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一回到房中,曲氏便喚來了崔婆子
一身灰衣藍裙的崔婆子走了過來,一進來瞧見曲氏面如土色的模樣,不免被駭了一跳。
“夫人,您這是怎麽了?”崔婆子心中疑惑,這不是去看大少爺了嗎,難道是大少爺這一落水真落出什麽事情來了?
曲氏擡手屏退了房中的丫鬟。
“崔媽媽,他都知道了……”
“夫人您的意思是……”崔媽媽臉色一變,問道:“您是說大少爺知道當年之事了?”
曲氏搖了搖頭,緩聲道,“是那姓江的丫頭的事情……”
崔媽媽即刻便松了口氣,“夫人。您多慮了。就算大少爺真的知道了,那也不過只是一個低賤的丫頭而已,大少爺豈會為了她跟夫人您翻臉。”
“不……你沒瞧見他看我的那種眼神……”曲氏餘驚未了的想着,怔怔地道:“我越想越覺得,他可能知道的不單單是這一件事情……”
“當年知道此事的下人,都被滅了口,大少爺那時還年幼。哪裏可能會知道。”想到當年那位韓大夫人的事情。崔媽媽心裏略有些發虛。
除了她之外,誰也不知道曲氏是怎麽成為如今的大夫人的。
“夫人,您先壓一壓驚。”崔媽媽捧了一盞熱茶。遞與曲氏。
曲氏接過,冰涼的手指這才逐漸恢複了暖意。
方才是她太過不冷靜了……
大概真的是她自己在吓自己罷了。
見曲氏恢複了冷靜,崔媽媽這才又說道:“現如今最要緊的是那姓江的丫頭的事情,大少爺既已察覺。那夫人倒不如順着少爺的意……打消少爺的疑心。”
“順着他的意?”曲氏冷笑一聲說道:“難不成讓她一個低賤的丫頭進門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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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晚韓呈機冒險救人的事情,越發讓曲氏肯定了自己的猜測。
說不準真的是對那丫頭動了心思!
“夫人——”崔媽媽無奈地嘆了口氣。她是看着曲氏長大的,對她的性子再了解不過,要說曲氏最讓她操心的一點,要是她這副過于狠辣的性子——但凡是對自己可能會存有一絲威脅的人。便要下手除掉。
“就算他的心不能給桃姐兒,那也決計不能給別人!”曲氏頓聲道,眼神淩厲。
她深知這一點的重要性。所以才會對江櫻如此忌諱反感。
“夫人,縱然少爺真的對那丫頭有幾分心意。也只是一時起興罷了。表小姐樣貌才情樣樣出衆,性格也是活潑伶俐,豈會比不過那個小丫頭?”崔媽媽意味深長的說道,“再者說了,那日後的事情,誰又說的準呢?夫人萬不能因小失大。”
曲氏聽罷這番話,稍一深思之後,眼中的淩厲之色緩緩消退。
是的,以後的事情,誰能說得準……
良久之後,曲氏道:“确是我太蠢了。”
“夫人也只是一時沒想通這個理兒罷了。”崔媽媽說罷又笑着提醒道,“算一算,表小姐今年……也該來肅州看看夫人了。”
曲氏想到那個孩子那一雙月牙般的眼睛,心情頓時好了許多。
“那小蹄子的事情,便交給你去辦罷。”曲氏吩咐道,片刻之後又目含嘲弄地說道:“記得事先給大少爺透一透意思,讓他知道我的好。”
崔媽媽笑着應了一聲是。
※※
另一頭,渾身濕透的江櫻回到了家中。
卻無奈發現,家門鎖的死死的。
就連宋家的院門,亦是閉的不能再緊。
“我娘和嬸子定是去八仙鎮看戲去了!”宋春月皺眉說道。
年年花燈節,八仙鎮都會請來戲班子,燈市上多是年輕的男女和孩童,像莊氏和李氏這種過了那個年紀的人,多是去了八仙鎮看戲,不愛去護城河湊那個熱鬧。
二人顯是沒料到江櫻幾人會這麽早回來,故鎖起門聽戲去了。
“你們在這兒等着,我這就趕車去八仙鎮!”宋春風忙地道,見江櫻已是冷的瑟瑟發抖,想脫下衣服給她,卻發覺自己的衣服也是*的,故也只得做了罷。
眼瞧着宋春風火急火燎的跳上了駕座離去,宋春月擰眉道:“去八仙鎮就是趕車,來回也得一個多時辰。”
“沒事……”江櫻咧嘴一笑,臉色卻越發蒼白起來。
夜風呼呼作響,透過濕透的衣裳鑽進皮膚裏,讓江櫻忍不住打了個冷戰。
“這樣還說沒事?”握住江櫻一只手,宋春月被掌心裏冰涼的觸感吓了一跳,急道:“這樣下去可不行,回頭非得生病不可!”
