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一回到房中,曲氏便喚來了崔婆子
要她回到雲州找戶破落的士族嫁了,她怎麽能甘心!
心思得以轉移,一時間曲向桃竟也顧不得去計較韓呈機流露出來的這一星半點的疏離了。
“姑母……以後我都聽你的。”受挫後的少女極度缺乏安全感,一把握住了曲氏的手。
曲氏目含滿意的點了頭。
她相信只要曲向桃肯一切聽從她的安排,便錯不了。
卻不知,她自認為在掌控之中的事情,正在逐漸的偏離着……L
☆、118:因禍得福
韓呈機坐于窗前,舉目望着窗外高懸的皎月,房中燈火已熄。
月光穿過窗沿流瀉進來,剛好灑在他的肩頭。
離家半月之久,他忽然明白了很多事情。
他對于溫梨的眷戀,早已深入骨髓。所以起初乍然之下見到曲向桃,他的确是被迷了神智的。
這些日子的接觸,曲向桃分明處處都在朝着往昔的溫梨靠攏着,卻讓他覺得與記憶之中的那個影子的越來越遠。
曲氏的算計,他怎麽會不清楚。
可他心底卻明白,他之所以開始排斥曲向桃的緣故,絕非是因為曲氏的算計。
而是因為……是真的意識到了,曲向桃不是溫梨。
之前的他有太多無處安放的寂落,但當一個與溫梨如此相似的人出現後,他卻驚覺這種寂落有增無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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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而是回想起前不久的那段日子,會讓他覺得自己的生命裏不光只有黑暗。
因為那段日子裏,他身邊有着一個不一樣的人,宛如五月暖陽,一颦一笑之間都洋溢着最自然不過的暖意。
或許他從一開始,就認錯了自己的心意……
韓呈機緩緩阖起雙目,感受着皎潔的月光逐漸消失在視線中,直至四周全然陷入無邊無際的黑暗。
少頃,輕叩房門之音響起,在寂靜的四周顯得格外醒耳。
“進——”對窗而坐、緊閉雙眸的韓呈機平靜地吐出了一個字來。
随着他話音的落下,房門被從外面推開,閃進來了一道黑色的身影。
阿莫行至韓呈機身後,恭謹的一行禮,而後方道:“主子。您果然沒有猜錯,二老爺已暗下同顏巾烈勾結——”
饒是沉穩的阿莫,說到此處,聲音裏也帶上了些許憤懑與不齒。
堂堂士族韓家的二老爺,竟然同蠻人勾結,出賣自家人!
韓呈機嘴角泛着冷笑。
自從西蠻攻下金城之後,他手下監視二房的人便發覺了韓榮的不對勁。
“這是屬下攔下的密函。”阿莫将一封信箋遞到韓呈機身側。
韓呈機這才睜開雙眸。信手接過。将信打開甩平了來看。借着月光掃了兩眼。
果然。
一如他猜想的那般,二叔為了做上韓家家主之位,将今日韓旭下達的作戰計劃全數告知了顏巾烈。
在今日顏巾戰未死之前。顏巾烈已經同韓榮暗中勾結上了。
顏巾烈答應韓榮助他坐上韓家家主之位,韓榮則允諾只要他能手掌韓家大權,來日西蠻攻入京城,定會助顏巾烈一臂之力。
今日顏巾戰一死。在這密函之中,韓榮不光告知了顏巾烈韓家軍今夜子時會舉兵攻入金城的計劃。更是答應了顏巾烈,要用韓旭的項上人頭來為慘死的顏巾戰報仇雪恨。
韓呈機冷笑了一聲。
為了坐上韓家家主的位置,不惜與蠻賊勾結,陷害嫡親兄長。真不愧是他的二叔。
只是,與虎謀皮,他當真認為事成之後。自己能有這個本事可以壓制住西蠻?
