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一回到房中,曲氏便喚來了崔婆子

家!

而且,眼下看着自己的親爹被揍成這個樣子,作為一個正常的少女,她真的是無論如何也高興不起來。

倘若不是莊氏卧病在床,而且她又心知這事兒純屬是她爹自個兒上趕着找揍,不然她定是要沖進去找莊氏算賬的。

所以她縱然是再生氣,也只能拉着梁平回家去。

而作為當事人的梁平,卻完全沒有順從女兒心意的打算——

“方才對面的方大夫來過,新配了一副藥,說要等萍娘醒來後讓她喝下,這藥我還沒熬好呢,暫時不能回去,你要是着急就先自個兒回去吧,不用等爹了。”梁平對女兒溫聲說道。

梁文青氣的嘴巴都歪了!

她生病的時候,也沒見她這個爹親自給她熬過藥好不好!

而且什麽叫做別等他了?

她的重點真的是着急回家嗎?

難道她想把這個丢人現眼的爹拖回家的意思,就表現的這麽隐晦不清嗎?

江櫻盡量降低着存在感,從梁家父女身後繞了過去,直奔了莊氏的房間。

她平素最怕的就是趟別人的渾水了,遇見此類事情。自然是能躲多遠便躲多遠的……

梁文青氣的兩頰鼓起,一雙杏眼瞪着梁平。

梁平輕輕咳嗽了一聲,而後走到女兒身旁,放低了聲音說道:“爹明白你的意思,但是爹現在……真的是不能走。你莊嬸她現如今昏迷不醒。我哪裏能放心回去?”

“可是……”梁文青剛要再說什麽,卻覺梁平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嘆了口氣繼而又道:“聽話,先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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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文青抿緊了唇不再說話,眼中的怒氣卻是愈盛。

梁平又在她肩上輕拍了兩下,便折身走開了。

見他去的是方向正是莊氏的房間。梁文青氣的跺了腳,卻也別無他法。

梁平來到房中,正見江櫻在床邊彎身替莊氏掖着被角。

見梁平進來,江櫻轉過頭對他微微一笑,“梁叔。”

梁平亦對她回以一笑。只是不作防之下這麽一笑,不小心牽動了左腮上的傷口,頓時疼的龇牙咧嘴,溫和的風度瞬間全無。

江櫻有些想笑,更多的卻是愧疚。

“梁叔,這兩日來真的辛苦你了……”江櫻說到‘辛苦’二字之時,目光不由自主地就落在了梁平傷痕累累的臉頰上。

“哪裏有什麽辛苦不辛苦——”梁平的口氣沒有半分抱怨。

“可是梁叔你臉上的傷……”江櫻一臉複雜的看着梁平。

這真的……不辛苦嗎?

不料梁平卻道:“萍娘她之所以如此待我,無非是想讓我走。怕我也染上疫病……她此般為我着想,我高興還來不及,又何來的辛苦。”

江櫻聽得微微一怔。

卻又聽梁平向她問道:“所以也就是說。萍娘她對我下的手越重,便代表她越在乎我……你說是不是這個理兒?”

“呃……”江櫻無言以對。

看着梁平這幸福感洋溢的一張傷臉,江櫻忽然發現了一件不同尋常的事情——看來梁鎮長有着很強烈的受/虐傾向啊……

“我上半輩子真的虧欠了萍娘良多。”梁平說到此處,緩緩行至莊氏床邊,眼中帶着愧疚,低聲說道:“所以這下半輩子。我說什麽都不能再負她了,萍娘這輩子活的太累太苦了。而有一大半是因我而造成的,若有可能。我情願将我的性命換給她,也不想見她承受如此病痛煎熬——”

末了頓了一頓,又苦笑着說道:“她時常說我不欠她什麽,更不用我來做什麽彌補……但我卻覺得,我也并非全是為了彌補她,更多是還是為了我自己。”

江櫻聽得明白,卻因為未曾經歷過這樣的遺憾而無法感同身受。

但她看向床上的莊氏,心中的感慨也并不比梁平少。

正如梁平所說,奶娘這輩子活的太苦太難了。

一個女子要在這種世道中活下來或許并不難,但要在經歷過這麽多的事情之後,還能以這樣一種堅韌樂觀的姿态活着,當真是十分不易。

她總覺得像奶娘這種人,下半輩子該是苦盡甘來,和樂平安順遂一生才是。

“雖然我也不知道這下半輩子還能有多長……”梁平溫聲說道,望着莊氏的眼神中滿都是久經歲月沉澱之後的深情,“但無論何種境況,我都不會對她棄之不顧。”

江櫻從始至終也沒有開口插話,只在一旁靜靜的聽着。

也正是在此時,她忽然産生了一個很荒謬可笑的想法——

她在想,倘若晉起待她也能如梁平待奶娘這般、哪怕只是一半,便是讓她當即患上這疫病立馬兒躺到床上起不來身,她定也是樂意之極的……!

