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一回到房中,曲氏便喚來了崔婆子

眼神一轉,落在了正津津有味的吃着菜的方昕遠身上。

“虧他方家世代還是行醫的呢,竟是絲毫仁心也沒有,我瞧他今個兒倒是比往常吃的還要香,想來是百姓們這麽一病,他們藥行裏該賺的盆滿缽滿了吧?”莊氏撇了撇嘴看着方昕遠說道。

“呃……”江櫻這回倒是覺得奶娘冤枉方昕遠了。

畢竟,他哪天不是吃的津津有味?

可不是這一兩日的事情的……

“也不知李大嫂怎麽樣了,等待會兒客人都走了,咱們再回鎮子上看看罷。”提到李氏的病情,莊氏的口氣裏滿都是擔憂。

江櫻點了點頭。

方昕遠吃完飯,心滿意足地接過阿福遞來的帕子擦了擦嘴。

“對了少爺,這是老爺給您回的信,今個兒早上剛送來的,奴才見您一早上忙的腳沒沾地兒,便忘記交給少爺您了。”阿福說着,便取出了一封信來遞于了方昕遠。

方昕遠順手拆開,果不其然就見父親因他不願回連城過年亦是而一通指責,并且勒令他無論如何也要趕回去。

且在結尾處還提到了肅州這場怪病看起來十分不簡單,讓他最好即日啓程回京,免得染病上身。

“嘁——”方昕遠不屑的嗤之以鼻,一面将信收了起來,一面道:“小爺我偏不信這個邪,從小就有人給小爺算過,我萬壽無疆,活個百八十年不成問題——”

阿福聽他連萬壽無疆這詞也給拽出來了,不禁有些想笑。

可更多的卻是想哭。

老爺想讓少爺回去,而少爺偏生不願意回去。

他這個做下人的夾在中間,實在是很為難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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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福剛想要開口再勸上方昕遠幾句,卻見方昕遠已經自凳子上起了身,邊拍着衣衫上的褶皺,邊倨傲地道:“怪病?我倒要好好查查這病究竟是怎麽個怪法兒……”

說罷,便闊步出了一江春,返回了藥行。

阿福跟在後頭,無語凝噎。

少爺。之前該努力的時候不見您有半點兒自覺;現如今老爺急催着您回去,卻又忽然發憤圖強了起來。

總是這麽任性真的好嗎!

……

未時末,江櫻便連同莊氏回到了桃花鎮上,看望李氏。

宋家的門大敞着。

江櫻和莊氏一走進院中,便聽得了一陣陣啜泣聲。

二人互視了一眼,直覺不好,連忙加快了腳步朝着屋中走去。

內間裏。宋春月坐在牀頭。正握着李氏的手低聲啜泣着。

站在一旁的宋春風見莊氏和江櫻進來,分外勉強地打了招呼,道:“嬸子。櫻櫻你們來了……”

江櫻這才瞧見,宋春風的眼睛也有些紅紅的。

莊氏已經疾步來到牀邊。

待一瞧牀上的李氏,頓時吓壞了。

只見李氏蒼白的臉頰上,此刻竟是布滿了細小的紅疹——

“這是怎麽了?”莊氏連忙問道。

江櫻走過來一看。頓時也被吓到了。

這不該是普通的高燒會造成的現象……

“早上便出了這紅疹,我哥請了郎中過來。那郎中卻說他也沒見過這樣的怪病,且也查不出是何原因……”宋春月越往後說,哽咽的便越是厲害,“只說脈象只是普通的熱毒攻體……可我娘她這副樣子。哪裏像是簡單的發燒?”