蠢到了這個程度,縱然是将家主之位拱手送到他的手中。他又焉有本領坐穩。
“主子,這密函如何處置?”阿莫在一旁詢問道。
“重新封好送出去——”韓呈機面色無波的将信紙遞給阿莫。
阿莫聞言一愣,須臾之後才将信紙接過,恭聲應下之後,便離開了房間,無聲卻迅速的消失在了夜色中。
※
已過子時,桃花鎮上一處普通的民宅之中,有人夜不能寐。
院中,晉起盤腿打坐,雙眸緊閉,眉頭緊鎖。
沒想到這千年雌雄人參的藥效要比他想象中的還要強上許多倍。
原本以為幾天幾夜睡不着覺已經是極限了,但是……打韓府回來之後,光是鼻血他又流了整整四次!
晉起有些擔心,倘若一直照這個走勢下去,他會不會成為第一個因為流鼻血過多而卒掉的人……
這個想法剛在腦海裏形成,就覺體內氣息湧動,仿若有一團火在四處走竄——
晉起眉頭皺的更緊,連忙運氣調息。
幾番下來,額頭已蓄滿了豆大的汗珠。
直到天邊顯現出魚肚白,晉起才得以将那團灼熱的氣息驅散。
竟是整整耗費了近兩個時辰。
薄弱的熙光下,晉起的臉色已經幾近蒼白,衣衫也已被汗水浸濕,整個人像是剛在水中浸泡過一般。原本包紮好的右臂,傷口不知何時再度開裂,鮮血滲透了綁帶,血跡斑斑。
若非他內力深厚,拼力驅散了這股四處流竄的古怪真氣,只怕勢必要走火入魔的。
将最後一絲竄走的灼氣驅散,晉起收功欲起身,卻忽然發覺了體內的異樣。
被自己驅散的那股灼熱氣息,忽然化作了點點光芒一般,緩緩落在丹田之內,猶如無數星辰落入汪洋之中,不消片刻,便消融于無形。
幾乎是一瞬間的功夫,晉起竟是覺得方才運功時耗費的力氣忽然回來了!
無形的內力,也在以一種不可思議的速度飛漲着!
晉起忽然意識到了什麽,運氣調息,手掌上下幾個翻轉,便穩住了澎湃的內力。
晉起握了握拳,頓時就清晰的覺察到手掌之中蘊含着極強的力量。
運力揮掌,然而還未靠近木樁之時,就聽“咔擦”一聲脆響,木樁便被攔腰折斷——
晉起望着自己的手掌,眼底是不可置信的神色。
這麽短短一/夜的時間,內力竟是飛漲了三成還不止!
顯然是那雌雄人參的奇效所致……
原本只知千年人參有救命的奇效,卻不知對習武之人,竟也有着如此深不可測的好處。
只是三兩片就有如此大的藥效,若再多些,定不是常人之軀可以承受的了。
所幸她還算有點心眼。不至于傻得無可救藥。
晉起慶幸撿回了一條命的同時,也不得不承認,因為她的原因,自己卻是再一次因禍得福了。
舉目朝着西南處金城的方向望去,只見清晨特有的青灰色的天空下,似有濃濃黃煙沖天而上……
或許是昨日經歷了一場生死、折騰的太過的緣故,這一晚。江櫻睡的格外的沉。
第二天睜開眼睛的時候。外面天光已是大亮。
穿好衣服下了牀,推開窗一瞧,日頭果然已經升的老高。
江櫻邊伸着舒服的懶腰。邊迷迷糊糊的想着晉起的傷怎麽樣了。
分明是初醒,意識還沒完全回到腦子裏,但頭一個想到的就是他的傷勢。
江櫻簡單的将頭發挽起,便去了院中洗漱。
隐隐聽到莊氏在院外正跟人低聲的讨論着什麽。
聲音雖是不大。但聽起來極雜,想來應當有不少人在外頭。
江櫻心下疑惑。将自己拾掇好了之後,便推開院門走了出去。
只見家門前橫着的大路上,三三五五的人聚在路邊或誰家門前,皆是望着西南方向。臉色各異的說着話。
江櫻覺出了不尋常來。
家門前的莊氏見江櫻推了門出來,就連忙走了過來,一面笑着問道:“怎麽樣。睡的可還好嗎?今早見你睡得熟就沒喊你起來吃飯——”昨個兒二人在城裏走了大半天,又遇着了那樣兇險的事情。事後回來給隔壁那位又是熬藥又是煲湯的,想是該累壞了,多睡會兒是好的。
江櫻笑着點頭。
莊氏便扯着她往院裏走,“粥還在鍋裏熱着呢,你先吃一碗墊一墊肚子,待會兒咱們就做午飯了。”
“好。”江櫻點頭應下,而後又好奇地問道:“奶娘,你們方才都在說什麽呢?”
