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一回到房中,曲氏便喚來了崔婆子
只點了頭表示他已經知道了。
彭洛今在一旁看的分明,識相的沒有開口。
“三老爺還說讓少爺帶彭大夫一同過去。”青央又說道。
韓呈機從禹城回來之後,身邊多了一位姓彭的‘神醫’一事,在韓府裏已是人盡皆知,三老爺韓殊憂心韓旭的安危,想讓彭洛今過去幫着看一看也是情理之中。
“這……”彭洛今卻是吓傻了,霎時間再也提不起半分探聽八卦的心思。
畢竟他目前真的沒時間去走過場啊……!
天亮之前配不出解藥來。他就要死無全屍了——
他絕對不信韓呈機會理解他也是被逼無奈。
這是一個只看結果,不看過程不論原因的主兒……
不料卻聽韓呈機說道:“不必了。我自己過去。”
也真叫一個直截了當。
“少爺……”青央微微擰起了娥眉,口氣中含着幾分隐晦的提醒。
☆、188:雙喪
她不知就裏,只當是韓呈機一時未顧慮到。
雖然彭大夫過去也不一定能幫得上忙,但若是沒過去,那便是截然不同的說法了——
總覺得少爺從禹城回來之後,變得不一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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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說表面還是一貫的平靜冷淡,但眼神裏裝着的東西卻更多了。
尤其是在對待老爺的态度上面,更是有一種說不出的疏離。
雖說少爺待老爺向來也不算親近,但近來的确是愈發的疏冷了。
甚至可以說是……厭恨。
是的,厭恨。
雖然自從少爺的生母大夫人離世之後,她就未有再能從少爺身上看到過如此鮮明的情緒,但青央十足肯定自己不會看錯。
其實這種改變并不算明顯,且少爺似有意在壓制隐藏,未有洩露出來。但青央伺候在韓呈機身邊多年,對韓呈機的情緒有着極其敏銳的感知。
韓呈機微一擡眸,看向了青央。
感受到這雙眼睛裏含有的冷意,青央連忙低頭斂眸。
幾乎是一剎那,冷汗就浸滿了手心——
她怎麽忘了少爺向來是最忌諱別人妄自揣測他的心思與想法的……
在韓呈機冷銳的目光之下,青央全身緊繃着,方忍住了沒有顫抖。
“彭大夫不如柳大夫他們清楚父親的身體與病情,去了也無用,待到了正芝院,我自會同三伯解釋。”韓呈機收回了目光。平靜的說道。
然而身邊的人都對這句話的真實度心照不宣。
同三老爺解釋?
真的會同三老爺解釋那才是見鬼了……
這位爺做事,何時向任何人解釋過了?
感受到上方的壓力驟然消失,青央不由暗暗舒了一口氣。
此次是她逾越了……
下次定要格外謹慎些才行。
“少爺。那奴才随您去正芝院吧?”阿祿小心翼翼的問了一句。
雖然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突然會如此的小心翼翼……
直至韓呈機點了頭,阿祿方來到韓呈機身後推起了輪椅。
臨走之前。還不忘給了彭洛今一個‘自求多福’并着‘這回全靠你了’的複雜眼神。
彭洛今在心底哀嘆了一聲。
真是造孽啊……!
青央整了整神色,遂也跟了上去。
彭洛今則是半刻也不敢耽誤,飛也似的離了書房,準備回去着手研制解藥。
另一邊,韓呈機并着幾名下人不緊不慢的‘趕到’了正芝院。
“呈機來了——”三老爺韓殊一見韓呈機過來急忙走了過來相迎,臉色或因過于焦急的緣故,緊緊的繃着,再無半分平日裏的清風朗月文人之态。
韓呈機面色如常的對他微一點頭。眼神卻是半刻也不曾落在韓殊的身上。
韓殊早已習慣這個侄子對自己的态度,畢竟他雖長了韓呈機一輩,但嫡庶之分卻橫在中間不可更改。
他不過是一個庶出的叔伯,而眼前這位,卻是未來的韓家家主。
世家注重是不光有名聲與所謂風骨,嫡庶之分更是大于一切。
往韓呈機身後看了一眼,韓殊便問道:“彭大夫沒随着一同過來嗎?”
韓呈機淡淡地“嗯”了一聲,由阿祿推着進了內間。
嗯?
“……”韓殊微一搖頭,無聲的苦笑了一聲。
阿祿和青央皆是将頭垂的極低。
怎麽說來着?
