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一回到房中,曲氏便喚來了崔婆子
且不單要自己收集。還勒令了藥行裏的師傅和小徒弟們幫着一起收集,一來二去的。這藥房裏竟也同樣存有着數百種未經過命名的草藥。
在如此龐大的數字面前,機會顯然大了許多。
也正是因為這數字過于龐大。方昕遠一人不堪重負,只得拉了江櫻這個對藥草一知半解的半吊子來幫忙。
這一找,便足足找了子夜時分。
醫書卻還未翻過半。
方昕遠:“你且将與醫書上的那些對上了號兒的藥材給我。”末了稍顯倦怠無奈地嘆了口氣,道:“現如今只能一種種的來試了。”
這辦法真的是笨到家了。
他還從來沒幹過這樣的蠢事。
可偏生又沒有別的辦法。
“這些都是。”江櫻指了指面前一大堆大大小小的木匣子。
方昕遠強忍住要倒地不起的沖動,艱難地走了過來。
“對了……”原本正翻着醫書的江櫻,忽然停下了翻書的動作。
☆、175:“深夜驚魂”
“什麽?”方昕遠擡眸看向她。
“……你有沒有覺着奶娘中毒之後的情況有些異樣?”江櫻看着方昕遠,口氣異常認真地問道。
方昕遠聽罷稍作沉思後,臉色微變。
Advertisement
好一會兒,他才看着江櫻問道:“你所指的異樣是什麽?”
江櫻猶豫了片刻,終還是說道:“你有沒有想過,可能是你太心急救治奶娘,在用藥方面……”
然而不及她将話說完,便被方昕遠皺着眉忽然打斷,“你懷疑我?”
“你誤會了。”江櫻見狀不由地嘆了一口氣,忙解釋道:“我只是覺得你應當是太心急了,只顧着為奶娘解毒,從而忽略了一些細節上的問題,譬如藥材與藥材之間的用量與制衡,或是同這異毒之間的——”
“這些話是你從哪裏聽來的?”方昕遠再次打斷了江櫻的話,眉頭亦皺的更死了,看着江櫻的眼神中含着審視。
不懂藥理的她,怎麽可能無緣無故說得出這些話來?
除非是有人同她說過這些。
“沒有。”江櫻搖頭否認。
也不知是怎麽回事,她就是不想在這種情形下将晉起說出來,從而将他置于如此尴尬的位置。
不知不覺間,盡自己所能的、事無大小的為晉起考慮,仿佛已經成了一種習慣。
“那你是怎麽知道的?”方昕遠的口氣擺明了是不相信。
“我只是見奶娘的情況實在太奇怪,上次奶娘昏迷的時候。我就覺得有些不對勁了……”江櫻硬着頭皮解釋道。
但這句話真的是實話。
她的确不是剛察覺到不對勁的。
只是之前一直想不出究竟是哪裏不對,而今天白天經晉起一提,頓時便茅塞頓開了。
方昕遠沒說什麽。只一味的盯着她看。
“而且,奶娘至今也未起紅疹……卻險些丢了性命。”江櫻又道。
不知是不是她的口氣頗有些患得患失。方昕遠的臉色稍稍得以松緩了一些。
況且方才他的情緒是真的太差了。
因為被江櫻這麽冷不防的一提,覺得她是在懷疑自己有意暗害莊氏,所以反應才會那麽大。
只怪他這些日子以來太累了,再加上每日見着這麽多百姓因此毒去世,自己卻束手無策所造成的深深的無力感,使得他整個人都分外敏感多疑。
然而,不管江櫻是如何看出來不對勁的,或是經誰提醒的。都不是最重要的。
重要的是,她的猜測極有可能。
莊氏患病以來,他為求能在毒性蔓延全身經脈之前找到解決的辦法,在用藥方面,的确是有些過于心急了。
也怪他過分自以為是,認定了自己不會出差池。
眼下經江櫻這麽一提,他緊繃的神經得以片刻松緩,稍作思考,便發現了諸多細小的錯漏之處。
這些錯漏雖小,然而在此毒的基礎之上合在一起。起到的負面作用卻是不小……
方昕遠又細想了片刻,後終是擡眸看向了江櫻,目色複雜地說道:“方才……對不起了。是我的不對——”
江櫻見他是真的冷靜了下來。不由地松了口氣,搖頭道:“不打緊。”
方昕遠雖然面上看來就是一副吊兒郎當的模樣,但這些日子的相處下來,也不難發現,他實則是一個自尊心極強的人,尤其是在有關醫理的事情上,更是格外的自信和不肯服輸。
所以他方才的反應,倒也是情理之中。
“不。”聽罷江櫻的那句不打緊,方昕遠非但沒有任何放松。臉色反而更為肅謹了起來,道:“莊嬸的情況惡化的如此之快。縱然不說全部,至少有九成是因為我的疏忽所致。”
末了停頓了片刻。目光逐漸變得堅毅起來,凝神看着江櫻的眼睛,保證道:“你放心,不管如何,我一定會在五日之內将解藥配出來,救回莊嬸的性命!若是救不回來的話——”
說到這裏,方昕遠再次頓住了,片刻後,果決地道:“若是救不回莊嬸,我寧可以死相抵此番過錯!”