“哦……”莊氏說到這兒,聲音稍微放低了些,對江櫻道:“是金城那邊打起來了……”
“金城?”江櫻詫異無比,“怎麽這麽突然?”
“是韓家主動出的兵。想是昨日之事傳入了韓刺史的耳中——”莊氏憤憤然地說道:“看這下不将那起子挨千刀的蠻人殺的一個不剩!”
江櫻聽着卻覺得哪裏不太對勁。
韓家之前的态度顯然是比較被動的,這麽突然的出了兵,真的是因為昨日那兩個蠻人進城亂來的緣故嗎?
她總覺得依照韓旭的性格來說,這個理由不夠充分。
她在韓家雖然沒見過韓旭幾次,但對他的沉穩嚴肅卻格外的有印象。
江櫻想不通其中的蹊跷,只得作罷。
反正是在金城打,倒也牽扯不到他們這裏來。
縱然西蠻人骁勇善戰,但畢竟寡不敵衆,且韓家主動出戰又占據了主動權。而此處地屬平原,并非是地勢特別的西北,西蠻人作戰的優勢,只怕是沒有太大的用武之地。
這一戰,似乎并無太大的懸念。
所以說,當初跟着奶娘來肅州果然是個再明智不過的選擇。
現在四處都在打仗,自打從一月前肅州城門緊鎖,外來的人若是沒點身份地位的平民百姓,就是想進也進不來了。
由此看來,選對一個落腳處是多麽的重要……
江櫻不再去想這個問題,安心的進了廚房喝粥去了。
不明情況的江櫻,直到這時候還不知道昨日被晉起射殺的大胡子男人,并非普通的蠻人,而是西蠻赫赫有名的二汗王。
韓旭亦是由此認定了顏巾烈不會善罷甘休,所以才采取了先發制人的策略。
只是,眼下的情形卻并非他所預料的那般……L
☆、119:将計就計
一個時辰前,韓府。
韓旭剛起身片刻,前線便傳來了急報——“禀刺史大人,金城十裏外早已被蠻人設下埋伏,我軍傷亡慘重!”
韓旭眼皮一跳,隐隐意識到這必定是走漏了風聲所致。
一旁的韓榮聞聽,眼光閃了幾閃,而後忙地上前自動請纓,“大哥,不若讓我帶兵前去支援——”
“胡鬧,你懂如何行軍打仗嗎!”韓旭皺眉沉聲呵斥道。
韓榮臉色一僵,頓覺下不了臺。
這麽多年來,在他這個大哥的眼裏,不管他說什麽做什麽都是錯!