“定是這郎中醫術淺薄,我這去城中請最好的大夫過來!”宋春風忽然說道,而後二話不說便小跑了出去。

“春風。別麻煩了,沒用的……”牀上的李氏微微睜着眼睛。聲音虛弱無比地說道,并不知道兒子已經出去了。

今日宋春風請了十個大夫也不止,皆是束手無策。

“娘,你快別說話了……”宋春月的聲音越來越沙啞。

李氏也不知有沒有聽到,面容虛弱的好似下一刻便要閉上眼睛。

“娘知道自己不行了……”李氏微微搖着頭,聲音裏像是有些淺淺淡淡的笑意,“如今你有了好歸宿,娘也已經放心了,只是你哥哥他……”

“娘,我不許你這樣說!”宋春月聽到此處,情難自已,哭聲越來越明顯。

李氏卻是沒有力氣再安慰女兒,只能用眼神無聲的訴說着。

江櫻瞧着這副情形,耳邊是宋春月難以抑制的哭聲,心底亦是酸澀不已。

莊氏在一旁,已是紅了眼睛,背過了身去,悄悄揩了揩眼角的淚。

然而幾人在這狹小的房間裏整整守了半下午,也沒有等到宋春風将大夫請來。

外面的天色逐漸地昏暗了下來。

宋春風仍舊沒有回來,反而是周敬平從家中趕過來了——

原來三日前周敬平去了臨縣辦事,今日才剛回來肅州城來,回到家中得知妻子回了娘家照顧重病不起的岳母,衣裳都來不及換一身,便急着趕過來探望了。

周敬平一進房中便瞧見了雙眼紅腫的妻子坐在牀頭。

“春月。”周敬平喚了宋春月一聲,又連忙草草地同莊氏和江櫻拱手作了個禮。

“相公。”宋春月一瞧見周敬平,勉強至極地扯出了一個笑來。

周敬平走了過來問道:“岳母怎麽樣了?”

宋春月便将大夫們的說辭重複了給周敬平聽,這麽一說,原本好不容易平複下來的心情再次變得沉重起來。

周敬平暗下皺眉,剛想出聲安慰妻子兩句,卻聽外頭傳來一聲急喊——“大夫來了!”

☆、154:韓府那些事兒

這是宋春風的聲音。

幾人連忙轉頭望去,果見是宋春風急匆匆地走了進來。

身後一位頭發半白,且滿臉愁色的長衫大夫挎着藥箱也同樣的步履匆匆地跟了進來。

“大夫,這就是我娘,你快給她瞧瞧!”宋春風來到牀邊急聲催促道。

周敬平和宋春月、莊氏還有江櫻見狀,連忙錯開身讓到一旁,讓大夫上前。

大夫走上前來,定睛往李氏臉上看了看。

江櫻注意着他的表情,發覺這位大夫的臉上竟然絲毫驚異之色也沒有。

正常情況下,遇見因為發燒而滿臉紅疹的病人,不是都該覺得十分奇怪的嗎?

可接下來,江櫻便得知了這大夫如此淡定的原因所在——因為他見多了。

“又是這種情況……”老大夫微微嘆息了一聲,無奈地搖着頭說道:“老夫來之前已然說過了,現在城中四處都是這樣的病人,此種病症老夫實在是見所未見聞所未聞,也實在是……束手無策啊。”

什麽?

城中四處都是這樣的病人?

江櫻驚住了。

也就是說,起初有發熱症狀的人惡化之後,都會出現這種情況嗎!

原來真的不只是發燒那麽簡單……

倒更像是……瘟疫。

這個詞一從腦海裏呈現出來,江櫻便冒出了一身的冷汗。

她深知一場瘟疫在醫術落後的古代,是多麽嚴重的一件事情——

在找到可以治療的藥材之前,李氏還能不能熬得下去……

更或者,在瘟疫結束之前,能否找到可以有效控制住疫情的藥材都是未知之數——

“什麽。束手無策!”宋春風近乎崩潰地沖大夫吼道:“又是束手無策!虧你還是肅州城中最有名氣的大夫,竟然連這點病也治不了!我直是等了你整一下午,才将你請過來,結果你就告訴我你束手無策!”