江櫻就這麽看着他,眼神裏滿都是三觀再次被刷新的訝色。
真沒看出來,方昕遠竟然還是一個責任心如此之重的人……
“你不用同我這麽保證的……”江櫻面色複雜地搖着頭說道,“只要你盡力而為便夠了……”
方昕遠怔了怔,不由問道:“為什麽?”
又問道:“你不怪我嗎……”
如果不是他的自以為是,莊氏何至于到如今這種地步。
若換做是他,說什麽也做不到她這麽輕松吧?
還是說,她之前不怪自己,是因為……她尚對自己存有情意在?
想到這種可能,方昕遠竟察覺到自己的心髒無端亂了一拍。
這種感覺很奇怪,解釋不甚清。
但他從前也曾經歷過一次——
記得尚且年幼之時,陪伴了他多年的……愛犬小黑,意外走失了半月,又離奇的回到了家之後,他當時便是這樣的感覺。
這或許可以解釋為……失而複得的喜悅。
方少年絲毫不覺得拿江櫻同一條狗對比,有哪裏不合适。
江櫻這邊自然也是不知道自己莫名地被拉進了這種詭異的對比中,聽罷方昕遠的話,也是怔了怔,而後脫口道:“我為什麽不怪你?”
她不過就是一個普通人罷了,心雖是寬了些,但平常人有的喜怒哀樂她也是一樣兒都不少的。
打個誅心的比方,若是奶娘真的有了個萬一,她雖不至于砍死方昕遠,但要說一點兒怨怪都沒有,那絕對也是不可能的。
雖說,縱然沒有方昕遠的作用在其中,奶娘中毒後也難逃毒發身亡的定數,她委實是沒有理由将責任一股腦兒的全部推給方昕遠,可人性本是如此,心裏的坎兒沒那麽容易邁的過去。
是以,要說一點也不怪方昕遠這種大度的體面話,她是真的說不出口。
方昕遠頓時脫口問道:“那你方才不許我做那樣的保證?”
江櫻默然了片刻,而後看着他,無奈地嘆了口氣,說道:“我是覺着,縱然你真的願意當場自盡,也起不着什麽實質性的作用……”話雖然是難聽了點兒,但也的确就是這麽回事。
起不着什麽實質性的作用……
方昕遠被這句話重擊了一番,好大一會兒都醒過不過神來。
他的命……就這麽卑微嗎?
“而且,我覺得你也不可能真的下的了這種決心。”江櫻又道。
“……”方昕遠忽覺嗓口溢出了一股腥甜。
難道說在她心裏,他就是這麽一個貪生怕死的懦夫嗎?
更讓他難以接受的還是,方才聽到江櫻說出這句話的那一瞬間,他竟然覺得十分贊同,覺着自己當真是下不了這種決心……
方昕遠覺得自己的尊嚴碎了一地,再也撿起不起來了。
甚至是無法面對這個世界了……
“所以咱們還是別說這些有的沒的了,快些專心配藥吧。”不知少年憂愁的江櫻,伸手輕拍了拍方昕遠面前的藥盒,說道。
方昕遠艱難地回過神來,剛欲說些什麽來彌補丢失的男子氣概,卻忽聽得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伴随着阿福的聲音傳入了耳中。
“少爺,少爺!”