濕漉漉的在這兒吹冷風,加之江櫻之前的身子骨就嬌弱,少不得要病上一場。
“你先把外面這件脫了,然後穿上我的——”宋春月說罷也不管江櫻的意見,伸手就去脫江櫻外面那件荷青色半臂對襟。一面罵罵咧咧地說道:“也不知道是哪個不長眼的撞了你,出門忘記帶眼珠子了不成?”
雖然裏衣還是濕的,但換上她的幹衣,至少能擋一擋風。
江櫻被宋春月過于迅猛的動作給弄傻了,一時未能反應的過來。
可是,就在宋春月剛将江櫻的半臂給扒拉下來的時候,聽到動靜出來的晉起。推開了院門。
聽到開門的聲音。宋春月手上的動作一頓。
二人下意識的扭頭看了過去。
晉起望着此刻上身只着了一件白色裏衣的江櫻,傻眼了。
按理來說這本也不算什麽大事,可壞就壞在。浸濕過的中衣緊緊的貼在了皮膚上,少女胸前還不甚明顯的起伏,此刻被勾勒的清清楚楚。甚至,還隐約可見內裏着了一件淡紫色的肚兜……
晉起只覺得騰的一下。耳根燒紅了。
真是沒想到她竟然已經厚顏無恥到可以在外面脫衣服的程度了!
“不,不是你想的那樣……”江櫻詭異的讀懂了他眼神的意思。忙結舌解釋道。
不對!這個時候她有什麽可解釋的,作為一個女子,吃虧的可是她啊!
想到這裏,江櫻連忙抱臂護在胸前。
宋春月也瞬間驚醒過來。闊步一邁,擋在了江櫻身前,并怒道:“非禮勿視!”
晉起:“……”
請問是他主動想看的嗎!
被兩個人拿防色/狼一般的眼神盯着的少年。深深的憤怒了。
晉起豁然轉身,嘭的一下帶上了兩扇門。
“別怕。什麽都沒看到,什麽都沒看到……”宋春月拍着江櫻的肩安慰道。
一擡頭,卻見這貨已經恢複了平靜的神色!
宋春月深深的震驚了。
這真的是一個正常人該有的反應嗎?
江櫻畢竟不是土生土長的古人,穿個中衣見人不覺得是件多麽羞恥的事情,只是覺得比較失禮罷了,方才護/胸的動作,也是因為氣氛使然,現在那股氣氛不見了,便随之釋然了。
宋春月卻沒有辦法釋然。
畢竟這衣服,是她脫下來的……
“你放心,這件事情如果他敢說出去的話,我一定不會放過他的!”宋春月一副近似于要殺人滅口的表情。
晉起會說出去?江櫻覺得這個假設壓根兒不可能發生……
回到了房中的晉起,耳邊的餘熱方漸漸消退了下去。
兩世為人,這還是頭一回嘗到了臉紅的滋味。
他方才就不該出去!
