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一回到房中,曲氏便喚來了崔婆子
要說的,二選一只是個可有可無的形式而已……
是以,阿福徑直道:“少爺,這消息您不聽不行啊,既然您不選,那奴才幫您選好了……這第一個壞消息就是,韓刺史去世了……”
由于多少要避諱些的緣故,說到話末之時,阿福的聲音小了許多,然而由于消息過于爆炸性,衆人無一不是聽了個清楚。
四周立即靜了下來。
江櫻嚼包子的動作都凝固住了。
繼曲氏之後,韓刺史,韓旭……竟然也喪命了?
怎麽會這麽突然……
這個消息在肅州城,等同是皇帝駕崩了——
韓家是怎麽敢在這種時候傳出來的?
“還有韓家大夫人也沒了……”阿福繼而說道。
衆人又是驚了一驚。
一前一後,這是殉情的節奏嗎?
衆人沉浸在震驚中,唯有方二重重的吐出了一口氣。
太好了,終于不用再藏着掖着了!
心裏裝着這麽大一個秘密不能說,時刻還得提防着不能表露出來,他實在是憋得難受啊……
江櫻昏迷的時候他不知道有多羨慕,寧可自己也幹脆昏過去,至少不用再提心吊膽了——一個險些要被秘密給逼瘋的少年內心獨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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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昕遠從震驚中緩過神兒來之後,皺了皺鼻子道:“這算什麽壞消息……”
“少爺啊……您可不能亂說!”阿福吓了個半死,忙往四處看去,确認沒有生人才放下心來。
方昕遠不以為然,繼續咬起了包子。
“少爺,您先吃吧,等您吃完,奴才再跟您說另一個壞消息……”阿福一臉同情的看着方昕遠,“不然奴才怕您聽了之後就吃不下去了。”
方昕遠幽幽地擡起了眼睛來,無力道:“現在就說。”
這樣說才是最讓人吃不下去的好嗎!
阿福猶豫了一會兒,但見方昕遠不耐煩的眼神,只得開了口。
“少爺,您知道為什麽沒人過來咱們這兒領藥嗎?”阿福擔心要說的事情對方昕遠打擊太大,于是選擇了迂回問話的形式作為開頭,試圖給方昕遠制造些緩沖的餘地。
“廢話,這個點兒誰不是在吃早飯,消息都還沒傳開怎麽可能有人領藥?”方昕遠幹脆真的不吃了,皺眉看着阿福道:“有屁就快放,別擱本少爺面前磨叽!”
接下來便聽阿福哭喪着說道:“不是的少爺……之所以沒人來咱們這兒領藥,是因為,因為韓府已經在派藥了……百姓們都跑韓府領去了……”
真是竹籃打水一場空,白忙活了!
阿福欲哭無淚的看着自家少爺,原本還想着少爺研制出了解藥,救肅州百姓脫離苦海,必定要揚名立萬,如此一來不光能光耀方家門楣,更能使老爺對少爺強綁他回連城一事既往不咎來着……如此一來,所有的計劃全都化為烏有了!
方昕遠愣了好大一會兒,也沒能從這震驚中回過神。
江櫻等人也齊齊地傻了眼。
怎麽韓府忽然也研制出解藥來了……
且還趕在了同一天,這未免也太巧了吧?
怪不得!
怪不得敢将韓旭夫婦的死訊告知天下,原來是有了底氣——研制出了解藥,還怕什麽民心大亂?
