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一回到房中,曲氏便喚來了崔婆子

間出現了奇怪的寂靜。

誰都沒有說話。

不遠處,一直以一個旁觀者身份目睹了這一切的門房大叔,有些着急了。

看不到接下來的劇情發展,手裏的瓜子兒都不太想嗑了。

“……你就不好奇我為什麽将你诓來京城嗎?”最後竟然是莊氏挨不住內心的好奇。開口向江櫻問道。

難道這孩子終于聰明了一把。已經猜透了她的用意?

江櫻呆了呆。

片刻之後——

“對啊……奶娘你為什麽要騙我回京城?”

方才只顧着捋順事情的前後了,壓根兒沒有多餘的心思去思考奶娘這麽做的原因。

莊氏聞言險些跌倒。

她真的不該将聰明這兩個字費盡心機的往這孩子身上貼的……

梁平揉了揉太陽穴——

他也并不是太理解為什麽世間會出現這樣的對話……

依舊在看戲的門房大叔則是默默地嘆了一口氣,不打算聽了。

這丫頭身上的傻蠢勁兒實在是太大了。他有些招架不住,再聽下去只怕這心非得給操碎了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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莊氏左右看了看,最終還是上前一把拉住了江櫻,臉色複雜地将人拉到了十步開外的距離。确定旁人沒可能聽得到了,這才道:“你可別怪奶娘。奶娘這麽做……也是為了你日後着想啊。”

江櫻雲裏霧裏,也不插嘴,只一臉無解地看着莊氏等着她自行說下去。

“依照奶娘看,晉起這孩子之所以匆匆離開肅州。必定是有十分緊要的事情要辦,絕非是為了躲你避你……”莊氏嘆了口氣,又道:“倘若他真的對你毫無情意可言。又怎會三番兩次的出手救你呢?”

話題突然轉到了晉起身上,江櫻備感手足無措。但還是将莊氏的話完完整整的聽了進去。

人總是會本能的選擇去細聽自己喜歡聽的話……

一眨眼就入了戲的江櫻談及這個問題毫無羞澀之意,只一臉認可的點着頭。

奶娘說的很有道理。

“關于你說你對他表意遭了他婉拒之事,我回頭細細地想了想,琢磨着這孩子一則可能是有難言之隐,二則還有可能是口是心非——”莊氏一臉篤定地道:“可不是只有女人才會口是心非!”

江櫻訝然了一下。

難言之隐,口是心非……

她覺着,應當沒那麽複雜吧?

她從來都沒有想過這些。

“奶娘,我現在的想法是這樣的——”見莊氏還欲找出更多的借口來安慰她,江櫻忍不住打斷了她。

“拒絕就拒絕了吧,不喜歡就不喜歡吧。”江櫻的口氣聽起來随意的很,“我不願去想那麽多,只想着盡自己所能,日後不留遺憾便夠了。”

莊氏聽得一怔,而後險些就激動地紅了眼眶。

她就是怕孩子日後會抱憾終身,所以才想了這麽一出兒,想把江櫻往前推一把——可事後卻又覺得自己太過自作主張了,太過不考慮後果了。

若是孩子再次碰壁,甚至努力到最後都沒有結果,反而越陷越深,又該如何是好?

站在長輩的角度,莊氏的心态無疑是極矛盾的。

一面想着孩子能夠勇于追求自己想要的,不在最好的年華裏留下遺憾,一面卻又怕孩子受到傷害,只想将人好好地護在身邊,最好哪兒也不要去。

起初她的确也是這樣想的。

可自從江櫻深夜欲‘跳井自盡’,莊氏才意識到,這孩子只怕是離了晉起活不成了。

與其如此,倒不如賭一把!

可真将人推出去‘賭’這一把了,莊氏卻又落了個日夜不得安穩。

來連城的路上她想了許多,将其中的可能與利害關系捋了一遍又一遍,卻是越捋越亂。

反複與糾結間,若是問梁平一句‘我是不是做錯了?’,回回卻都只得到梁平不以為意的一笑,頂多再道上一句‘萬般因果皆是緣,不必去想太多,想再多都是無用之功’。

莊氏哪裏聽得懂,只日複一日的同自己較着勁兒。

直到此刻聽得江櫻這麽說,莊氏懸着的一顆心才算穩穩地落了地。

孩子都不去在意那麽多,那她想這麽多作何!

沒錯兒,管他呢!