眼前卻又閃過江櫻披散着頭發,渾身上下滴着水珠在風中瑟縮的模樣。
怎麽把自己弄成這樣?
難道她下河摸魚去了嗎!
晉起覺得胸中怒意更盛,但腦海裏卻出現了一個想法:要不要将人喊進來換件衣裳,擦一擦?
想到方才二人看自己的眼神,晉起頓時覺得自己的腦袋被驢踢了。
看了一眼就這樣了,要再請人進來換衣,指不定要把他當成什麽人呢!
再者說了,他一個獨居的男子,如此也太不合禮數了……他倒無所謂,可她畢竟是個女子,傳出去未免遭人诟病。
想到此處,晉起去了內間,取了一件長袍出來。
可剛走了兩步,卻又折返了回去。
并非是打消念頭了,而是又重新翻找出了一件秋冬時節才穿的着的夾棉長衣……
院門再度被打開,宋春月警惕無比的看了過去。
晉起大步走來,将手中的衣裳和一塊幹淨的毛巾塞到了江櫻手裏。
看着一臉怔怔的江櫻,少年覺得如果不說些什麽,似乎顯得他這麽做太突兀了。
想了好一會兒,也沒想到什麽合适的措辭,最後幹脆丢下了一句:“明日還我。”
望着揚長而去的晉起,又低頭看了看懷中的衣物,江櫻的心情一陣複雜。
這次,大腦反常的沒有出現‘晉起似乎又犯病了’以及‘他的病情會不會又加重了’諸如此類的想法,而是亂作了一團。L
☆、093:想不想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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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哼,算他還有點同情心!”宋春月撇了撇嘴,拿過江櫻手中的毛巾,幫着她擦拭了一番。
待将水珠子都攢的差不多了,才又給江櫻披上夾棉長衣。
宋春月打量着被包裹在男子冬衣裏縮着脖子,看起來分外滑稽的江櫻,沒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卻不見江櫻有任何反應。
“喂,你怎麽了?”宋春月疑惑地伸出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江櫻驀然回過神來,忙搖着頭道:“沒,沒什麽……”
宋春月只當她是冷的,便又擡手幫她攏了攏衣服。
衣服上似乎有一股淡淡的皂角薄荷味,清新又好聞,輕輕一嗅,便能鑽進心肺裏似得。
四肢逐漸的在恢複知覺,這股暖意,卻好似是從心房處産生,繼而緩緩流入四肢百骸。
這種感覺,還挺奇怪的……
※
問梨苑。
夜涼如水,明月行走于層雲之間,時隐時現。
守在書房外的阿祿,探頭眯着一只眼睛,從門縫裏看了一眼書房內的情形。
幾乎是意料之中的,少爺還是維持着一開始的姿勢,坐在書案後,目光定在書桌上攤開了的畫軸之上。
不用看,阿祿也知道,那幅畫上畫的定是那位名叫溫梨的青衣少女抱着當時還處在幼崽期的白宵,站在梨樹下的情景。
阿祿在心裏嘆了口氣,而後伸手輕叩了兩下房門,恭聲提醒道:“少爺,已經快要醜時了。您該回房歇息了。”
雖然萬幸的是,大夫說這次落水并無大礙,但這麽熬夜,無疑是對身體沒有任何好處的。
“嗯。”
得了韓呈機一聲輕應之後,阿祿方推門而入。
進去之後,竟見韓呈機扶着書桌自己站了起來!
少年欣長的身形,不住的顫抖着。眉間神色隐忍。
然而泛白的臉色。卻顯而易見他此刻在承受着怎樣的痛苦。
“少爺!”阿祿大驚,忙跑上前攙扶。
“阿祿,你說我這腿。真的會有痊愈的一日嗎?”韓呈機的口氣忽然帶上了嘲弄。
“肯定會的!少爺可千萬不能灰心啊——”阿祿連忙道,一邊小心翼翼的将韓呈機扶坐到了輪椅上。
韓呈機聽罷,似是笑了一聲。
一雙眼睛,卻猶如深不見底的萬丈深淵。
阿祿眼眶微紅。推着韓呈機出了書房。
書房外,稀薄的月光灑在青石小路上。兩側的白玉蘭樹在月光下,顯得分外皎潔安靜。
阿祿推着韓呈機緩緩的行走着,一臉欲言又止的模樣。
“有話要說?”已經平複下來的韓呈機,出聲問道。
阿祿詫異了一下。
少爺是怎麽瞧出來的?
