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一回到房中,曲氏便喚來了崔婆子
竟是跟不上時代發展的節奏了。
作惡的蠻人?
她還未聽說過。
身在肅州,自然要對這些事情上心一些才好。
“奶娘,他們所說的蠻人是從哪兒來的?”江櫻朝莊氏問道。
不比江櫻的大門不出二門不邁,莊氏在集市上賣糕點。什麽大大小小的消息都瞞不過她的耳朵,故此刻聽江櫻好奇問起這個,可謂是信手拈來。
莊氏吃了口茶水,便擺出了一副說來話長的模樣,道:“是從西北那邊過來的蠻人,說是那邊常年內亂,争奪地盤。百姓的日子要比咱們這邊還要不安生呢……原本是年年來咱們風國進貢的。可這兩年眼瞧着咱們這多是在打仗自顧不暇,卻是不肯再俯首稱臣了——”
江櫻認真的聽着。
“說來也就是三四個月前的事情,就聽說那邊有一支顏姓的軍隊從西北過來。一路上燒殺搶奪作惡多端,據說他們個個生的兇猛非常,還十分擅長騎射……沿邊的幾個州的藩王,手裏有兵的皆是舉兵造反直逼京城。城中空守,根本敵不過這幫蠻人。手裏沒有兵力的更是不必提了,他們這沿路過來老百姓們不知道遭了多少殃及……”
說到此處,莊氏頓了頓,繼而放低了聲音說道:“那些姑娘婦人們。更是……事後甚至連個全屍都不留的。”
還有些更殘暴更具體的,只是礙于江櫻還年幼,莊氏有些分寸。便沒有再說出來。
可饒是如此,江櫻還是聽得皺了眉。
縱然她沒有什麽憂國憂民的情懷。可親耳聽到了這些話,不免還是覺得這幫趁虛而入的蠻人太過兇殘。
“說是已經到了金城了。”莊氏嘆了口氣。
金城,離肅州不過百裏。
“所以近來出城進城都查的極嚴。”莊氏說到這兒,見江櫻臉色不大好看,以為是吓到了,連忙就安慰道:“咱們肅州城一時半刻相信他們是不敢侵犯的,就是真的動起真格兒來,他們那區區幾千人,也不是韓家的對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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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八千人皆擅長騎射的精銳軍隊,在如今這四分五裂的亂世之中,已算的上是一支了不得的軍隊了,可韓家終究是韓家,福王的事情上就能看的出來,一個藩王在他們眼中,同一只蝼蟻并無太大區分。
雖然眼下沒動手,但也只不過是因為這幫蠻人還沒觸碰到韓家的底線罷了。
想到方才那桌人說的誰家的姑娘在城外被擄去了,倘若鬧大了的話,想必韓家也斷不會袖手旁觀的。
且看這幫蠻人會不會識相一些,繞過肅州去了。
江櫻将這些關于時局的信息記下來,卻沒有再去深想。
這種事情她想多了也沒用,只需要了解一些就夠了。
在飯館裏用完了午飯之後,江櫻和莊氏直奔了東直大街。
東直大街是肅州城裏最繁華的街道,人流也格外的多。
但同樣的,店鋪的租金也是格外的高。
一條街走下來,莊氏和江櫻倒是瞧上了一處合适的。
只是礙于價錢問題,沒有一口答應下來,只說回去考慮考慮。
出了東直街,二人又來到了錦雲街。
相比于東直街,這邊就顯得略有些偏僻了。
但由于錦雲街上坐落着一座十分有名的錦雲戲樓,外加一間肅州城裏最大的幾家藥行的緣故,倒也不至于太冷清。
江櫻之所以來這兒,是因為上回跟梁文青過來聽戲的時候,正巧看到了一家要租賃出去的酒樓。
但因為租賃的規矩比較‘奇怪’,故一直無人問津。
這座酒樓是一座三層樓形式的酒樓,但主家只願将一樓和後院租出去,二樓和三樓卻留着,且還不願意租給為辦賭館和妓/館等不甚正經的營生人。
如此便有許多不方便的地方。
江櫻卻覺得不錯。
這種形式的出租,在現代倒是常見的。
江櫻一面跟莊氏将這裏頭的情況說了,一面跟着莊氏來到了酒樓裏。
酒樓的門大敞着,大堂櫃臺後并沒有人守着,堂中卻有一男一女兩個小童,在一張桌子的長凳上面對面的坐着,拿了紅繩在手指上攀着花樣兒玩的入神。
聽有人進來,年紀稍大些約莫六七歲的女童忙停下了手上的動作,眨着一雙烏溜溜的大眼睛好奇的問道:“你們是?”