無可救藥的江櫻,陷入了各種荒誕的臆想當中。

而房門外,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聽了回牆角的梁文青,面色複雜至極。

方才梁平的話,幾乎是一字不落的被梁文青聽進了耳中。

她不是不知道她爹同莊氏之間的過往。

她也早将梁平對莊氏的好看在眼中。

可她從來不曾認真的思考過,她父親對莊氏,究竟是一種怎樣的感情——

而此時此刻,她忽然就懂了。

竟然是深刻到了這種地步嗎?

一直自顧自地竭力反對着的她。好像從來都不曾真正的了解過吧……

梁文青在門外立了良久,神思飄的愈來愈遠。

……

次日,清早。

江櫻端着米粥從廚房而出,來到了莊氏的房間。

昨晚下半夜才回去了桃花鎮的梁平,今早已經早早地趕了過來。眼下正在廚房中為莊氏熬藥。

昏昏沉沉的莊氏,被江櫻扶起靠在了大迎枕上。

“奶娘,我喂你吃點粥吧。”江櫻細聲地說道。

莊氏從昨日開始便吃不下去飯了,只能吃些清淡的粥類。

江櫻今早還特別将粥多加了水多熬了半個時辰,就是為的能更好吞咽一些。

意識不清的莊氏好在還有些求生的意識,盡量配合着江櫻。雖說動作緩慢艱難,但兩個刻鐘下來,也勉強算是吃了大半碗下去。

江櫻舒了一口氣,将粥碗放下,拿着帕子将莊氏嘴邊擦拭幹淨。

這時正巧梁平端着藥碗走了進來。

“可吃下了嗎?”梁平剛一走進來便朝着江櫻問道。

“吃了些。”江櫻點着頭。上前接過梁平手中的藥碗。

碗中是黑褐色的藥汁,光是氣味鑽入鼻孔間,便讓人覺得澀苦非常。

這是方昕遠連夜剛為莊氏配制的新藥方。

這幾日來,方昕遠可謂是日日都要變着法兒的給莊氏配藥,嘗盡了不知道多少方法來幫莊氏抑制病情。

卻并無任何收效——莊氏的身子仍在每況愈下着。

然而繞是如此,卻無人存有想要就此放棄的想法。

按照方昕遠的話來說,且就死馬當作活馬醫了,若是任其發展下去。結果只有一種,而若是嘗試着去努力,至少還有一絲希望——

沒人想去放棄這絲渺茫的希望。

……

因有昨日宋春風和梁文青的話在先。今日進山尋藥小組,便多了兩名新的成員。

老烏山處于錦雲街西後方,錦雲街百姓平日飲用的水,便多是源于老烏山中一處泉眼。

然而老烏山不僅山嶺繁多錯亂,山勢更是險峻非常。

也正是如此,這兩日以來。江櫻和方昕遠雖然整日都在老烏山中,但卻也只山中走了不到一半的範圍。

各種各樣的草藥不知道采了多少。藥簍也不知填滿了幾個,然而對莊氏的病情能起到作用的。卻是一味也沒有。

“這溪水可真清!”梁文青指着山間的一脈清流欣喜地說道,并轉頭看向宋春風,笑着說道:“春風你們渴了沒有?我去打些水回來——”

說罷,也不理會宋春風的回答,拿着牛皮水壺便小跑着去了溪邊。

宋春風皺着眉對江櫻說道:“早說了不要讓她跟來了,盡會添亂。”

江櫻正彎身同方昕遠查看着腳下的幾株草藥,聽了宋春風的話,擡起頭來笑了笑,道:“正好也有些口渴了。”