管他娘的究竟是有意還是無意呢,咱自己問心無愧不留遺憾便夠了!

莊氏頓時生出幾分難言的豪氣來,一把攥住江櫻的手,欣慰無比地說道:“跟奶娘說說,你是怎麽想通的?”

前些日子可還鬧着要投井呢!

江櫻咧嘴笑了,一派天真無邪的嬌憨模樣。

“我就是覺得,我同晉大哥之間有種緣分,撇都撇不掉的緣分,若現在就放棄未免太辜負老天的美意了。至少要再試一試,将這緣分給耗完了再放手也不遲。”

小姑娘的聲音清淩淩的,帶着些笑意,口氣平緩,卻有着一種說不出的豁達。

她向來都不是個喜歡勉強的人,也沒有過于鮮明的性格,譬如打破沙鍋問到底,再譬如固執。

但她認為勉強二字卻是有些重量的,若是連試都不試,便斷定為‘不想勉強’,未免太過輕率随意。

努力過之後仍舊達不到想要的結果之時,卻還要不顧一切的盲目繼續下去,這樣方稱得上是勉強吧。

所以她至少還得再試一試啊。

正如方才所言,要将老天爺賜下的這緣分給耗幹了才劃算,才不會遺憾。

“不怪奶娘吧?”莊氏啞着聲音問道。

江櫻笑眯眯地搖了頭,并道:“就算奶娘不使這個法子,要不了多久,我自己定也會跟來的。”

有人推一把便走得更快些罷了。

望着眼前的江櫻,莊氏心頭忽然生出了一種難言的感受來。

欣慰、心疼、高興之餘甚至還有些苦澀。

她的孩子一點兒也不愚鈍,很聰明,很懂得把握自己的人生。

比她這個總是瞎忙活卻忙不到重點上去的奶娘要聰明的太多了啊……

見莊氏紅了眼,江櫻連忙遞去帕子。

剛要開口安慰上兩句,卻忽聽‘噔噔噔’的一陣腳步聲靠近,一擡頭,就見梁文青已經站到了她跟前。

“你倆的話說完了吧?”梁文青冷聲問道,整個人由上而下都散發着一種濃濃的怨憤。

江櫻略有些遲緩地點點頭。

這姑娘瞅着實在是太危險了……

梁文青冷哼一聲,道:“那就算一算咱們的賬吧!”

“嗯?”江櫻沒能聽懂,剛要發問,卻覺右手手腕被人死死地攥住。

緊接着就被梁文青強行拖着走了幾大步。

“江櫻!你真是了不得!我以前真是瞎了眼才會拿你當朋友看!”梁文青甩開江櫻的手腕,上來便是這麽一句。

這又是哪一出?

江櫻覺得,她離開肅州這一個多月的時間,已經不能夠很好的跟随大家跳躍的思維了……

“你別一副無辜的樣子看着我!我以前就是被你這副模樣給騙了!”梁文青吼道。

江櫻:“……”

“你不幫我且算了,竟然還陰我!你把我梁文青當什麽了,傻子還是白癡!?”

江櫻被她問的一愣,而後不解之至地問道:“傻子和白癡……有區別嗎?”

“你……!!”被氣的頭頂冒青煙的梁文青失控地跳腳尖叫了起來。L

☆、220:‘二公子’

不遠處的莊氏看着這一幕,難得的将擔心的重點放到了別人家的孩子身上。

原本還害怕文青這孩子太沖動,會做出什麽不理智的事情,致櫻姐兒吃虧呢……

可眼下……

“要不要過去勸勸?”莊氏看向梁平問道。

在路上的時候,她便瞧出了梁文青的不對勁,這種由內而外就連傻子都能感覺到的怨怼氣息,實在濃烈的過了頭。

然而梁平卻交待她,莫要多問,還說等文青見到了阿櫻之後,讓兩人自個兒掰扯去,他們做大人的不要摻和。

對于梁平這種‘坐視不管’的态度,莊氏起初是不贊同的,但他這個當爹的都不管自己的閨女了,她若去管,未免就有些讨人嫌了。

可她當真是見不得孩子們這樣……

莊氏看了一眼江櫻那邊兒的情形,一個依舊迷惘,一個依舊情緒激動,終是嘆了口氣,對梁平說道——

“咱們再走的遠些吧。”

既然見不得,那就不看便是了……

這種逃避問題的法子她還是從江櫻那兒學來的……用起來倒也挺得心應手的。

梁平欣慰地看了她一眼,點點頭。

……

而江櫻這邊,在經過了梁文青的一輪又一輪言語轟炸之後,終于忍不住開口打斷,皺着眉道:“你罵到現在我也沒聽明白原因。能不能先告訴我究竟發生了什麽事情?”

