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一回到房中,曲氏便喚來了崔婆子
且木盒一經打開,周圍立即被一種極為奇異的香味迅速萦繞。
阿祿忍不住深深吸了一口,頓覺心神怡然起來。
好獨特的香味……
說是頂好的安神香也不為過。
端嗅這香氣。實是讓人無法同氣味辛苦的藥丸聯系到一起。
阿祿為這奇異的香味失神陶醉了片刻之後,卻也沒忘眼下最緊要的事情——
“少爺,讓奴才給阿櫻送去吧?”
是仍然覺得這件事情交給別人來辦太不放心……
彭洛今聞言,猶豫了片刻之後,方對韓呈機說道:“少爺,解藥一事……現如今似乎不太适合宣揚出去。”
為什麽?
阿祿聽了不由一怔。
然而待細想了片刻,便聽懂了彭洛今這句話裏所隐含的意思。
大夫人這邊前腳剛因疫病過世。若後腳問梨苑這邊兒就拿出了解藥來。傳了出去會引起怎樣的猜想……怕是不言而喻的。
至少要等上兩日——
方才他一心只想着阿櫻有救了,肅州百姓有救了,竟是将初至陰曹地府安家落戶的大夫人這一茬兒給忘了……
阿祿暗下自我檢讨了一番之後。又自我猶豫了一會兒,方道:“少爺,既是如此,不如還是讓別人去送吧……”
Advertisement
畢竟是一位很有自知自明的少年。
送藥這種事他做的來。但在将藥送去的同時又能很好的隐藏住自己是去送藥的事實,對他來說。不免就很有些難度了——所以他還是老老實實的別瞎摻和了。
這些淺顯的道理阿祿都懂,但是……這麽做的話,阿櫻豈不是沒機會知道這解藥是少爺讓人送去的了嗎?
做好事不留名固然是一件很高尚的事情……可大約他天生就不是塊高尚的料兒,所以阿祿還是覺得這樣對自家少爺來說不太公平。
不如就等疫病的風波過去之後。他再找個機會将此事告知阿櫻好了。
嗯,這樣最好不過了……
同樣都是貼身小厮,別的小厮就沒他這麽思慮周全——阿祿在心底暗自誇贊道。
目光不經意間投放到窗外。阿祿方驀然發覺外面的天色已經大亮。
阿櫻的時間應該剩的不多了——
雖然解藥就在眼前,但阿祿見此情形還是不由有些着急了起來。
且阿祿忽然覺得。少爺的反應似乎有些平淡的過頭了……仿佛一點都不着急差人将解藥送過去的樣子。
這應該是他的錯覺吧?
畢竟夜裏少爺得知阿櫻身染疫病之時,那緊張的模樣他清楚的看在眼中。雖然表現的還算隐晦——
大概是因為還沒能從老爺忽然過世的沖擊中緩過神來吧。
再或者,是覺得這水晶一樣的藥丸好看的緊,想再多看兩眼……?
——阿祿看着韓呈機将盒中的藥丸取出,放在兩指間仔細觀看的情形,做出了這麽一個樸實無華的猜想……
同人不同命的彭洛今,卻有着同阿祿南轅北轍的想法,他只當是韓呈機不放心,忙解釋道:“少爺盡管放心,這解藥我已親自試過,于人體并無任何妨礙。少爺……!”話至最後,卻忽然轉變為了低呼聲。
阿祿也驚的赫然瞪大了眼睛,卻已經忘記了發聲。
只見在韓呈機的使力下,那淡紫色的透明藥丸,正在逐漸的被碾碎——
“少爺這萬萬不可!”阿祿醒過神來,慌亂之下甚至顧不上主仆之別,連忙上前欲阻攔,卻在這沖上前的間隙裏,眼睜睜看着韓呈機一點點将手指間的藥末灑進了面前精致的魚盆中。
魚兒只當是主人投喂的食物,迅速的一擁而上,卻在接觸到那些顏色漂亮的粉末之時,飛快地游離開來。
“少爺……!”阿祿失聲喊道,不可置信的看着那些逐漸被稀釋的藥沫将魚盆中的水染成了淺紫色。
彭洛今除了最開始因過度錯愕而出現的短暫失态之外,此刻已然恢複了平靜,只是眼底的思索卻愈發的深了。
悄悄拿餘光打量了韓呈機,卻只得了一張異常冰冷的臉龐。
彭洛今眉頭一抖。
少爺去正芝院的這幾個時辰裏究竟發生了什麽——
“少爺,這解藥可是給阿櫻的……”阿祿急的不行,顧不上去思考這是不是一個下人該說的話。
他只知道阿櫻現在等着解藥救命。而就在方才,少爺親自将這解藥給毀了!