聽她這麽說,宋春風便未有再說什麽,只是臉色仍舊不怎麽好看。

不多時,梁文青便提着水壺走了回來。

“這水可真甜,要比咱們桃花鎮的水好喝多了,春風你快喝幾口解解渴!”梁文青先是笑眯眯地将一個水壺遞給了宋春風。

宋春風接過,咕咚咚的幾口喝下去,便将水壺挂在了脖子上。

梁文青見狀抿嘴笑了,這才又遞了水給江櫻和方昕遠。

方昕遠正皺眉觀察着手上的褐紅色藥材,順手接了過來吃了兩口,便将水壺放到了一旁,注意力從始至終都在手中的藥材上面。

江櫻也微仰着臉吃了一口。

這溪水并不算太冰,但卻有一種極為清甜的味道。

江櫻初至錦雲街之時,便注意到了錦雲街附近的水較桃花鎮和其它地方都要清甜上許多。L

☆、164:回城

此刻來到上游嘗用,這種清甜之氣便更是有增無減。

甚至隐約間還能嗅到一股不同尋常的淡香。

江櫻凝神品了品,只覺得既像是栀子花香,又似是竹葉的淡淡清香。

這溪水怎會有如此獨特的味道?

江櫻凝神片刻,又嘗了一口,而後忙看向方昕遠,問道:“你覺得這水是不是有些不一樣?”

“什麽不一樣,小爺都吃了半年了……”方昕遠不以為意,仍舊專注于手中的草藥。

“你再好好嘗嘗?”江櫻看着他說道。

方昕遠這才疑惑地擡起了頭來看着江櫻。

江櫻指了指他手邊的水壺。

方昕遠不知是想到了什麽,眼神倏然一變,而後連忙放下了手中的藥株,拿起了水壺。

江櫻一瞬不瞬地看着方昕遠吃下了一口水。

方才她突然想到了很重要的一點——既然錦雲街上的百姓多未染上此病,想來那味可以暫時壓制住毒性的藥材,定是平日裏最容易被接觸到的——

如此說來,平時百姓們所飲用到的水正是最有可能的……!

加之這水的味道的确有些不同。

但她對這方面僅僅只是一知半解,要想确定,自然還是要經過方昕遠來确認——

實際上,這幾日她和方昕遠不光是在找可以壓制住毒性的這一味藥,同時也在找可以配制出解藥的藥材,但由于方昕遠稱配制解藥需要多種藥材,眼下最重要的是壓制住莊氏身上的毒,為配制解藥争取時間。故二人才将尋藥的重點放在了錦雲街附近。

江櫻眼睛都不敢眨一下,就這麽看着方昕遠。

因為正如方昕遠所言,眼下最重要的是壓制住莊氏身上的毒。

方昕遠臉色微變,邊思索着邊喃喃道:“我怎麽沒有想到問題會出在這裏……”

“怎麽樣?”一見方昕遠放下水壺,江櫻便迫不及待地問道。

只見方昕遠一臉正色道:“這水中的确含有季陽草的氣味。”

“季陽草?”

“沒錯。”方昕遠點了點頭。也沒有過多解釋,只伸手指向前方道:“要想确認究竟是不是,只需沿着這條溪走下去找找看,便可知曉了。”

江櫻聽罷臉色一喜。

這麽說……她的猜測很有可能是對的!

是以,江櫻忙道:“那我們現在便沿着源頭走上去——”

方昕遠點頭,神色亦是少見的認真。

正午時分。韓府。

外書房。

韓旭坐于書案後,威嚴的臉上陰雲密布。

下方站着的三名大夫低着頭,皆是噤若寒蟬的模樣。

“整整六日過去竟然毫無進展——”韓旭目光凜然地看着三人,口氣冰冷逼人。

“回刺史,此毒……我等實在是見所未見……”為首的柳大夫臉色惶恐地道。

早在六日前。他們便查出了這所謂瘟疫的源頭,實則并非天災,而是被人暗中下了毒。

只是韓旭為防止引起更大的惶恐、造成民心大亂,這才讓他們守口如瓶,不要将消息走漏出去,只将研制解藥當成首要之事——

誰知這毒不僅發作的過程十分怪異,就連毒的配制也是分外繁瑣古怪,他們幾人合力破解了整整六日。先別說解藥了,就是這毒的成分,也只将将弄明白了一半而已……

“見所未見?”韓旭聞言冷笑了一聲。道:“成日裏虧你們一個個自诩妙手回春,一遇到棘手之事便只會告訴我見所未見?若果真如此,那我留你們何用!”