但這種日子,很快就要結束了……
韓榮藏起眼中的陰狠之色,一臉急切地說道:“可是發生了這種意外,衆将士必定已經人心惶惶,亂了陣腳,這種時候若無人前去定軍心,只怕後果不堪設想!但大哥你大病未愈,說什麽也不能前去犯險,而呈機又太年幼!我既為韓家的一份子,在這種關頭有理應幫大哥分憂解難——”
他這番話說的情真意切,饒是韓旭,也不免覺得方才的呵斥有些太重了。
他這個二弟雖然性子急躁了些,但眼下看來,對韓家也是極有責任心的。
只是……韓旭想了想,仍舊猶豫地說道:“可你缺乏實戰經驗,貿然前去太過危險。”
三老爺韓纾也是皺眉。
韓呈機只是聽着,臉色半分也沒有變動。
“大哥,我雖不懂兵法,但卻也知道這種時候最需要的是有人出面穩定軍心——”韓榮正色道。
這話裏的意思就很明顯了——他去就是撐撐場面,根本不打算真的往前頭沖。所以根本不存在任何危險不危險的問題……
“大哥,我覺得二哥說的也并非全無道理。”韓纾說話做事向來客官,現在這種情勢,韓家的确要有人出面才行,韓旭重病在身,而他……自幼只知讀書作畫,且因為幼時被馬踢了一腳昏迷了三天的緣故。至今看到馬就怕的不行。實在撐不起這個臺面。
思來想去,竟也只有韓榮最合适了。
“大哥,你就讓我去吧。現在的情勢可耽擱不得!”韓榮見韓旭動搖,連忙又求道。
“父親,既然二伯願意前往,不若增派一萬士兵護送二伯前去。”一直沒有開口的韓呈機說道。心中不禁冷笑着,既然非要急着去送死。成全他便是了。
一萬?
韓榮聞言大喜過望。
若真的給他一萬士兵,可謂是如虎添翼!
屆時他與顏巾烈談條件,何愁沒有充足的後盾!
韓榮強掩着內心的激動,看向韓旭。
韓旭略一沉吟。而後深深地看了韓呈機一眼。
一身銀灰色曲裾的韓呈機坐在輪椅之上,冰冷至極的臉上一如既往的讓人看不出半分真正的情緒。
“便依呈機所言。”韓旭收回目光來,定聲說道。
韓榮高興的險些沒有仰天大笑三聲。
看來真是連老天都在幫他!
“速速前去吧。若有異況,務必及時讓人回禀于我——”韓旭看着韓榮說道。目光裏隐隐含了些審視。
韓榮無所察覺,恭聲應下之後便疾步離開了書房準備去了。
片刻,韓纾也起身請了退。
一時間,書房裏只餘下了韓旭和韓呈機父子二人,以及方才從前線回來傳信的士兵。
“傷亡人數大致有多少?”安排好了韓榮帶兵前去支援,韓旭這才得以細細問道。
“傷亡近一千多人!我軍折損過半!”士兵臉上還有着血跡,回想起那突如其來、鋪天蓋地的火箭,仍是餘驚未了。耳邊仿佛還是蠻人們在城牆之上打鼓搖旗吶喊,和得意的狂笑聲。
“你說什麽?”韓旭眉頭緊鎖。
倒不是傷亡的數字多麽讓他接收不了,而是……這士兵真的不是被吓瘋了?
他昨晚分明是讓人派了一萬人前去,傷亡一千,何來的折損過半?
這到底是個怎麽樣的算法兒,才能算歪到這種程度!
雖然明知道在這種時刻想這個問題不太合适,但韓旭還是情不自禁的惆悵了一把——他養的這些兵士們,普遍的常識水平已經低至如此不可挽救的地步了嗎……
這時,卻聽韓呈機不疾不徐地解釋道:“父親,昨夜我臨時改了決定,換做了兩千人前去攻城。”
韓旭眉心陡然一陣狂跳。
而後連忙揮手屏退了士兵。
書房的門被合上之後,他方面色不悅地責問道:“你既知蠻人的兇悍,豈能如此兒戲!區區兩千人,如何對抗八千蠻敵!”
以往怎麽沒發現這個兒子竟然是如此的不謹慎!