完了,少爺該不是因為老爺忽然離世的緣故,從而患上了失心瘋吧……!
平時也沒看出來少爺是這麽一個……感性的人啊?阿祿欲哭無淚的想着。
“出去。”韓呈機面色平靜的吐出了兩個字來。
“可是少爺,阿櫻她……”
韓呈機微皺眉頭,打斷了阿祿的話,再次道:“出去——”
“……”
阿祿心知這是韓呈機所能容忍的極限。且解藥已毀。多說也是無益,只能面色複雜的退出了房間而去。
阿祿來至門外,備感手足無措。一時間竟是不知該何去何從。
他不明白少爺為什麽會忽然變成了這個樣子……
雖說少爺向來讓人猜不透,但情緒幾乎沒有什麽起伏,像今日這般善變還是頭一次。
仿佛……忽然變了一個人似的。
少爺肯定是因為老爺的事情一時沒能緩過心神來,所以才做出了這麽欠考慮的行為——
但是如果阿櫻真的有了三長兩短……且不談少爺日後是否會後悔。單說他自己,都會覺得愧疚非常——
倘若真的沒有法子還且罷了。可現如今已有了配制解藥的方法,若還眼睜睜的看着阿櫻就這麽離去,那豈不是成了見死不救嗎?
主子的心思他猜不透,但他自己一直亦是将江櫻當作了很好的朋友來看待的——
不行。他說什麽也不能眼睜睜看着阿櫻剩下的時間越來越少,自己卻什麽都不做!
阿祿心急如焚間,眼前忽然閃過方才他去尋彭洛今之時。桌上擺放着的那些形形色色的藥材——
想來那些就是彭大夫用來配制解藥所用的藥材……
因為忽然看到了莫大的希望的緣故,阿祿臉上的表情一下子鮮活了起來。
可也就片刻的功夫。便又重新蔫了下去——他不懂醫藥,而彭大夫又不可能忤逆少爺的意思幫他再次配制解藥……所以縱然他能将所需的藥材全部搞到手,也斷然沒可能配的出解藥。
這種萬事俱備卻偏偏找不到東風的感覺可真不怎麽好啊……少年人苦惱的抓了抓頭發。
總不能将這些藥材全熬了給阿櫻喝下去吧?
不行不行,這實在是太冒險了……
雖然只是心理活動,但阿祿的頭仍舊搖的跟撥浪鼓一樣。
對了……!
就在這時,阿祿腦海裏忽然呈現了一張‘半生不熟’的年輕男子臉龐——
一江春對面那個方家藥行裏的方少爺似乎很懂醫理!
……成,就他了!
人選是想到了,可到時候他該怎麽解釋這些藥材的來源呢?
如果他說,這是他路上撿來的,不知道那方家少爺會不會信?
阿祿覺得答案是不言而喻的。
畢竟那方家少爺雖然吊兒郎當的不怎麽靠譜,可常人所具備的正常猜測能力估計還是有的。
但現下也管不了那麽多了……!
到時候不管需要怎樣的借口,他都只管将責任一把攬下,絕對不将問梨苑研制出了解藥的事情洩露出去,不拖累少爺和韓府的名聲便是了!