“刺史息怒!”三人聞聽此言連忙跪倒在地。

“息怒?現如今整個肅州城俨然成了疫城,百姓們多半染上此毒,性命時時堪憂!想我韓家駐守肅州城數百年,一直護的城中百姓安寧順遂……”韓旭說到此處氣血上湧。伸手拍案而起,“你們倒是說說。我該如何息怒!”

他韓家百年美譽,怎能就此毀于他手裏?

若說韓旭着急研制解藥解救百姓困苦。乃是為了延續世家美名,那麽還有另外一大半的原因則是因為,這突如其來的災禍大大妨礙到了他的計劃——

他正值養兵用兵之際,可這一場所謂的‘瘟疫’下來,各大營中竟是有近一半的士兵們病倒在床。

準備了這麽久,籌謀了這麽久,他說什麽也不能眼睜睜看着自己的計劃就這樣被毀于一旦!

究竟是誰在背後暗中使了手段想要毀掉他韓家,他遲早是要查出來的,但眼下最緊要是卻是盡快将此毒破解,如此方能保住肅州城——

可一日日下來,眼看着肅州城的形勢越來越惡劣,就連他韓府上下也有過半的下人患得了此病,然而這群他花重金養着的大夫卻是一日日的束手無策!

三名大夫見狀頓時跪了一地,連聲求饒。

他們知道,韓旭的脾氣雖是持重不外露,但一旦真的動氣,後果必然是極其嚴重的——

更何況,韓旭的确是給他們留了不少時間了,在此種嚴峻的情勢下,耐心被消磨掉也是人之常情。

可是,這毒當真是太過奇特怪異,饒是他們不眠不休,卻也無法配制出相應的解藥……

韓旭正待發怒要處置了這三名大夫之時,卻聽書房門外傳來一聲仆人的急禀:“啓禀老爺,少爺回來了!”

“什麽?”韓旭倏然瞪大了眼睛。

“少爺回來了,已經回到問梨苑了!”仆人忙又道。

韓旭聽罷即刻從書案後離身,大步出了書房而去。

先前他書信中不是已經明确交代了他暫時不要回肅州嗎,怎麽一聲不響、連聲招呼都不打就突然回來了!

他知道現如今肅州城是何種形勢嗎?

現在回來同送死又有何異!

韓旭既驚且怒的來到了問梨苑。

問梨苑中的氣氛亦有幾分奇怪。

下人們仿佛并沒有因為主人的忽然歸來而感到欣喜。

青央與青舒等幾個大丫鬟,臉色複雜不可名狀。

韓呈機回府的消息。先前她們也是同樣的不知情。

畢竟韓呈機當初臨走之時,便是沒打算回肅州過年的,更何況肅州忽然發生了這種事情——

不料他不僅未聽從韓旭的話留在禹城多呆些時日,且還提早趕回了肅州。

襯着韓呈機被伺候着更衣的間隙,青央一把拉過了阿祿。放低了聲音皺眉問道:“少爺怎麽忽然回來了?”

“這……少爺的心思我哪裏猜得透啊?大抵是不想一個人留在禹城……茍且偷生……吧?”阿祿說罷忽然覺得‘茍且偷生’這個詞好似不太合适。

果然他這句話剛落音,就被後頭的青舒在胳膊上狠狠地掐了一把,“真是越發不會說話了!”

阿祿知道自己失言,連忙點着頭認錯兒,“是是是……”

青舒氣鼓鼓地指責道:“你說你也真是的,怎麽能任由少爺他回來自尋死路呢!”

青央聞言不禁扶額。

一個個的這都用的什麽詞兒……

“我這不是勸不住嗎……”阿祿欲哭無淚地道:“這一路上我嘴皮子都快磨破了。可不僅沒能勸住少爺,還将少爺煩的不許我貼身伺候了……”

阿祿說到最後聲音裏險些帶上了哭意。

青央嘴角不停的抽搐着。

很顯然,比起沒能勸住少爺,阿祿更在意的是遭受到了少爺的冷落……?

這真的是重點嗎!

青央剛想将話題扯回到正常的軌道之上,卻見門外身穿粉色比甲的小丫鬟疾步走了進來。

“什麽事情?”青央看着她問道。

“回青央姐姐。老爺來了,在前廳等少爺過去呢——”想到方才韓旭那黑的好似要滴出墨來一般的臉色,小丫鬟不禁打了個冷戰。

青央了然地點頭,遣了小丫鬟下去回話,只道韓呈機稍後便去。

小丫鬟應下,絲毫不敢怠慢,疾步去了前廳。

然而,韓呈機來到前廳之時。已經一個時辰之後的事情。

與青央先前所吩咐小丫鬟回的話稱稍後便去,實在是相差甚遠……

韓旭的臉色已經沉到無法用正常的言辭來形容了。

違背他的命令擅自回城不說,竟還能毫無慚愧之意。且同他這個做父親的擺起了架子!