就知道不會解釋的……
幾人剛一步入內間,便嗅得一股濃濃的藥草味并着煮沸的酒味。
用煮沸過的酒浸泡銀針的法子。是前些日子彭洛今教給幾位大夫的。
這法子固然不錯,可這兩種味道混合在一起,實在叫人不好接受。
青央和阿祿強忍住要掩鼻的沖動。
“大少爺——”見韓呈機進來。幾位大夫連忙上前施禮,面色皆是誠惶誠恐。
韓呈機淡淡地應了一聲之後,開口問道:“父親情況如何了?”
幾名大夫面面相觑了片刻之後,不約而同的低下了頭,皆不願主動站出來回話。
韓呈機将目光投放到被床帳遮了一半的雕翔龍騰雲圖紅木拔步床上,放在輪椅扶手上的左手食指輕叩了兩下。
阿祿立即皺了眉,看向幾位大夫語氣不善地問道:“柳大夫,少爺問你們話呢!”
阿祿平日裏雖總是一副和氣愛笑的模樣,但畢竟是韓呈機身邊的人。在待人接物上面,該強硬的時候絕不會裝慫。
這一句果然奏效。被提了名的柳大夫當即就站了出來,口氣猶豫的答道:“回少爺。老爺這是舊病突發,再加上長期的氣血郁結,想是今日大夫人不治而去,老爺過于傷悲,經一刺激……這才突發了吐血昏迷……”
韓呈機聽罷嘴角隐隐出現了一抹嘲諷的冷笑。
因為曲氏過世而過于悲傷是假,因此事突發難以應對,再加之焚石散解藥研制無果,精神和身體一同被壓垮了是真。
“還有呢。”韓呈機又問道。
若僅是如此,決計不可能同時動用了藥熏和針灸人卻都醒不過來。
“這……”柳大夫面色為難到了極點,變幻了好一陣兒,方一副‘伸頭縮頭都是一刀’的表情,如實答道:“回少爺,老爺體內舊病雖是一直被壓制的很好,但好比一灘清水一般,若只堵而無法疏洩,久而久之便會積累變為髒污……老爺的身體狀況也是同樣的道理,因體內積病已久,此番遭受重大刺激忽然掙脫控制盡數爆發了出來,嚴重傷及了五髒六腑及體內經絡……”
至于柳大夫後面解釋的那一大通‘他們也已經盡力了’。以及‘若未受此刺激定能一直很好的壓制住’等撇清責任的話,已經沒人有心思去聽了。
衆人皆意識到了此事的嚴重性。
雖說曲氏之死已讓衆人過足了心驚膽戰的瘾,但曲氏同韓旭的重要性。是斷然不可相提并論的。
要暫時瞞住曲氏逝世的消息并不是什麽難事,其次。退一萬步講,縱然消息被放了出來,致肅州城百姓人心大亂——這無疑是一樁令人頭疼的麻煩事。
可若是韓旭真的去了,便不只是民心大亂那麽簡單了……
韓旭子嗣單薄,唯有一個大公子韓呈機,且還是一副病弱之軀,在未作出什麽大的舉措之前,顯然給不了百姓任何信服感。
再加之瘟疫肆虐橫行。屆時縱然說肅州城要變了天,肅州韓家的基本将被動搖大半也絕不為過——這無疑是連令人頭疼的餘地也不給留的。
在場衆人一時間皆是噤若寒蟬,絲毫動靜也不敢發出。
唯獨韓呈機,仿佛沒有意識到絲毫的危機之感,臉色半分變化也無。
目光亦是沒有變動,仍舊放在昏迷着的韓旭身上。
這就是他那個鐵血果伐、沒有任何弱點、從不服輸,受人敬仰的父親、韓家家主韓旭嗎?
這樣就撐不住了?
依他看,也不過如此麽。
他後面可是還為他準備了許多豐富的好戲呢。
如今看來,怕是很難派的上用場了。
真是可惜——
真的就讓他這麽走了嗎?