他确實有話想說、想問。
“少爺。奴才今日犯了個錯……”阿祿停下了推行的動作,原地駐足,垂着頭說道:“今日您與大夫人談話之時。奴才聽到了……”
一開始是無意的,可後來……便是有心了。
“嗯。”韓呈機面色無波。
阿祿有些意外韓呈機沒有冷臉。
雖說少爺對他和阿莫都是極信任的。幾乎沒什麽事情是瞞着他們的,但是偷聽這種事情,少爺聽了十有*還是要生氣的。
所以少爺這種反應,實在是……太罕見了。
但轉念一想,貌似少爺今晚在護城河的舉動,才是最大的罕見。
他雖然對很多事情都不大懂,但自認為還是很懂少爺的。
比如,少爺這麽多年來,縱然跟大夫人不親近,但也不曾在大夫人面前,洩露過任何心思。
但今日……
是為了免去阿櫻日後再遭威脅,所以才跟大夫人攤開了說嗎?
見韓呈機沒有要生氣的樣子,阿祿才敢繼續說道:“少爺今日之所以以身犯險去救阿櫻,是因為早就知道此事是大夫人安排,不想阿櫻被無辜牽連進來,還是,還是因為……”
“什麽?”見他停下不說,韓呈機問道。
“還是因為阿櫻跟溫梨姑娘……有些相似……”阿祿說完這句話,整個人都繃直了。
溫梨這個名字,在問梨苑中,早已成為了大忌。
良久,也沒聽到韓呈機的回答。
阿祿後知後覺的意識到自己又闖禍了。
明明知道不該問的,好奇心這東西真是要不得……
這時卻聽韓呈機寡淡的聲音響起,說道:“我也不知道。”
不知道?
阿祿怔住了。
他沒料到少爺竟然會這麽回答。
少爺也會有不清楚自己心意的一天嗎?
那少爺……是不是喜歡阿櫻的呢?
但這句話,是阿祿無論如何,也沒有膽量問出來的。
※※
次日。
江櫻得幸沒有因寒而染病,今日正常的過來上了工。
自從她從原主手中把這具嬌弱的身體‘接手’之後,還是較為注重鍛煉和飲食調養的,也興許是心寬,像之前那樣三日一小病,半月一大病的情況,卻是再也沒出現過了。
果然人家都說,一副良好的心态,對身體健康至關重要。
江櫻伺候完白宵大人用完了早飯之後,青央過來了雲霄院。
“謝謝青央姐姐關心,我沒事。”聽罷青央一番關切的話,江櫻笑着說道。
“如此便好,真是老天保佑,昨個兒那情況,當真是兇險,可吓壞我了,當時怪只怪自己不會游水,不能下去救你。”青央慶幸的說道。
說到這兒,江櫻便看着青央問道:“對了。青央姐姐,昨晚你有瞧見我是如何落水的嗎?”
仔細回想起當時的情形,與其說是被撞下去的,她更覺得好像是……被人推下去的。
可誰要推她下水呢?