“你還跟我裝糊塗!”梁文青紅着眼道:“難道那天的茶糕不是你做給我的嗎!”

那天的茶糕?

“哪天?”江櫻問。

在肅州的時候,她隔三岔五的就會做些茶糕,故還真不知道梁文青說的是哪一回。

“你別想狡辯,除了你……沒人能做的那麽好吃!”

江櫻愣了愣,而後瞧着梁文青一副氣的冒煙兒的模樣,一個沒忍住,噗哧一下就笑出了聲兒來。

“哈哈……”

在吵架的關頭上。忽然冷不丁地這麽誇上她一句……實在是怎麽想怎麽有喜感啊——

江櫻越想越想笑。梁文青面紅耳赤地吼道:“不許笑!”

她想象中的對白和氣氛可不是這樣的!

就不能好好地吵上一架,争個你死我活,然後割袍斷義嗎!

“咳咳……”江櫻的臉也紅了。卻是給生生憋紅的,費力地忍住不笑,點點頭,十分坦然地承認道:“真那麽好吃的話。應當就是我做的了。”

“好啊你,竟然還有臉承認!”

江櫻沉默了一下。

不承認是狡辯。承認了怎麽又用這個話茬兒來堵她了?

這還讓不讓人活了……

“是我做的沒錯兒,可是有問題嗎?”意識到了問題所在的江櫻,臉色正了正,道:“你同我說清楚。這茶糕究竟是怎麽一回事。”

“不是你在茶糕底下印了字兒,暗示我三日後跟你們一同上京嗎!”梁文青說到這裏,憤怒有增無減之餘。眼中更是多了幾分受傷之意。

被她拿這種眼神盯着,江櫻頓時有了一種自己化身為了無情負心漢的即視感。

“你弄錯了。我并沒有給你留過什麽字兒。”江櫻言簡意赅,說的不能再清楚。

“你……到了這種關頭竟然還不承認!”梁文青惱怒欲絕,而後冷哼一聲,道:“還好我早有防備——”

說罷,便将手伸進了寬大的袖兜裏。

江櫻不解地看着她的動作,直到眼見着梁文青掏出了約莫巴掌大小、被梅紅色的錦帕包裹着的物件。

這是什麽東西?

梁文青信手掀翻開,遞到江櫻跟前,一臉嘲諷地說道:“你定是沒想到我将證據留下了吧?”

江櫻呆若木雞的看着梁文青手中托着的東西。

天吶,這是什麽鬼……

如果她沒看錯的話,這是茶糕的……底兒?

這姑娘竟然喪心病狂的将最底下印着字兒的這層給摳下來了?

而且還不可思議的留了這麽久,拿帕子包了随身攜帶着!

深感三觀被刷新之餘,江櫻只能慶幸地喟嘆一句,得虧現在天氣還寒着,若是換做了炎炎夏日,這得馊成什麽樣兒啊……

“你自己看看。”梁文青将已經硬邦邦的茶糕面挨個兒翻給江櫻瞧,邊翻還邊解說着:“這個印着三,這個印着日,這個是後——”

看着這歪歪扭扭的字體,江櫻的臉色變幻個不停。

哦,她想起來了……

“江櫻,我真沒想到你會是這種人!”梁文青說着話的同時,驀然将手中的茶糕連帶着帕子一起甩了出去,已經風化的又幹又脆的茶糕砸在青石路上,頓時便碎成了面渣。

梁文青傷心欲絕地道:“你明明知道我想同春風一起,可你不幫我也就算了,竟然還用這麽陰險的法子欺騙我!你到底為什麽要這麽做!——你告訴我,你是不是也喜歡上春風了?”

最後的一聲質問,可謂是用盡了全力的,直聒的江櫻耳膜發疼。

“……你想太多了。”江櫻有些哭笑不得,問道:“我記得當日是給你裝了不下五六塊茶糕的,底下什麽字兒都有,你怎麽就斷章取義的挑出這仨字來,且還認定了我是讓你三日後跟我們一起走呢?”