如此豈不是太便宜他了。
不,或許應該說……作為一個兒子。他理應要讓父親在臨死之前,知道一切真相,也好了卻他的遺憾。讓他死個明明白白。
片刻之後,韓呈機方開口緩聲說道:“務必将人救醒,不管用什麽方法。”
雖只是一句再尋常不過的命令,甚至沒有任何威脅的言語,但卻叫幾名大夫不寒而栗。
青央不知是從“救醒”這二字之中意會到了什麽,手指緊緊攥成了一團,低頭抿緊了唇不做聲。
少爺,真的是變了……
寅時末。
一身銀灰長袍的韓呈機被阿祿緩緩推行着出了正芝院。
正芝院內,下人們皆垂首跪地。偌大的正院內,異常的寂靜而肅穆。
夜色的濃重與黎明即将到來之前的獨有的青灰色交織在一起。形成了一種使人格外壓抑的深灰。
冬日裏的寒風呼嘯而過,吹打着檐下的紙皮燈籠獵獵作響。更使得四周顯得格外詭異。
直到有一道似是抑制了許久的男人拗哭聲自內室層層傳遞而出,這種安靜方被打破。
“大哥……!”韓殊悲痛不可自抑。
緊随着,數不清的哭聲接連傳出。
且不提個中真假,端聽這哭腔與陣勢,便很難使人不受傳染。
跪于房門外、檐下、長廊中或道路兩側仆人與丫鬟亦紅着眼睛低低的啜泣了起來。
有關勸慰的話,沒人敢提起。
正芝院外,筆直的甬道上,臉色蒼白的青央腳步沉重的跟在韓呈機身後。
阿祿的臉色同樣也是罕見的沉重。
青央交握在腰側的手指冷似寒冰,指尖忍不住輕顫着。
老爺走了……
☆、189:發現
半個時辰前,柳大夫等人用盡了各種堪稱驚險的法子,方将昏迷中的韓旭強行救醒了過來。
大致是心知自己所剩的時間不多,故韓旭清醒過來的第一件事,便是讓人喚了韓呈機進去說話——
衆人只當韓旭是為了交代後事,但父子二人具體談了些什麽,自是無人得知。
衆人看到的也只是,韓呈機自內間轉着輪椅出來之時,格外冰冷的臉龐和微紅的眼眶。
随同韓殊和一幹少爺小姐們沖進內間之時,青央看到了斜靠在床頭上,臉色正逐漸褪去血色的韓旭。
她發誓她從沒在一個人臉上看到過如此痛苦不堪的表情,更不必說……是在一個死人的臉上看到。
痛苦、不甘、憤怒、後悔……還有許多她看不懂的情緒交織在了一起。
仿佛是……将一個人一輩子可以承受的所有痛苦,都加諸在了一起,尚且都不足以形容。
老爺臨終之前究竟知道了什麽?
少爺……對老爺說了些什麽?
而少爺,究竟又承擔着多少她不曾得知的痛苦?
才足以令他選擇了讓老爺用這種方式離去。
這些內情青央皆無從得知。
她或許也不需要知道這些……
只是這麽做,少爺心中的苦痛真的能夠得以纾解嗎?
只怕并不見得吧……
“慢——”
韓呈機忽然開口吐出了一個字眼來,伸手示意阿祿停下。
這道乍然出現在耳邊的聲音恍若清風般飄渺,讓人無法捉摸掌握。
青央的思緒被打斷,微微擡起了頭。朝着前方看去——
只見韓呈機坐在輪椅上,脊背挺得筆直,正望着前方。
這時,忽有一道黑影閃入了幾人的視線中。
“大哥?”阿祿看清了來人,微一怔神之後,方低聲訝然喚道。
雖說是親生兄弟,但二人能見面的機會卻是少之又少。三五個月見不着面也是極為正常的事情——
阿祿還記得他十歲那年。阿莫被韓呈機派去外地辦事,隔了三年多才回肅州,再見面的時候。他愣是沒認出來面前的少年是誰。
是以,像今日這般意外碰面實在難得。
但由于眼下府裏的情況實在太複雜,阿祿也騰不出什麽心思來為這場突如其來的兄弟相見而感到高興。
“何事?”韓呈機徑直向阿莫問道。
青央和阿祿自覺的後退到一側。
向來謹慎的阿莫卻仍然不甚放心,眼神不可查的往四周環顧了一圈。
卻聽韓呈機說道:“不必看了。已經清理過了。”
阿莫微微一愣。
清理過了……?