“父親莫急。”對于韓旭的怒氣,韓呈機恍若未見,平心靜氣的說道:“餘下八千,已繞過彬縣,從金城南北兩面包抄而去。算一算時辰,待二伯帶兵趕至金城,他們也該到了。”
“什麽?”韓旭眼神一變。
“倘若按照父親原先的計劃派兵一萬前去攻城,現如今折損的情況想來只會更為嚴重。”
“你早就料到西蠻會設下埋伏?”韓旭的眉越皺越緊。
而且蠻人之所以有此埋伏,定也是得知了他先前的布戰計劃。
韓旭是什麽人,稍一冷靜下來,便看明白了其中的曲折。
“是你刻意将消息透露給了西蠻,有意聲東擊西?”韓旭看着兒子,神色複雜。
“父親太高看我了。”韓呈機眼角微微眯起,愈發顯得陰郁起來,遂道:“只是将計就計罷了。”
韓旭聽到這裏,并未再深問下去。
聯想到方才韓榮異常的殷勤,他若再想不出什麽來,那便不可能坐在這個位置上了。
手指緊握,心底亦是一陣陣的發涼。
“想讓他去送死——這便是你起初瞞着為父的原因?”韓旭神色複雜的看着韓呈機。
顏巾烈是什麽人。屆時見情勢急轉而下,定會認為是韓榮出賣了他。
好一個将計就計……!
“父親狠不下這個心來,我只能替父親拿主意了。”韓呈機注視着前方,目不斜視地說道:“斬草要除根,這不是父親教我的嗎?”
“可他是你的親二叔!縱然他對韓家起了異心,可終究未鑄成大錯,罪不至死——”韓旭拍案而起。滿面驚怒。
他以往只知這個兒子冷漠持重。竟不知他小小的年紀就已經冷血到了如此程度!
“父親何必這麽說。”韓旭嘲弄的勾起了唇角,與那雙獵鷹一般的黑眸對視着說道:“當年之事,父親做的可比我絕多了。”
現在跟他談論親情。會不會太可笑了。
“你……”韓旭氣的手指都在發抖,可偏生說不出任何反駁的話來。
當年若非是他一己私心作祟,想得到雲州曲家的獨一無二的制箭術,妻子的确不會慘死。
雖不是他親手所殺。但跟他也有着莫大的幹系。
可許多事情就是這樣,越是自己做過的。便越是介意,害怕時刻有人在提醒他自己是一個多麽冷血自私的人!
“倘若父親可以原諒二伯,現在大可以派人将其追回。”韓呈機說到這裏兀自低低的冷笑了一聲,搖頭道:“只是我想。二伯他應當舍不得回來——”
現在在韓榮的眼裏,有的只是怎樣達成自己的計劃。
誰要是敢攔他,就是他最大的仇人。
到了嘴的肉想讓他再吐出來。那決計是不可能的。
只是他現在怎麽會明白,這塊送到了他嘴邊的肥肉。卻是摻了劇毒的。
不然這世上怎麽有一句話,叫做自作孽不可活。
自己選的路,就不要怪他人無情了。
韓呈機轉動輪椅,自行離了書房而去。
韓旭靜站了許久,直到久病的身子脫了力,方扶着桌沿跌坐回椅上。
他望着空蕩蕩的書房,和洞開的房門,目光有些空洞。
方才指責兒子,的确是他的錯。
作為一個曾經将結發妻子逼上死路的人,哪裏有資格去指責他人冷血?