莊氏雖是個大嗓門大脾氣。但見到這樣粉嫩嫩的小娃娃,也不禁放軟了口氣笑道:“我們是瞧見這酒樓外頭挂着租賃的字牌,進來瞧瞧。不知主人家可在嗎?”
女童看了莊氏一眼,又看了看莊氏身後正沖她笑的江櫻一眼之後,才轉頭朝着二樓喊道:“娘,有人來看鋪子了——”
片刻就聽樓上傳來了婦人回應的聲音。
不多時,就有一位穿葡萄紫繡暗紋長褙子。梳着倭堕髻的高瘦婦人自二樓走了下來。
婦人約是二十六七歲的年紀。一張清瘦的臉不施脂粉,笑起來十分和善溫柔,說話的聲音也是又柔又慢。
雙方相互打了招呼以後。婦人便讓兩個孩子去了後院玩耍,自己則是和莊氏江櫻坐了下來談話。
這一聽才知道,原來這婦人是剛喪了夫的新寡,丈夫一走這酒樓也跟着垮了。她一個婦道人家不懂得經商,只能遣散了酒樓裏的夥計。又因他們一家人向來住在這酒樓之中,已是住的習慣了,再加上目前手中又無銀錢去另謀居身之處,所以只租出一樓與後院。
如此一說。她不願将此處租為賭館青/樓便很好理解了。
為了自己和兩個孩子考慮,自然不能讓此處變得烏煙瘴氣。
婦人聽了莊氏和江櫻的話,得知她們是要自己做生意開飯館。便顯得格外的高興。
一來,她這裏之前就是做酒樓的。江櫻她們要開飯館兒,倒也算是同行的生意。
再加之江櫻和莊氏都是女子,如此一來相處起來便更是方便,可以說免去了許多麻煩。
故江櫻和莊氏臨走之前,婦人接連道了幾遍讓二人好好考慮考慮,關于價錢方面若不滿意,大家還可以再行商榷。
江櫻和莊氏笑着應了。
婦人将二人送出了酒樓,這才轉身回去看一雙兒女。
“兩處一比,倒是這邊的價格要低許多,只是東直街那裏的地段更好一些……”莊氏犯着愁說道,陷入了艱難的選擇中。
做生意的話,若是地段選的好,做成的機率便會高上許多。
但的确是這家更稱心一些。
江櫻點點頭,正拿兩處各方面的條件做着比較,一邊跟着莊氏往前走。
就在這時,忽聽嗒嗒嗒的一陣馬蹄聲自身後響起,逐漸的朝着二人靠近。
兩匹駿馬不緊不慢的朝着此處行來,馬上坐着兩名衣着尋常的男人,在前面的那位蓄着濃密的胡須,四十歲上下的模樣,身材魁梧,長相粗陋,粗糙的大手中攥着缰繩,一邊目含新奇的打量着街道兩邊。
後面跟着的一位年輕人,則是一身随從的打扮。
在肅州城中騎馬過市之人十分常見,故行人們并沒有格外注意這兩名衣着普通的人。
這時,蓄着胡須的中年男人在一個賣紙鳶的攤位前停下,忽然就翻身下了馬。
後面的随從也緊跟着自馬背上跳下,恭敬的跟在男人身後。
“哈哈哈,都說肅州城裏的小娘們長得最水靈,果然不假!”那男人不開口則以,一開口便是放蕩至極的話語,惹得行人們紛紛側目。
随從本想上前規勸兩句,但想到自家主人的性子,便只得作罷。
總之不鬧大、不暴露身份便也不算什麽大事兒。
就在這時,那男人竟是一把撈過了離得最近的粉衫女子的腰,不由分說的就往懷裏帶!