少爺近來的動作,好像太過于無所顧忌了。
雖說老爺近來忙于解決瘟疫所帶來的影響。分散不出太多的注意力,但如此明目張膽還是太過于冒險了。
而且,好似也沒有必要這麽着急——
少爺自禹城回來之後,就在暗下規劃着許多事情。
而只負責聽命辦事的他。可以得知的并不全面。
比如,他不知道少爺在禹城究竟遇到了什麽事情,才會致使在這麽短的時間內。将原先的計劃全部推翻——
阿莫稍作思考的間隙,忽然聽得有哭聲隐隐傳入耳中。
此處距正芝院已有了一段不短的距離。然而習武之人獨有的良好聽力,還是讓阿莫在第一時間就判斷出了哭聲的來源起于何處。
且這好像還不是一兩人的哭聲,而是一群人……
他是聽到了韓呈機來正芝院的事情,故才找了過來,但卻不知韓呈機為何會來正芝院。
然而深夜前來,想是出了格外緊要的事情。
起初他只當是因大夫人過世之事,可端看此刻的氣氛,好像還不僅于此。
阿莫凝神片刻,不知是想到了什麽,眼底顏色忽而巨變。
阿莫驀然擡眼朝着阿祿看去——
阿祿面色僵硬的微一點頭。
阿莫見狀,适才收回了視線,面色尚算平靜的他,內心深處卻已然掀起了驚濤駭浪來。
老爺竟然走了……
這其中的詳具他不敢妄自揣測,然而眼下最令他憂心忡忡的是,倘若老爺過世的消息一經傳出,少爺獨自一人該如何穩住這風雨飄搖的肅州城——
思及此,阿莫忙道:“屬下這便去封鎖消息——”
然而剛欲轉身之際,卻聽韓呈機出聲阻止道:“不必多事。”
阿莫身形一滞,下意識的停了下來。
雖是萬分不解,但因着韓呈機那句微帶不悅的‘不必多事’,終究還是未敢發問。
阿祿雖也不理解阿莫這怎麽就是多事了,但也同樣沒打算多問。
畢竟當你長久以來,一直猜不透一個人的言行,且逐漸養成了習慣之後,不管他再說出怎樣令人不解之至的言語來、或是做出怎樣匪夷所思的事情來,你大多數時候都可以足夠平靜的接受。
這一點不光是阿祿,在青央身上也得到了十分妥帖的诠釋。
青央始終垂首側立在一旁,只字未語。
“何事要報?”韓呈機徑直問道。
阿莫有着短暫的愣神。
是如何也不敢相信這件擺在眼前的大事就這麽被翻了篇……
好在作為一名優秀的暗衛,心理建樹較一般人要強上許多,故阿莫片刻便恢複了常态,口氣恭謹平靜地說道:“少爺上次交待屬下辦的事情,屬下于昨夜發現了些許可疑之處——”
韓呈機看着阿莫,示意他說下去。
青央則是默默又退遠了幾步。
是發覺方才退避的還不夠遠……
阿祿有樣學樣。遂跟着走遠了一些。
饒是如此,阿莫出于習慣還是将聲音放低了許多,對韓呈機禀道:“近來屬下按照少爺的吩咐重新暗查桃花鎮上那位晉姓少年,得知了關于其養父的一些生前之事。”
關于晉起的養父,阿莫早在第一次受韓呈機的吩咐去調查之時,已經查出了其并非肅州人士。
當時韓呈機也只是想了解一下這位拒絕了韓家的鄉野少年的大概背景,故彼時未覺有異的阿莫。并未再進行更加深入的調查。
然而此次由于韓呈機格外重視的緣故。阿莫不得不倍加敏銳的去重新細查。
這一查,果真查出了上一次不曾得知的內情。
“據屬下調查得知,其生父鄭平乃是早年由連城遷移而來。在其遷來肅州的次年,便意外收養了晉起。當年目睹了此事的少數鎮民皆道晉起原是山中村落裏一家晉姓的獵戶之子,家中父母遭病過世,鄭平之所以收養晉起。是因受此獵戶臨終托囑——”阿莫對韓呈機道。
韓呈機目色動也未動,亦未有任何言語。
阿莫見狀便繼續說道:“因此屬下尋訪了當年那戶晉姓獵戶所在的村落。結果卻一無所獲——當年但凡得知此事的村民,皆前後因病或意外去世。”
頓了片刻之後,阿莫又道:“雖說每個人的死因并無任何疑點,但屬下不認為會是巧合——”
換而言之。他認為這些人之所以會相繼離世,大有可能是被人暗下滅口了。
韓呈機聽到此處,眼中神色方有了一絲起伏。
阿莫能想到的。他自然也想得到。
所有的事情看起來的确是天衣無縫,未留下任何引人注意的疑點。
如若不然。阿莫也絕不會在第一次調查之時未發現疑點。
可越是如此,便越是證明此事背後所隐藏的人與勢力不容小觑——