實在不行他當場自刎,就此斷了這個線索總行了吧!
打定了主意的阿祿,一臉決絕的提步離去。
☆、192:成了
與不放棄最後一絲希望,忙着偷藥材的阿祿相比,彭洛今就顯得悠閑多了——他現下唯一要做的事情就是陪韓呈機站着,發呆。
可不甘平庸的彭大夫并不肯滿足于此。
再三猶豫之下,彭洛今最終還是選擇寧可冒着作死的危險,開了口。
“少爺何以忽然做出了這種決定?”彭洛今盡量讓自己的口氣聽起來不含有任何八卦的意味。
韓呈機并未答話。
直到彭洛今覺得他這回是真的作了死的時候,忽聽韓呈機聲音平緩地說道——“如此不是正合你意嗎。”
正合他意……?
正合他意……!
為什麽覺得這句話聽起來這麽奇怪——
這話……究竟是什麽意思?
難道說少爺誤以為他對他抱有……什麽異樣的心态嗎?
他發誓他真的沒有!
雖然他在這尊長得好看到天怒人怨的冷面神面前的确顯得不怎麽低調,時不時的就冒出來一句不是一名大夫該說的話,但他對天發誓……這真的僅僅只是個人性格問題!
以後他改。
他改還不行嗎!
一大把年紀被人誤認為取向有異,這他娘的叫什麽事兒啊……!
彭洛今臉色複雜到了極致,鼓起了勇氣艱難地解釋道:“少爺,彭某雖然年過三十還未娶妻,但僅是因為生性不羁,不願為一方天地所束縛,絕非是……”雖是厚着臉皮說出了這句話,但‘斷袖’二字,饒是拼盡了全力。彭洛今還是說不出口來。
“……”韓呈機拿餘光掃了他一眼,寒冰般的眼睛裏有着幾分類似于看待精神失常之人的目光。
呃……?
彭洛今将韓呈機眼底的神色看得分明。
想多的那個人,好像……是他自己?
彭洛今的臉色越發窘迫了起來。
韓呈機的目光重新落在了魚盆中。
水中的紫色較方才仿佛更深了一些,原本清澈的水,正逐漸變得渾濁起來。
韓旭死前的一番話,讓他意識到這世間,唯獨所謂情感最為輕賤。實非善物。
它會使人變得軟弱、善變、甚至無法控制自己。
與其日後成為不可清除的軟肋。倒不如趁早杜絕這種可能。
且,在他的世界裏,衡量是取是舍。向來取決于哪一邊的籌碼更有重量。
相比于一份不知何以為終的感情,他認為有關那位身份神秘的鄉野少年身上的線索,來的更為有價值。
——阿莫說那個人去了秉定山。
生長着‘紫蓊’的秉定山。
他直覺這絕非巧合,卻依然需要一個明确的答案。來印證他內心的猜測。
眼下的情形無疑正是一個最好不過的時機。
在屈指可數的接觸之下,再加之阿莫報來的一些訊息。已足以讓韓呈機意識到,此人對江櫻,有着不可言說的情愫。
而現在,就要看這種情意究竟能有多深刻了——能否可以使晉起在明知自己的行蹤已經暴露的情況下。依舊選擇冒險為江櫻解毒。
結果如何,他亦無從得知。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他在以旁觀者的身份來觀摩一場賭局。而這場賭局的賭注,是江櫻的生與死。
韓呈機依舊在細觀着魚盆中的情景。
水中的情形逐漸組成了一張明媚的少女面龐。那臉頰微圓的少女忽而沖他咧嘴笑開,露出一排皓齒,這笑容裏嬌憨中卻又帶有幾分狡黠,将一雙點漆黑眸襯得更是靈動非常。