瀕臨在死亡邊緣的百姓們得以活命的機會,暗下載歌載舞高興都還來不及,哪裏有心思再去為別人家的事情操心。
“據說是韓大公子身邊的一位大夫制出來的,現在百姓們以聽到韓大公子的名諱,個個都感恩戴德的……”阿福越說越委屈,這本該是屬于他家少爺的。
衆人俱看向方昕遠。
這些日子以來,方昕遠為了研制出解藥有多努力大家都是看在眼裏的,所是拼命都不為過。
“我們都知道的,別太難過了……”宋春風第一個安慰道。
宋春月也勸了兩句。
江櫻覺得自己好像也該說點什麽,表示一下才算合群。
但安慰的話就那麽兩句,又都被宋家兄妹給說完了——
是以,江櫻思襯了片刻過後,勸說道:“我覺着這樣也好,咱們把這些東西收一收,便可以回去歇一歇了,這些日子你也累壞了——吃完包子回去好好睡一覺吧?”
至于拯救黎民百姓這種偉大的事情,就讓韓家去做吧。
畢竟,他們才是肅州城真正的守護者。
方昕遠聽罷江櫻的話,在衆人的注視一下,姿态從容的……咬了一口包子。
衆人覺得三觀盡毀之餘,遂也松了口氣。
三日後,臘月二十八。
今日是韓旭夫婦下葬之日。
韓家家主下葬入祖陵之禮如何隆重盛大,自是不必多表。然而,真正讓肅州百姓舉城震驚的卻是,一位大人物的忽然到來……L
☆、198:暗算
------祝天下母親節日快樂~小非人在外地只有給媽媽發了條短訊祝福,可高冷的母上大人至今還未回複tqt------
由于肅州城有着‘喪事不過年’的習俗,也就是所有的喪事都須得在除夕前辦完,故韓旭夫婦的下葬時間相對而言這才顯得急促了些。
以至于雲州曲家和禹城程家的人皆趕不及前來參加下葬禮,畢竟算一算日子,就算是馬不停蹄的趕路,也得等到年後初五左右方能抵達。
唯有到時補辦一場喪席,去靈前哭上一哭了事。
可就在這兩家嫡系關系的親家都趕不及出席的情況下,庶出的三房夫人的娘家卻來了人,且來的還不是走過場的形式人兒——
今日一早,韓家便接到消息,說是連城晉家來了人,待三老爺韓殊問來的是哪一房的人,下人卻臉色緊張而激動的答道:“來的是晉老國公……晉世子也來了!”
韓殊大驚失色,忙命人去通知了韓呈機,一面親自帶人去城外相迎。
晉家家主晉國公晉擎雲,乃是當年與韓旭之父一同扶持先皇殷靳上位之人,如今已有七十高齡,近年來已逐漸退出了人們的視線,将一概事物交由了唯一的嫡子晉家二老爺晉餘明出面處理,說起來已有數年未在人前露面——
韓殊說不震驚那是決計不可能的。
韓旭面子再大,在晉擎雲面前也是矮了一輩的晚輩,在世家高門中,嫡庶長晚之分尤為嚴重,故縱然晉餘明獨自前來已是合情合理。實在犯不着将自家這位矜貴年邁的老爺子給搬出來……
故待韓旭在城外迎到晉擎雲之時,先是躬身深深揖了一禮,後便恭謹地道:“眼下已至年關,正是嚴寒難耐之際,晉老國公理應留在連城好生将養身子才是,此番如此驚動老國公,家兄泉下有知定也會心懷不安吶——”
雖然韓殊發妻也是晉家女。算起來還是晉擎雲的侄女。但韓殊卻不敢同其攀親近。
再者就是韓殊不光有幾分讀書人的清高之氣,更是素來的有自知自明,從不願白費力氣去做熱臉貼冷屁/股的蠢事。
這位老爺子年輕時便是出了名的眼高于頂心思叵測。做事果伐,做人苛刻,縱是親生兒女也難以親近——
韓殊身前這輛被侍女打起簾子的油壁馬車中,盤腿坐于矮腳桌後。身披深藍色鶴氅不茍言笑的老人便是晉擎雲了。
老人長就一張輪廓分明的國字臉,高聳的顴骨略顯淩厲。一頂皂色遠游冠遮去滿頭銀絲,雖已是七十多歲的高齡,身形卻絲毫不見佝偻之态。
聽罷韓殊的話,他微一颔首。道:“賢侄言重了。”
賢侄……
随韓殊一同前來的幾名侍衛暗地裏面面相觑。
這稱呼不可謂不‘客套’啊……
韓殊卻不以為然。
他與妻子皆是庶出,尊卑擺在那裏,晉擎雲沒當衆喊他一句‘韓家三郎’。便是給足了他面子了。
要知道自打從他站到這兒起,這老爺子可就沒拿正眼看過他。
而且到現在也沒見韓呈機過來。他着急還來不及,哪裏有心思去在乎晉擎雲怎麽稱呼他——
半個時辰前他出府之前,又讓人去催了韓呈機一趟,卻至今不見人影。
這孩子該不會真的如此不講分寸吧?