“春風,你冷靜點!”江櫻見他似要沖過去,連忙上前拉住了宋春風。

周敬平見狀也趕忙上前拉住了宋春風的另一只胳膊,又忙地沖那大夫稱歉道:“這位大夫。真的對不住了……兄長也是因為過于緊張母親身子。才會出言不遜,還望大夫看在為人子的孝心份上,多加包涵。”

“無妨……”大夫嘆着氣搖頭。

這種場面他今日已是不知見了多少次了。

生老病死。他也見得太多了。

只是這場怪病,實在是來的太過突然,讓人半分防備也無。

原本好好的親人在眼前忽然就要消失的感覺,任誰也會覺着無法承受。

“老夫先行告辭了。”大夫拱手作禮。轉身出了內間而去。

“大夫慢走。”周敬平道。

見宋春風逐漸的冷靜了下來,江櫻方松開了他的手臂。

周敬平拍了拍他的肩膀。寬慰道:“岳母吉人自有天相,相信很快便能痊愈的。”

這話說的自然是極好聽的。

但其中的安慰,卻也是任誰都聽得出來的——

房間裏一時間靜默成一片,誰也沒有再開口說什麽。

直至半個時辰後。外面天色漆黑如墨,宋春風方開了口,低聲說道:“嬸子。櫻櫻……我先送你們回去吧,不早了。”

江櫻看了看宋春月。

宋春月吸了吸鼻子。将眼淚擦了擦,遂也站起了身來,說道:“嬸子櫻櫻你們就先回去吧,我留下來照顧娘就可以了。”

周敬平聞言便道:“那我也留下來陪你吧——”

宋春月想了想,也未有拒絕。

這種時候,周敬平如果能陪在她身邊,自然是最好的。

她很了解自己,脾氣是急了些,說話嗓門兒也夠大,但真出了什麽事情,卻只有手足無措的份兒。

至于她的兄長宋春風……更是不必提了。

莊氏和江櫻聞聽便也放心下來。

回到一江春之後,江櫻幾乎是一夜未眠,整夜都在想着李氏的病情。

這一刻,江櫻萬分懊惱自己的技能是做菜而不是會醫術。

……

次日早,整個肅州城都炸開了鍋。

原本因為多數人齊齊高燒之事便鬧得人心惶惶,再加之昨日裏城中有了近二十例發燒後的病人身上長滿了紅疹,且大夫又查不出病因的緣故,以至于全城百姓都陷入了恐慌之中。

在如此大規模爆發的怪異疾病的環境下,理所當然的,瘟疫二字就逐漸地在四下流傳了開來。

今日一江春幾乎沒有客人上門。

衆人一致認為瘟疫是會傳染的,若無實在必要,根本不敢再随意出門。

臨近晌午的時候,青央卻是過來了。

一江春開業以來,青央和青舒幾個得空經常會過來,多是買些糕點回去。

青央讓方二給她包了幾樣兒糕點之後,并同江櫻說了一會子話。

江櫻也是在這個時候才知道,原來肅州城被瘟疫二字攪的滿城風雨之時,韓府中也并不平靜。

“現在府裏許多下人也都染上了呢……三夫人将發着燒的下人都趕到了西院兒那邊,說是沒好全不許出來,說好聽些是讓人在西院那邊養病,可說難聽些……”說到此處,青央搖了頭沒再說下去。

江櫻卻是聽的明白。

說難聽些,就是任由他們自生自滅了。

只是,她沒想到這件事情會由三夫人來做。

按理來說,大夫人那樣的性子,該是不喜歡其它房裏的人插手府裏的事情的吧?