而若真的有人如此費盡心機,只為給晉起更換隐瞞身份,那麽他原本的身世……必是不同尋常。
早便說了,這個草莽少年身上的氣場與其身份十分不符。
雖然被隐藏的極好,常人很難察覺的到,但無疑卻是真實存在的——
且那種仿佛是命定的宿敵相斥之感,從一開始便強烈的讓人無法忽視。
結果果真不出他所料——
“可還查到其它疑點了?”韓呈機凝眸問道。
阿莫聽罷稍作猶豫了片刻,而後忽然屈膝跪了下去。
韓呈機見狀微一皺眉。
這時便聽阿莫說道:“屬下近日來暗下跟蹤晉起,一直都未發覺此人有任何異常之處,直至昨日夜裏,終于發現了可疑之處。”
無需韓呈機多問,阿莫便繼續說道:“昨日屬下暗随其來到一江春,且得知了江櫻姑娘身染疫病之事——”
說到此處,阿莫下意識的拿餘光看了一眼韓呈機。
對于這位江櫻姑娘,少爺給予的關心,一直以來可謂是多的出奇了。
若是得知其染上了疫病,想來少爺斷然不會毫無反應。
然而卻聽韓呈機聲音平靜地說道:“繼續說下去。”
且這平靜的話語中,隐帶着幾分不悅。
仿佛是在指責阿莫不分輕重公私,在這種時候提起與此事不相幹的江櫻。
雖然這種情緒很細微,但阿莫還是敏銳的察覺到了。
阿莫覺得欲哭無淚。
竟然又猜錯了……!
說好的格外關心呢?
人姑娘可都命懸一線了啊……
阿莫意識到自己皇上不急太監急之餘,不免哀嘆于為什麽縱然是跟了少爺這些年,他都還是猜不透少爺的心思——
他究竟是跟了一個善變到了何種地步的主子啊……
而且,江櫻姑娘在整件事情當中絕非是無關緊要,反而是有着不可忽視的聯系——
☆、190:恐懼
作為一名資深暗衛,他真的沒有公私不分到這種地步好嗎!
阿莫覺得自己的內心情緒似乎有些過于豐富了……
好在也不愧是天生的面癱,未有将這複雜的情緒表現在臉上。
須臾,阿莫收起悲戚的情緒,正了臉色答道:“屬下随晉起離了一江春之後,發現其并未像以往一般直接返回錦雲胡同,而是去了城外十裏處的秉定山——”
“秉定山……”聽到此處,韓呈機目光微變。
如果他沒記錯的話,從禹城回來之時,進肅州城之前途徑秉定山,彭洛今曾對他提起過,秉定山上大量生長着的一味名叫‘紫蓊’的藥草,乃是配制焚石散解藥的第二十一味藥材——不可或缺替代的尾藥。
故此刻聽阿莫提起秉定山,韓呈機的注意力即刻便被引到了這味藥材上面。
這種時候,晉起去秉定山絕不會是巧合。
尤其是,得知了江櫻身染疫病之後立即趕往——
“可知他去山中作何了?”
跪在地上的阿莫又将頭往下垂了幾分,請罪道:“屬下不知,屬下在随其進山之時,好像……被察覺了。”
在說話之前便利索的跪了下來果然是有原因的……
阿莫頭也不敢擡,繼而又道:“屬下為防再打草驚蛇,便未有再敢繼續跟過去——”
韓呈機眼底顏色稍變。
阿莫既然這麽說,定是真的被晉起發覺了。
阿莫向來謹慎非常,在這種事情上從未失過手,此次卻為晉起所查——這樣的洞察力,絕非常人能有。
“請少爺責罰。”阿莫主動請罪道。
雖然晉起只是察覺到了有人在跟蹤于他。對于他的目的和身份和聽命于誰都無從得知,但這對一名暗衛來說,意味的卻是最大的失職。
尤其他效力的主子,是韓呈機——
遲遲未聽到韓呈機開口發話,阿莫已緊張的冒起了冷汗。
又膽戰心驚的候了半刻,方聽得自上方傳來了冷若寒冰般的聲音說道:“回去自行領罰。”
阿莫聞此,即刻在心底重重的舒了一口氣。
只是讓他回去領罰。并未言及其它。便足以說明少爺暫時沒有廢除他的打算——
阿莫大有撿回了一條命的僥幸之感,未敢再多問任何,只恭謹的行了禮退下。
正是此時。正東方忽而迸發出了一束刺眼的曙光,金燦明亮。
韓呈機緩緩擡首望去。
緊接着,一束,兩束……越來越多的光束刺透雲層跻身而出。灼目而恢宏。
韓呈機望着這一幕,內心忽被一種難言的膨脹感充斥。
仿佛是一種來自內心最深處的渴望——
與此同時。韓旭臨去之前的情形亦不停的在腦海中交織着。
尤其是韓旭那句充滿着怨恨和不甘的話——‘……我當初就不該保住你的性命!應該讓你跟你那位無用的母親一同被人毒死!’