向來守規矩的阿福,這回竟是敲也沒敲,就徑直一把将藥房的兩扇門推開了來。
完全沒有防備的方昕遠和江櫻,被門外乍然之下出現在視線中的一張臉,給吓得夠嗆——阿福臉上誇張扭曲的表情,再被身後濃濃的夜色襯托着,就好似見了鬼一樣。
不,嚴格來說,要比見了鬼還要驚恐上幾分。
“不好了少爺!”阿福上氣不接下氣地道,一面急匆匆地走了進來,因太着急的緣故,在邁過門檻兒之時沒注意腳下,被狠絆了一腳,一個趔趄往前傾來,好在及時扶住了門框,方避免了一場悲劇的産生。
江櫻和方昕遠尚且沉浸在這突如其來的‘深夜驚魂’當中,二人俱是一副錯愕的表情看着阿福。
最終還是方昕遠率先反應了過來,皺了眉問道:“什麽事情大驚小怪的,可是又有人上門求醫?”
有病患深夜上門求醫的事情,近來他已是屢見不鮮。
大多是人已要到了将死之際,家人束手無策之下,卻又不肯死心,便四處在城中的醫館甚至是藥行中投醫——
但結果多是,将人擡進來不多時,便斷了氣息。
日日親眼見着一個又一個無辜的百姓在自己面前死去,方昕遠心底的挫敗感也随之越來越濃烈。
所以昨日他幹脆交代了藥行中的人,上門求醫者,皆拒之門外,不予診治。
在沒有那個能力醫治之前,倒不如成全自己一個眼不見心不煩,也好專心研制解藥。
不料卻聽阿福哭喪着道:“不是啊少爺,是老爺……是老爺他過來了!”
“什麽!”L
☆、176:遭到嫌棄
方昕遠吓得手中的藥盒都砸到了地上,“嘭”的一聲響,把旁邊的江櫻吓得夠嗆。
江櫻看了看這主仆二人的神色,覺得無法理解。
若非是她方才将阿福那句‘老爺他過來了’聽得清晰真切,不然端看二人的反應和表情,她定會認為是強盜土匪進城了——
“少爺,這下可怎麽辦……”阿福急的冒汗,一臉‘吾命不久矣’的悲慘表情看着方昕遠,哭喪着道:“奴才先前都勸過您了,讓您聽老爺和老太爺的話回連城去,可您偏偏不聽……這下老爺親自找來了,肯定是沒好果子吃……”
“怕什麽!”從震驚中回過了神來的方昕遠換就了一副硬氣的表情,道:“我就不信他真的能打死自己的親生兒子不成——”
“老爺自是舍不得打死您的,可老爺會讓人打死奴才的……”阿福臉上的表情越發悲切起來。
跟着這樣一位任性的主子,他真的不敢回想自己這些年究竟是怎麽頑強地活下來的……
“有本少爺在,誰也不敢動你一根毫毛!”方昕遠大致是覺得方才丢掉的男子氣概有找回來的希望,存了幾分在江櫻面前顯擺的心思,故臉上的表情尤其顯得堅定不移,毫無畏懼。
‘大難臨頭’的阿福卻沒有體察到自家少爺的想法,不遺餘力的拖着後腿,扯着哭腔求道:“少爺,奴才求求您了,您千萬別跟老爺對着來了,不然老太爺真的會拿拐杖打斷您的腿的……”
顯然,阿福對方家老太爺的畏懼要比對方老爺來的深刻的太多了。
不,應該是對方老太爺時刻不離手的那根老藤木拐杖……
一提到老太爺的拐杖。方昕遠的雙腿幾乎是反射性的抖了抖。
這一幕,恰好落在了江櫻的眼中。
本着人艱不拆的原則,江櫻默不作聲的移開了視線。
反應了過來的方昕遠。頓時繃直了雙腿,豎起眉頭。剛想罵阿福一句沒出息的狗奴才,來借機掩飾方才那一瞬間的失态,卻忽然聽得一道中年男人的怒喝聲隐隐傳來——“快說,大少爺在哪兒!你們這幫狗奴才,真是吃了雄心豹子膽了,竟連我也敢攔!腦袋還想不想要了!”
