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餐桌小小一張,兩盤意面、兩副刀叉、兩個杯子,桌面就滿了。紅酒被安托萬放在身後的洗碗臺上——廚房也小,他手往後伸就能撈得到。

想起以前在上海,沈劭祈在家裏都要請四季酒店的米其林廚師來料理,他那麽講究的一個人,吃着自己的隔夜試驗品,眉頭也沒看皺一下,安托萬為他添酒時忍不住說:“你別嫌棄,牛肉是昨天晚上吃完晚飯才開始弄的,炖了一晚上,還沒吃過的。”

安托萬廚藝的确一般,再怎麽情人眼裏出西施,沈劭祈也不能違心地說這紅酒炖小牛有多麽令人驚豔,不過呢,至少牛肉炖得夠爛、湯汁夠濃,而此時屋內的燈光很柔,對面的笑臉——很暖。

“不嫌棄,挺香的。”

他用行動證明自己說的是真心話,兩個人一人吃了兩盤,把一大鍋牛肉全吃光了。

安托萬在吃上面懶得很,弄沙拉都嫌麻煩,飯後甜點更不用說了,連個冰激淋都沒有。反正就算有,這會兒也沒人吃得下了。

所以面吃完,安托萬就開始收拾:“你自便。”

沈大公子站在旁邊看了一會兒,确定自己什麽忙也幫不上便走開了。

安托萬住的這個公寓,大門和廚房這一面對着街,客廳的陽臺外面卻是一大片森林,沈劭祈推開玻璃門走出去,清冽的空氣裹着寒意撲在臉上。

襯着身後屋內的燈光,入目的參天大樹在黑暗中一片影影綽綽的輪廓,才八九點鐘,四周一片蛙叫蟲鳴,連汽車的聲音都沒有。這裏跟紐約完全不一樣,跟倫敦、佛羅倫薩、波士頓、甚至牛津,跟他住過的任何一個城市,都不一樣。

陽臺門口響起一點動靜,緊接着,一個溫熱的胸膛貼上來,一雙手環住他的腰,下巴擱在他的肩頭,形成一個既保護又依賴的姿态。

“冷不冷?”

“有點,” 他在戶外站了一會兒,手有點涼了,身後的熱源就像一個溫度适宜的暖爐,并不讓人排斥,只覺得舒服,“這裏很安靜。”

“跟我家鄉很像,我們那裏也是這樣,一到晚上就特別安靜。”

“你喜歡這裏?”

“嗯,很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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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劭祈沉默了一會兒,問道:“你那時拒絕我,是因為這個嗎?”

“……不是。我那時……本來沒有打算那麽快離開上海。”

這個答案出乎沈劭祈的意料之外,他想轉頭問清楚,安托萬環着他的手臂用力收緊,不讓他動,聲音悶悶地從自己背後傳來:“James,讓我抱一抱你。”

沈劭祈哭笑不得,他還沒生氣呢,他倒先撒起嬌來了。

“等你抱夠了,能告訴我你是怎麽想的嗎?”

要是再早個一年,不,哪怕是來加州之前,如果有人問沈劭祈,被拒絕了該如何,他大概會覺得這是個不值得回答的蠢問題。

他從來才是拒絕別人的那一個,以己度人,拒絕就是拒絕,重要的是結果,追根究底沒有意義。

但他現在不這麽想了。

一方面,事實已經證明了,他對這個男孩的喜歡,比他以為的還要更多一些。他是一個很能面對現實的人,投資的時候,如果意識到自己決定錯了,那麽他會做的是盡快修正那個錯誤,而不是眼睜睜地看着損失擴大。

另一方面呢,拒絕了他的人此刻正緊抱着他不肯松手,所以就算再怎麽介意,這會兒他也願意放下,聽聽他到底在想些什麽,然後再來判斷自己能做些什麽。

“我出來的時候,沒有想到我會遇到你。” 安托萬忽然開口說了這麽一句。

他的語氣很輕很慢,像在組織語言,沈劭祈意識到,他大概是從最開頭開始說起了。

“我在家鄉有一個酒莊,不是慕旎家的産業,是爸爸在我18歲生日的時候送給我的,叫桑松。直到2013年春天我離開家,那個酒莊一直是我在打理的。”

沈劭祈聽到這裏,插了一句:“我聽Robert說,你在一塊土質平庸的地上釀出了奇跡的酒。”

安托萬沒想到沈劭祈知道這件事,他愣了愣,不好意思地說:“沒有那麽誇張……只要讓葡萄健康地成熟就可以了,沒有那麽難。我爸爸總是說,種出什麽樣的葡萄就釀出什麽樣的酒,大自然有她自己的規則,我們釀酒的人只能盡力去了解她順應她,而不是去改變她。我們能做的,實際上很少。”

安托萬輕描淡寫,但世界上許多規則是相通的,摸透一個規則并順勢而為得到自己想要的結果,比推翻一切重新建立一套規則更難,否則Robert又怎會對他贊不絕口。

“那現在你不在,酒莊是誰在管?”

“爸爸讓慕旎家的種植師管理葡萄園,釀酒的部分他親自負責,但是……他一直很不贊同我出來游歷,而且……”安托萬的聲音小了下去,但還是說了下去,“我也是會回去的。”

話談到這裏,進行不下去了。

空氣也冷,氣氛也冷。

這樣的良辰美景,本來不應該說這些煞風景的話,但安托萬今天不想再逃避了。

他們每一次都沒有好好說再見,每一次分別都以為再也不會見。

而事實是,他們一次又一次地碰見,每一次的分別他都比上一次更難受,每一次都比上一次更舍不得。

說出來不會變得更好,以前無解的事,現在也依然是無解,但他不願意再把選擇權交給上帝,不願意再眼睜睜地看着這個人随便地走出他的生活,然後等着下一次不知道什麽時候的再偶遇。

他是那麽的喜歡他。

安托萬忍不住用他的臉頰碰了碰沈劭祈的。

沈劭祈穿得比安托萬多,又一直被他抱着,其實不覺得多冷。這會兒被他冰了一下,他回過神來:“進屋去吧?”