“來,讓大爺我香一口兒!”男人哈哈大笑着。
女子吓得花容失色驚叫聲連連。
剛巧路過此處的莊氏和江櫻被動靜吸引了過去,這時就見三五個男子上前欲勸說,但還沒來得及靠近,那随從竟是從腰間噌的一聲拔出了一把亮晃晃的大刀來,直指衆人!
肅州城的百姓安居樂業民風淳樸,何曾見過這種情況!
一時間,衆人吓得紛紛逃散,哪裏還有人敢上前多嘴。
個別還有些理智在的,慌忙去了衙門。
男人見狀更是得意的哈哈大笑起來,大手在女子身上游走着,饒是那女子奮力掙紮。卻也無濟于事。
江櫻和莊氏看得白了臉。
莊氏哪裏敢讓江櫻再瞧這種畫面,當即就拉着江櫻的手疾步離去。
江櫻雖是對這位飛來橫禍的女子有些同情,可卻也不是可以為了她人不顧自己安危的白蓮花聖母,她自知自己沒有這個能力解救,只得跟着莊氏快步離去。
不管在哪兒,這仍舊是一個靠實力說話的世界啊。
不遠處,站在槐樹下的晉起。瞧見江櫻離去。略微松了口氣。
他跟着顏巾戰一路來此,一直在等着動手的機會,卻不料意外遇見了江櫻。
真怕這個沒有腦子的女人沒眼色的就這麽攪和進去……
然而。世事總是無常的。
江櫻無意做英雄出頭救人,竟也難逃被為難的結局——
就在她即将離開之時,大胡子男人忽然就一把松開了懷中的女子,幾個闊步上前。竟是一把揪住了江櫻的胳膊!
江櫻左臂才剛拆了石膏沒兩天,雖是基本痊愈了。但被他這麽大力的一拽,險些就要散了架,當即就疼的驚呼出聲。
一回頭,就見一張黝黑中帶着高原紅。還有刀疤的男人臉在朝着自己靠近,一邊哈哈的淫笑着道:“爺瞧着這個小娘們兒更水靈,更好看!哈哈哈!”
見他湊着一張呼着熱氣的臉要過來。江櫻一陣惡寒胃裏犯嘔,伸手就要去推。
見她反抗。那大胡子男人卻更是來了勁,企圖一把将人拽入懷裏,卻被忽然上前的莊氏一巴掌呼到了臉上。
“啪!”
這一巴掌的力氣莊氏是用了十成的,響聲出奇的大,江櫻覺得整條街的人估計都聽得到!
須得知道,莊氏那可以徒手搬起牛槽的神力不是旁人能比的!
遠處手握弓箭,餘怒未消的晉起:“……”
這算是怎麽回事?
饒是那大胡子男人高壯魁梧,卻也難逃被莊氏一巴掌打的倒退了七八步遠的宿命……被這一巴掌打的眼冒金星、口角吐血,身子幾晃,險些沒栽倒。
“主人!”随從一把上前扶住了男人,驚恐無比的看向莊氏。
誰說風國的女子都是弱風扶柳、弱不禁風的!
這根本就是騙人的!
這麽兇悍的女子,就是在他們西北也絕對找不到第二個出來!
“長得這麽醜還有臉出來調戲小姑娘!真真是世風日下,禽/獸不如的下流東西!”莊氏破口大罵道,一臉怒容。
她是個不喜歡管閑事的人,所以剛才才拉着江櫻走,不想惹禍上身。但現在那男人碰了她的櫻姐兒,就要另當別論了!