青央聽江櫻這樣問,臉上的笑意淡了淡,點頭道:“我當時剛巧瞧見了,是兩位姑娘只顧着嬉鬧沒注意腳下。腳下打滑不小心撞到了你——”
韓呈機交待過。不能将真相告知阿櫻,她也是沒辦法。
“這樣啊。”江櫻了然的點着了頭。
既然青央都瞧見了,想是不會錯的。
看來是她想的太多了。
“少爺沒事兒吧?”心裏的疑惑解開了。江櫻問起了韓呈機的情況。
雖然今早從其它的小丫鬟們口中已經得知韓呈機沒有大礙,可是終究沒有從青央這裏得到的回答來的可靠。
畢竟昨日大少爺是為了救她才跳下了河中,理所應當的她應該多上心些。
“放心吧,大少爺他沒事。”青央說道。
江櫻這才算徹底放心。
此時。韓府裏一直照料韓呈機的丁大夫正為韓呈機看脈。
“如此一來……竟是因禍得福了!”年逾花甲的丁大夫驚嘆出聲。
“自從昨夜下半夜開始,便覺得氣息順暢了許多。”韓呈機道。
“前朝名醫唐勝遺留下來的筆記中曾有記載以寒攻毒之術。只是少爺您的身子過于虛弱,此法又無人印證過,故也沒敢貿然施用,不料昨夜落水浸了些許寒氣。竟是意外疏通了些許少爺體內這些年來淤積的副毒——”丁大夫說道。
這裏所指的副毒,乃是當年他為了給韓呈機保命,動用了毒性極大的藥物。以至于雖是保住了一條命,餘毒卻在身體中淤積了下來。
“如此看來。此法可行……”丁大夫的眼睛越來越亮,“少爺痊愈指日可待了!”
韓呈機自然聽得到丁大夫這話是有着安慰的成分在。
他渾身上下數不清的病症,和這一雙半殘廢的腿,要說痊愈,談何容易?
但是,至少有了很可觀的希望不是麽。
如丁大夫所言,此次他當真是……因禍得福。
“此事暫且不必告訴父親。”
丁大夫聞言怔了怔,而後恭聲應下。
正芝院。
卧房中時不時地傳出一陣中年男人的輕咳。
着翠綠色纏枝花刻絲褙子的曲氏坐在牀頭,看着韓旭皺眉将一碗藥汁飲下,忙遞去了帕子。
看着韓旭将嘴角的藥汁擦去,曲氏才盈盈笑道:“老爺,昨個兒我去明光寺求了個簽。”
“哦?”韓旭今日的面色看起來尚可,他又向來信這個,便順口問道:“求到了什麽簽?”
“是一支上上簽呢。妾身又找了濟光大師解了簽文,大師說乃是時來運轉、否極泰來之意——”曲氏舒展着嘴角,柔聲說道,“今日老爺的身子顯是好了些,看來這簽果真靈驗。”
韓旭眼睛一亮,臉上便有了笑意。
他這個身子,實在病的太久了。
手頭上有着太多的事情要做,可空有一副雄心壯志,沒有一副能支持的身子骨,什麽都是空談。
“但妾身以為,要想徹底趕走黴氣,最好的法子還是辦場喜事沖一沖……”看了一眼韓旭的臉色,曲氏又道:“說起來咱們府裏,可是太久都沒有辦過喜事了呢。”
韓旭頗為認同的點了點頭。
他不是傻子,經曲氏這麽一提,自然而然的就想到了兒子身上。
韓呈機身子不佳,子嗣問題一直是韓旭心頭的一根刺。
他并非專橫之人,也并不是想将韓家家主之位一直攥在手心裏,更不是提防二房,只是二弟韓榮的性子,實在是難擔大責。
而三弟是庶出,士族沒有庶出的家主這麽一說。
除非是嫡系子嗣無出斷後的情況下,方能接了庶子過繼培養。
“沖一沖也好。說起來,呈機也是到了該娶妻的年紀了。”韓旭說到此處,略有些煩憂,“可要找一個年紀相當,又門當戶對的……實屬不易。”
士族人家,歷來有着士庶不通婚的規矩。
正妻只能從士族小姐中挑選,而庶人只能為妾。
“正妻自然是要慢慢挑選,不能急于一時。妾身倒想着,不如先給呈機納一房妾,正妻之事再從長計議——”曲氏滴水不漏地說道,完全沒将自己心目中正妻的人選說出來。
她知道,若是她表示出已經物色好了人選,韓旭會認為她太過私做主張。
面前這個人,是如何忌諱這些,曲氏是清楚的。
倒不如,等桃姐兒來了之後,再水到渠成的提起此事。
一提到妾室,韓旭便渾不在意了,只道交給曲氏去辦。
曲氏應下,一面卻又覺得便宜了江櫻。
做韓家的妾,她也配嗎?