雖說這個兒子平素也不曾對他親近過,但最基本的禮數還是有的。

去了一趟禹城,竟連面子上的功夫也不願意敷衍他了嗎?

還是說……他在禹城聽到了什麽?

這不可能,當年知道那件事情的人早就被他派人處置幹淨了,且時隔多年,韓呈機絕無可能知曉……

定是他多慮了。

韓旭将異樣的心思收起。目光咄咄的往廳門外看去。

“見過父親。”

韓呈機坐在輪椅上被阿祿推行着進入廳中,口氣如常地朝韓旭的方向一禮。

“你眼中還有我這個父親嗎!”韓旭勃然大怒道。

韓呈機的臉色仍舊沒有一絲起伏。只道:“近來瘟疫之事,讓父親煩神了。”

“你……”聽韓呈機這般不将他的話放在耳中。反而是自顧自的說着自己的話,韓旭氣的虎軀發顫。

☆、165:焚石散

“難道你是沒收到那封密信不成!”韓旭沉聲诘問道。

韓呈機似乎仍舊未曾感受到韓旭的怒氣,淡聲答道:“初至禹城之時便已收到。”

“那你為何還暗下回肅州!”韓旭面沉如水,道:“趁着外人還不知你已回肅州,今晚你速速連夜出城,未經我的允許,不準擅自回城——”

韓呈機嘴角浮現了一抹冷嘲的笑意。

有這樣一位為了他的性命安危百般着想的父親,他是不是該覺着自己分外幸運呢?

可他在意的究竟是他這個兒子,還是韓家的繼承人?

這個答案,韓呈機覺得自己早在很久以前,就應該已經知曉了。

只是未去禹城之前、未真正了解到當年母親慘死的真相之前,他明白的還不是那麽徹底。

他怎能奢望一個親手殘害了發妻的人,會懂得什麽親情——

之前終究還是他太天真了。

韓呈機将心思斂起,再擡起頭之時,目光已是平靜如一汪幽深的湖泊,他緩聲對韓旭說道:“父親言之差矣。肅州城眼下正值危難之際,兒子作為韓家長子,于公于私也要守在城中,方能保全韓家顏面,也方能不讓城中百姓暗下言辭诟病于父親。”

“胡鬧!”韓旭劍眉豎起,斥責道:“你當真以為這只是簡單普通的瘟疫嗎?在事情未得以解決之前,我決不容許你留在城中!”

韓呈機卻是徑直說道:“父親,此毒名喚作焚石散,源于西蠻,原是無解之毒。毒性怪異複雜無比,父親若只憑借府中柳大夫幾人之力,只怕遠遠不足以破解此毒。”

韓旭這回卻是顧不得去追究韓呈機又直接忽略了他的話了——

他是如何得知肅州城的瘟疫并非天災,而是被人下了毒的?

“你是如何得知的?”韓旭目光中既有震驚,更有審視。

這些年來,韓呈機暗下籌布的勢力,他不是不知情的。

而是在自己所能控制的範疇內。默認了兒子的做法。

但他卻不知這種為他所默許的勢力。竟然已經滋長到了可以瞞住他、得到如此隐秘的消息的地步了……

“路上聽到了一些消息。”韓呈機面色平淡地道,“加之派人去調查了一番。”

韓旭的目光微微一緊。

他很清楚,這內裏的曲折絕非是韓呈機所說的這麽簡單。

饒是此番認知讓韓旭心驚。但他也還能清醒的意識到,眼下最重要的不是去追究韓呈機究竟是如何得知此事,而是此毒的解法。

是以,韓旭壓下內心翻湧的情緒。看向座下的韓呈機問道:“那你又是如何确定此毒就是你所說的焚石散?”