韓呈機認為他永遠都忘不掉韓旭當時是拿怎樣的一種眼神看着他。
那絕不該是一個父親看待兒子的目光……
他原以為所有的一切都将會随着韓旭性命的終結一同結束,可事實卻是恰恰相反。
韓旭的死,根本未能讓他心底深埋的怨恨消減半分。
甚至更多了一份連他自己也不願承認面對的愧責——
不,他有什麽錯……
他只是做了自己該做的事情罷了!
他無辜慘死的母親更沒有任何過錯……
這是韓旭應得的下場!
甚至還遠遠不夠……!
韓呈機的目光動蕩的越來越明顯。眼中的寒意仿佛可以吞噬掉一切同光明溫暖有關的事和物。
似乎就連冉冉升起的旭日也無法驅散半分——
青央似有所察的擡起頭來,卻見韓呈機正試圖從輪椅上站起身來。
青央不禁在心底驚呼了一聲,情急之下剛邁出了一步欲走上前去。卻見那道已然站立了起來的欣長身形猶如一座玉山一般,不動不搖的立在那裏。沉穩而不容置喙。
青央下意識的止住了想要上前攙扶的動作。
萬丈晨光,恰好無誤的灑在了迎光而立的少年人身上。
一身淺灰色長衫溺在光中,與冬日清早裏的薄霧融合在一起愈發顯得虛無缥缈起來,仿佛站在光下的人随時都會就此消散不見。
不知是否是受到了這種錯覺的影響,青央的望着這一幕,忽覺胸口一陣鈍痛難當,緊接着,一種十分不詳的恐懼感自內心最深處油然升起。
這種感覺是前所未有的——
且強烈到以至于她甚至顧不上任何顧忌,不由自主的出聲試探的喊了一句——“少爺……”
少女的聲音悅耳清脆,在安靜的四周顯得越發動聽,卻有着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
她甚至都說不清自己究竟是在怕些什麽。
這個答案,直至許多年之後她才明白——她怕的是,遲些再轉回頭來的少爺,會變成另外一個人。
而眼下對這種莫名無解的恐懼感正忐忑不安的青央,只得近乎手足無措的看着韓呈機。
少爺好像根本沒有聽到她方才的喊聲。
甚至由于過于緊張的緣故,青央已經在懷疑自己方才究竟有沒有發出那一句逾矩的呼喊。
站在一側的阿祿,亦是一臉緊張着急的看着韓呈機的背影,眼睛都不敢眨上一下。
相比于青央為情緒所驅使的莫名恐懼,阿祿的這種緊張來的更是無端的過分——他是見青央一臉着急憂心,忍不住在一旁跟着幹着急了起來。
畢竟是一位十分容易受到他人情緒感染的少年……
阿祿自己也深知這一點,并且為此感到懊惱。
是以,少年為了瓦解這種‘跟風’的情緒,鼓起了勇氣開口提醒道:“少爺。咱們回去吧……?”