“少爺——?”對上那雙似清泉般的杏眸,韓呈機忽然聽得水中的少女出聲喚道,口氣裏隐隐帶着疑惑。
這清脆的聲音恍若就在耳畔,甚至讓人分不清真假虛實。
韓呈機微一閉眸,待複又睜開之後,水中幻象已然消失不見。
只見原本在魚盆中自在暢游的幾尾色澤豔麗的朱砂魚,游動的動作正逐漸變得緩慢,時不時的甩動着魚尾,蕩起一陣又一陣的波紋。
就在此時,體形最大的一尾,忽然不安快速的翻動起來,随着它的動作,一片片魚鱗從身上剝落而下,露出的一塊又一塊白斑,在鮮紅的魚身上顯得分外醒目。
緊接着,其它的幾尾也出現了同樣的情況。
随着魚兒們的掙紮,魚盆中的水飛濺出來,其中有幾滴打在了韓呈機的衣衫上面,洇開後留下幾片水漬。
彭洛今看見這一幕,不禁皺了眉。
這解藥是為解焚石散之毒而制,其中有幾味藥材卻毒性甚大,換而言之,這藥丸對身中焚石散之毒者來說是救命仙藥,用在其它地方,卻是一粒毒藥。
可惜了,這幾尾朱砂魚他中意許久了……
韓呈機望着幾尾魚陸續失去掙紮的力氣,目色似被寒冰凝固住,良久之後,方格外平靜的說了一句話。
“活下來也好,就此消失也罷。”
這聲音涼薄的甚至讓人覺得不現實,猶如來自天外。
彭洛今怔了片刻。
之前便說了,眼前的這個少年,是第一個讓他對自己的閱人經驗産生懷疑的存在——他從未在一個人身上看到過如此淡漠的氣質,仿佛全世間最美好溫暖的事物堆積在一起,也無法融化他半分。
但從禹城回到肅州城之時,他在韓呈機身上感受到了一絲正常人該有的氣息。
起初他對此十分好奇,亦暗下做過許多猜想。
直到今日夜裏,他方得到了答案。
這種氣息的起始,想必正是源于那位名喚阿櫻的姑娘——意識到這一點之時,彭洛今既是震驚,又有幾分意料之中。
配制解藥的過程中,他在焦急于保住性命的同時,更多的卻是在憂心韓呈機。
當初他為韓呈機的雙腿清毒之時。因部分餘毒無法清理,只能選用了西疆的一種‘驚鴻蠱’來壓制。
此蠱于人體無任何壞處,但在進入宿體之後,不可取出,并會同宿主性命相連——換而言之,蠱蟲死,宿主亦不能存活。
‘驚鴻蠱’生性頑強。無需任何藥液喂養亦可在人體內存活百年之久。然而唯有一點——被種蠱之人萬萬不可妄動男女之情,但凡一牽動情根,驚鴻蠱必會遭創。用情愈深,驚鴻蠱的性命消減的便愈快。
最多不過可存活三年之久——
在此之前,彭洛今從未擔心過這一點。
畢竟韓呈機并不像是會輕易動情之人。
可這位名喚阿櫻的姑娘,顯然在其心中占據着不同尋常的地位——
然而也僅止于此了——在方才韓呈機親自将解藥摧毀之時。想必便已經做出選擇了。
勿論是受到怎樣的沖擊,方讓他改變了想法。但如此……甚好。
命運總不會是完全公平的——但對于幾度瀕臨在生死邊緣的人來說,能活下去,或許便是最好的。
望着眼前渾身散發着冰冷氣息的韓呈機,彭洛今的眼神複雜至極。
……
“籲——”清早十分。一聲勒馬的呼聲在寂靜無人的錦雲街上陡然響起。
阿祿自馬車駕座上跳下,疾步來到街道右側的一家店鋪前,大力的拍打着鋪門。
邊急聲喊道:“方家少爺可在?我找他有急事相告!”