“就三個!”梁文青篤定無比。

“不可能啊……”江櫻下意識地看向梁平。

卻見梁鎮長和奶娘不知于何時已經退到了百步開外的距離,且更加令江櫻猜不透的是,她這邊處于如此水深火熱之勢,這二人卻在有說有笑……這究竟是哪一門子做長輩的道理啊喂!

“梁叔!”江櫻朝着梁平使勁兒地招了招手。

梁平聞言轉過頭來,卻是對她回以搖頭,并擺了擺手,表示拒絕。

江櫻:“……”

這種孤立無援,自生自滅的感覺是怎麽回事……

“你喊我爹做什麽?”梁文青冷笑道:“心虛了嗎?”

“梁叔該知道的,當日我并非只當他給你帶了三塊茶糕回去的——”江櫻無奈地解釋道:“況且,這些歪歪扭扭的字兒,怎麽會是我寫的?”

“你的字本就不甚好看!”梁文青反駁道。

江櫻默了默,道:“……我指的是筆法笨拙。”

“那你說是誰寫的?筆法笨拙?你什麽意思,難不成是我自個兒添上去的不成?”梁文青說罷便意識到了不對勁,筆法笨拙怎麽就是她自個兒添上去的?!

真是被氣昏頭了!

“是阿芙……”江櫻揉了揉脹痛的太陽穴,大概地将事情的緣由解釋了一遍。

原來是那日她做茶糕的時候,阿芙跟在一旁玩兒,小丫頭來了興致非要拿筷子蘸了胭脂紅在茶糕底下習字兒,江櫻想着反正是做了自己吃,印不印店印無關緊要,便随着她鬧了。

因阿芙也是剛學的寫字,會的不多,便挑了一二三四,前後日月等簡單的字兒寫畫着。

誰料到了梁文青手裏,就莫名其妙地成了什麽暗號了……

難道說腦洞過大這種事情也是會傳染的嗎?如此一想,江櫻不免有些自責了。

“你還想騙我!”梁文青自顧自地道:“我也不想知道你為何要這麽做,總之……我要同你絕交!”

說到後頭,聲音都吼出了哭意來。

江櫻頗感頭疼。

這姑娘怎麽總是這麽一根筋兒,不肯聽人解釋呢……

江櫻見梁文青真的哭出了眼淚來,無奈地說道:“總之我言盡于此了,信與不信全看你自己,你若還真堅持同我絕交,我也沒辦法。”

她近來已是一個頭幾個大了,實在是沒太多精力陪這姑娘鬧騰。

該說的都說了。

梁文青聞言擡起頭來,拿手背一抹眼淚,惡狠狠地看着江櫻,丢下一句:“絕交就絕交!”

說罷便提着裙子飛快地跑開了。

“诶……?”江櫻有些懵。

什麽叫,絕交就絕交?

說的好像是她提出來的一樣。

姑娘家的心思真的難以揣測,尤其是小姑娘家的……江櫻望着已經跑出了晉國公府後院兒的梁文青,由衷地感慨道。

正欲提醒那位完全置身事外的父親梁鎮長,好歹也該追過去安慰一二之時,江櫻卻忽聽得身後傳來一道低低的說話聲。

“你剛剛說的是哪個二公子啊……咱們府裏什麽時候多了個二公子?”兩個小丫鬟自江櫻身邊行過,其中一個年紀小些的低聲問道。

另一位瞧見了江櫻,連忙捅了一把問話的那個,眼裏含着防備和警示。

江櫻不以為意,擡腳朝着莊氏和梁平走去。

走的遠了些,見左右無人,那位年紀稍長的丫鬟方低聲解釋道:“你不在府裏長大自然不知道……這位二公子就是大房裏那位柳姨娘早年早産誕下的,因為生下來的時候算命的說小公子十七歲那年命中會有大劫,為了化劫這才一出生就送到了寺廟裏養着……今年剛滿了十八,老爺見平安無事了,方将人給接回了府裏,在此之前可是半點兒風聲都不許透露出去的。”L

☆、221:西陵長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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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柳姨娘?”小丫鬟面色一驚,“這位姨娘不就是幾年前投井的那位嗎,聽說是西陵人啊……”

“噓,小聲些……”