更何況,韓榮若真因此丢掉性命,的确是咎由自取。
方才是他一時腦熱,對冷血二字尤為敏感,才說出了那樣‘感性’的話。
若要他冷靜下來,他的選擇與決定……或許并不會比兒子來的仁慈。
可這樣的韓呈機,讓他覺得越來越陌生了……
且看今日這情形,他分明是早就知曉了韓榮的異心。
一直沒有戳破且不提,更是不曾洩露出半分痕跡,枉費他自诩精明半世,卻也被死死的瞞在了鼓裏。
分明是有着嫡親血脈關系的親生兒子,但韓旭此刻卻發現,他從不曾真正的了解過、看透過他。
他到底還有多少事情瞞着自己……
這種已經無法掌控一切的感覺,讓韓旭心底一陣陣的發寒。
可随之,心底最深處卻湧起了一種極其矛盾的慶幸與自豪。
慶幸的是,無論如何,這并非是他的敵人。
自豪的是,這是他韓旭的兒子。
正午。
肅州城各縣的衙門皆張貼出了征兵的布告。
在這亂世之中,好端端的兵力充沛的韓家若再行招兵買馬,必定會遭人诟病。可現如今不同了,金城那邊正打着仗,據說形勢還不太好,折損了不少士兵,正是用人之際,此刻打着護城衛民的口號來征兵,倒是再适宜不過了。L
☆、120:被帶垮的男神
可這個用人之際總歸也不算太緊張,不至于大難當頭,頂多算是填充一下庫存兵力,再者韓旭還念着在百姓心中的美名,故此次征兵并非強征,而是主張着自願入征。
雖說如此一來,許多愛惜性命或是貪生怕死的年輕壯丁們便有了足夠的理由不理會此事,但好在肅州還是有着許多心懷大志的青年的,聽聞了此事之後,義不容辭的主動去了衙門登記造冊。
然而這群心懷大志的青年當中,并未包括晉起與宋春風……
缺少憂國憂民的自覺性的兩名少年,一個在家研究彈弓,另一個剛受過傷的,跟沒事兒人一樣去了山上打獵。
倒不是晉起多麽閑不住,而是幾片千年老參吃下去,內力突漲了幾層,渾身上下的力量沒處使,總得找件事情做做。
江櫻原本還擔心晉起跑去衙門應征,雖然為民出力是好事,但總歸她是有私心的,不希望晉起去。
于是半個時辰前,江櫻滿面愁容的來到了隔壁,然而話還不及開口,就聽晉起問道:“我去山上打獵,有沒有什麽想吃的?”
江櫻呆住了。
她可是來談正事的好不好!
一肚子的話沒說出來,她哪裏有心思想什麽吃的?
在他眼裏,她就是一個時刻只記挂着吃東西的人嗎?
江櫻強忍住要自哀的情緒,道:“我是來問你征兵的事情的,你聽說了吧?”
“聽說了。”晉起答罷便反問她,“同我有什麽關系?”
同他有什麽關系……
同他有什麽關系!
江櫻腮邊一陣抽搐。
這麽‘沒關系’的表情,真的符合昨日射殺蠻人的那個熱血心腸少年的形象嗎?
“你既沒有想吃的,那我走了。”晉起看了她一眼說道。
江櫻眉頭一耷。成了囧字形,無比苦惱。
怎麽她的男神也要變成張口閉口不離吃東西的吃貨了嗎?
看來她要适當的收斂一下了。
不然好好的男神會被自己帶垮掉的……
晉起見她不說話,轉身走了。
“晉大哥!順便摘些石耳回來!”江櫻連忙喊道。
喂,她為什麽會喊出這句話,說好的收斂一下呢!
晉起像是已經料到一樣,腳步頓也沒頓的走了。
江櫻目送着他離開,直到晉起的背影徹底消失在視線裏。她才欲轉身往回走。
可腳下剛動。就聽得一道氣喘籲籲的聲音喊道——“江,江櫻!”
江櫻舉目望去,就見是一身淡紫色窄袖交領過膝羅衫的梁文青。提着裙角正飛快的跑來。
“怎麽了?”江櫻見她這副出了事的模樣,不由自主的就想到了‘身嬌體弱’并且憂國憂民的梁鎮長是不是又病了。
“春,春風可去了衙門嗎?”梁文青着急的問道。
“沒有啊……”江櫻聽到這兒,算是明白了。
合着梁文青是跟她一樣。擔心心上人去應征。
可是,她擔心晉起還有情可原。但梁文青擔心宋春風,這……是不是有些太過牽強了?