這聲音,江櫻倒是有幾分‘耳熟’。
或者更應該說,原主對這聲音很耳熟。
這正是方昕遠的父親方固山。
原主生前沒什麽太奇特的愛好。唯獨有一點——極愛鑽研與方昕遠有關的人和事。
至于鑽研到了何種地步,且打個簡易的比方——随口可将方家族譜和各人的生活習性與喜惡倒背如流。
而在原主的記憶中,方昕遠的父親方固山是個極度‘表裏不一’的人物。
方固山外表看來‘圓滾’且和藹,待人接物之時多是笑眯眯的和氣模樣,不會給人絲毫威脅感和壓迫感,然而內裏卻是恰恰相反——此人不但喜怒無常,脾氣暴虐,且更是奸詐無比,是個實打實的地道商人。
還值得一提的是,方固山十分懼內,對其正妻、也就是方昕遠的母親。可謂是言聽計從。
而由于方昕遠的母親對方昕遠溺愛無度的緣故,方固山縱然有意管教栽培兒子,絕大多數的時間也都是有心無力。更甚者會越管越歪……
故十幾年下來,方昕遠成功的成長為了一名家喻戶曉的……敗家子兼登徒子。
江櫻思緒間,只聽得一陣雜亂的腳步聲已經來至了藥房門外。
再一擡頭,正見一名身着深藍色刺暗金團福圖案圓領錦袍的中年男人闊步走了進來。
縱然是有原主腦海中的印象在先,但當江櫻真的瞧見了眼前這位身材矮胖,臉闊如盤眼似細縫,五官不管是分開來看還是襯合在一起,皆無任何美感與輪廓感可言的方固山,心底仍舊不由地生出了一個十分不厚道的猜疑來——方昕遠果真是方固山親生的嗎……?
這差距。真的不會大的太離奇嗎?
“爹……您怎麽來了?”見方固山怒氣沖沖地走了進來,方昕遠明知故問道。
畢竟不管如何。開場白還是要的……
“啪!”然而方昕遠話音剛落,左臉上就結結實實地挨了一耳光。
顯然。方固山在有關開場白上這一點上的認知和方昕遠并沒有相同之處。
真是毫無默契可言的父子倆……江櫻目瞪口呆的看着這一幕。
“爹……!”方昕遠既驚且怒地看着面前的方固山。
“你這個不孝子!私做主張留在肅州,且遲遲不傳信回家!你眼裏還有我這個爹嗎!”方固山怒目瞪着方昕遠,然而由于自身條件有限,一雙眼睛再怎麽瞪也瞪不甚大,以至于看起來毫無威嚴可言。
江櫻好像忽然明白為什麽方昕遠毫不懼怕這位脾氣暴躁的父親了……
“爹,從小祖父就教我要懸壺濟世,咱們方家百年傳承的不也正是醫者仁心嗎!現如今肅州城出了這麽大的事情,我怎麽可能袖手旁觀,回連城茍且偷安!”方昕遠挺着胸膛,振振有詞道。臉上的表情不可謂不凜然。
也不知是不是被方固山這一巴掌打的惱了,末了還頗為‘不知死活’地道:“這種同縮頭烏龜無異的行為,您做得到,恕兒子做不到!”
“畜生!”在這麽多下人面前被兒子落了面子的方固山大怒不已,頓時又是一巴掌扇了過去。
方昕遠自然不會是甘願挨打的人,或許又因為方才有了挨一巴掌的經驗在先,故這回反應格外敏捷,方固山這邊剛揮起手,他已經錯開了臉避開。
可臉是躲過了,腦袋卻平白遭了罪。
方固山這回是使了大力的,疼的方昕遠登時紅了眼跳腳。可不待他反應,腰上又結結實實地挨了一腳。
“還懸壺濟世醫者仁心?老子倒想問問之前在連城的時候你都幹什麽去了!成日往青樓裏跑的時候怎麽沒想着這等正事!就你這點兒破能耐,還指望救得了人?”方固山連打帶踹,邊出言打擊道。
方昕遠起初還只是捂着腦袋逃竄着,待聽了方固山的最後一句話之時,當時就忍無可忍地擡起了頭來,皺着俊秀的眉頭反駁道:“我怎麽就沒能耐了!我已經查出肅州此次瘟疫——”
正在氣頭上的方固山全然沒有耐心聽方昕遠說話,當時又是一腳踹了過去,“你有個屁能耐!”
見方昕遠這幅挨打受罵的慘象,江櫻心生不忍。
畢竟不管如何,方昕遠之所以選擇留在肅州,的确是抱着救人的心态的,實在是不該遭受到這種待遇。
況且這裏是藥房,許多藥材等都是她和方昕遠費了極大的力氣才找來的,照方固山這揍人的陣勢來看,難保不會将藥房給砸了——
而且最重要的是,真把人打壞了……奶娘的毒誰來解!