“在禹城之時,外祖父為我尋得了一位醫術精湛的大夫照顧我平素的飲食起居。待我回城之時,外祖父恐我路途跋涉奔波,身子會吃不消,便讓此人随我一同回了肅州城——”韓呈機還算詳細地同韓旭解釋着。“據說此人早年曾游歷至西蠻,偶然得遇過這焚石散,故聽罷肅州瘟疫的情況之後。便同我說起了焚石散的發作症狀。後經過查探,果真是與他所說的症狀完全吻合。”

韓旭這才了然。

或許是看到了解決此事的希望。故聽罷這一番話,韓旭臉上的怒氣消退了大半。

也不再出言指責韓呈機擅自回城之事了。

只是,也并沒有因為韓呈機之所以回城,是因為得到了重要的線索,從而對自己方才那一通青紅不分的指責心懷愧疚。

韓呈機微微地垂下了眼眸。

這就是他的父親。

事情不管大小、結果如何,他永遠都不會意識到自己有任何不對。

“那位大夫現在人在何處?”韓旭迫不及待地問道。

他現在只有一個想法。

那就是盡快研制出此毒的解藥——

“就候在問梨苑中。”

“那還不快讓人帶來見我——”韓旭說道,“既然他了解此毒,若能合其與柳鳴幾人之力,想必配制起解藥來也更為容易些!”

雖說此毒之前無解,那也并不能說明真的找不到與之相克的解藥來。

總要盡力一試之後,方能斷定結果如何——

再者說了,他韓旭絕對不信,老天真的是要亡他韓家。

韓呈機依舊垂着眸,目光不知落在了何處,似是集了清早時分的濃霧,朦胧的令人看不出一絲真正的情緒來。

……

一個時辰後。

一位年約三十上下,身着翠竹色長綢衫,身形略顯削瘦,長就一雙細長眼睛的男人來到了韓呈機的書房前。

“彭大夫回來了。”守在書房外的阿祿迎了上來,臉上帶着笑。

被阿祿喚作彭大夫的男人便也勾唇笑了笑,點着頭問道:“少爺可是在書房中?”

其貌不揚的外表之下,這把聲音竟是猶如清泉撞玉,令人猶置身于山谷中一般惬意輕松。

繞是阿祿聽的慣了,也不禁還是覺得每回聽這彭大夫講話,都是一種難言的享受。

怪不得少爺在回來的路上,理也不理他,盡把時間都用在同彭大夫說話上頭了,他還從沒見過少爺對哪個下人這般‘随和’呢……

少年絲毫沒有意識到自己這種想法很有争風吃醋的嫌疑——

“嗯?少爺不在此處嗎?”見阿祿沒回答,彭洛今又問道。

方才明明聽前院兒的下人說少爺在書房。

“啊……在的,在的。”阿祿這才猛然回過神來,臉色難掩窘迫的點着頭答道。

都怪這彭大夫的聲音太好聽了,好聽的……好聽的讓他都忽略到他方才在說什麽了——

阿祿上前通禀,片刻之後,韓呈機的聲音便從書房內傳了出來。

阿祿這才将書房的門推開,彭洛今提步而入。

讓彭洛今意外的是,韓呈機并未在書案後理事,而是正負手站在窗邊望着窗外蕭條的竹林。

沒錯,正是負手而立。

韓呈機的腿疾,早在去禹城之前,便已經在逐漸的轉好了,待到了禹城之後,在彭洛今的悉心調養下,更是一日好過一日。現如今,一次走上百十來步,已經不成問題。

“回來這一路,越是靠近肅州,少爺的心情便越發的好,起初我還當是自己的錯覺,現在看來果真不假——”彭洛今便朝着韓呈機走近邊笑着說道。

“有嗎。”韓呈機的口氣竟亦有幾分閑适的意味。

彭洛今抿嘴笑了笑,點頭道:“有。”

韓呈機的情緒固然是隐藏的極好的,但這些日子的相處下來,彭洛今自認還是了解了一些的。

雖說只是往此處一站,但自渾身上下散發出的氣息,卻是極祥和甚至是愉悅的。

不知怎地,彭洛今直覺認為韓呈機之所以如此,并非是因為回到了家中的緣故——

畢竟這位可不是個戀家的主兒……

況且現如今的情勢,好似真的沒有什麽值得愉悅的罷?