若是如此,他韓家這回可真的要丢大發了——士族人家天生該有傲氣,但卻不是用無禮怠慢來體現,因為尊貴而謙遜有禮,這才是最大的傲氣。
近來韓呈機的所作所為,讓韓殊實在對這個随心所欲的侄子放心不下。
沒有安全感的韓三叔為了拖延時間不得不四處找着話題。
晉擎雲不冷不淡的回應着,若話題不對他的味兒,幹脆回應都懶得回應。
就在韓殊臉上的笑快要挂不住之際,忽聽身後緩緩傳來了一道熟悉的聲音——“晉國公遠道而來,晚輩有失遠迎,還望海涵。”
韓殊大松一口氣。
晉擎雲微微擡目望去。
一身素白色喪服坐于輪椅上的少年人,被仆從推行而來。
墨發白袍,再襯以冬日城樓外的蕭條之景,恍若畫中之客,稍定則逝。
無需旁人出言介紹,來人的身份已是不言而喻——
四目遙遙相對間,晉擎雲眼底顏色微動。
這少年郎倒是與其父親的威嚴外露截然不同——
都說韓家大公子體弱多病,不堪大責,依他看……卻不可信。
據說這次瘟疫襲城之事便是由他而解,短短數日間,在肅州百姓心目中的威信已要勝過其父韓旭。
韓旭臨死前應當也沒有想到,令自己心力交瘁,甚至不慎搭進了性命也未能了結的麻煩事,就在自己離世的次日,卻被兒子輕而易舉的破解了吧——
是無上的運氣,還是過人的才智。
從不信天意與命運的晉擎雲,更偏信于後者。
“韓大公子忙于韓刺史身後之事,來遲乃屬孝理之中,反倒是老夫不請自來,過于冒昧了。”晉擎雲話雖客氣,但卻沒人能從他的語氣裏聽出半分‘覺得自己冒昧了’的意思。
“晉國公折煞晚輩了。”韓呈機淡然回之,同樣的,也沒人能從他臉上看出‘被折煞’之感。
晉擎雲恍若未覺一般,繼而說道:“老夫約于十日前聽聞肅州城遭逢瘟疫,當日向陛下請旨後便帶吾兒趕往了肅州。只是不成想我父子二人還未趕至城前,便聽聞了韓刺史因病過世的悲訊。想當年老夫同韓老哥也是摯交一場,彼時他常攜你父親往來連城,算一算我也是看着韓刺史長大的,如今白發人送黑發人。實是令人不勝悲矣——”
韓呈機只管在一旁聽着,末了道一句,“家父若是泉下有知,必也不希望見晉國公如此,逝者已逝,還望晉國公保重身體為上。”
“韓刺史若泉下有知,得知韓大公子救得蘇州百姓脫離苦海。力挽狂瀾之事。定能安息瞑目是真——韓刺史英年早逝雖為不幸,但得子如此,後繼有人。亦是一樁幸事。”
“晉國公謬贊了。”
韓殊微微皺了眉。
奇怪。
在他的印象裏,這位老爺子可不是樂意說客套話的人。
怎麽今日同呈機說起了這些來……
他怎麽看怎麽都覺得有些不太對勁。
好像……在試探什麽一樣?