待阿祿快要将嗓子都喊破之時。方聽得內裏隐隐傳來一道不耐的聲音,不滿地說道:“又是哪兒來的求醫的。都說了我們這兒治不了,還一個勁兒的找上門來,這一大早的也不知道煩不煩……”
聲音剛落片刻,便有門闩被拉開的動靜響起。
緊随着門被打開,從裏面現出了一張年約二十來歲,夥計打扮模樣的男子。
阿祿還未來得及言語,便聽其在前頭搶白說道:“這位小哥,倘若你要尋醫的話還是另找他處吧,我們這兒是藥行,可不是醫館——”
夥計邊說着話邊忍不住搖頭。
這些人可真是病急亂投醫,醫館排不上趟兒,竟連藥行都不放過,近來每日少說都要有近百個這樣兒的來上門求醫的。
阿祿忙搖頭連聲道“不”,徑直道:“我是來找貴行中的方少爺的,還請代為引見!”
罷了又怕遭拒,繼而又補充道:“此事關乎——”
說到此處生怕夥計不知江櫻是誰,伸手指向對面一江春的招牌,“關乎阿櫻的性命,不容耽誤!”
順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夥計愣了愣。
這說的是對面的江二姑娘?
這小姑娘他熟啊……
那可是做的一手好菜!
可也沒聽說有染上疫病了這回事啊……
前兩日還跟着少爺一起給她那位奶娘四處采藥治病呢——
雖是不太确定,但夥計還是選擇了配合。
畢竟這姑娘要是沒了可真是肅州城的一大損失啊……
“這位小哥随我來吧,我家少爺在藥房制藥——”
阿祿連忙道了謝,邊疾步随夥計往裏走,邊暗暗點頭。
這麽一大早就起來制藥,由此看來,這方家少爺雖然是個不靠譜的青年,但好歹算是個勤快的郎中——
二人很快來至後院藥房。
夥計上前叩門,“少爺——啊!”
伴随着夥計的痛呼聲,房門忽然毫無預兆的被從裏面推開,直将門前的夥計撞得倒退了四五步。
緊接着,阿祿就見自房內大步行出了一道人影來。
因為此處剛好背對着晨光的緣故,阿祿看不真切對方的形貌,只能看得出一個……極為淩亂的男子身形輪廓。
只聽其激動萬分地喊道:“成了……成了!”L
☆、193:‘死不了了’
一身月白色衣衫因被各種不知名的藥材汁液浸染而顯得髒污不堪、蓬頭垢面且滿眼紅血絲的方昕遠立于門前,右手舉着一只潔白的小瓷瓶,激動的整個身軀都在微顫。
分明是狼狽出了幾分邋遢猥瑣的形象,卻莫名使人覺得格外的高大偉岸。
當然,這裏所指的‘使人覺得’,也只是方昕遠自身這樣認為罷了……
至于阿祿和藥行裏的夥計,已經擁有了透過事情表面看本質的技能——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方才方昕遠沖出房門之時所喊出的那句‘成了’上頭。
……什麽成了?
然而二人還來不及開口詢問,便忽聽得方昕遠仰天哈哈哈大笑了三聲。
這笑聲不可謂不震耳——像是天空深處壓抑了許久的響雷忽然炸開。
夥計呆在原處看着自家少爺,是覺着這一幕像極了那些武俠話本子裏所談及的練邪功導致‘走火入魔’的情形……
阿祿亦是目瞪口呆,強自說服自己眼前的人沒有瘋,上前說道:“方少爺,我有些重要的東西要給你看——”說罷便解下了肩膀上的包袱,随着他的動作,包袱發出叮琅哐當的聲響。
畢竟彭大夫桌上的瓶瓶罐罐有些多,而他本着寧可錯拿一千不能放過一個的原理……全給偷來了。
而方昕遠在被阿祿的話拉回了神思之後,卻只回了他一個‘你是誰’以及‘小爺有急事沒空理你’的不屑表情,而後便邁了闊步往前走去。
阿祿不太能理解他頂着這麽一副形象卻還能如此嚣張是為了哪般……
而且,他們好歹也碰過幾次面的,雖然他只是個小厮。但也不屬于大衆臉好嗎,就一丁點兒印象都沒能留下嗎!