她的櫻姐兒誰也不能欺負!
這一系列的變故就發生在這一瞬間,被莊氏護在身後的江櫻簡直傻眼了。
幾乎是一瞬間,江櫻就明白了。
她最大的金手指……就是奶娘!
就在這時,起先被那男人輕薄的小姑娘,竟然飛也似的跑了過來,跟江櫻一樣躲在了莊氏背後尋求保護。
看着梨花帶雨,肩膀抖個不停的的小娘子,江櫻已是膛目結舌——她就說吧……她的奶娘是多麽的讓人有安全感啊……
莊氏擋在二人身前,姿态不能再偉岸,目光咄咄的看着被打的大胡子男人。
晉起時刻注意着這邊的動靜,等待着動手的最佳時機。
方才見江櫻被欺負,他險些要沒忍住放箭了。
若真如此,便要壞了大事了。
他要殺顏巾戰,卻需要一個充足的理由,才能不被懷疑動機。
首先,得讓他是西北蠻人的身份暴/露在人前——
猶記得前世,顏巾戰也是這樣不顧汗王囑咐,執意帶了随從來肅州城中尋樂,暴露了蠻人的身份之後,惱羞成怒殺了數十位無辜的百姓。
但那時韓家家主韓旭已是奄奄一息,韓呈機也早已不在人世,韓家大權落到了二老爺韓榮的手裏,韓榮不顧世家顏面,竟被西北汗王收買,主動給西北蠻軍讓了路,讓西北蠻軍得以順利入京——
若非如此,顏巾戰又豈能有機會在連城皇宮做出那樁禽/獸不如的事情來……
想到此處,晉起的目光冷到了極致。
前一世,顏巾戰後來雖是死在了他屬下手中,但事情已經鑄成,為時已晚。
這一世,他定要在一切還沒來得及發生之前,親自手刃了這個禽/獸。
顏巾戰堪堪才從這一巴掌的餘威裏回過神來,捂着火辣辣的臉頰,登時就反駁道:“你他娘的……你他娘的說誰醜!”
從小到大還沒人說過他醜!
嚴格來說,是沒人敢說過他醜!
随從驚恐的看向男人——他的主人這是被打瘋了嗎!
主人!現在醜不醜好像不是重點?
要知道您方才被她扇了一巴掌!
這才是真正的奇恥大辱啊!L
☆、114:以身擋險
“你當我說誰呢?說的就是你!許你長得這麽醜還出門,還不許我說了?一個外地來的地痞,拿着把破刀就真以為自己了不得了?在我們肅州城裏也敢公然鬧事,竟也不撒泡尿照照,掂量掂量自己幾分幾兩!”莊氏聽出男人不甚清晰的外地口音,下了判斷,末了又指着對方要求道:“現在就給我家姑娘賠不是!不然今個兒你別想活着離開這兒!”
“天……呃……”
周圍的人無不是瞪圓了眼睛。
這劇情,反轉的是不是有點太大了?
原本持刀調戲小娘子的惡人,一轉眼,成了被威脅的那個……
而且對方還是個婦道人家!
莊氏罵人的功力已屬爐火純青,瞧見原本被吓退的人去而複返,自己又被一個婦人要挾,男人頓覺臉上無光,氣的面容漲紫,卻偏生不會說太難聽的中原話還擊,最後竟是急的吐出了一大串莊氏她們聽不懂的語言來。
随從大駭,“主人!”
此次本就是瞞着汗王進肅州城的,若是暴露了身份,挑起雙方争端,那可如何是好!
前日裏主人在寺中擄去的那名女子據說就是肅州百姓,已是不妙,焉能再惹事端!
果然那男人的話一出,人群中即有人驚呼道:“他們是蠻人!”
當今天下四分五裂,但若要大分的話,不過是中原、西北與西陵及雪域,西陵人生就一雙藍眼睛,雪域人據說個個奇白無比,而眼前這二人生的黑壯魁梧,又說着他們從未聽過的語言。再加上蠻人軍隊就在金城,就是再沒腦子也猜得出他們是什麽人了!