不管動機為何,呈機尚且年幼,萬不是這老狐貍的對手。
他韓家的繼承人。還輪不到別家人妄加揣測試探。
思及此,韓殊走上前來。沖晉擎雲一禮後詢問道:“聽聞晉世子随同晉國公一同莅臨了肅州城,怎麽此刻未見得世子?”
晉擎雲這才将放在韓呈機身上的視線收回,答道:“在驿站中有些事情絆住了腳,容後便到。眼下時候不早了。未免耽擱了韓刺史下葬的時辰,老夫先行随賢侄與大公子入城罷。”
“便依國公之言。”韓殊态度恭敬地應下。
馬車旁的侍女将車簾緩緩放下,将車內車外之人阻隔開來。
韓殊轉身上馬在前頭帶路。韓呈機乘車緊随其後,一行人馬。浩浩蕩蕩地折回了城中。
為百名死士相護,刻有晉字家徽的油壁馬車中,老人攏了攏身上的鶴氅,接過跪坐在一旁的侍女捧來的杯盞。
輕呷了一口,茶香沁透五髒六腑,老人緩緩閉眸片刻,再又睜開之際,眼底多了一抹不屑的冷笑。
……
夕陽将墜,晚霞在西方勾勒出一幅顏色緋麗的畫。
少年人肩上背着一把簡陋的舊弓自深山中行出,分明是寒風正烈的山中,他卻将粗布棉衣的雙袖高高挽起至手肘處,似半點不懼寒冷侵體,步伐快而穩健。
待其行至錦雲街之時,夕陽的最後一抹餘晖剛好為暮色所吞并。
黃昏中的錦雲街此刻顯得尤為安靜。
放眼望去,除了林立的房屋和已經閉起了店門的商鋪,便是各家門前高高挂起的白綢。
與三日前那哀鴻遍野,民不聊生的情景相比,眼下安靜了下來的肅州城,卻更能給人一種悲涼之感。
肅州城是保住了。
但昔日為人唱誦的太平盛世,亂世之中僅存的一片樂土,卻是不見了。
若要想重現,沒個十年光景來用心修補,只怕都是空談。
然而逢此亂世,韓家又受此重擊,又焉有心力放在這上頭——
或許肅州百姓隐隐也意識到了這一點,故個個變得小心翼翼,謹慎非常——誰知日後會如何,誰又知肅州城的太平還能延續多久……
晉起行走在空無一人的街道之上,四處安靜的連狗吠聲都聽不到,唯有風聲過耳。
在路過一江春門前之時,下意識地便慢下了腳步。
擡頭望去,只見一江春也同其餘酒樓商鋪一樣,緊緊地閉着店門。
今日是韓旭下葬之日,官府勒令了城中各處酒館戲樓等一應消遣玩樂之處閉店三日,直到過了除夕之後,方可開業接待客人。
一江春自然也不例外。
實則就算沒有這條鐵律,江櫻等人也沒打算在年底繼續開門做生意,這些日子發生了太多事情,大家都需要好好歇養些日子。
晉起猶豫了片刻,終究還是提了步繼續往前走去。
一路行至錦雲胡同中,來到一戶普通的院落前,晉起取出鑰匙将院門打開。
卻在推開門的一瞬間,忽然別開了頭。
“叮!”
一聲金屬撞擊牆面之音破空響起。
晉起微微側了頭望去,只見對面人家的院牆中赫然插着一只镖,镖身已經完全沒入牆體之中,只有镖頭上的紅纓露在外頭,随風舞動着。
方才若是他動作稍稍慢上一點,如今這镖只怕便不是插在牆中這麽簡單了……
晉起微微眯起了蔚藍色的眼睛,朝院中望去——L
☆、199:“然之”
只見不大的院落中,分前後兩排站着十個蒙面黑衣人,氣場凜然而布滿殺意。
見方才那枚飛镖沒有命中目标,為首之人二話不說率先拔出了腰間長刃,寒光畢顯之際人已飛快掠至晉起面前——
晉起站在原處動也未動,且在黑衣人來至身前的一剎那,不僅未有閃躲,更是徒手去接下了那柄迎面砍來的長刀……!
