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安托萬搬到羅斯福島将近一個月了,這一個月裏,他找到了一份葡萄酒知識培訓的工作,并在哥倫比亞大學注冊了兩個感興趣的課程:美國歷史和西方藝術史。

之所以選擇這兩門課,不能說完全是心血來潮,但也相當随性,首先考慮的是課程的時間設置,他的工作時間基本集中在周間的下午,這兩個課程則一個是周一三的上午,一個是周二四的晚上,剛好都能錯開。其次,他雖然熟讀美國歷史,在母親的指導下,對西方藝術史也研究甚深,但他更熟悉的是歐洲學者的學術觀點,美國學者的著作雖也零零星星有所涉獵,總歸不夠系統化,如今正好可以利用身在紐約的契機接受這方面的系統化訓練,從不同的角度了解他所熟知的領域。

只是這樣一來,他的時間就顯得不太夠用了,講師身份的他需要備課、上課;學生身份的他則要預習複習,寫essay什麽的,忙碌程度與他那位日理萬機的工作狂男朋友一比竟也不遑多讓,甚至有時候沈邵祈周末有空了,安托萬卻因為培訓機構臨時調整人員被抓去當壯丁而放他鴿子的情況。好在沈邵祈對他的工作和學業都很支持,并不會因此而抱怨。

安托萬曾和沈邵祈約好每周過來住三天,今天是周五,他下了班就直接過來了,他會在這裏住到周一早上,再從這裏直接去學校,雖然沈邵祈常常根本不在——如果他沒來,James會知道,他不想讓他那麽忙還為了他的一些生活小事操心。

就像今天,沈邵祈本來跟他說好今天會回家吃晚飯,快下班之前又打電話過來說要去看望一個朋友,他一個人吃晚飯,飯後靠坐在窗邊看夜景,沒想到卻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等他醒來一看牆上的時間,竟然快十點了。

拿起手機看了看,有一條消息,是沈邵祈五分鐘前發過來的:我現在回去。

安托萬放下手機,決定先去洗個澡醒醒神。

洗完澡出來,James還沒回來,他去廚房倒了杯水,正好聽到開門聲。

安托萬從廚房走出來:“你回來了。”

“Henry下班了?”

Henry的住處就在他們樓下,是這套房産配備的管家房,但他上下班的時間一般是跟着沈邵祈的作息。

“嗯,我也沒什麽需要,就讓他先回去了,” 安托萬走過去,沈邵祈的身上有淡淡的酒味,他細細端詳他的臉色,把水遞過去,“要喝嗎?”

沈邵祈沒接:“陪我喝杯酒吧。”

客廳的休閑區就在吧臺後面,背靠兩面落地窗,無論白天還是夜晚,景色都十分迷人。安托萬在沙發上坐着,以為沈邵祈會像平常那樣倒兩杯酒過來,誰知道今天他竟然直接拿了一瓶幹邑過來。

安托萬看着他倒酒,金棕色的液體注入杯中,跟平常一樣,比1/3略多一點的量;觀察他的神色,還算平靜;他把其中一杯推向安托萬,自己拿起另外一杯喝了一口——一切都和平常一樣,看不出什麽特別的地方。

“心情不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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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情不好嗎?沈邵祈也問自己。

似乎也談不上。

金融這一行,風險越高,回報越大;回報越大的,風險越高。每一個這個行業裏的老手都見過無數起起伏伏和周期循環:市場的、行業的、個人的,早就應該習以為常了。

但那畢竟是喬納森。

喬納森這個名字很普通,走在曼哈頓的街頭随便喊一聲喬納森,估計會有七八個人回頭。但是在華爾街,只要一提起喬納森,沒有人會不知道那指的是誰——喬納森·鄧肯,華爾街曾經的傳奇。

這個傳奇在今天劃上了句號。

“我有一個朋友,今天破産了。”

安托萬沒有想到會聽到這樣的消息,他愣了一下:“是很好的朋友嗎?”

沈邵祈搖了搖頭:“也算不上,他是長輩級的人,投資領域和投資理念都跟我不太相同,不過我們對世界、經濟金融的看法有一些相似之處,他請我去家裏吃過幾次飯。”

喬納森是天才的對沖基金經理,他24歲進入華爾街當證券交易員,28歲成立自己的對沖基金公司,成名數十載,成功規避大大小小的股災和經濟危機,最近且最令人記憶猶新的是他在2000年泡沫頂峰的時候做空科技股而被人稱道至今。

沈邵祈和喬納森都是屬于天賦極高的那種投資者,也都因為把握住一輪經濟周期的交替之機、成功做空所有人看好的産品而發家,因此總有些媒體為了吸引眼球而牽強附會地把他們相提并論,但實際上沈邵祈說的沒有錯,他們一個以兼并收購為主業,另一個經營對沖基金公司;沈邵祈看似冒險其實謹慎,就拿J&P旗下風險最高的的對沖基金部門來說,雖然是公司最賺錢的部門之一,但是他始終把規模控制在50億左右,多少機構捧着資金上門他都一律推掉,他甚至已經在考慮如何縮減規模,而喬納森卻是典型的趨勢投資者,他擅長做空也喜歡做空,尤其喜歡利用杠杆做空,可以說,他們無論投資領域還是投資風格都相差甚遠。

“那今天……?”