一進到暖和的室內,安托萬忍不住打了一個噴嚏。沈劭祈皺起眉頭:“快去加一件衣服,別凍感冒了。”

等他套上外套出來,沈劭祈靠在長沙發上,眼睛閉着,面無表情。

他舟車勞頓了一天,剛才也說了累,安托萬放慢腳步走到他面前,俯下`身,輕輕把手上的外套披在他身上。

兩人的臉只有一個手掌的距離,沈劭祈睜開眼睛。他的眼神很清醒,在安托萬精致的輪廓上沉沉地逡巡,最後重新對上他那雙清亮的眼睛。

他像是想了很久一樣,慢慢地說:“安托萬,我喜歡簡單輕松的感情關系,有感覺就在一起,沒感覺了就分開。戀人之間的很多事都讓我覺得麻煩,哄來哄去很麻煩,互相猜忌、互相遷就、争吵複合,我都覺得很麻煩,遠距離戀愛……更麻煩。”

聽起來真是冷血又無情,在他這個離得很遠的人面前聲稱遠距離戀愛很麻煩都不知道是幾個意思。

然而這個這也麻煩那也麻煩的男人,卻讓安托萬覺得很可愛。

他深深意識到自己沒救了。

沈劭祈坐直起身,把外套反手披在肩上,安托萬退開來,坐在他面前的茶幾上,耐心地聽。

“我的工作很忙,經常到處飛,作息不固定,我在紐約有兩個公寓,但是一年下來住的時間加在一起大概不超過四個月,我的大部分戀情……好像也沒有超過四個月。”

他擡起頭看向安托萬:“你有什麽想問我的嗎?”

安托萬認真地想了想,道:“我讓你覺得很麻煩,對嗎?”

沈劭祈愣了愣,他本來不是這個意思。安托萬有安托萬的問題,沈邵祈也有自己的問題,他只是想讓安托萬對他多一點了解,為是否要更進一步做出一個理性的判斷。

但是安托萬這麽一問,他卻發現,好像也的确是這樣。

從來沒有人會讓他這麽放不下,也從來沒有人能夠讓他連這個戀愛要怎麽談都沒想清楚,就頭腦發熱地坐在這個離紐約幾千公裏的小鎮公寓裏談論麻煩不麻煩的問題——而且這個人剛剛說了他未來的規劃裏根本沒有自己。

想到這裏,他很幹脆地點頭:“你的确是很麻煩。”

安托萬定定地看了他一會兒,然後笑了起來。

他傾過身一把抱住沈劭祈,把臉窩在他的肩頸間深吸了一口氣,男人身上殘存的香水味早已融入體膚之中,變成屬于沈劭祈的獨特香味,這熟悉的味道讓他昏昏然,他真心地說:

“我也很喜歡你。”

沈劭祈:……

不要亂翻譯好嗎少年……

心裏這麽腹诽着,他的雙手卻背離了主人的意願,回抱住安托萬。

安托萬順勢跨坐在他腿上,手環着他的肩,充滿喜悅的笑容讓他的臉明亮得幾乎無法逼視:“我不用你哄,也不用你遷就,我跟你在一起,就會信你,如果我有疑問,會直接問你。跟我談戀愛一點都不麻煩,你試試看,好不好?你不知道我有多喜歡你。”

這臭不要臉的小子。他怎麽不說不會讓他遠距離戀愛呢?甜言蜜語張口就來,好像不要錢一樣。

可就算是這樣,聽到他直白熱烈地說喜歡,看到他清澈的眼睛裏那純粹得沒有一絲雜質的愛意,他的心軟得一塌糊塗,好像身體裏流淌的血液都變成濃稠的蜂蜜。

“嗯。” 他笑着點頭,捏着安托萬的下巴吻上去。

他居然答應了!

安托萬欣喜萬分,頭暈目眩的耳鳴中他又仿佛聽到心花啪啪啪一朵一朵綻開的聲音。

從現在開始,他們就是彼此人生的一部分,不管他們人在地球上的哪一個角落,心裏都會有一個角落用來安放對方。

這就足夠了。真的太夠了。

他捧着沈劭祈的頭,熱烈地回應他着的吻,你來我往,争奪着對方的唇舌和周圍的氧氣。安托萬越吻越動情,想要把這個人拆吃入腹的沖動達到了最高點,他把沈劭祈壓在沙發上,氣息開始淩亂:“我想抱你,James,讓我抱你。”

得寸進尺的家夥……

沈劭祈的身體僵了一下,放在安托萬腰間的手也頓住了。他微微喘着氣,望着身上的人——他期待的眼睛亮到璀璨,仿佛剛才他在外面看見的漫天星光都盛在這雙眼裏。

而他看着自己的眼神,就好像他是什麽絕世珍寶一樣,這讓他不禁産生一種錯覺,如果他要,這個人也可以把那漫天星光放在他面前。

算了,沈劭祈自暴自棄地想,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

他捉住安托萬的領口,再度吻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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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說:謝謝這兩章所有留言的朋友們,我以為還要更長的時間才會有人發現這文複更的事,謝謝你們一直都在,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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