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沈劭祈回到紐約之後一直很忙,除了剛下飛機的時候給安托萬發過一個信息,之後就音訊全無。
安托萬也很忙,為了種植新株的事,他每天早出晚歸,大小事都親自盯着,筆頭的工作都只能留到晚上回家再處理,吃完飯一直加班到深夜。
就算是這樣,他也常常會想念沈劭祈,這種想念和以前那種想念不一樣,以前他只有在有空的時候才會偶爾想起他,那種“想起”帶着天然的距離,因為知道那個人和你的人生沒有關系,所以想,就只是單純的想而已。
然而現在卻不是這樣了,即便在十分忙碌的時候,那個人也會忽然就跳入他的腦海中,他的笑、他的擁抱、他的吻、甚至他的一個深刻或不經意的眼神,随便想起他的一點什麽,都會讓自己心口發熱。如果放任自己的思緒沉浸其中,那麽發熱的就不僅是心口而已了,不管他做什麽,心底深處會産生一種無法言喻的空虛——他知道,那種空虛還有另外一個通俗的名詞,叫做寂寞。
戀愛會讓人寂寞。
把剛剛确認關系的情侶分開真是一種殘忍的行為,而且連一點緩沖的時間都沒有。在劭祈回去十來天後的某個夜晚,安托萬手頭的工作也暫告一個段落,他合上筆記本,不太确定自己還要不要忍耐下去。
桌上的手機像是感受到了他的怨氣,視頻通訊請求的聲音适時地想起。
安托萬跳了起來,趕緊拿過來一看——
好吧,不是他。
“安老大,晚上好!” 屏幕裏的男孩很熱情地沖他連連招手。
打電話來的是上海卡頓餐飲部呂總監的兒子呂晨晨,他在美國念書,去年暑假跟着他爸爸在卡頓混了一段時間,最喜歡纏着安托萬問東問西,把他當成葡萄酒百科全書。
安托萬做侍酒師,什麽樣的客人都接待過,耐心一等一。可這小孩兒問的問題實在太多又太外行,比如勃艮第最牛`逼的酒莊是哪家、波爾多和勃艮第誰比較厲害、什麽酒算是好酒這種空泛得讓人不知從何講起的,還有“哪個年份的酒最好”這種令人啼笑皆非的。
要跟他解釋的話三言兩語說不清楚,要随便敷衍安托萬又不忍心,只好誠懇地建議他,如果真的有興趣,不如去讀一個系統化的入門。
他幫人幫到底,連教材都幫呂晨晨準備了一份。
誰知呂晨晨翻了幾頁教材就哇哇叫:“這麽多東西要記!也太麻煩了吧!”
“你不是喜歡葡萄酒嗎?如果你對葡萄品種、主要産區的風土氣候、以及釀酒工藝有一個大致的了解,很多問題不用問別人,自己就能觸類旁通了,這樣不是很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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并不覺得……
呂晨晨小孩兒心性,他不過是覺得葡萄酒聽起來特別高級,問安托萬那些問題也不過是想拿來跟朋友吹牛而已,如今一見真章立刻就蔫了,只好跟安托萬老實交代。
安托萬這才明白,別人的“喜歡”和他所理解的“喜歡”,好像有點差距。
所以後來,雖然呂晨晨還是會時不時過來問東問西,他有時間還是會認真教他,沒空就直接說沒空了。
經常被拒絕,呂晨晨卻不怎麽介意,他雖然又懶又貪玩,情商卻不低,不會把別人的幫助視為理所當然。而且他慢慢地發現,他問得越具體的問題越容易得到回答,比如他曾問過“09年為什麽不是波爾多的好年份”,安托萬詳細分析了09年波爾多的天氣狀況、主流評論和反面意見,最後總結了自己個人的看法。
于是他也逐漸明白了,那些沒有被解答的問題,大約不是人家不肯好好回答他,而是他問得實在太傻。
“Hi。” 安托萬随意地招了招手。
“哥,你現在忙麽?我有點事情請教你。” 兩人對彼此的個性都十分熟悉,呂晨晨也不跟他客套,直接開門見山地說。
“不忙,你說。”
“是這樣的,我們三個同學周末要去導師家裏吃飯,聽說他喜歡喝葡萄酒,我們想帶酒過去,但是我們預算有限,只能選CP值高的,所以要來請教一下你這個專家。”
“你們的預算是多少錢?”