光天化日之下竟敢入城為害,當真是沒将他們肅州人放在眼裏!
周圍的民衆頓時嘩惱起來,更有人大喊道要去刺史府請人。
然而那幾人剛一轉身欲走,便有三道飛镖齊齊飛去,竟是直接命中了三人的後腦處!
血漿四濺,三人直直倒地。連一聲驚呼都未來得及發出。
“自尋死路!”中年男人收回手。一臉殺氣騰騰。
四周經過短暫的寂靜之後,便被驚呼聲覆蓋。
“殺人了!蠻人殺人了!”
受驚的百姓們四處奔逃着。
晉起拉起弓弦,眼中噙着冷意。
可以光明正大動手的時機來了。
利箭欲離弦之際。卻忽見又一枚飛镖自男人手中飛出,方向正是朝着被慌亂的人群擠的無法挪動的莊氏而去。
可真正讓晉起震驚的是在這千鈞一發之際,江櫻望着朝莊氏而來的飛镖,赫然瞪大了驚恐的雙目。然後不及思考便上前擋在了莊氏身前!
晉起望着破空而出的利箭,心房處重重一頓——
利箭準确無誤的穿過顏巾戰的心髒。
顏巾戰身形重重的一震。低頭望着心口處血淋淋的箭頭,瞪大的雙眼中裝滿了不可置信的驚恐。
而同他面對面而立的江櫻,在他魁梧身軀的遮擋下,讓人看不到任何。
如果他沒記錯的話。前世的顏巾戰就十分擅長使镖,且镖上通常沾了劇毒——
晉起腦海中已是空白一片,腳步不聽使喚的狂奔而去。
“噗通”一聲巨響。顏巾戰朝後仰倒而去。
江櫻的身影陡然就出現在了晉起的視線之中。
只見她纖弱的身體擋在莊氏身前,雙目圓瞪。因為過于驚恐的緣故顯得有些呆滞,臉上還沾着自顏巾戰身上噴湧而出的鮮血,就站在那裏一動也不動,手中握着一把泛着寒光的……菜刀,擋在胸前。
“你怎麽樣!”晉起未來得及細細思量,連忙出聲問道,聲音裏帶着從所未有的緊張。
“晉,晉起……”江櫻呆呆的看着忽然出現在眼前的晉起。
晉起看了一眼她擋在胸前的那把菜刀。
想是方才她用這把菜刀險險擋住了那一支毒镖。
在方才那種情況下還能存有自保的心思,倒還沒有蠢到無可救藥的地步。
晉起緊繃着的心弦剛要放松下來之時,卻見那位随從發了瘋似得舉刀朝着江櫻砍去!
在他們這些自幼跟随主人征戰的随從眼中,主人的性命高過一切,眼下見顏巾戰遇害,自知回去也是死路一條,倒不如死之前拉幾個墊背的!
若不是眼前這個女子,主人又怎會暴/露身份!
江櫻還停留在劫後餘生、一個活生生的人方才就這麽死在了自己面前的震驚中,根本沒有意識到這又一次的危險。
莊氏卻是瞧見了,愣神了片刻之後,驚駭無比的就要将江櫻推開。
眼見着已經來至江櫻面前的白刃大刀,莊氏慌亂之中心中隐隐有這麽一道意識在告訴她,似乎來不及了……
然而晉起卻先她一步來到了江櫻身前,一把将人護在懷裏,伸手便要去擋來勢洶洶的刀刃!
江櫻彼時才豁然回過神來,吓得面色盡褪,想要掙開,卻反被晉起禁锢的更緊。
“哐當!”