然而不管如何,眼下除了腆着臉皮跟上去也別無他法,故阿祿只有邊跟着方昕遠往外走邊急道:“方少爺,我這兒有些藥材可能對阿櫻的病情有所幫助,你看能不能鑒定一二?”
“什麽亂七八糟的!”方昕遠一把揮開了阿祿,一副心急如焚中卻又帶着狂喜的表情。矛盾到了接近扭曲的程度。
阿祿欲哭無淚。他這番話說的條理清晰,邏輯分明,哪裏就亂七八糟了?
怎麽不說是這位方少爺自己根本沒有分出神來聽他說了些什麽?
事實也的确如阿祿所猜測的這般。方昕遠此刻的确騰不出任何心思來聽任何人說任何話。
“太好了……”方昕遠口中念念有詞,腳下的速度也越來越快,在沖出藥行大門之時甚至不顧一切狂奔了起來。
“少爺……少爺您小心看路啊!”夥計眼見着不遠處一輛馬車疾馳而來,驚得冒了冷汗。沖着方昕遠那淩亂無比的背影喊道。
方昕遠卻仍舊沒有能聽得進去,阿祿和夥計來不及上前阻攔。唯有一臉緊張的看着方昕遠,眼睛都不敢眨上一下。
漸近的馬蹄聲忽然急亂起來,伴随着馬兒吃痛的叫聲,想是趕車之人見有人貿然闖入車前情急之下欲勒馬——
然而如此短的距離內要控制住馬匹絕非易事。繞是車速已然減緩,卻也未能錯開同方昕遠相撞。
“砰!”
意料之中,重物被撞飛墜地的聲音響起。
“少爺!”夥計腳下動作更快。卻見那輛‘肇事’過後的馬車不顧倒地的方昕遠,已經揚鞭絕塵逃逸而去。
阿祿目瞪口呆了片刻。亦提步跟了過去。
“少爺您沒事吧……啊?您覺得怎麽樣?”夥計彎下身,剛欲伸手去扶方昕遠,卻又因在藥行裏呆的時間久了,多少知道些醫理,比如人一旦受了重傷之後,在不明傷勢的情況下最好先不要擅自移動傷者,故一時間只得慌張的看着倒在地上的方昕遠,而不敢貿然将人扶起。
來到跟前的阿祿則是二話不說蹲了下來,将包袱解開攤在方昕遠旁邊,邊抓緊時間解釋道:“方少爺,這是我得來的一些處理過的藥材,你看看對阿櫻的病情有沒有幫助,這些都是,還有這些,你快看看——”
方昕遠緩緩側過頭來:“……”
藥行夥計:“……”
這人……真的不是來逗他的嗎?
在這種情形下,做出這樣的舉動,真的感覺不到會有哪裏不合适嗎?
方昕遠深吸一口氣,待看清護在懷中的瓷瓶完好無損之後,方緩緩吐出了一口氣來。
還好……
方昕遠單手撐地,雖然艱難,卻極快的站了起來,而後絲毫停頓也無,便拖着一瘸一拐的腿朝一江春內走去。
夥計見狀已近呆傻,不知該作何反應。
這真的是一個剛被馬車撞飛的人該做出的行為嗎?
他家那位身嬌肉貴,被蚊子叮個包都要一整夜睡不着,大發雷霆讓所有下人起來捉蚊子的少爺去了哪兒……
相比于深深震驚到的藥行夥計,阿祿的反應就快的多了,利落而迅速的将包袱裏的藥材兜好之後,便又火急火燎地追了上去,“诶!我說方少爺,您先看了再走也不遲啊……!”
……
跟在後頭的阿祿急的滿頭大汗,走在前頭的方昕遠卻全然不為所動,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
“方少爺,此事關乎阿櫻生死,就算我……就算我求你了還不成嗎?你就看看吧!”阿祿覺得自己的尊嚴已經找不回來了。
但為了阿櫻,值!