“每個人20刀吧,再多的話有一個同學可能會有點困難。”
“這個範圍選擇也很多了,你知不知道你們導師大概喜歡什麽類型的酒?”
“知道!我們導師喜歡舊世界的酒,”呂晨晨打了個響指,有點興奮地說,“舊世界,是這麽說對吧?就是你們法國酒對嗎?我們今天下午去看了一圈,那些酒标都把我們繞暈了。”
他臉上表情一會兒興奮一會兒委屈,生動得很,安托萬也笑了:“舊世界不止包括法國,整個歐洲大陸的主要産酒國都算啊。”
“這樣啊……” 呂晨晨撓了撓頭,嘿嘿笑,“我就是聽說他愛喝法國酒。”
“60美金對嗎?明天我找一間店看看這個價位能買到什麽級別的酒,我會發幾個選擇給你。”
“行咧!” 呂晨晨高興地答應下來,“哥,酒莊的工作好玩嗎?”
“有好玩的部分,也有不好玩的部分。”
“怎麽會不好玩呢?我在網上看好多酒莊都很漂亮,而且釀酒啊什麽的感覺很酷的樣子。”
這一如既往的天真,讓人不知道該笑還是該搖頭:“比如說,零下十度的時候一棵樹一棵樹地把多餘的枝條剪掉,幾百棵樹剪下來,雙手全是凍瘡和傷口,夏天三十多度的烈日下還得再剪一輪,這部分就不怎麽好玩。”
“哦……” 呂晨晨不好意思地撓撓頭,“不過你這麽喜歡釀酒,肯定也有好玩的部分對吧?”
“嗯,親手釀出滿意的酒會有很大的成就感。”
“哥,你以後一定會成為偉大的釀酒師,我爸總說你特別厲害。”
小屁孩随口一說,安托萬也不當真,但還是禮貌地說:“謝謝。”
跟呂晨晨通完電話已經快十點,安托萬走進浴室洗澡,準備上床睡覺。
此時紐約已經過了午夜,沈劭祈剛剛下班。這階段公司裏兩三個重要的收購項目同時進行,他雖然沒有負責任何具體的項目,也忙得夠嗆,今天J&P對泰金的初步報價給出去了,他也短暫地松了一口氣。
車子行駛在繁華的曼迪森大道上,沈劭祈支着下巴看着外面的街景,雖然已經逼近一點鐘,街上的行人仍然不少。
車子在一個紅綠燈前停下來,他看到一對年輕戀人在街角擁吻,突然想起了他那位千裏之外的新晉戀人。
想的人不在身邊,也不知道何時能見到,這種感覺滿新奇的。
他以前談戀愛的對象,當然也不是都像Juliet或葉羅伊這樣整天閑着沒事等他召見的,其中也有過幾位職場精英,有時候他出差,有時候別人出差,都是常有的事,但他好像很少會有想見一個人見不到的情況——對方如果不在城中都會提前告訴他,他也就不會刻意去找,而通常還沒等他想起來,別人已經主動找過來了。
說到主動,安托萬自從安德森谷一別之後就沒聯絡過他,沈劭祈想起那天早上在卧室裏的那段對話——他該不會當真了吧?
想到這裏,他嘴角上揚,如果是這樣,那他可太聽話了。
不知道會不會怪他這麽久沒消沒息?
那天下車的時候他心情好像不太好,現在應該沒事了吧?
此時他并沒有發現,一向談戀愛最煩猜測對方心思的自己,正沉浸在各種想象中,還挺樂在其中,以至于回到家,衣服都沒換,他就先撥了對方的號碼。
電話響了好一會兒才被接起來,視頻一接通,入目就是一張笑得眉眼彎彎的臉,他的小男友穿着白色圓領T,領口胸前濕了一片,頭發濕漉漉的,手上抓着一條浴巾。
忙碌了一天的疲憊神經突然松懈了下來,他扯了扯領帶,笑道:“怎麽這麽慢?”