青央仿佛看出她心裏的疑惑,放低了些聲音,小聲地同江櫻說道:“兩日前,大夫人也不幸染上……”

青央話裏用了‘不幸’二字,但江櫻卻是從她的口氣中。聽出了一絲隐含的快意來。

曲氏的種種行徑,早已讓問梨苑裏的幾個大丫鬟對其心生不滿。

江櫻自然也是不喜歡曲氏的。

畢竟是曾經想過要置她于死地的人——

她自認沒有那麽大的肚量,和如此泛濫的同情心可以用在曲氏身上。

但要說快意,她卻也談不上。

曲氏是生是死對于她來說,根本就是無關緊要的。

“幾位姐姐都沒事兒吧?”江櫻直接越過了有關曲氏的話題。

“暫時倒是都沒事兒的,問梨苑裏就染上兩個小丫頭,已經給趕了出去。我也交待了青舒她們幾個。沒事兒不要出去走動。”青央說道。

江櫻點點頭,稍微放心了一些。

人都是有私心的,若是厄運終究要降臨。潛意識裏也總會想着不要降臨在自己親近的人身上。

“府裏現在人手少了許多,少爺又不在府中,一堆事等着處理。我便先回去了,改日再過來同你說話。”青央接過方二包好的糕點拎在手中。對江櫻說道。

江櫻點點頭,“青央姐姐慢走。”

青央剛要提步。卻忽然又想起了什麽似得,轉過頭來對江櫻說道:“對了,因為此事的緣故,老爺昨日裏已經給少爺傳了信。交待了少爺暫時不要回肅州。白宵就勞你多照顧些時日了——”

江櫻會意的點點頭。

為人父母,這種希望自己的孩子能遠離危禍的心态,是再正常不過的了。

青央乘着馬車回到了韓府。

前腳剛踏進問梨苑。迎面就見青舒走了過來。

“好姐姐,你可算是回來了!”青舒笑臉迎上來。一把挎住了青央的胳膊,“今個兒可買到了芸豆糕了?阿櫻那丫頭做的芸豆糕可是最好吃了!”

青央無奈地看了她一眼,搖頭道:“我說這都什麽關頭了?你竟還有心思成日嬉皮笑臉的,滿心想着吃——”

她出去本也不算是專程去買糕點的,而是為了見江櫻一面,同她說說府裏的情況,和韓呈機可能年底回不來的事情。

這丫頭倒好,心寬着呢。

“我哪裏有,我這不是因為今個兒有好事,心情好麽。”青舒依舊笑嘻嘻地。

“好事?”青央真的快要被她給氣笑了。

現在人人自危,生怕下一個染病的就是自個兒,她竟還有好事兒?

“方才我去了大夫人那裏一趟,你猜我聽到什麽了好消息?”青舒神秘兮兮地沖青央眨了眨眼睛問道。

去了大夫人那裏?然後就有了好事?

青央直覺這丫頭會說出唯恐天下不亂的話來,忙環顧了四周,見沒有下人,這才沉聲呵斥道:“我同你說了多少遍了,管好自己這張嘴!這些話若是叫有心人聽了去,縱然你沒那個意思,但也是跳進黃河洗不清的罪名!怎麽這麽久了一點兒記性都不長!”

“哎呀我知道!”青舒怒了努嘴,繼而說道:“我說的又不是大夫人的事情!”

“那你要說什麽好消息?”青央幹脆停下了腳步,皺眉看着青舒。

她實在是不知道在這種關頭,府裏還能有什麽好消息可言。

“是關于表小姐的……”青舒掩嘴笑着說道,“聽說好像是見大夫人染了病,別說是伺疾了,吓得就是連正芝院都不敢去了呢!虧大夫人平日裏把她當什麽似得,這下該看清楚什麽叫白眼兒狼了罷?要我說呀,該……!”