只是除此之外,也別無他法。
因為講求風骨,規矩重重的士族家中不存在通房這個說法,除了正妻,便只能是妾室了。
在崔婆子有意的透露下,曲氏要替韓呈機納江櫻為妾的心思,巧妙的傳遞到了阿祿這裏。
阿祿得知後,眼睛瞪的不能再圓。
圓圓的娃娃臉上,寫滿了驚異。
可震驚過後,阿祿便想明白了大夫人的用心。
大夫人這是想藉此打消少爺對她的疑心吧?
想到這裏,阿祿在心裏默默嘆了口氣——大夫人哪裏會知道,少爺對她存有的并非是疑心,而是十足的确定。二人之間的關系,明顯是少爺在暗,大夫人在明。
呃,可當務之急,是要先将此事告訴少爺才行。
阿祿一溜煙兒跑去了書房。
累的上氣不接下氣的阿祿卻被告知,韓呈機移步去了青竹堂。
于是,阿祿只得折身跑去了青竹堂。
青竹堂內,一身鴉青色素面刻絲直裰的韓呈機一人坐于棋盤後,一人執了黑白子,獨自‘對弈’着。肘邊小幾上,龜紋白玉大肚瓶中,斜斜插放着幾支文心蘭。
兩名丫鬟守在外間的山水圖屏風後,安靜的就跟不存在似得。
本是分外安靜美好的一幕,卻被氣喘籲籲跑了進來的阿祿突兀地打破。
阿祿得了允進來之後,便迫不及待地将此事告知了韓呈機。
那游走于棋盤上那素白修長的手指,忽地一頓。
韓呈機望着手指間的黑子,目光微微湧動着。
曲氏又在自作聰明了。
但是……心底忽起的一層漣漪,又該解釋為什麽?
說到底,還是因為那幾分相似吧。
“少爺,奴才認為如果您覺得此事不妥,那還是趁早跟大夫人說明的好,以免以後麻煩。”阿祿邊說邊仔細小心觀察着韓呈機的臉色。
韓呈機會怎麽選擇,阿祿心裏一點譜兒也沒有。
昨日韓呈機的那句‘我也不知道’,讓本就不怎麽會推斷的阿祿覺得十分茫然。
他不清楚少爺對阿櫻,現如今究竟是怎樣的一番心思。
至于想不想娶,就更加難以猜測了。
韓呈機的目光固定在了棋盤之上,不知過了多久,就在阿祿開始懷疑少爺方才是不是沒聽清他的話、以及糾結着要不要重新再說一遍的時候,韓呈機緩緩地開了口。L
☆、094:被疑斷袖
------------遍地打滾兒求全訂自動訂!-----------
“我不想勉強她。”
韓呈機手中黑子落定,發出清脆的聲響。
阿祿被這個意料之外的答案驚呆了。
不想勉強她……
那麽,是不是就等于說,少爺他是喜歡阿櫻的呢?
阿祿為此欣喜不已。
這麽多年以來,他跟在少爺身邊,最大的願望其實不是看着少爺達成那個心願,而是希望能有一個人走進少爺的心裏,将他從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泥沼中拉出來,重新站在陽光下面——
“那奴才去問問阿櫻!”阿祿迫不及待地說道。
韓呈機沒有說話,像是默許了。
阿祿高興的轉身欲走。
卻忽然聽身後傳來一道清冷中帶着幾分不确定的聲音,囑咐道:“你……莫要吓到她。”
阿祿稍愣之後,點頭應下。
走出去的時候,臉上的笑意越發的濃了。
他覺得自己雖然有很多事情都不大懂,但也絕非是真的笨,該怎樣旁敲側擊的詢問,他還是會的……吧?