“哼,找死!”黑衣人眼中閃過一抹冷冽,含着勢在必得的意味。
卻在下一刻,臉上忽然被痛苦不堪的神色布滿,随着一聲骨節斷裂的聲音響起,黑衣人痛呼一聲,直直地往後倒退而去,直到同伴見狀前來相扶,方算穩住了身體,而後捂着左胸處驀然吐了一大口血來——
衆人面帶驚駭地看向那名立于門下,衣着尋常的藍眸少年,和落在他腳邊的那柄長刀。
……好快的速度!
竟然能在那麽短的時間內奪下兵器,且還給了對方一掌重擊!
若說此人方才躲過那致命的一镖乃是僥幸,可這一回的本事擺在眼前卻是做不得假!
起初他們接到任務時聽聞要對付的人是一位身居市井,靠打獵為生的十六七歲少年,卻要他們出動兄弟十人之時,心中是充滿了不屑的,覺得這實在是太過于小題大做了——
可眼下這種情形無疑是大大的出乎了他們的意料……
“是誰派你們來的?”晉起看着一衆黑衣人,眼神似結了冰一般,“說出來,饒你們不死。”
“狂妄至極!”一名黑衣人冷笑一聲,道:“可以告訴你。但那要看你有沒有這個本事留下性命來聽了……!”
說罷,餘下九人竟是齊齊拔出腰間佩刀,以一種詭異的速度朝着晉起襲去。
所經之處,掀起一陣厚重的塵土——
晉起往後躍起一步,因有意想試探一番這些人的武功路數,并未有出重手,只在能自保的情況下同他們周旋糾纏着。
而這種情況落在外人眼裏。不免就是他落了下乘。
可一幹黑衣人卻覺出了不妙。出手越發狠戾起來。
晉起微一皺眉,掌中凝力正待解決掉眼前一名出了狠招的黑衣人之時,卻見其忽然睜大了眼睛。動作微頓之後,豁然朝後方倒了下去——
他還……沒出手好不好?
晉起自然不會單純的認為是自己練成了意念殺人這門傳說中的絕世獨學,朝倒在地上的黑衣人屍體看去,果然發現了致命所在——額心處有着極小的一處紅點……
這細微的一處。可能并沒有幾個人會注意到,但晉起對這一招……卻是十分熟悉。
阿瞞來了……
這麽說……他們果然比前世提早過來了。
接下來很短的時間內。餘下的黑衣人們也以同樣的方式倒在了地上,就連先前受了一掌的那名也未能幸存。
晉起的拳收了又放,眼底的顏色亦在劇烈的翻湧着,在刻意的壓制之下。最終方化為了一派平靜。
片刻之後,緩緩地轉過了頭去。
“然之——”
暮色中,老人形容激動的喚道。
在他身旁站着一名年約三十五六上下的中年男人。身姿挺拔勻稱,與老人很有幾分相像。一身銀紋氅衣,束發高冠貴不可言,臉上此刻亦盛滿了欣喜的意味。
在二人身後,站着一名仆從,端從身形和外貌來看,應是一名十歲左右的男孩,只格外冰冷的臉色顯得與年紀十分不符。
晉起望着這無比熟悉的三張臉,腦海中無數的回憶畫面交織襲/來。
“你們是誰?”