于是,心懷私念,動機不單純的江櫻試着上前勸說阻攔。
然而她走上前來剛一開口,“方伯父”三個字剛從口中說出來,還不待出言相勸,方固山便極快地轉了過頭來。
在看到江櫻的那一刻,方固山顯然怔楞了好一會兒。
顯然方才一進門兒就鎖定了方昕遠的他,在此之前并未注意到江櫻的存在。
這小娘子他印象深啊……
全京都的小娘子加在一起都比不得她給留下的來的印象深刻……
待方固山回神過來之後,頭一個反應便是肥胖的油光發亮的左頰處一陣劇烈的抽搐。
“……”
他這種不在預料之中的反應,弄得江櫻也挺不自在的。
倒不光是這種不尋常的反應,還因為方固山眼中忽然浮現出了一種名為嫌棄的神色。
不,确切來說,得用非常嫌棄才足以表達的出這種眼神?
江櫻覺得心情很複雜——大叔,您拿這麽赤.裸.裸的嫌棄眼神直視着一個小姑娘,真的不會太沒長輩風度,并且太殘忍嗎?
但不得不說的是,原主喜歡一個人喜歡到令對方全家都待見不起來的地步,也真是沒誰了……
三人一時間就這麽‘僵持’着。
方固山側目看着方昕遠,眼神中含着複雜的質問。
大半夜的,兒子怎麽會同這姓江的小娘子厮混在一起?
沒錯兒,就是厮混。
這倒是不關乎方固山對江櫻的偏見了,因為這完全是方昕遠的個人作風問題……
俗話說得好,知子莫若父……
方昕遠借機掙脫了方固山的禁锢,此時已是一副衣衫與頭發俱是淩亂無比的悲慘形象。
撇去方固山看待自己的異樣眼光不說,江櫻覺得這倒是個平複怒氣的大好時機。
于是,江櫻适時地開了口,笑眯眯地道:“方伯父長途跋涉,想必該餓了吧?不如先讓人備些可口的飯菜,有什麽事情待吃完飯再商議也不遲——”
方固山:“……”
什麽個意思?難道他的表現,真的像是能靜下心去吃飯的樣子嗎?
但話說回來,好像真的有些餓了呢……
☆、177:熏暈
方固山一時間有些猶豫不定。
畢竟他很明白,發脾氣這種事情是一鼓作氣勢如虎,再而衰三而竭的——
吃完飯過了這股怒勁兒,只怕就不好再提上來了啊……
唯恐事情就此脫離自己的掌控,意志堅定的方固山最終還是摒棄了來自美食的誘惑,伸手一把拽住了方昕遠的衣襟,雖未有再多做責罵,卻沒商量的道:“廢話少說,今夜就随我回連城!”
“爹!您先聽我說——”方昕遠邊掙紮着邊道:“雖然肅州城現下的情況不容樂觀,但卻也是咱們方家藥行揚名立萬的好時機,您就讓我留在肅州吧!”
雖是挨了這麽一頓揍,卻也沒忘記自家老爹的軟肋。
方固山最看重的就是名與利。
罷了又怕方固山不放心,忙又補道:“我跟您保證,事情解決好之後,我絕對第一時間、安然無恙的回家跟您和祖父負荊請罪!”
“什麽揚名立萬!做你的白日夢去吧!”方固山又是一巴掌呼到了方昕遠的腦袋上,分明他是打人的那一個,卻還是無比忿然的表情。
江櫻心有餘而力不足之際,只有在心裏默默嘆了口氣。
連負荊請罪這種話都說出來了,方昕遠為了留下來也真的是拼了啊……
但是……這類似于很久沒洗澡的汗味混合着狐臭的味道是打哪裏來的?
眼見着方固山揪打着方昕遠又繞回了她身邊,這味道便随之越發濃烈了起來,江櫻頓時了然了……
好麽,合着是這位伯父的體味……!
看來方才她應該建議方固山去沐浴而非吃飯。不怪方固山拒絕了,也怪她沒有點出真正的當務之急……
可這氣味……真的不會太誇張了一些嗎?