“啊,原來這位柳姨娘是有兒子的啊……既是如此,那她為何還要尋短見呢?”小丫鬟十分不解。

“有兒子又有什麽用……不過是庶子罷了,又是在外頭長大的,畢竟說到底咱們二房的大公子才是嫡出的,且大爺早年就沒了,大房無人,在府裏連個依仗都沒有,估計是實在熬不下去了罷……”丫鬟越往後說聲音越低,“二夫人交待下了,不許私下談論二公子和柳姨娘的事情,我在這兒同你說了,你回去可莫要對他人學嘴。”

據說這位柳姨娘投井之事并不似表面來的那麽簡單。

就連當初以沖喜的名義入府一事都迷霧重重。

且更重要的是她是西陵女子,來歷與背景皆是一片空白,無從查起。

好像入府不到一月,大老爺便去了……但卻留下了個遺腹子。

又聽說大老爺當年是因為大夫人過世而抑郁成疾,大夫人離世後,大老爺都未曾近過女色。

卻偏偏栽在柳姨娘這兒了……

且大老爺當時的身子已處于去了半條命的狀态……

于是很多人在暗下猜想,這位身份不明的西陵女子,是靠得見不得人的手段才懷上了這個孩子。

這些陳年舊事的真相已經無從追溯,但卻如發了黑的藤蔓一樣在衆人心中纏繞蔓延,饒是時隔已久。但每每提起卻還是清晰無比。

人的本性便是如此,記得最清的永遠都是最晦暗不堪的一面。

“好姐姐,我知道啦……”小丫頭嘴上應着,然而二人走出一段距離後,卻又忍不住問道:“那姐姐見過二公子嗎?長什麽樣兒啊,不知道二公子是像咱們中原人多一些,還是像西陵人多一些。我聽聞西陵人的眼睛都是藍色的呢!膚色也奇白無比!”

丫鬟笑了。道:“你問我?我哪裏有機會見得着。不過,等後日老爺為二公子擺下歸家宴,二公子定是要露面的。到時候自然就知道了……”

“也是……”

“……二夫人近來正為二公子院子裏添置新人,去吳媽媽跟前說說好話,自個兒再勤快些,咱們也都是有機會的……不管怎麽說好歹是個主子。總比做個三等丫鬟成日打雜兒跑腿連個真正的主子都沒有,一輩子沒個出頭的機會好些吧……”

“……多謝姐姐提點!”

“快走吧……”

一青一粉兩道身影逐漸消失在月亮門後。

**

晉國公府。外書房。

書房內燃着安神的檀香,房門緊閉着,兩名仆從一左一右靜靜地守在門外,時不時地能聽到由書房內傳出的老人笑聲。

然而書房之內。黃花梨木制成的長形書案後卻是空空如也,下首備着的椅上亦是空無一人。

細一看,原來這間書房內置放着的一架六折镂空木制屏風。将書房隔成了兩方天地。

屏風後,老人盤腿坐在羅漢床上。與對面而坐的少年人正談些什麽。

除去了高冠的晉擎雲,露出了花白的發絲來,雖用玉笄一絲不茍地挽在了頭頂,但還是顯露出了蒼老來。

尤其是此刻在笑着,臉上的溝壑更是多堆積出了好幾條。

而在他對面垂眸而坐的少年人卻未有逢迎的一同笑着,神色如常的臉上,眉眼間是恰到好處的淺淡卻不疏離。

好比空谷之中的君子蘭,自尊卻不自傲。

晉擎雲眼中的笑意變了變。

難得。

養在那種地方,能養出如此特質,極其難得。

嗬,老大倒是生了個像樣兒的好兒子……

不知是想到了什麽,老人臉上的笑逐漸地斂去,口氣卻仍是一派和藹柔和,望着晉起說道:“祖父知道你心裏委屈,明明比阿覓長了半歲,對外卻要喚他一聲長兄。可咱們士族大家,從來都沒有庶長子的先例,當年為了保全你,這才未将你出生的訊息宣揚出去,為防止消息走漏,祖父唯有忍痛将你送去了寺中養着。”

這話裏的意思很明顯。

作為從一開始就不該有的‘庶子’,他的存在從一開始就是不容許的。

多虧了祖父心善,才沒有讓他胎死腹中。

能活下來就不錯了,還要求什麽長幼順序。

晉起在心內冷笑了一聲,面上卻不顯露分毫,只道:“然之明白,祖父用心良苦。”