和前世一樣,他開口這樣問道。
……
子夜。
韓府問梨苑——
“屍首找回來了嗎?”座上的少年凝聲問道,眼中的冷意讓人望而生顫,不敢與之對視。
“回少爺,已經找回來了……”跪在地上的黑衣人盡量控制着自己的聲音,不敢洩露出顫抖的痕跡,“屬下仔細檢查過,除了馮九心口處受了一掌之外,其餘九人身上皆無嚴重的傷痕,死因……不明。”
“死因不明?”韓呈機如同聽到了天大的笑話一般,嘴角顯現出一抹嘲諷的冷笑,食指在案邊輕敲了兩下之後,凝聲道:“剁了喂狗。”
黑衣人大駭,驀然擡起了頭來看向韓呈機,牙關都在打顫,“少爺饒命……!”
然而韓呈機話音剛落,便有兩名暗衛自暗處而出,一眨眼便閃身來到了黑衣人左右,一人一邊将人拖行了起來。
“少爺饒命啊,請再給屬下一次将功折罪的機會!”黑衣人拼盡了力氣嘶喊道。
韓呈機微一擰眉,道:“太吵。”
兩名暗衛會意,伸手擒住黑衣人的喉嚨,指上微一使力,黑衣人身形一僵,甚至來不及發出任何聲音,便已經絕了氣息。
房內很快恢複了寂靜。
韓呈機眼中神色湧動着。
一次折損了十名死士也未能解決的了,他竟再一次低估了那個人——
百步穿楊的箭術,殺人于無形的武功,神秘叵測的身份,此人究竟是什麽來頭……
一種因為事态無法掌握而滋生的威脅感,朝着韓呈機包圍而來。
自案後起身,韓呈機緩步來至燃着銀炭的雕龍暖爐旁,将镂空的銀制火罩提起。
片刻之後,将手中一卷畫軸抛入爐火之中。
因有了新的燒料,火苗頓時竄高,火風過耳,将燃了一半的畫卷吹開了來,隐隐露出了畫紙上的半張少女面龐來。
火勢蔓延,畫紙由白轉黃,緊接着化為一片片支離破碎的黑色焦灰。
韓呈機目不轉睛的看着這些碎片逐漸與炭灰融為一體,無從分辨。
他極不喜歡無法掌握的感覺。
敵人也好,自己也罷。
……
次日早,晉國公與晉世子便離開了肅州城,長達兩日的慰問災區活動就此落幕。肅州百姓依依不舍,鼻涕一把淚一把的将晉家隊伍送至城外五裏處方肯罷休。
這倒不是說肅州百姓對晉家有多麽的敬愛,畢竟八竿子打不着的連城大世家,一直以來同他們也無什麽值得提起的牽連。
可關鍵這回晉家來人可是帶了赈災物質來的!
糧食等物不必提,光白銀就有二十萬兩。
且還不通過任何階級剝削,直接發放到了他們的口袋裏,這等大恩實在由不得他們不記。
就知道晉老國公親自過來必定不同凡響,瞧瞧,這随便一出手,啧啧,真不愧是百年世家,底蘊豐厚。
咳,雖然世家的底蘊從來也無需靠金銀來堆積。
掰着指頭算一算,先是韓家制出了解藥,後是晉家帶來了‘實質性’的慰問,有了這麽一茬又一茬的,竟是沒多少人分得出心思去為韓刺史不幸離世而悲痛。
畢竟就算真要談及到關于悲痛的這個話題,此番各家各戶幾乎都死了人,自家的還哭不過來,誰有那閑工夫去哭別家的……
是以,韓旭成了韓家歷代家主史上死的最……輕于鴻毛的一個。
韓家的三老爺韓纾,此刻的心情很不好。
看着眼前閉目養神的侄子,韓纾的眉頭皺了又皺,再三猶豫之下,還是開了口。
“呈機,晉家在城中撥銀一事你怎能如此輕易便應允下來?難道說咱們韓家短這區區十萬兩白銀不成,焉能讓他們這些外人來插手——”過重的話韓纾不敢講,但他覺着韓呈機此次擅作主張任由晉家在城中‘任意妄為’,實在是太糊塗了。
“他們既然長途跋涉的帶了過來,又怎好再讓他們帶回去。”韓呈機的口氣聽不出任何情緒。
韓纾氣的頓時漲紅了臉。
韓旭走後這幾日裏,不管他站在什麽角度提意見,韓呈機無一例外的駁回,從來都聽不進他中肯的意見,也從不為自己的所作所為解釋一言半語。
不過也是,他是堂堂的韓家家主,他只不過是一個庶出叔伯,韓呈機本就沒有必要同他解釋任何。
枉虧他成日跟在後面操碎了心,夜夜不得安寝!