反正一個大夫人,一個表小姐,都是她厭惡到不行的。

現在見二人一個重病,一個因此被府中下人指點,青舒心裏別提多舒坦了。

好在此處沒人,否則青央險些沒忍住要去捂住她的嘴。

可為什麽,聽到這個消息,她也覺得心裏很爽快呢……

卻聽青舒又說道:“那表小姐可還不單單只是如此呢——”L

☆、155:懷疑

“她還能如何?”青央不可查地冷笑了一聲。

對于曲向桃,起初她甚至是抱有同情的心态的。

但随着這些日子的相處,曲向桃的所作所為,實在是讓青央喜歡不起來。

自打從上一次她硬闖問梨苑,且還動手打了阻攔的小丫頭一巴掌,轉眼卻在韓呈機面前扮起了柔弱無辜的模樣之後,青央對這位表小姐便再無半點同情。

“哭着鬧着要回雲州去呢!”青舒忍着笑說道。

“回雲州?”青央倒是訝異了一下。

之前為了能得少爺青睐,使盡了全身解數、只字不提要回家的表小姐,現如今因為這一場尚不确定能不能治的好的‘瘟疫’,立即改變心意了嗎?

青央忽然就覺得自己之前實在是高估了曲向桃了。

還當是有多麽了不得的毅力呢——

這點耐性與定性都沒有,還想着要入少爺的眼?

青央微微一搖頭,問了句:“大夫人怎麽說?”

這下大夫人就算不病死,也該被氣死了吧……

辛辛苦苦栽培起來的苗子,結果卻連這點兒氣都争不了——

“大夫人能說什麽呢?據說氣的已經昏過去一回了……”青舒強忍着笑說道:“但畢竟是娘家的親外甥女兒,她既主動要走,她也不好硬将人綁着留下來——”

作為填房的大夫人,一向是最注重名聲的。

一向是,最注重表面名聲的。

“現如今這麽個情況,估計老爺也只能将人暗下送回雲州去。”青央抿了抿唇說道。

因為這怪病的突然惡化,緊挨着肅州城的幾座城縣皆是人心惶惶。生怕‘瘟疫’會蔓延出肅州城來,使得他們受到殃及。

風國早有明令,包括京都在內的任何地方城鎮,一旦發現有瘟疫出現,當地太守刺史,必須要在第一時間關閉城門,嚴禁疫區百姓出城——

此舉乃是為防疫區範圍擴大。

韓家縱然權勢滔天。風國朝政将傾。朝廷的律令早已名存實亡,然而韓家顧及的卻也不是這區區一條律令,而是在天下百姓心目中的形象。

在此關頭。以身作則,率領肅州百姓渡過難過才是一個大士族該做的事情。

而送親信出城避疫,自然是不能聲張出去的。

青舒也懂這一點,故此刻聽青央這麽說。便點了點頭。

“你切勿将此事再四處亂說,且當做什麽都沒聽過罷。”青央交待了青舒一句。

青舒點着頭應下。“這點我還是省得的……”

兩日後。

方大和方二和往常一樣來到了一江春,卻是提不起半分幹勁兒來。

這幾日來客人越來越少,唯有對面藥行裏的方家少爺日日不忘過來吃飯。

這不,剛開門兒沒多大會兒。這位爺又帶着小厮過來了。

單瞧那一臉吊兒郎當的表情,誰又能想象的到他所處之處,近來正瘟疫橫行。百姓多半閉門不敢出。

“照舊。”方昕遠撩袍坐下說道。

方二應了一聲,便要去廚房。

卻聽身後的方大訝然地道:“崔大嫂。你怎麽來了?”

崔氏是一江春辭退餘氏後,新請的廚娘。

前幾日因為發了低燒回去養病——

一身深褐色粗布褙子的崔氏約莫三十五六歲上下,個子不甚高,人也偏瘦弱,但打眼一瞧,給人一種很幹淨利落的感覺。

“我覺着好了許多……”崔氏笑了笑,面色尚且有些虛弱,說道:“掌櫃的這麽照顧我,我也不想再耽誤飯館兒裏的生意。”

方大聞言不由地苦笑了一下。

心道現在這飯館兒裏哪兒還有什麽生意啊?

而且你這發着燒,可是染上瘟疫的前兆……你不在家好好呆着,還往外跑,這不是害人呢嗎?