刀劍被生生折斷的聲音響起,江櫻再反應過來之時,那随從已經倒地,胸腔處赫然插着半截斷掉的刀刃,瞪大着一雙眼睛十分可怖。
晉起這才将江櫻放開。
“櫻姐兒!”莊氏吓得六神無主,紅着一雙眼睛将江櫻上下檢查了一遍。
“我沒事……”江櫻的聲音有些發顫,所有的注意力卻是放在了晉起的身上,剛欲開口詢問他有沒有事,卻被晉起搶先了開口訓斥道:“你不在家中呆着養傷,來此處作何!你不想要命了嗎!”
而且剛剛那種情況,竟然還想要推開他!
她難道不知道那是多麽危險的事情嗎!
江櫻被他訓斥的懵了,再加之受了這麽一大場驚吓,眼眶忽然就紅了,委屈地道:“我只是來看店鋪……”
晉起見狀心底不由一軟。也知道此事也絕非是她願意摻和進來的,不過是碰巧撞了黴運罷了,自己這是關心則亂了。
剛欲出聲彌補,卻見她一把抓住了自己受傷的右臂驚道:“你流血了!”
方才沒看清,竟是傷是這樣重!
晉起看了一眼血流不止的手臂,臉色變也未變,他前世征戰沙場什麽險惡沒有經歷過。這點小傷對于他來說根本算不上什麽。
但卻見她還沾着血跡的面龐上滿是緊張的神色。烏黑的瞳孔緊縮着,仿佛比她自己受了傷還要害怕一般,一時間顧不上去劫後餘生。亦顧不上去委屈他劈頭蓋臉的一頓訓斥,扶着他一只臂膀就要往前方的醫館而去。
晉起有些發怔。
看着這樣的江櫻,沒有大礙四個字,卻是無論如何也說不出口了。
前世今生加在一起。還不曾被誰如此真切的在意過。
莊氏和晉起江櫻三人前腳剛離去,後腳衙役們便匆匆趕了過來。
看着倒在地上死相可怖的三名百姓和兩名蠻人。另還有一位衣衫不整的姑娘蹲在角落處瑟瑟發抖的低聲啜泣着,為首的捕頭皺了眉,朝一側的幾名百姓問道:“這是怎麽一回事!”
“官爺……這二人乃是蠻人!”賣紙鳶的小販顫顫的伸出手指指着橫躺在地上的二人說道。
捕頭臉色一變,又聽那驚吓過度的小販結結巴巴地說道:“他們……方才輕薄這位姑娘。後來,後來有位大嫂子跟他們動了手……再,再後來……他們就殺了那三個要去刺史府報信的人……”
他話語雖是有些不連貫。但那捕頭卻是聽懂了——是這蠻人先動手輕薄姑娘在先,後竟又要了那三個百姓的性命!
都說蠻人兇殘沒有人性。果然如此!
“那他二人是怎麽死的?”捕頭指着二人的屍/體問道,見其中一人心口處被利箭刺穿,另一人則是死在斷刀之下,皆是一副死不瞑目的慘象——
“是,是一位忽然出現的年輕的郎君!”旁邊的人連忙答道。
“是啊!若不是這人出面,想是要有更多的人受害了!”
“一位?”捕頭不可置信的問道。
一個年輕人,竟是敵得過這兩名兇悍的蠻人?
由此看來此人定非泛泛之輩!
“那年輕人現在何處?”捕頭連忙問道。
“受了傷已經走了。”
“走了?”捕頭仍舊不肯死心,又跟衆人問道:“可有人記得他的面貌?”