看來真是他狗拿耗子多管閑事了,他大哥可是生了一個好兒子……!
韓纾甩了袖子忿然離去。
待他走後半刻,韓呈機方微微睜開了眼睛。
人性總是醜惡的,民心也最是易變。
他們鮮少會記得一時半刻的好,他們記得最清的會是,誰的鐵蹄将會踏碎他們的家園——
晉家既要充當這一時半刻的好人,便任由他們去吧。
肅州,終是他們韓家的。
這天下,也不例外。
……
明日便是除夕,可老天仿佛并不肯賞臉給個好天氣。
今日午時一過,便将日頭給藏了起來,烏雲罩頂而來。待過了申時,天色已暗如昏曉時分,穹頂被灰暗的烏雲擠壓的久了,一個不察,便落起了雪花來。
錦雲胡同裏,少年人不緊不慢的走着,身後薄薄的一層積雪上留下一行間隙有序的腳印。
待又行了半刻鐘左右,眼見家門就在前方,少年人卻忽然停下了腳步。
“還要跟到什麽時候?”他頭也不回的問道。
片刻,他身後兩戶人家之間的窄胡同裏,隐約露出了一抹嫩蔥般的青。L
☆、200:震驚的男神
“晉大哥……”江櫻自窄巷而出,有些不自在的看着不遠處的晉起。
她其實真的不是故意跟蹤他的。
起初她是打算過來找他的,只是沒想到半路上碰巧就瞧見了。
本也想着坦坦蕩蕩的跟上去打個招呼,但江櫻轉念一想,若是現在跟了上去,實在找不到合适的理由随他一起回家。此番前來她是想同他好好地見上一面,最好是可以坐下來說一說話的那種——
所以若能一路不動聲色的尾随,待他進門之後再敲門拜訪,便顯得很正當了。
可沒料到的是,眼見計劃就要成功,晉大哥的家門就在眼前之時……卻忽然被發現了。
奇怪,她走的這樣輕,輕的自己都聽不到腳步聲,晉大哥是如何察覺的……
江櫻暗悔沒有沉得住氣,再将距離拉得遠一些。
江櫻正苦思冥想着該如何解釋自己這種近乎猥瑣的行徑之時,卻聽晉起開門見山地問她,“找我何事?”
還好不是問為什麽尾随于我……
江櫻略略松氣過後,卻一時不知該如何作答。
總不好明說,是因為這幾日沒等到你來看我,所以我幹脆過來看你了吧?