但由于崔氏為人善良和氣,平素待他們也都不錯,故這番話方大也只能在心裏念叨兩句,卻不好意思明着說出來。

方二見狀皺了皺眉,轉身去了後院。

不多時,江櫻便和莊氏從後堂出來了。

正吃着茶的方昕遠見狀,不由自主地就将目光投放了過去。

江櫻今日一身菊青色窄袖裙衫,髻邊箍着同色的珠花,明眸皓齒,清新怡人,正如一朵初綻的小菊。

“莊大姐,掌櫃——”崔氏見莊氏和江櫻出來,出聲打着招呼。

江櫻微一點頭回應之後,便問道:“崔嬸怎不在家好好養病?”

莊氏也道:“是啊大妹子,這病可馬虎不得!”

一不小心就會惡化的。

崔氏卻擺手笑道:“無妨,我昨個兒就覺着好多了,頭也沒再疼了,想來應當是沒事了——”

而且她家兩個孩子也染上了,實在是沒錢抓藥,她總這樣在家呆着不做活,根本不是個辦法。

“我說這你就不懂了吧!”莊氏皺眉提醒道:“這病可反複着呢,你一時不察它就要複發的!”

當時李氏便是這樣。

開始發燒後面好了,但隔了一日便又起了燒,且一次比一次燒得厲害。

“無妨……”崔氏笑的有些勉強。

“你不用擔心飯館兒裏的事情,現在也沒幾個客人過來吃飯,你且回去安心養病吧。”莊氏真心實意地說道。

這個崔氏,還是很得莊氏欣賞的。

早年喪夫守寡,獨自一人操持着一兒一女,且品行也沒得說。

“這……”崔氏臉色為難不已。

江櫻在一旁瞧出了端倪來。

粗心的莊氏卻沒有意識到什麽,剛想再勸,卻聽江櫻說道:“崔嬸,你先坐吧,有話我們慢慢說。”

崔氏猶豫了一下。而後點了點頭。

莊氏怔了怔,似乎也明白了過來。

崔氏江櫻莊氏三人便就近在一張桌子旁落座了下來。

方二見狀,殷勤地倒了幾杯茶水。

崔氏顯然也有些局促,端起茶水吃了幾口,平複着臉上尴尬的神色。

“妹子家裏可是有什麽難處嗎?”莊氏這人說話向來不懂得拐彎抹角,直接問出了心中所想。

崔氏猶豫了一下,終也是點了頭。将家中的大致情況同江櫻和莊氏說了一遍。

說到最後。眼中已是有淚花閃爍,“也都怪我這身子不争氣,染上了這樣的病且還罷了。竟然還将病氣兒過給了兩個孩子……”

江櫻見她如此自責,嘆了口氣,而後說道:“崔嬸,現下四處都在害這種怪病。向來應是有什麽誘因……而非是經人傳染。”

她前前後後想了很多次,幾乎肯定了這病絕不是普通意義上會四處傳播的瘟疫。

這一點。可以從很多方面看得出來。

李氏應該屬于最早染病的一批人,她和莊氏還有春風等人幾乎日日與李氏接觸,但卻沒有一個人出現被傳染的現象。

崔氏含淚搖着頭,只當江櫻是在安慰她。

方昕遠聽到這番話。眼睛卻是亮了亮。

現在人人自危,不敢接近染病之人,生怕會染上病氣。她卻篤定此病不會經人傳染?