可不是麽,用心良苦。

“當初本是打算等嫡子誕下之後,便接你回來的,可誰料那寺中忽起了山火,寺中僧人皆不幸喪命……大家便以為你也折在了那場大火之中。”

晉起靜靜地聽着。

這些同前世不差分毫的謊話。

同樣的話聽了兩遍,心境卻是截然不同。

前世的他見識淺短,毫無防人之心,晉家說什麽,他便信了什麽。

卻不曾想他眼中的至親之人,卻從未拿他當親人看過。

甚至可以說,從未拿他将人來看過——

“可我卻不信,我晉家的長孫豈會如此薄命!”晉擎雲臉上的表情看不出半分虛假來,仿佛就是一個痛失愛孫的年邁祖父,在面臨突如其來的打擊之時,所該有的無助和不肯接受現實。

“這些年來,我和你二伯暗下從來都沒有放棄過尋找你的下落,果然……皇天不負有心人,終于在千裏之外的肅州城探聽到了你的下落——原是當年借住在寺廟中的外地晉姓香客,從那場大火中僥幸逃命。并救下了你,只當你是寺中收養的孤兒,便輾轉将你帶去了肅州城,而後這對夫婦不幸因病亡故,臨死之前将你托付給了你日後的養父。”

聽着晉擎雲的這一席話,晉起微微垂首靜默了片刻,道:“這些年來。勞祖父挂心了。”

挂心是真的。

時時刻刻都在挂念着。什麽時候才能将他除掉。

他這個有着一雙藍眼睛的異類——

什麽寺廟,什麽香客,什麽養父。不過是事先捏造好的說辭罷了。

真相分明是,當年剛一出生的他便被帶走,生母遭人控制,父親蒙在鼓裏不知真相。信了所謂的難産致母子雙亡。

而因為有着一雙藍眼睛的、所以本該在一出生時就被處死的他,卻因或許日後還有一絲利用價值。僥幸被留了下來,卻被帶到了千裏外的肅州,交由了晉家的老仆養育長大。

果不其然,正如晉擎雲當初所料想的那般。天下這潭水,隔了十幾年的光景終于又起了大波瀾。

這無疑是個機會。

他人或許不知,但晉起卻十分清楚。他這位祖父,連做夢都想着将這天下冠上晉姓!

他的野心可不僅僅只是讓晉家在這亂世中屹立不倒。光輝永駐——

但士族之家不同于藩王草寇,他們反且反了,輸便輸了,不過是幾年最多幾十年的基業罷了,一刀下去,十八年後又是一條好漢。

可士族怎麽能一樣,世家的肩膀上擔的是整個族人的命運與興衰,連命都不是自己的,而是整個家族的。

這也是為何百年以來各大世家個個實力非凡,卻只甘願扶持草寇上位的緣故了。

只因一着不慎,便會滿盤皆輸。

與其拼上全部的身家來賭一場盛榮,倒不如細水長流來的經久不衰。

沒有人敢拿家族的百年榮辱去賭,因為沒誰能輸得起!

除非,你有必勝的把握……!

如今天下大亂,原本鼎立的五大士族現如今只餘下了肅州韓家能于晉氏抗衡,卻也因為年前的一場瘟疫致元氣大傷——雖然遠遠未達到晉擎雲起初所預料的覆滅性的打擊程度,但三年五載的休養,還是少不了的。

但這仍然不夠。

仍然沒有十足的把握——

所以,這個從一出生就被棄養的長孫,終于派得上用場了。

“只希望你能體諒祖父一二,不怨怪祖父沒能給你長孫的身份便足夠了。”晉擎雲微微嘆了口氣,說道。

“祖父言重了,孫兒感激祖父讓我重回晉家還來不及。”晉起眸色認真。

“好孩子……”晉擎雲目含欣慰。

“只是祖父,孫兒有一事不明。”

“你初回家中,有不清楚的地方很正常,咱們祖孫之間不必如此客套。”晉擎雲呵呵地笑着,擡了擡手示意晉起盡管問。

“祖父,我的生母,當真是柳姨娘嗎?”晉起直直地望着晉擎雲,目光裏所能看到的只有少年人特有的好奇。

前世的他也曾經這麽問過。

晉擎雲是這麽回答的——“這是自然,你父親只納過柳氏一房妾室,且你母親是西陵人氏,你這雙眼睛……可是像極了她。”