宋春風長得哪點像是會去主動應征的人?
據說上次朝廷上下達的征兵令傳到肅州,他愣是吓得連夜出了城,一個多月才回家好嗎!
“那就好……”梁文青撫着胸口道。
江櫻看向她的眼光有那麽點怪。
都說愛情是會令人盲目的。可這姑娘,盲目的好像有些過頭了。
“你是不知道,前日裏春風同我說……若是我再糾纏于他。他就要應征去打仗……”梁文青接收到江櫻奇怪的目光,苦着一張臉解釋道。
江櫻這才恍然過來。
怪不得梁文青這回沒直接沖到宋家去找宋春風呢。
依照宋春風對梁文青的态度來說。說不準他頭腦一熱,真的就跑去應征了,也怪不得梁文青這麽擔心。
往宋家的方向瞧了一眼,梁文青的眼光滿都是落寂。
“喜歡一個人喜歡成這副樣子,我是不是真的很沒用……”
看着忽然感性起來的梁文青,江櫻一時間不知道該如何作答。
梁文青本來也沒指望她能回答自己,只又道:“春風好像真的很讨厭我吧……”
要是換做之前,江櫻肯定會認為這姑娘可真傻,可當自己也開始明白心系一個人的感覺之後,便明白了這并非是自己可以控制的了的。
“說句實話,這麽多年跟在春風後面跑來跑去的,我也覺着很累了。”梁文青扯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苦笑來。
江櫻聽到這兒,略微張大了嘴巴看着她。
這話,是要放棄的前奏啊。
終于還是死心了嗎?
雖說她也不忍看着梁文青這樣單戀下去,但梁文青若就此放棄,她會覺着有這樣一個榜樣在,自己仿佛也沒有多大希望了似得。
而且不是有奶娘那句話在嗎,既然起初選擇了厚臉皮,便要一厚到底,才能不留遺憾。
不過,到了梁文青這種程度,好似已經屬于厚到底的層次了吧……
而自己總不能因為想有一個人陪着并肩作戰,便要拉着梁文青在這條見不着邊際的路上無休止的走下去。
“我想好好歇一歇了……”梁文青收回視線,低垂着眉眼道。
“其實該放手的時候放手,也不失為一件好事……”江櫻老氣橫秋的嘆了口氣,道:“人總不能在一棵樹上吊死的。”
“你在說什麽?”梁文青擡起頭來奇怪的看着她。
江櫻茫然無比。
“我只是打算歇一個月的時間而已。”
“為什麽……是一個月?”
“這回韓家征兵的時間為期一個月啊!”梁文青白了江櫻一眼,而後得意地說道:“待征兵的告示一揭,我看他還能拿什麽來威脅我——”
江櫻已是風中淩亂。
姑娘,敢問你方才的落寂呢?
戌時初,夜色漸深。
韓府內四處燈火通亮。恍若白晝。
但卻是反常的寂靜,四處似乎都聽不到一絲響動。
下人們亦不敢随意走動,小心翼翼的屏息,大氣兒不敢出一聲,存在感放到最低。
半個時辰前,金城前線那邊傳來消息,乃是大捷之報。
因着韓呈機的‘将計就計’。從南面攻入金城的韓家軍與韓榮帶去的一萬士兵。外加不知什麽時候安排在金城外二十裏外的三千騎射隊,裏應外合之下,将金城前後左右包抄了個嚴嚴實實。
西蠻軍沒有防備。幾番抵抗之下,最終潰不成軍。
西蠻首領顏巾烈被斬掉頭顱,幾個抵死不降的将領也戰死當場。
眼見着英勇的韓家軍占領了金城城樓,四周又沒有任何退路。使得失去了将領的西蠻軍士軍心大亂,近一大半的人選擇了投降保命。
而餘下不願投降的近千命蠻軍。均被當場砍殺,猩紅的鮮血洗了金城。
因為投降而僥幸保住了一條性命的西蠻軍見此情形個個心驚膽戰,驚恐不可名狀。
都說西蠻人殘忍沒有人性,可這樣的情況。縱然是在西蠻,也是從所未有過的!