這一點,倒是同他的推測不謀而合了。

平日沒瞧出來。關鍵時刻她倒還挺冷靜理智的——

其實大家只是被這突如其來的怪病吓慌了神而已,亦對‘瘟疫’二字恐懼至深,以至于根本無暇分心去細想這其中的蹊跷——

但只要靜下心來想一想,便能發現這場怪病,與所謂瘟疫,實在有着太多的出入。

“大妹子,這些銀錢你先拿回去給兩個孩子抓藥吧,這病可萬萬不能耽誤!”莊氏解下腰間的錢袋遞于了崔氏說道。

“這……這我怎麽能收呢!”崔氏被吓了一跳,連忙推開莊氏的手拒絕道。

她今日過來是想上工的,而非是裝可憐博同情的。

“你先拿着!就當是我借給你的,待你和兩個孩子身子好了之後,你再來上工也不遲,就當我是提前給你結工錢了!”莊氏堅持着說道。

她是了解崔氏的脾性的,這錢若是白白給她,她是所什麽也會點頭收下的。

果然,崔氏一聽這話,推拒的動作顯然就頓了一頓。

江櫻見狀,便在一旁勸道:“崔嬸你就拿着吧,日後身子好了、能幹活了這錢便不怕還不了,錢財可比不得性命來的要緊。”

崔氏的眼睛愈發地紅了。

江櫻這話是說到她心坎兒裏去了。

只是她的死活不打緊,她想讓兩個孩子平平安安的活着。

孩子的性命才是最緊要的。

是以想到此處,崔氏也不再拒絕,接過了錢袋感激涕零地要給莊氏行大禮。

莊氏連忙将人扶住,好一陣兒勸,才讓崔氏歇了要給她磕頭的心思——

兩個孩子還在家等着,崔氏也沒敢再多待下去,又一通感激的話說罷,才緊緊攥着錢袋疾步離了一江春而去。

直到崔氏的身影消失在門外,莊氏才重重地嘆了一口氣。

“哎,這大妹子是個好人,又是個不容易的……希望老天爺可長長眼吧,可別再禍害這些可憐的好人家了……”

江櫻抿了抿唇,沒有說話。

不知道是不是她想多了,她總覺得這件事情并非天災——

這時,忽聽得一陣急促的車馬聲傳來。

江櫻和莊氏下意識地看去,就見一輛熟悉的驢車在門外陡然停下,顯然趕車的人十分焦急——L

☆、156:前來

“春風,你怎麽來了!”莊氏直覺不好,連忙問道。

宋春風從駕座上跳下,隆冬臘月裏,竟然是滿頭滿臉的汗水,緊張而焦急地說道:“嬸子櫻櫻,我娘她快不行了!我找遍了幾條街也沒能找到大夫!”

現在城中最忙的莫過于各個藥堂裏的郎中大夫們了,現如今要請大夫去看診,實在是一件很需要運氣和財力的事情。

宋春風說這番話的時候,聲音裏甚至都帶上了哭意,顯是急的沒有任何辦法了。

江櫻和莊氏聽得心下一驚,莊氏忙道:“快,快帶我們回去看看!”

宋春風連忙撩開了馬車簾,江櫻正欲跟着莊氏一同鑽進車廂之時,忽聽身後傳來了一道響亮的聲音,說道——“等等,我是大夫!我随你們一同過去!”

幾人齊齊回頭,恰見方昕遠自桌邊起身,臉色罕見的嚴肅。

江櫻怔了怔。

莊氏亦是愣了片刻,而後一想,有個吊兒郎當的大夫也總比沒有的好,當即便點了頭。

方昕遠一副凜然的模樣來到車旁,剛欲開口再說上幾句有氣勢的話,卻被莊氏一把揪了過來,徑直塞進了車廂裏,根本沒留給他再說任何廢話的機會——

方昕遠欲哭無淚,好不容易挺身而出一處,好歹也該讓他維持住一開始的氣場吧!

阿福傻眼看着這一幕,待反應過來要跟上去的時候,面前卻只剩下了濃濃的煙塵……

……

宋春風趕着車,載着江櫻莊氏還有方昕遠,幾乎是一路狂奔着回到了桃花鎮。

江櫻只覺得被颠的五髒六腑都錯了位,但始終緊抿着唇不發一語。

莊氏的表情亦是不能再沉。

而方昕遠。夾在表情嚴肅的二人之間,也沒好開口說話。

驢車在宋家門前尚且有七八步遠的地方就停了下來。宋春風匆忙扔下缰繩跳下駕座,二話也顧不得說,便跑着沖回了家中,口中還一面喊着:“娘!我回來了!”