“剛洗完澡,你怎麽這麽晚?” 安托萬一邊擦頭發一邊問。他剛把水龍頭關掉就聽見視頻通訊的聲音,随手套了件T就跑出來了。
“剛下班。”
安托萬看了一眼時間——十一點,也就是紐約時間淩晨兩點。注意到他身上還穿着襯衫,他輕輕皺了下眉頭:“那你快去休息吧。”
沈劭祈把他的表情看在眼裏,笑容更加放松:“怎麽,不想見到我嗎?”
“不要歪曲我的意思好嗎,” 安托萬認真地說,“我很想你,每天都想,真的。”
“是啊,想得一個電話都沒有。”
安托萬愣了一下,笑起來:“不是這樣的,我對你的工作不太了解,怕打擾到你。”
他那雙含情的眼睛,無論說什麽,都讓人覺得特別真誠,沈劭祈不再逗他:“前一陣真的忙,我以後會盡量抽時間給你打電話。”
“沒關系,我争取盡快去看你。”
“好。” 沈劭祈答應着,把手機支在吧臺桌上,給自己倒了一杯威士忌。
他家裏的吧臺不像外面酒吧燈光那麽昏暗,暖黃色的光線明亮得恰到好處,斜斜暈在他的肩背上,挺拔的身形撐起身上那件米白色襯衫的輪廓,筆挺的後領、帶着些微褶皺的腰背,每一處都透着成熟男人的性`感。
身後沒有聲音,沈劭祈倒好酒轉過身,視頻那端的人滿含笑意地默默看着他。
“怎麽不說話?”
“沒,” 安托萬搖頭,“你還不打算去睡覺嗎?”
“再陪我一會兒吧,” 沈劭祈晃了晃手裏的酒杯,“我喝完這一杯就去睡。”
“好。”
說起來,這是兩個人第一次這樣視頻聊天,他們以前統共也就打過幾個打電話,都是為了約見面——唔,說約炮比較恰當。
然而現在兩個人隔着屏幕各自坐着,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話,享受着對方的陪伴,卻也沒覺得尴尬,反而都挺自在的。
沈劭祈喝了幾口酒,突然說:“安托萬,不要有壓力。”
看到安托萬稍微坐直了身體,他沉吟着說:“我說過,我不是明星,不會随時都有狗仔出沒在身邊。而且……就算被拍到也沒關系,能處理的我會處理,不能處理的……我只是不喜歡,不是介意。”
安托萬也已經仔細考慮過這件事了,正好他現在提起來了,他也很慎重地回答道:“我的确有點不适應……一方面我不太确定你對私生活被曝光的可能性是抱持什麽态度,我聽別人說過你很低調,所以猜你應該是不喜歡,而且又是同性……不過我現在知道了。”
他有點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繼續道:“另一方面,你知道,我沒有交往過像你這樣的人,如果有一天因為這種事而上新聞什麽的,我想應該沒有人會喜歡吧。不過,就像你一樣,我也不介意。我的意思是,我并不擔心,跟你在一起,我很榮幸。”
沈劭祈沒想到他這會說出這樣一番話來——
他輕言緩語不緊不慢地侃侃而談,可見的确是經過深思熟慮了。
他既考慮了他,也考慮了自己;既不委曲求全,也不邀功炫耀,透出他這個年齡的男孩子少有的成熟。
最重要的是,他的答案,很動聽。
他極少看到這樣子的安托萬,他的臉上慎重之中帶着一點羞澀,他的眼神堅定卻含着溫柔情意,他說着“我很榮幸”的樣子實在太招人疼,讓他清晰地聽到自己的心跳聲。
他的這顆心髒極少為了什麽人或事起伏,只有在劇烈運動的時候才會出來刷一刷存在感,但是自從碰上這個人,它好像越來越不安分了。
不知為了掩飾什麽,他一口氣喝光杯中的酒,有點突兀地調笑道:“很榮幸麽?那先獻上一個香吻如何?”
沒想到他突然轉成這種畫風,安托萬頓了頓,卻從善如流地嘟起他漂亮的唇,大方地對着屏幕,緩慢又響亮地給了對面的男人一個吻,甜蜜又可愛。
看着對方哈哈大笑,他也忍不住笑起來。
“晚安,親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