且不說呼吸,江櫻甚至開始覺得睜眼都是個力氣活了……眼睛被熏得生疼。
她忽然明白為什麽阿福方才進來通報的時候。眼睛會紅成那樣了……她還當是急的太過以至于急紅了眼。
随着方固山踢打方昕遠的動作,源源不斷的惡臭和狐臭氣味朝着江櫻襲.來。
這根本就是一個移動的毒氣傳播源啊——
江櫻使勁的眨了眨眼睛。已是被這股氣味逼出了兩行眼淚來。
真的不行了……
江櫻甩了甩發脹的腦袋,求生的意識迫使她不由自主地往門外的方向走去。
可腳步卻出奇的沉重……
方昕遠眼見着包括阿福和邱掌櫃在內的一幹下人們不僅無人敢上前阻攔,且都遠遠的躲開,甚至個別還捂住口鼻幹嘔的情形,一時間既悲又喜。
悲的是沒人敢上前為他說情,就連方才有開口阻攔打算的江二也因迫于自家老爹的“體香”從而選擇抛棄了自己。
喜的則是,好在他是一位有先見之明的美少年——在聽到父親來了的那一刻,他已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用銀針封住了自己的嗅覺。
不然。只怕他早已被熏暈扛上馬車打包回連城了……
“我方固山上輩子是造了什麽孽才會生了你這麽個不孝子!你是不是非得氣死我和你娘還有你祖父才甘心!”方固山越罵越氣,手上的動作也不見停。
“爹您先別打了!”方昕遠抱着頭臉,再次試圖着同方固山說出自己所知的真相:“您只要給我時間我一定能解決好此事,因為肅州城此番根本不是——”
說到此處,方昕遠的聲音戛然而止。
這回倒不是又被方固山打斷了,而是……
餘光中,他忽然瞥見了步步艱辛地走至了門檻處的江櫻,背影正搖搖欲墜——
方昕遠忽然生出了一種不好的預感來……
屏息片刻之後,也不知是從哪迸發出來的力氣,方昕遠竟是一把推開了方固山。飛快地朝着江櫻奔走了過去。
方少年擔憂的同時,尚抱有幾分英雄救美之意。
雖然他也不敢相信有朝一日竟會如此渴望能在方二面前表現自己、體現自己的重要性。
可現實同理想總是有差別的。
且這差別,還挺大……
因為江櫻搖晃了幾下。掙紮無果之後,便很有自知自明的未有再多費力氣——直直的倒了下去。
畢竟近來也真的是挺累的……
由于倒的足夠果斷,故顯得十分突然。
突然到她倒下之後,所有的人都沒能反應過來出了什麽事情。
繞是方昕遠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可眼見着江櫻以如此迅猛的速度昏倒在地,仍是呆了一呆。
不是該等他來到跟前,她再及時的倒下,且恰到好處的被他接入懷中,這才符合常理嗎?
好在方昕遠也只是自我糾結了一瞬間。便回過了神來,心知此刻不是計較這些的時候——
方昕遠疾步上前。彎下身将江櫻攔腰打橫抱起。
阿福這才後知後覺的反應了過來,張口石破天驚且面色驚恐地喊道:“不好了。江二姑娘……被老爺熏暈了!”
邱掌櫃蒼老松弛的臉頰一陣抽搐,卻也不敢耽誤,忙上前對方昕遠道:“少爺快把江二姑娘帶去偏房吧,阿福,快,去吧偏房的門窗都打開!”
要知道被熏暈可不是一件小事!
方固山怔了一會兒,遂也面色複雜的走了過來。
雖然他也知道自己本身自帶的體味不甚好聞,再加上這半月來趕路無暇沐浴……好吧,說白了就是懶的洗……
但是将人小姑娘給生生熏暈了過去,這叫什麽事兒啊……!
雖然他不大喜歡這江小娘子,但這關乎的卻是個人的面子問題。
況且。雖然将人熏的頭疼嘔吐的情況也出現過幾次,但到熏暈的地步,還從來沒有過。
肯定是這小姑娘吸入的方式不對!
這不能怪他?