有人不甚确定地說道:“好像是一雙藍眼睛……”
當時那種情況實在太過驚險,并沒有看的太仔細。
“對,是藍眼睛的!”衆人紛紛附和道。
又有一名姑娘低聲羞澀說道:“還長得很俊朗……”
旁邊幾人齊齊翻了個白眼。
不過,好像确定是個玉樹臨風的……
捕快暗自點頭,将這些線索記了下來。
※※
晉起在醫館處理包紮好傷口之後,幾人便返回了桃花鎮。
莊氏一開了院門,江櫻二話不說,提着藥包就鑽進了廚房裏給晉起熬藥。
“櫻姐兒,我來熬就行了,你去洗把臉——”莊氏跟進廚房裏,同江櫻說道。
經歷了這樣的生死驚險,別說櫻姐兒了,就是她當時都吓得腿軟了。
那可是活生生的人命啊……
“我來就行了。”江櫻搖頭拒絕道,一邊去生了爐火。
莊氏見狀搖頭嘆了口氣,只得出去取了毛巾浸濕之後遞給了江櫻,讓她擦一擦臉上的血跡。
江櫻接過來,在臉上胡亂的抹了幾把便放到了一邊,一門心思放在了熬藥上頭。
“不用這麽擔心,大夫方才不是說了嗎,沒有傷到筋骨,養個十來日便能痊愈了——”莊氏在一旁說道。
江櫻點着頭,将草藥倒入藥罐中,按照方子上寫的比例兌水。
藥很快熬好,江櫻把藥湯倒入碗中,遞給了莊氏,道:“奶娘,你先送過去讓他喝了——”
看着手中的藥丸,莊氏茫然了。
起先她不知江櫻的心思還且罷了,如今既是知道了,那麽……這麽好的機會,怎麽能浪費呢!
“這藥是你熬得,你送過去不是更好?”莊氏覺得再沒有比自己更開明、更稱職的長輩了。
“我還要給晉大哥熬補湯——”江櫻頭也不回的說道,竟是真的已經在着手準備食材了。
莊氏默然了片刻,便端着藥碗去了隔壁。
來到堂屋中,晉起正坐在凳子上擦拭着弓身,目色幽深猶如深不見底的蔚藍色汪洋。
“你這孩子受了這麽重的傷,怎麽不好好歇着!”莊氏一進來便關切的責備道,這些日子的相處下來她對晉起早就存了好感的,加之這少年郎日後很有可能成為自家的女婿,自然更加上心。
不得不說,在厚臉皮這一點上,莊氏和江櫻可謂是不謀而合的。
“無妨。”見莊氏進來,晉起站起了身。
“這藥是剛熬好的,要趁熱喝啊——”莊氏端着藥碗走近了說道。
“多謝嬸子。”晉起颔首,伸手去接。
“跟嬸子還說什麽謝,這回你可是救了櫻姐兒一命……”莊氏看着手裏的藥湯說道,“這藥可是那丫頭親自熬得,說什麽也不讓我幫忙呢。”
晉起聽了不知道該怎麽回應才好,伸出去接藥碗的手,就這樣頓在半空中。
見莊氏還有要說下去的趨勢,他連忙搶在前頭問道:“這藥,得趁熱喝?”
“呃……”莊氏頓了一頓,只得将滿腹的話咽了下去,點着頭道:“趁熱喝,趁熱喝……”
這才将藥碗給遞了過去。
晉起接過,一口飲下,眉頭都未有皺一下。
莊氏看得呆住了。
這……真不愧是櫻姐兒看中的人。
雖只是一個小細節,但卻不難看出,這是一個極為隐忍且能吃苦的人。
又是這麽小的年紀,實屬不易。
莊氏拿着空藥碗回去的時候忍不住想起了上回梁平忽發腹痛,半昏迷中被她強灌着藥湯,那一副生不如死、抵死不從的模樣。
人跟人有時候,好像真的是不能比……莊氏搖頭在心裏嘆息道。
江櫻熬得是一道紅棗枸杞香菇人參湯,足足熬了一個時辰。
将湯盛入碗中,江櫻端去了隔壁。
隔壁的院門大敞着,晉起正坐在石墩上,靠着身後的老棗樹閉目養神。
午後的薄弱日光透過稀疏的棗樹枝葉落在少年人的身上臉上,形成光斑點點。L
☆、115:你流鼻血了
晉起有着輪廓極為分明的側臉和下颌,膚色是健康的麥色,第一眼看過去,便給人一種很冷硬堅毅的印象。
更多的卻是疏冷,疏冷到好似任何人都沒有辦法靠近他一樣。
然而江櫻從始至終,都沒有意識到這一點。
在她眼裏,這個少年的身上,有着比任何人都要值得她去喜歡的特質。
雖然她也具體說不上來究竟是怎樣的一種特質。
但就是有這樣一種奇怪的吸引力,越來越清晰的、讓自己就這麽認定了他。
雖然這樣說,很有些死皮賴臉的意味,但喜歡就是喜歡了,才不管他是個什麽樣的人。
江櫻隐去眼角沒羞沒臊的笑意,端着參湯走來。
“作何——”
她還未靠近,晉起就出聲問道。
江櫻瞧他一眼,見他眼睛也未睜便知是自己,暗道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心有靈犀?