就在阿祿開始考慮要不要跪在地上抱住方昕遠的大腿懇求他直到他答應為止之時,忽聽走在前面的方昕遠出聲喊道:“我制出解藥來了!快,快去給我準備一盆熱水,還有藥酒!”
前路拐角處,剛從廚房出來的宋春月聞言驚的手下一滑,手中的托盤和湯碗俱砸到了腳下。熱湯灑濺的到處都是,熱氣竄冒。
方昕遠見宋春月呆愣在原處,邊往前走邊催促道:“那個誰,叫什麽來着,說的就是你,快去準備熱水和藥酒——”
這副頤指氣使的大少爺做派也真是什麽時候都抛不掉……
說罷也不給宋春月說話的機會,自顧自地疾步朝着江櫻房間的方向走去。
阿祿卻傻在原地動也不能動了。
二人中最先回神的還是宋春月。
“他方才……說的什麽?”宋春月眼睛一眨不眨地跟阿祿求證道。似怕方才從方昕遠那裏聽來的話只是她産生的一段幻覺。稍一驚擾便會被打破。
阿祿同樣瞪着一雙圓眼睛看着宋春月,好一會兒才道:“他說……他說讓你去準備熱水和藥酒。”
宋春月的眼睛瞪的愈大,口氣亦帶上了着急的意味。“最先說的那句!”
“……他,他制出解藥來了?”阿祿滿臉的不确定和小心翼翼。
宋春月呼吸一窒,身形驀然一顫。
……
“嘭!”
房門忽然被推開,刺眼的晨光順勢洩入房內。
“方大夫……?”房內的梁文青被這突如其來的動靜駭了一跳。自內間而出,一撩開簾子瞧見方昕遠‘沖’了進來。訝然道。
呃,這幅形象也真是……需要勇氣。
“快給我倒杯水來——”方昕遠大步來至床邊,邊對梁文青吩咐道。
見方昕遠淩亂的外形下是一張格外鄭重的臉,梁文青連帶着也跟着緊張了起來。是也顧不得去追究方昕遠方才的口氣太過命令化,老老實實地跑去倒了杯水捧了過來。
“她夜裏醒過了?”方昕遠替江櫻探完脈,眉頭陡然一緊。
這脈相微弱的可怕!
且又有寒風侵體之象——
“啊……?沒有醒過啊……”梁文青搖着頭茫然道。
她夜裏睡得沉。只知道醒來的時候阿櫻好好的躺在這裏,而本該在床邊坐着的自己……也同樣好好的躺在了床上。
想必是春風夜裏醒來。不忍見她趴在床沿受凍,才将她抱到床上的吧?
那畫面一定很美……诶!她想哪兒去了,現在的重點可是阿櫻,阿櫻!
梁文青在心底默念了兩句‘罪過’,忙向方昕遠問道:“阿櫻的情況可是又惡化了嗎?”
方昕遠的眉頭越鎖越緊,眼底亦被疑惑覆蓋。
這情況豈止是惡化……
說是處于彌留之際也絕不為過!
仿佛一個原本好生生的人,身體裏的一切忽然被榨幹了一般——
怎麽會這麽快!
得虧他這解藥配制的及時,若再晚上一會兒只怕就來不及了!
思及此方昕遠只覺得驚險無比,一面奪過梁文青手中的杯盞,一面對梁文青說道:“将人扶起來,快——”
梁文青照着他的話做,直到見方昕遠從帶來的瓷瓶中取出了一粒淺紫色的透明藥丸給江櫻服下。
“方大夫,你給阿櫻吃的是什麽?”
“解藥——”确定江櫻将藥丸吞服下去了之後,方昕遠臉上驟然出現了‘劫後餘生’的表情。
梁文青膛目結舌,瞬間對自己的聽覺産生了懷疑,“解,解藥?”