他明知李氏在這種情況下不可能聽得見他的呼喊,縱然聽到了也無法回應,但還是想藉此欺騙安慰自己。母親還好好的呆在家裏等着自己回來。

江櫻三人匆匆下車跟了過去。

最前頭的宋春風已經來至了堂屋。

院門包括唐屋門。都是大敞着的——

且此刻宋春風站在堂屋中,竟是聽不到家中有一絲一毫的動靜。

不知是感應到了什麽,宋春風陡然停下了腳步。而後緩緩地踱步來到隔開內外間的粗布簾子前,隔着簾子又道了一句:“娘,我回來了——”

江櫻和莊氏、方昕遠一進來瞧見宋春風駐足在簾前,雙目微滞的模樣。心底都是一驚,亦是都下意識的停下了腳步。

莊氏也不複以往的幹脆爽利。站在那裏遲遲沒有任何動作。

興許是怕由自己親自揭出了什麽真相……

最終竟是江櫻主動上了前去。

江櫻站在宋春風身旁,瞧了他一眼之後,便凝神挑開了眼前的簾子。

随着她的動作,內間裏的情形逐漸地顯現在了幾人的視線當中。

先是敦實幹淨平整的黃土地面。再是一張破舊的楊木桌,和木桌上那只沾着湯藥殘漬的粗瓷大白碗——

一切都是那麽的平常和安靜。

直到幾人看到了宋春月和周敬平的身影。

宋春月坐在牀沿邊,面朝牀內。使人看不清她此刻的表情。

只一雙手,緊緊的握着李氏的手。用盡了所有的力氣在握着一般——

周敬平面色悲沉地站在她身旁,一只手輕放在妻子的肩膀上,似在無聲的安慰。

江櫻心底驀然一沉,瞳孔亦是一陣緊縮。

莊氏則在死死的站在原處,半步都不敢上前。

宋春風的身形僵硬的猶如一截木樁,一動也不動。

反倒是方昕遠,怔了片刻之後,便大步走進了內間之中。

來到牀邊,探了李氏的脈象與呼吸之後,意料之中的皺了眉,吐出了第一句話來:“這位夫人已經走了。”

詭異的安靜終被打破。

宋春風仿佛是被從夢中猛然驚醒一般,大步奔了進來,撲在牀邊抓起李氏的一只手臂,“娘!娘你醒醒!我回來了,我是春風啊,你快睜開眼睛看看我!就像昨晚那樣……你快睜開眼睛看看兒子!”

昨晚上李氏有很長一段時間的昏迷,宋春風吓得六神無主,以為李氏已經走了,但在他的呼喚下,李氏竟又恢複了幾分神智,微微睜開了眼睛對他笑了笑,喊了一句他的名字。

宋春風當時只覺得那是這世間最好聽的聲音、

因為這讓他肯定,他的母親還在自己身邊——

“娘……”宋春風緊緊的攥着李氏的一只手,顫抖着聲音道:“娘你快醒醒,你還沒看到我娶妻生子,你還沒看到咱們家蓋新房呢……娘,我跟您保證,從今以後我再也不會跟人打架了,我也不要去闖蕩江湖了,我只想好好的呆在您身邊……求求您睜開眼睛看看我吧……求求你了……”

床榻之上的李氏,卻是再也無法回應他了。

宋春月猶如是失了靈魂的木偶,臉色木然無比,只一雙空洞的眼睛裏,潺潺不斷的流淌着洶湧的淚水。

宋春風卻不死心,仍在拉着李氏的手央求着。

窗外陰沉的天空下,不知何時飄起了細碎的小雪。

落在幹燥的泥土地上,經風一吹,便了無痕跡。

……

李氏入殓的日子定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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