“這件事對他打擊很大,他太太擔心他的精神狀态,拜托了幾個朋友過去看看他。不過他不願意見我們。”

他們在喬納森家裏呆了一個多小時,之後幾個人去中城的一家私人會所喝酒。喬納森的事情令人唏噓,但這不是他們見過的第一個從高處摔落的人,也不會是最後一個。

金融的世界安托萬不懂,他對金融的大部分知識都是來自于克萊蒙思,但克萊蒙思對金融從熱愛到厭倦只用了五年的時間。

——我不是不喜歡金融,但我找不到這份工作的意義,也沒辦法認可自己所做的事情有什麽價值。

這是克萊蒙思的原話。

“你當初,為什麽會選擇這個行業呢?”

這不是沈邵祈第一次被問到這個問題,而他的答案也從來沒變過:“除了金融本身的挑戰性以外,最重要的一個原因是,它可以創造巨大的價值。”

安托萬對他的答案顯得很驚訝。

“怎麽?”

安托萬困惑地抓了抓頭發:“克萊蒙思,我是說我姐姐,她以前在倫敦的巴克萊銀行投行分部工作,後來她辭職了,你知道的,她轉行去做了環保,我不太明白……”

在一般人的認知裏,金融是錢生錢的游戲,是投機者的天堂,是成功的捷徑,甚至是強盜般的掠奪。安托萬對這個行業了解不深,對自己不了解的領域他不會輕易下判斷,克萊蒙思的态度的确在某種程度上印證了人們的刻板印象,但沈邵祈是那種很知道自己在做什麽的人,他篤定的事,一定也有他的道理,而今天這樣的情況并不适合追根究底,所以他沒有繼續說下去。

在私人行為上,沈邵祈不是一個喜歡解釋自己的人,說服別人改變想法不容易,以投資打比方,就是那種要投入很大收益卻很小的項目,就像他協助肯亞完成咖啡公平交易系統一樣,與其花很多時間才能說服別人參與,他寧願自己掏錢,把時間省下來做點別的。

但他卻替安托萬補充完那句話:“不太明白金融何以創造價值,對嗎?”

安托萬不好意思地點了點頭。

“你姐姐是怎麽看的?”

“她以前認為金融行為促進了市場的流動性,因此促進了商業文明的進步,但是後來她又認為,這樣的流動性不可避免地會帶來泡沫,而泡沫總是會破裂的,造成的破壞和痛苦也許比它帶來的好處更大。”

“這是她的結論?”

安托萬搖頭:“她說她不能确定。”

人生的長度有限,既然不确定,不如轉身擁抱一個更加有意義的行業。這是克萊蒙思做事的方式。

沈邵祈沒有對此發表任何看法,反而問道:“你的姐姐,是不是有一個男朋友,跟她一樣,也是從金融轉行去做環保的?”

安托萬很意外,他記得姐姐說過她和裏奧都不認識沈邵祈。

“是的,他叫裏奧。”

沈邵祈露出一點笑意:“維特曼家是金融城有名的銀行世家,當年他家的小兒子為了女朋友,放棄家族企業的繼承權跑去環保NGO做苦力,這件事在金融城也算是大新聞一樁。沒想到你姐姐就是那個拐走他的奇女子。”

安托萬雖然有些意外沈邵祈知道這件事,但這并不重要,最重要的是他終于笑了。他故意說:“他們是志同道合,可不是我姐姐拐他的。”

“他父親可不是這樣認為的,” 沈邵祈笑道,“你的這位準姐夫是維特曼家年輕一代中公認的最有天分也最努力的人,如果不是被你姐姐拐走,他現在至少也是副總裁了吧。”

聽他說話的口氣,安托萬推測道:“你認識他父親嗎?”

沈邵祈果然點頭:“有些生意上的來往。”

真不知道該說這世界太小,還是沈邵祈交友太廣泛。安托萬只好嘿嘿笑,他順口說道:“以後有機會介紹他們倆給你認識。”

沈邵祈道:“一定會的。”

他篤定的口氣讓安托萬心裏掠過一絲異樣,畢竟他不是那種會說客套話的人,但是此時安托萬更關心的是他的心情,因此并沒有捕捉到這一閃即逝的怪異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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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說:

這兩周事情太多,讓大家久等了。這章寫得有些倉促,不排除後面修改的可能性,有意見也請盡管提。

最後感謝上一周留言的所有小夥伴,多了很多新面孔,恕我不能一一打招呼了,無論是以往潛水的還是新來的小夥伴們,歡迎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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