“方大夫,你要的熱水和藥酒來了……”此時,宋春月和阿祿快步走了進來。
“阿櫻怎麽樣了?”
“是啊方大夫,阿櫻她怎麽樣了?”二人急問道。
“死不了了。”方昕遠往身後的圈椅中一坐,利落的翹起了二郎腿,已然恢複了一貫吊兒郎當的口氣。
宋春月幾人大喜過望,甚至到了不知該如何表達的地步。
“那,方大夫,這,這熱水和藥酒要給阿櫻怎麽用?”由于過分激動喜悅的緣故,宋春月說話都開始結巴了起來。
方昕遠一翻白眼,指了指自己左腿處,“那是給小爺自己擦傷口用的!”
衆人絕倒。L
☆、194:醒來
時值正午,日頭升至中天。
今日是年底入了臘月以來鮮少的好天氣,引的鳥兒們也都紛紛出了巢,或立于枝頭閑适的曬着太陽,拿尖利的嘴巴順一順身上久不見陽光的羽毛,或撲棱着翅膀與三五同伴在空中追逐嬉戲,叽叽喳喳的熱鬧非常。
而僅隔了一扇雕花窗的房內,卻安靜猶如空室。
約莫又是一刻鐘的時間過去。
“醒了……醒了!”
男人難掩激動的聲音陡然響起,聲音裏似夾雜了窮極一生方能堆積的起來的慶幸感。
“呀,真的醒了……!”樊氏忙朝床榻上望去,果見床上的人緩緩張開了雙目。
“我這是……還沒死嗎……”莊氏望着圍在床邊的梁平和樊氏,聲音澀啞的問道。
“什麽死不死的別瞎說——好了,好了……萍娘,你這是好了!”梁平的聲音顫抖着,緊緊抓住莊氏的一只手,堂堂一個七尺多高的大男人,激動的眼眶已經紅了一圈又一圈。
“梁平……你怎麽哭了?”莊氏微微擰了眉,問道。
此景此景,這本是可以作為一句煽情的話說出口,然而莊氏的口氣卻永遠都同煽情扯不上幹系——她這顯然是在嫌棄梁平一個大男人竟然紅了眼睛。
好在眼下是一副病弱的模樣,方不至于讓臉上鄙夷的表情彰顯的太過讓人下不去臺。
梁平卻渾然不在乎,只握着莊氏的手越來越緊。
一旁的樊氏拿袖角擦了擦眼角的淚,嘴角卻忍不住沾了些許笑意,很有眼色的說道:“我去讓方大夫過來瞧一瞧可有大礙了,順便去瞧瞧阿櫻。這丫頭想來也該醒過來了——”
說罷,便轉了身離去,将獨處的空間留給了梁平和莊氏。
莊氏大病初醒,腦子轉的有些慢,直到樊氏出了房間而去,她方反應了過來樊氏方才都說了些什麽。
“櫻姐兒怎麽了嗎?”莊氏忙問。
左右現在情況已經穩住,梁平索性也不瞞她。語氣溫和地将事情的前後大概同莊氏說了一遍。
莊氏在聽到江櫻也不幸染上了疫病之時吓得掀開被子就要坐起來。幸得梁平及時将人摁了回去,解釋說方昕遠已經制出了解藥,早上便喂了江櫻服下。這會兒想必已經該醒了過來,莊氏才算肯重新躺了回去。
可不過一眨眼,又要坐起來,憂心的皺着眉頭說道:“不行。我還是去看一看才能放心。”
梁平連忙又扶住她的肩,無奈地勸說道:“你這一病病了這麽些日子。身子都空了,才剛醒過來不好擅自走動,眼下應當先以好好歇着養好身子為上,櫻姐兒那自有文青和春風春月他們照看着。你去了左右也幫不上什麽忙,還是快躺好吧——”
莊氏卻是一個勁兒的搖頭。
梁平還待再攔,卻見莊氏眉間已經顯露不耐。當即吓得收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