就這樣,阿祿來到了雲霄院。
江櫻正揮着剪刀修剪着拔高的草。
灑掃的下人們也在各處有條不紊的忙活着。
而白宵,一只好命的心機虎,在大家已經投入了工作的時候,它正懶洋洋的躺在草地上,曬着柔和的日光浴。
“阿櫻——”
收拾草屑的江櫻聽到有人在喊自己,轉頭望去。
就見阿祿站在不遠處沖她笑着招手。
白宵聽到有人在喊它的飼養員,下意識的看了過去。見是阿祿,才又重新躺好。
上次江櫻被喊去管事處一整天,也沒見人回來,從那之後,但凡有陌生人來找江櫻,白宵便會格外警惕,俨然将看緊飼養員當成了日常任務。
江櫻拍了拍手上的草屑。朝着阿祿走了過去。
“昨日落水沒傷風吧?”阿祿一臉關切地問。
“沒有——”江櫻笑着搖頭。卻不由自主的想到了那件帶着皂角味道的棉衣。
“那就好。”阿祿說完這仨字兒,便是呵呵一陣傻笑。
完了,剛才應該在路上措好辭的……
江櫻看着呵呵個不停的阿祿。有些擔憂地問道:“你沒事兒吧……”
“沒,沒事……”阿祿又笑了兩聲,遂道:“我有些話想問一問你。”
江櫻點點頭,仔細觀察着阿祿變了又變的臉色。
明明昨個兒落水的是她。怎麽眼下的情況更像是阿祿的腦袋進了水呢?
“阿櫻啊……你覺得咱們少爺怎麽樣?”阿祿總算是找回了神智,勉強展開了計劃。
江櫻下意識的點點頭。“少爺很好。”
單從他數次為自己解圍的事情上來說,江櫻便覺得這是個很難得的好主子。
雖然陰郁了些,但這畢竟只是人家的性格而已。不同的經歷,自然會造就不一樣的性格。
“你覺得少爺很好啊……”阿祿喜形于色。又問道:“那你覺得少爺,長得好不好看?”
江櫻聽罷驚呆了。
這種話題,不是應該是兩個小丫鬟在一起羞怯無比的拿來讨論嗎?
怎麽阿祿也這麽感興趣?
而且……這還用問嗎!
“少爺長得好看。這不是……公認的事實嗎?”江櫻覺得今天的阿祿真的像是吃錯藥了,雖然這孩子平時也偶爾脫線。但像今日這樣完全脫離了正常,還是頭一回。
“是吧!”阿祿一副我就知道你也這麽認為的表情,而後又笑道:“少爺昨個兒救了你,你是不是該做些什麽……報答報答少爺?”
“做些什麽……”江櫻恍然的點點頭,“我明白了。”
“很好。”阿祿看着一臉了然的江櫻,頭一次覺得這丫頭其實還是很聰明的。
出了雲霄院的阿祿,大有一種凱旋而歸的架勢。
少爺如果知道他做的這麽好,一定會誇贊他的吧?
既然阿櫻沒有意見,那可真是皆大歡喜了。
至于阿祿為什麽這麽肯定江櫻的想法,原因如下——
一個女子覺得對方很好,又覺得對方長得很好看,何況對方還是地位尊崇的韓家嫡長子,再加之對方對自己有救命之恩,恰巧她又有着要報答對方的想法,那麽結果不是顯而易見的嗎?
從未體驗過男女之情的阿祿,就是這樣認為的。
為了印證自己的想法,他還試用了換位思考法,如果換做自己是阿櫻的話,會怎麽做?