偷偷的自我愉悅了一把,她将參湯放到晉起面前的石桌上,含着笑說道:“大夫說了你失血過多,要好好進補一番,這是我熬得參湯——”
說罷,便在一側坐了下來。
晉起這才睜開眼睛看她。
猝不及防的,一睜開眼睛就是柔和的日光下、她正望着自己淺淺的笑,勝雪的腮邊梨渦隐現,濃密的羽睫下一雙黑眸猶如最上等的寶石一般,散發着晶亮的光芒。
晉起呆了一下,便極快的轉開了視線。
只不過是對自己笑了笑,真的要這麽沒出息?
晉起不由地鄙視了自己一把。
甚至還聽得到心髒在胸腔裏劇烈搏動的聲音。
為了掩飾這一點,晉起咳嗽了兩聲,随口問道:“今天吓到了吧?”
江櫻想了想。搖了搖頭,“還好。”
她本就不是個膽小的人,當時被吓到是因為事發突然,可現在想想,竟也覺得沒什麽了。
大概是因為……有他在吧?
江櫻覺得自己又想捂嘴偷笑了。
完了,她真的是無可救藥了。
“為什麽?”晉起是真的有些好奇她沒被吓到的原因了。
若真的是一個什麽都沒經歷過的姑娘家,在面臨那種情況。怎麽可能不害怕?
甚至事後還能冷靜自若的……給他熬藥。煲人參湯。
起初壓下的那個懷疑,不受控制的又浮上了心頭。
可若真的是跟他一樣的人,又怎麽可以活的這樣自在純粹……
“當時是有些怕。怕會沒命,怕奶娘會受傷……”江櫻認認真真的回答道。
“不怕……有人死在你面前嗎?”晉起忍不住問道。
這種事情按理來說,才是最可怕的吧。
江櫻想也沒想就搖了頭,毫不猶豫的道:“這個倒不怕。他們跟我又沒關系。”
在意的人在面前死去,這種感覺她前世是體會過的。十分可怕,可怕到就算是隔了這麽長久的歲月再回想起來,還是那種刻骨銘心的恐懼。
可不認識的人,且之前還是想要殺她的人。死了确實沒什麽可值得害怕的。
若真說起來,有的只是眼瞧着一條性命消失在自己眼前的驚異感,但江櫻認為這只是正常人對生命的敬畏感罷了。談不上害怕。
晉起聽完她的回答,不由地默然了。
江櫻小心的看了一眼他的臉色。心裏一個咯噔。
完了,該不是覺得自己太冷血了,被吓到了吧!
江櫻頓時懊悔起來,正思量着要怎麽說才能挽回一些形象,卻見晉起颔首說道:“很好,日後也要這樣想。”
什麽?
江櫻以為自己聽錯了。
“人生在世要做的事情太多,許多時候自顧都是不暇的,更無必要去在意與自己不相幹的人的生死,否則只會徒增煩憂,自尋恐懼。”晉起看着眼前的江櫻,忽然意識到她的‘純粹’,要比人們通常理解的那種意義上的純粹,要更加的純粹。
或者還可以稱之為,通透。
江櫻不由地欣喜起來。
這種自己覺得自己的想法有些奇怪,但卻能得到他人認可的感覺……實在是太好了!
江櫻忽然就明白晉起身上那份吸引自己的特質是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