“我就是……來看一看晉大哥你。”江櫻終還是沒找什麽借口,直言道。
晉起眉心微微隆起,看着約在七八步開外處的江櫻。
她雙手放在背後,素白繡淺粉桃花裙,上着蔥青色掐腰小襖,削瘦的臉頰上帶着笑,齊眉的額發上沾了雪片。站在那裏一眼望去,只讓人覺着尤為羸弱,仿佛風雪再稍大一些,便能将她吹倒一般。
晉起靜看了她片刻之後,面無表情地說道:“有什麽話進去說吧。”
江櫻聞言眼睛頓時亮起,待笑意剛要展現到臉上之時,但見晉起還在看着她。便又瞬間給忍了回去。
直到晉起轉過了身往前走去。江櫻方抿嘴洩露出了一絲甜甜的笑意,邊邁着輕快的步子小跑着跟了上去。
……
江櫻跟着晉起來到堂屋中,下意識地将四周環顧了一番。
因此時天還未黑透。再加上門外的雪光映照,故屋內的光線尚算充足。
只見屋中除了一張木桌,兩條長凳,以及桌上一套簡單的茶具之外。竟是再無其它擺設。
哦還有——右邊牆壁上挂着的弓。
只見其上挂着的大小不一、材質不同的各種長短弓竟是有數十把之多,并排着幾乎挂滿了一整面牆。
江櫻來了興致。剛要開口說話,卻聽晉起丢來了一句:“先坐着——”
江櫻腦袋還未反應過來,人便已經老老實實地在條凳上坐下了。
見她如此‘乖順’的模樣,晉起微微動了動嘴角。而後便轉身進了隔間去。
江櫻也不多問,将手中提着的東西放了下來之後,便好好的坐在凳子上等着。
不多時。晉起便從隔間走了出來,手中多了一把冒着熱氣的銅壺。
他走到桌邊。取了一只粗瓷杯,先是将杯子燙了一遍才又注滿熱水,推至江櫻面前。
而後自己便在江櫻對面坐了下來,整個過程都沒有說過一句話,更不必談‘喝杯水暖暖身子’等正常的言辭。
江櫻早已适應了他這‘惜字如金’的好習慣,絲毫不覺得哪裏不對。手握着暖熱的杯壁,直覺得熱氣傳到了心房中。
晉起也不着急,直見她将杯中的水一口一口的吃去一半,将杯子擱了下去,方開口問道:“說吧,找我何事?”
“也沒什麽大事,就是來看一看晉大哥,順便問一問晉大哥明日除夕可有什麽打算嗎?”說到此處,不待晉起回答便眯眼一笑,繼而說道:“奶娘說若是晉大哥明晚沒有什麽事情的話,不如就去一江春咱們一起過除夕罷?”
晉起聽罷一時未有答話。
江櫻以為他是覺着自己唐突冒昧,而這邀請又顯得太過‘意圖不軌’,便忙地解釋道:“樊嬸和方大方二,還有春風方少爺他們也都在的,就是想着圖個熱鬧而已,沒有其它意思!”
說白了就是一群在肅州城‘孤苦無依’的人搭夥過個除夕。
不料晉起聽罷想也未想便斷然道:“不必了。”
江櫻愣了一下,而後拿一種‘你真的不再考慮考慮嗎’的表情看着晉起。
晉起微微錯開了目光不與江櫻對視。
江櫻頓時露出了恍然的表情來。
也是,晉大哥一看也不是喜歡與人搭夥過節的人,就算去了只怕也融不進去……畢竟高嶺之花的性格擺在這裏。
這回倒真是她思慮不周了,一心只想着能多些時間同男神相處,一時忽略了這一點。
既然如此,不去便不去吧。
反正隔得不遠,晉大哥不願去,她卻是可以随時過來的——江櫻厚顏無恥卻自認為坦蕩的想着。
晉起卻像是看穿了她的想法一樣,道:“我明日不在城中。”
江櫻訝然問道:“晉大哥要去哪裏?”
別說晉大哥好像沒什麽親人,就是有,好似也沒有大年三十走親戚的說法吧?
“連城。”晉起答道。
江櫻頓時瞪大了眼睛,一張小臉上滿都是錯愕。
去……連城?!
這個時候去連城幹什麽?
而且連年都不過了,顯然是很着急的。
“那……什麽時候回來?”江櫻挑了個最關心的問題問了出來。
“說不定。”
江櫻又愣住了。
說不定……是什麽意思?
是可能,永遠都不回來了嗎?
這個認知讓毫無防備的江櫻腦海中有了短暫的空白。
待這段空白逐漸褪去,不由便着急了起來,問道:“晉大哥為什麽突然決定要去連城?”
是因為前段時間的瘟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