結果,深思熟慮過後的阿祿得出了一個字——嫁。
歡喜的阿祿回到青竹堂,把自己得出的結果告知了韓呈機,“少爺,奴才試探過了,阿櫻她對此事沒有意見!”
韓呈機望着棋盤上的平局,有那麽一瞬間的怔愣。
她沒有意見?
韓呈機忽然說不上來此刻心裏是什麽感覺。
等待阿祿回話的這半個時辰裏,他一半希望江櫻會反對,一半又希望……她會就此答應。
她那副天然呆的模樣,想來根本還不清楚男女之情吧?
縱然是答應了下來,考慮的也定都是外因。
而他,作為一個清醒者,分明知道這樣對她來說太不公平,但卻又矛盾而自私的期待着,能有一個這樣的人一直陪在自己身邊。
這樣一個,身上有着溫梨的影子的人,陪在身邊。
※※
未時初,江櫻提着一個梨木雕花三層食盒,來到了韓呈機的書房。
守在書房外的阿祿,一見江櫻過來,立馬兒就笑着迎了上去,又見江櫻手中提着的東西。笑的越發深刻,問道:“來給少爺送吃的?”
江櫻笑着點頭,伸手将食盒遞了過去,道:“要麻煩你幫我送進去了。”
今日阿祿提示她要‘做些什麽’,她便做了些點心和小菜過來。
阿祿一聽便是搖頭,“既然是你親自做的,那你自個兒拿進去給少爺。不是更好嗎?”
江櫻聽了。也覺得是這個理兒。
既然來都來了,不如進去道句謝吧。
得了韓呈機的允,阿祿替江櫻推開了房門。
看着江櫻提着食盒走了進去。阿祿的眼睛笑的眯成了一道縫兒。
上午他才透露出這個意思,下午就來送吃的了,看來她真的是聽懂了。
殊不知,二人所想的‘做些什麽’是截然不同的兩種概念。
兩個各想各的人。都還覺得心情挺不錯的……
江櫻進去的時候,韓呈機正坐在書桌前執筆寫着什麽東西。聽她進來,并未擡頭。
直到江櫻說明來意,“少爺,這是奴婢做的幾樣兒糕點和小菜。您嘗嘗——”
韓呈機這才将筆擱下,朝她望了過來,并說道:“拿過來吧。”
江櫻笑着走近。先是将一碟擺成梅花狀的薄荷香糕端了出來,再是一碟豌豆黃。其次再有一碟涼拌金針菇,和一份開胃腌蘿蔔。
都是極簡單的,但卻很對韓呈機的胃口。
中午吃的有些油膩,現在嘗嘗這些開胃爽口的,倒是正合心意。
将最後一籠冒着熱氣的小籠包也擺了上去之後,江櫻方開口說道:“昨天晚上多謝少爺救了我。”
韓呈機看了她一眼,沒有說什麽。
那稚嫩的臉上,都是感激的神色。
可也僅僅只是……感激罷了。
并沒有一絲一毫的不自在。
如此看來,想必阿祿所謂的試探,她根本不曾聽明白吧……
江櫻覺察到韓呈機一直在盯着自己看,略覺得有些不自在。
倒不是覺得不好意思,而是……每當少爺這麽看着她的時候,她似乎都能從少爺的眼睛裏,看到另外一個人的影子。
就好像,他就是在看着另外一個她一樣……
這種莫名的感受,讓江櫻覺得十分違和。
“你下去吧。”韓呈機收回放在江櫻臉上的目光,淡淡地說道。
江櫻撇去心中的異樣感受,應了一聲是,退出了書房去,并将門合上。
江櫻離去之後,韓呈機喚了阿祿進來。
“少爺,您有什麽吩咐嗎?”阿祿瞧了一眼桌上沒動的吃食,出聲問道。
“去告訴大夫人,此事不用她來插手。”
什麽?
阿祿一時間沒反應過來。
“少爺,您的意思是……不納阿櫻了嗎?”阿祿不知道這是怎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