這一世晉擎雲依舊是如此回答,說到最後半句之時,眼中依舊有一閃而過的狠戾,十分的不易察覺。

前世的晉起沒能看懂,這一世的他,卻是看得清清楚楚。

什麽柳姨娘,那不過是她母親的貼身丫鬟罷了。

納其為妾不過也是為了掩人耳目,方便為他日後的庶出身份做好鋪墊。

他的生母,是他父親堂堂正正迎進門的正妻!——對外宣稱為雲州曲家的嫡次女,實際身份卻是西陵人。

就因為有着一雙異族的眸色,嫁入晉家之後從不可面見外人,被禁止參加家族所有的宴會以及祭祀活動,因為晉家怕因此遭到恥笑——堂堂晉家的嫡長子竟然娶了一位西陵女子為妻!

縱然,這個女子是西陵國貴不可言的長公主。

在士族眼裏,沒有富貴貧苦之分,唯有士庶之分——縱然是皇帝,也不過是卑賤的庶人罷了!

別說是他晉家,就連沒落的小士族,也絕無迎娶庶人為正妻的先例。

“你生母原是西陵國的公主,當今西陵王的親妹妹……”晉擎雲說到此處,拿餘光掃了一眼對面的晉起。

果然就見少年人眼中有一閃而過的驚喜。

再如何氣質不凡,終究不過還是個虛榮膚淺的毛頭小子罷了……窮養出來的孩子,又能指望他有什麽大出息。

“但你也知道,咱們士族不與庶人通婚的規矩,故縱然你母親貴為公主,卻也只能屈居妾室……好在她與你父親兩情相悅,從不計較這些。”晉擎雲的口氣雖然平常,但卻恰到好處的流露出一種‘他對這個兒媳很滿意’的意味。

縱然這與事實全然不相符。

但他需要讓這個孫子感受到,他從未看輕過他的母親。

“當年你母親為了嫁給阿儲,同你舅舅斷絕了兄妹情義,一晃十餘年過去,你舅舅只怕還不知道你母親投井自盡之事……”晉擎雲說到此處,擡眼看向晉起,交待道:“為防你舅舅過度傷感,便暫時先同他講,你母親是生你之時難産而死,來的好一些,總好過讓他覺得妹妹落了個投井的下場,從而怨恨咱們晉家啊——”

咱們晉家。

這老爺子總是能與無形間拉攏人心。

前世的他便是将晉家當成了自家,将一心為他的舅舅當成了外人。

但他母親難産而死,确是‘真的’。

“孫兒明白。”晉起不露情緒地問道:“祖父這是要派人通知舅舅嗎?”

“既然将你找了回來,理應知會親家舅爺一聲兒。”晉擎雲的口氣帶了些随意的笑,說道:“之前一直未查到你的下落,便未有敢将你的存在告知你舅舅,現如今你回來了,我也算是對你九泉之下的父母、對你的舅舅有一個交待了。”

“可是舅舅當年既然同母親斷絕了兄妹關系,母親的死訊都未通知過他,孫兒回府一事更沒必要讓他知道了。”晉起冷着一張臉說道。

“呵呵,你這個傻孩子啊……”晉擎雲口氣裏帶着寵溺的笑,眼底卻一派滿意之色,繼而說道:“他同你母親,這可是打斷了骨頭還連着筋的親兄妹啊,哪能說斷就斷?你也莫要怨怪你舅舅,他之所以這麽多年沒有過問你母親之事,定也是有着他自己的難處所在……不管怎麽說,他可是你的親舅舅啊。”

這話說的就很有意思了……L

☆、222:不靠譜的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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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看似是為西陵王說好話,但卻隐隐透露出‘你舅舅就是這十多年都未過問過你母親分毫’的暗示。

晉起聽罷微微側首,抿緊了唇不肯說話。

前世的他,就因受了晉擎雲這三言兩語的挑撥,便對還未相見的舅舅埋下了怨怪之心。

“可會寫字兒嗎?”晉擎雲問道。

晉起搖頭。

“可懂些武功?”

晉起依舊搖頭,只補了一句:“懂些射獵之術。”

不管會不會,都須得不會才算正常。

被棄養在鄉野的孫子,若是文武雙全,只怕要将老爺子吓壞了。

“不打緊,祖父這便讓你二伯幫你請兩位師傅,專門教你認字習武。”晉擎雲一派和藹之色,交待道:“咱們晉家的子孫個個都是文武全才,你可要用心學啊。”

晉起垂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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