彭洛今搖了搖頭,不再多做猜想,而是說起了正事。

“方才在前院同柳大夫幾人商榷了一番之後,我給出了三種可行的藥材來。”

焚石散毒性複雜,同樣的,用以配制解藥的藥材,亦是複雜非常。

除卻藥引之外,尚需二十一種藥材。

韓呈機的視線依舊放在窗外,道了個“嗯”字。

“少爺……”彭洛今猶豫了一下,終還是道:“您真的決定了嗎?據說大夫人現如今已是處于彌留之際——”

他對當年之事了解的并不算多,只隐隐得知韓呈機與這位大夫人感情不甚好。

但究竟是不好到了什麽程度,卻是不了解的。

韓呈機淡漠的聲音傳入彭洛今的耳中。

“早就該死的人,還要留到幾時。”

彭洛今聞言怔了怔。

好的,他想他現在知道二人之間的關系究竟是不好到什麽程度了……

彭洛今覺得這種事情他還是不要過問太多為好,于是便欲開口請辭回去睡覺。

卻聽韓呈機忽然問道:“上次配制好的解藥你那裏可還有剩餘了?”

彭洛今又是一怔,搖頭道:“按照少爺的吩咐,并未過量配制,現下手中并無多餘的解藥。”

說話間,彭洛今眼中閃過一抹了然。

看來少爺嘴上說不救大夫人,實則還是不忍見大夫人真的因此喪命——

“雖然手上暫時沒有,但一日的時間便足以用來配制了。”彭洛今道。

卻聽韓呈機道:“不用了。”

“這……”彭洛今覺得有些跟不上趟兒了。

“方才是我問錯了。”韓呈機這才轉過了頭來,看着彭洛今說道:“取些南香粉過來給我——”

南香粉?

彭洛今不得不提醒道:“少爺,南香粉只對未染上此毒的人有作用,對于毒入五髒之人,已經起不到任何用處,只有解藥方能解毒。”

卻聽韓呈機道:“正是未染上此毒之人。”

☆、167:為何而來

彭洛今不由地又愣住了。

少爺這是有想要保護的人嗎?

可是分明是同任何人都如此疏離的人——

甚至還毫不猶豫地做出了那樣的決定……

說句誅心的話,他活了三十餘載,還未曾見過如此冷血的人。

仿佛渾身上下,都讓人看不到一絲人氣兒和人情味。

未接觸到韓呈機之前,若說這世上當真會有這種人的存在,彭洛今定是不肯相信的。

一個人活在世上,再如何也不可能将與生俱來的喜怒哀樂隐藏的如此隐蔽,總該有那麽一兩處與常人無異。

可韓呈機偏偏就打破了他的這種認知。

直到快接近肅州城那幾日,他才算隐約在韓呈機身上察覺到一絲情緒的波動,且還不是負面的情緒——

所以彭洛今這幾日一直在琢磨這肅州城究竟是有什麽人或事值得這位少爺這般。

可他也實在也想不出這被‘瘟疫’籠罩着的肅州城能存有什麽值得高興的人和事。

故當韓呈機現下同他提起要南香粉,善于揣摩的彭洛今立刻就将兩件事情聯想到了一起。

可韓呈機并沒有打算将南香粉的用途同他說。

彭洛今雖是自在不羁慣了,待誰都一副風輕雲淡的模樣,但也心知在‘寄人籬下’的情況下,多嘴也是要有個限度的。

至少,就算真的要多嘴,那也要在暗下進行方算妥當……

是以,半個時辰後。彭洛今找到了阿祿這裏。

“可知少爺今日都見了何人?”彭洛今湊了過來,沖阿祿問道。

阿祿并不知曉焚石散和南香粉的事情,故彭洛今也只能這樣旁敲側擊的詢問。

“少爺今日又沒出問梨苑,不就只見了老爺嗎?”阿祿搖着頭說道。

“是嗎……”彭洛今想了想,而後不死心地又問道:“你再想想。除了老爺之外,可還見了其他人?”

阿祿倒也真的認真回想了一番,最終點了點頭。

彭洛今心中的八卦之火騰地一下就燒了起來,連忙問道:“是誰?”

阿祿一臉奇怪的看着彭洛今,反問道:“不就是彭大夫你嗎?”

彭洛今:“……”

江櫻和方昕遠,宋春風梁文青一行四人從老烏山匆匆趕了回來。

四人臉上皆是難掩喜色。

“我這就回去配藥!”方昕遠對江櫻說道。“你且回去等着吧——”

江櫻點頭,目送着方昕遠背着藥簍回了對面藥行。

或是因為太過激動的緣故,江櫻的雙手緊緊交握着,已是絞的發白。

在老烏山中,他們沿着溪流一路走下去。果然在源頭找到了答案——原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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