方固山抱着為自己開脫的心思大步走了過來。
門口處的下人們連忙面色驚慌的屏息後退。
邱掌櫃不愧是長輩。相對來說要有擔當的多,主動上前來攔住了方固山。但因為呼吸不暢的緣故,臉色憋得有些紫紅,較為艱難地說道:“老爺,您還是別跟着過去了,有老奴跟老爺在,江二姑娘這邊您盡管放心。再者說您舟車勞頓也該乏了,不若先歇息片刻,老奴再讓人備上飯菜……”
這自然是體面的說法。若是直說,只怕就得是‘求求您就別跟着去了,不然人姑娘就是醒過來,那也還是得被您再給熏暈過去啊’……
精明如方固山,自然是聽得透邱掌櫃話中隐含的這層深意。
雖還是有些不甘心沒能成功的為自己辯駁,但也未有再多做堅持,點了頭之後,遂又對邱掌櫃吩咐道:“讓人給我收拾出一間客房來。”
眼下城門已經關了,今夜要出城顯然是不現實的。
兒子既然已經見着了,左右也不急于這一時将人逮回去。
而且這一頓揍下來。人也真的是有些乏了……
“诶,是。”邱掌櫃躬身應下,“老奴這就去吩咐。”
方固山颔首。理了理方才暴揍方昕遠之時弄皺的衣面。
理好了之後以擡頭,卻見走了五六步遠的邱掌櫃又轉回了頭來,看着自己的神色有些猶豫。
“有何事要同我說?”方固山皺眉問道。
“老爺……”邱掌櫃神色為難,眼底卻是含着濃重的請求,道:“不如老奴讓人給老爺燒些熱水,伺候老爺您洗一洗吧……”
只是,要找到願意伺候的人,也是一件挺不容易的事情。
“……”方固山靜默了片刻之後,終究是點了頭——就勉為其難的洗一洗吧。縱然不是自己的意願。但多少也要體恤一下這些下人。
自己唯一的缺點大概就是太有為別人着想的奉獻精神吧?
邱掌櫃感激的險些就要老淚縱橫……
另一邊,緊挨着藥房的一間偏房中。方昕遠的臉色要比方才挨打之時還要難看上許多。
“少爺,江二姑娘她沒什麽事兒吧?”一旁的阿福關切地問道。
畢竟人真要被熏出個好歹來。也真的挺難交代的……
這可真是亂上加亂啊。
想想肅州這個讓人頭疼的大爛攤子,再想想更讓人‘頭疼’的老爺,阿福苦惱的不行。
卻聽方昕遠說道:“把香爐端出去吧。”
阿福愣了愣,而後忙地提醒道:“可是少爺,這才點着……江二姑娘還沒醒呢。”
這香爐裏的香丸是他們方家特制的醒腦丸,雖說效果奇好,但少說也要熏上半刻鐘才能起效的。
況且,江二姑娘這情況,顯然是被熏的不輕啊……不多熏會兒哪裏能行。
少爺莫不是也被老爺給熏昏了頭罷?
“還不拿出去?”方昕遠轉過頭來,皺了眉道。
“是,是……”察覺到方昕遠的不悅,阿福忙不疊應下,忙地就去端香爐。
心裏卻在犯着嘀咕:真是奇怪,少爺這是怎麽了……
雖說少爺的脾氣向來也不算好,但像這麽難看的臉色,他還是頭一次見呢……
然而當阿福将香爐端了出去,再折返回來之時,卻是瞧見了更加令他驚訝的一幕情形。L
☆、178:攤上事兒了
方昕遠微傾着身子,目光凝在了被放在大藤椅之上斜靠着的江櫻臉上,右手手掌停留在離江櫻臉頰半指外。
目光既沉……且柔。
天吶!
阿福的表情要比被雷劈了還要震驚上許多。
如果他沒看錯的話,少爺這是在……耍流/氓?
怪不得讓他把香端出去呢,原來竟然要趁着人姑娘昏迷不醒借機調戲!
阿福倒不是沒見過方昕遠調戲小娘子,反而是見的太多太多了,多到三天三夜也數不完——
然而,他就是死也沒想到,自家少爺竟然會出手調戲江二姑娘……!
這簡直比七月飛雪還要令人驚恐好嗎!
片刻之後,阿福內心的震驚便轉變為了擔憂——誰能來告訴他,一日比一日異常的少爺究竟是怎麽了?難不成是中邪了嗎……
內心活動十分豐富的阿福,接下來又将這種擔憂瞬間變幻為了糾結。
他在糾結,是和往常一樣袖手旁觀,還是挺身而出解救不省人事的江二姑娘?
畢竟江二姑娘的情況和之前的那些姑娘有很大的不同啊……
他的意思是,人家姑娘好不容易死心了,再又去主動招惹的話,實在是……沒事找抽啊。
眼見着自家少爺的手就要落在了江櫻的臉頰上,阿福猛一咬牙——看不下去了!
實在是看不下去了!
下一瞬,阿福豁然轉了身,準備就此頭也不回的離開。
最終還是選擇了掩耳盜鈴這條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