。

是一時沖動嗎?如果是的話,往回開的這十幾分鐘也足夠他修正自己的沖動了。

但不是嗎?未來幾天的行程全部待定,上億美金的談判擱置,就為了去見一個有過露水情緣的人,他這輩子又什麽時候做過這種事了?

可他一路都在想着Andrew說的話,這個世界上可愛的人那麽多,能入他眼的,又有幾個呢?

放不下就來吧,好過在別人身上找他的影子。

安托萬在鎮上一個三層公寓樓租了一套一室一廳的房,進門的左手邊就是開放式廚房,L型的流離臺靠着牆角,水槽的那一邊一堵牆隔開廚房和客廳,一張小圓餐桌放在L型兩邊夾起的空間裏,就是餐廳了。

客廳倒是蠻大,兩個落地推拉門通往陽臺,安托萬帶着沈劭祈走進去,把長沙發上散落的抱枕随意堆到一側,招呼道:“随便坐,喝點什麽嗎?”

他直起腰來,正要往廚房的方向走,手腕卻被扣住,男人幹燥有力的手指像是帶着電流,從手腕被握住的地方迅速直奔他的心髒。

安托萬轉過身去,四目交接的時候,電光火石的瞬間,他從對方的眼神中讀出了與自己相同的意志。他們迅速靠近對方,跌跌撞撞地倒在身後的沙發上,唇舌在彼此的口腔之中激烈糾纏,雙手在對方的身上撫摸。

因為今天要見的人是Robert,沈劭祈入鄉随俗地穿得挺休閑,下面是黑色牛仔褲,上面的襯衫外面套着一件V領毛衣。安托萬甚至懶得跟他身上的衣服搏鬥,直接一把全部推上去,唇舌依依不舍地從他口中退出來,又迫不及待地卷上他的胸膛。

沈劭祈急促地呼吸了一聲,手指深深插進安托萬濃密的發中,捧着他的腦袋示意他擡頭。

安托萬擡起頭,沈劭祈勾起唇角對他笑了笑,只一眼,安托萬就明白了他的意思,他擡起身體,又吻上男人的唇。

這一次兩個人的情緒都稍微平複了一些,他們細膩緩慢地吻着,從唇瓣、到鼻尖、到眼角眉梢,再回到唇,激烈的沖動慢慢褪去,另一種濃情蜜意卻在唇舌嬉戲的過程中一點一點升起,就像一對久未謀面的戀人。

一個法式深吻過後,兩人額頭貼着額頭,忍不住都笑了。

好一會兒,安托萬依依不舍地從沈劭祈身上下來,沈劭祈也翻身坐到沙發上。

安托萬心裏很高興。非常非常高興。他轉頭看向對方:“你怎麽會知道我在這裏?”

“我今天來找Robert談點事情,看到你了。”

“我老板?”

原來老板今天白天的客人是他?那他怎麽現在才……

不過這個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現在在這裏。

“餓了嗎?晚飯想吃什麽?”

“你本來打算吃什麽?”

“我都随便吃,” 安托萬想了想,“要不我們去外面吃好不好?這裏有幾個餐廳還可以。”

“那就随便吃點吧,今天有點累,不想出去了。”

“你今天才來的?”

沈邵祈嗯了一聲。

安托萬也沒多想,他笑着走進廚房:“我昨天炖了一大鍋牛肉,我們可以加土豆進去煮,也可以另外煮一個意面搭,你喜歡哪個?”

“聽你的。” 沈劭祈靠在對面的牆上,抱着胸。

“聽我的就配面包湊合湊合算了。” 安托萬笑着說了一句,手上卻拿了另外一口鍋接水,燒水,然後打開櫃子拿了一罐意面下來。

拿昨天做好的澆頭糊弄他,難道還不算湊合?沈劭祈這麽想着,臉上卻一直挂着笑,看着前面忙碌的背影。

幾個月不見,安托萬黑了許多,但好像更結實了。他的上身只穿着長T套短T,柔軟的布料勾勒出他寬闊的肩背線條,一雙有力的長腿藏在寬松的工裝褲裏,但挺翹的臀`部輪廓還是清晰可見,腳上那雙沾滿泥土的登山靴在進門的時候脫下來了,現在他光腳踩在木地板上。充滿健康活力的性`感。

這才是他應該有的樣子。

沈劭祈想起在卡頓見到他穿着制服的樣子,難怪那時總覺得有種違和感。

“打個商量好嗎?” 等水開的空檔,安托萬轉過身。

“嗯?”

“我的廚藝水平很有限,你如果不想拉肚子,最好不要幹擾我。”

“我連一句話都沒有。” 沈劭祈笑看着他。

安托萬今天心情很好,所以他說什麽就是什麽。走過來直接把人往沙發上推:“是我的問題,你站在那裏令我很不自在。”

沈劭祈由衷地笑起來。

注:瓊瑤漿(Gewurtztraminer)、雷司令(Riesling)、霞多麗(Chardonnay)、灰皮諾(Pinot Gris)都是白葡萄品種,黑皮諾(Pinot Noir)、仙粉黛(Zinfandel)則是紅葡萄品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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