除了晨早的微風之外,并未得到任何回應。
阿祿并不喪氣,只當是自己的提醒不到位,于是繼而又道:“少爺您一夜沒睡,奴才推您回去歇息吧。”
末了忙又補充道:“奴才讓人備些早點,少爺您用罷之後再歇下更好一些……”
這周全的吃睡安排,顯然完全忽略了他面對的是一個剛經歷了‘喪父之痛’的少年……
阿祿這個人腦抽特征過于鮮明的一番話。令青央找回了一絲真實感來。
“是啊少爺。咱們回去吧……”青央平複着內心的情緒,艱難地出聲附和道。
韓呈機雖然仍舊未有回應二人,但卻動作如常的坐回了輪椅之上。
阿祿見狀連忙走上前去。
青央動作略顯僵硬。卻也快步跟了上去。
晨光熹微中,主仆三人回到了問梨苑。
前腳剛踏進問梨苑,阿祿便陷入了另一種糾結當中。
方才回過神來,他方意識到自己擅自替少爺安排‘吃完了去睡覺’的這一行為。略有些欠妥。
畢竟老爺這才剛走……
少爺理應要挨一挨餓,傷一傷神。才能體現得出原本就不甚明顯的孝道來。
可少爺既然沒有拒絕,那可能也就……真的沒那麽緊要吧?
畢竟少爺從來都不是一個注重表面形式的人。
好,這個問題算是解決了。
那麽,他想知道如果他這個時候詢問少爺想吃什麽。是不是就真的……太過于不妥當了呢?
阿祿覺得答案應該是肯定的。
看來只能靠他來做主安排了——少年忽然覺得肩上的擔子有些重。
就在阿祿思襯着該如何才能将這頓早飯安排的既能貼切的符合老爺離世的悲默主題的同時,又不失對少爺胃口之時,忽聽得韓呈機開了口。
“讓彭大夫過來見我。”韓呈機吩咐道。
诶?
聽這口氣。少爺好像……沒打算用早飯啊?
他可都已經費力思考到現在了——
這種勞動成果得不到尊重的感覺,不太好。
不對。少爺找彭大夫過來定是在憂心阿櫻、想問一問彭大夫的解藥配出來了沒有!
這才是真的重點啊……
他竟是險些要給忽略掉了!
阿祿強忍住要猛拍自己額頭一頓的沖動,遂忙不疊的應了下來,即刻尋彭洛今去了。
……
一刻鐘後。
問梨苑院中筆直的甬道上,出現了兩道急匆匆的身影。
“彭大夫,你這解藥真的能治好阿櫻嗎?”阿祿不知道第多少遍問道。
攜帶着一身錯雜刺鼻的藥味兒的彭洛今頂着一張滿是倦色的臉龐,已經懶得再去理會阿祿的發問。
以前他只覺得這孩子在韓府這種環境之下、尤其還是伺候在韓呈機身邊,能将這份單純延續至今實屬難能可貴,可今日他才發現,這貨一旦唠叨起來也真是讓人難以忍受!
“彭大夫,待會兒見罷少爺之後,這解藥便由我送去吧?若換了旁人我不放心——”阿祿邊随彭洛今疾步走着,邊交待道。
讓你送去才最不讓人省心好嗎?——彭洛今強忍着沒有将這句打擊性過大的話吐露出口。
一旁阿祿還在不停的絮叨着,“彭大夫……”
“有話晚些再說,到了到了,咱們快些去見少爺吧……”彭洛今邊走邊手指前方,臉上出現了一種如獲大赦的表情。
☆、191:取舍
一來是為了不必再受阿祿的絮叨折磨,二來便是為自己及時将解藥趕制了出來,保住了一條性命而慶幸不已——
門被打開,彭洛今和阿祿一前一後走了進去。
房內,除了垂首靜立在門邊的青央之外,再無第二個伺候的下人。
彭洛今和阿祿擡頭望裏看去,正見韓呈機負手立在窗棂前。
青央對着他的背影微一施禮,動作恭謹的退了出去,将房門無聲的帶上。
“少爺,彭大夫将解藥配出來了!”阿祿邊朝着韓呈機的背影走近,邊迫不及待地将這個好消息告知了韓呈機。
彭洛今臉上也不禁帶上了寬心的笑,來至韓呈機身側,舉起雙手将一個約莫巴掌大的四方木盒遞到韓呈機面前,道:“時間雖是趕了些,但好在府裏的藥房裏有我之前教柳大夫幾人之時,順手配好的幾味藥——”
如若不然,就是再給他十雙手只怕也來不及的。
韓呈機聞言,目光這才從窗前雕煙柳圖陶土魚盆中三條追逐游動着的朱砂魚上移開,微微?側過頭來,将彭洛今手中的木盒接了過來。
韓呈機拇指輕動,發出“啪”的一聲輕響,木盒即被打開了來。
盒內盛放着的是一枚淺紫色的玲珑藥丸,且通體接近透明,乍看之下猶如一顆質地通透的水晶石。
這種顏色無疑是極罕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