戰争中,願意投降的多會被編入軍營從最下等的兵士做起。而不願投降的多會被俘虜成奴隸,從事苦力。
當場斬殺一千餘人。是何等的可怖!
而這項血腥殘酷的鐵令,是由韓呈機親口下達。
雖說過程有些過于血腥殘暴,可對于肅州城乃至整個在風雨中搖搖欲墜的風國來說,侵犯國境的蠻夷被誅殺,這無疑是一個再好不過的消息。
但韓府中的氣氛,卻詭異到了極致。
因為顏巾烈在被砍殺之前,手刃了韓家二老爺,韓榮。
若單單只是如此還且罷了,死便死了,好歹也能落得一個戰死沙場的英名。
可在此之前,韓榮的倒戈叛變落在了每個韓家軍的家裏,若非提前有韓呈機的吩咐在,後果不堪設想。
而顏巾烈高喊的那一聲聲“你竟然出賣本汗”,惱怒的将手中大刀揮向了還辨不清狀況的韓榮,更是為多數人所知。
只要不是傻子,都能理解透這其中的意思了。
二老爺這是早已跟西北蠻軍勾結上了。
從肅州百姓的角度來看,他背叛了家族,出賣了肅州百姓。
而從天下人的眼光來看,他更是成了勾結外賊的叛國賊。
韓府正廳中,除了幾位年幼的少爺小姐和表小姐曲向桃沒來之外,一大家子人都正襟危坐着。
靜谧的大廳中,流動着令人窒息的氣氛。
宛若是暴風雨來臨前的江面,随時都會掀起軒然大波。
二夫人喬氏臉色蒼白,緊緊攥着的手指不停的打着顫。
她身邊的韓呈明,一臉的驚懼和不可置信。
半日的時間,他的父親竟然成為了千夫所指的叛國賊,這僅僅是半日的時間而已……
“竟然做出此等天理難容的事情來,當真是死不足惜!”韓旭一把掀落了手邊的小幾,幾上茶碗砸了一地。
除了韓呈機之外,廳中之人皆被吓的一顫。
韓旭滿面怒容,仿佛是剛剛得知此事一般。
韓呈機垂眸,掩去眸中的嘲諷之色。
“簡直是丢盡了我韓家的顏面!想我韓家百年美譽,竟會出了這麽一個禽.獸不如的叛國賊來——”說到此處的韓旭,卻非是在做戲,而是打從心底覺得失望與憤怒。L
☆、121:飯館開張
當一個人有了自己的能力所承載不起的野心之時,等着他的就只有墜入深淵——
而這個二弟,韓旭早早就看出來他成不了什麽氣候,故無論如何也沒想到,韓榮竟會起了這種可怕的歹心。
雖然對他,韓旭向來是抱着恨鐵不成鋼的心态,但憑良心而論,在各處他并未虧待過這個胞弟!
“二弟妹之前可知道此事嗎?”曲氏眼風掃向瑟瑟發抖的喬氏,口氣沉沉的問道。
韓榮雖性急,但卻是個妻管嚴。
要說喬氏不知情,曲氏是說什麽也不會信的。
說不準,此事就是喬氏拾掇着韓榮做的——
喬氏對掌家之權的渴望,這麽多年她都看在眼裏。
聽曲氏這麽一問,廳中衆人皆是下意識的朝着喬氏望了過去,只有她身邊的韓呈明,臉色白了又白。
要讓他說母親毫不知情,他也是不信的……
之前還沒覺察到什麽異樣,但此事暴/露出來之後,他現在仔細的回想一番,便覺出了父母進來的不同尋常之處。
可這些話,縱然是打死他,他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