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一回到房中,曲氏便喚來了崔婆子

聖人孔先生自顧自地說着,邊說還邊點頭,這副時刻念叨牽挂着自家孩子的表情,讓狄叔再一次的産生了想要自毀雙目的沖動。

另一邊,晉國公已自座上起身,面朝衆人含笑揚聲說道:“吾之次孫,乃長子阿銘之後。名喚晉然——因生時為仙人斷定不可于府中寄養。須得借助佛法之力化消劫難。故才忍痛将其送入寺中靜養,如今幸得老天庇佑,災劫已消。老夫心中倍感欣悅,故才設下此宴為然之接風洗塵,諸位能夠莅臨,實乃晉某之幸。亦是然之之福。”

一席場面話說罷,晉擎雲含笑望向晉起。道:“然之,敬諸位一杯答謝酒。”

晉起遂立起身來,雙手舉起酒杯,寬大的袍袖自然下垂。神色一絲不茍,手中酒杯環着衆人的方向左右移動了一番,方道:“謝諸公莅臨。晚輩先幹為敬。”

話罷,仰頭一飲而盡。

諸人看在眼中。暗自點頭。

言語動作簡練,卻貴在大氣從容。

當年才名遠揚,一字萬金難求的儲公子……雖沒能有個同樣才氣橫溢的兒子來承父業,但這自幼養在外頭的二公子、甚至都未有機會看上一眼的兒子,并沒有丢他的臉。

晉覓“嘁”了一聲,仰頭吃了杯悶酒。

晉擎雲不露痕跡地将眼底的複雜情緒掩起,單獨敬了孔弗一杯清酒,适才又招呼着衆人動筷。

“先生多少吃些……”孔弗還未拿起筷子,狄叔便低聲勸道。

先生每每舟車勞頓之後,必定要有三五日胃口不佳,吃不下東西。

可身體吃不消啊……

孔弗笑着沒說話,拿起筷子擡手随意夾了一片春筍。

在這種場合,半點兒東西不吃自是行不通的,來都來了,筷子也不動,那不是明擺着打主家的臉嗎。

且不說孔弗行事向來周全,單說今日瞧見了這‘晉二公子’,他就得好好地吃完這頓飯。

然而将菜送入口中,嘗了一嘗,孔弗的眼睛卻是微微一亮。

垂眸仔細一瞧,适才注意到這盤油焖春筍賣相極佳,竹筍被燒成鮮豔的醬紅色,配以細碎的嫩綠蔥花兒,光是瞧着便令人食指大動——且味道不輸這外觀分毫!

真正的色香味俱全。

油焖竹筍不是什麽稀罕菜,但火候掌握卻尤為重要,雖說吃竹筍不能求鮮,但在保證熟的同時還能掌握好脆度,出鍋時要不老一分,亦不生一分,才是最難的。

第一口就被吊起了胃口,孔弗接着又試了面前的其它幾道菜。

桌上這些菜顯然不是出自一人之手,但孔弗卻可以斷定,這道油焖竹筍和那道龍井蝦仁兒、釀苦瓜、翡翠豆腐,以及那碗魚丸湯定是出自同一人。

春日裏不适宜食過于油膩之物,這幾道菜搭配得宜,尤其适宜春食,開胃的同時還能清腸胃。

不拘泥于菜式的名貴奢侈,反倒注重起了養生之道,且同時還不失美味與獨特,由此可見晉家此次顯然是煞費了一番苦心的。

平日裏山珍海味吃的膩了的其餘賓客,大多數也是吃的津津有味。

晉擎雲打眼一掃席下,看晉覓的眼神終于稍稍順眼了一些。

總算是辦成了一件事。

稍感欣慰的晉國公并不知他當時将宴會菜單一事交給孫子辦了之後,孫子一轉眼就丢給了謝氏來辦,謝氏是晉餘明的繼室,并非晉覓的親生母親,卻因嫁入國公府後只生了兩個女兒,膝下無子,故對晉覓上心非常,他開了口,謝氏自然是上了心去辦的。

謝氏将此事交待給了辦事兒靠譜的江管事。

江管事便誤打誤撞地逮住了來府尋親的江櫻。

晉起望着眼前的一碟碟色香味俱全的菜式,忽而有些失神。

晉國公府裏換了外地的廚子嗎?

竟很有肅州的味道。

或許更該說……很像她做出來的味道——

像極了。

……

兩道淡藍色的少女身影由閣樓中行出。

走出一段距離之後,阿燕拿胳膊肘捅了捅并行的江櫻,小聲問道:“咱們表小姐是不是長得很好看?名不虛傳吧——”

江櫻聞言嗯嗯啊啊的點着頭。

呃,其實……她是根本沒仔細瞧。

之前也沒見着過,這回她是做完了事情,閑來無事,便幫着阿燕來給這位表小姐送糕點的。

據說這位表小姐是二夫人謝氏的親外甥女,一母同胞親姐姐的女兒。

江櫻便在想,是不是擁有一個客居的表小姐,乃是大士族的标配?

記得在韓府的時候,曲氏也是接了外甥女來肅州,住了一段不短的時日——若非肅州瘟疫爆發,想必很有可能還要繼續住下去的。

那時隐隐聽說,曲氏此舉是為的将這個外甥女介紹給韓呈機‘認識’。

不知這位盧姓的表小姐,會不會也是為的給晉家哪個公子認識認識故而客居在此的?

然而卻聽阿燕說道:“表小姐自幼便是養在咱們府裏,也算是同大公子一起長大的了。表小姐是個命苦的,母親本是謝氏長女,當年卻輾轉嫁給了殷勵……”

殷勵是誰?

江櫻不知道。

但姓殷,想必是皇室中人。

謝氏一族已經沒落的可以了,十多年前會将女兒嫁入天家,倒是不難理解。

“後來殷勵起兵造反,被滅了九族,二夫人的長姐是士族女,本可免除一死,但與殷勵夫妻伉俪情深,最後竟是殉了情……”阿燕說到此處頗為唏噓。

所以二夫人才将親姐姐的女兒接到了膝下養着。

喪父喪母的孤女若是呆在日益沒落的祖父家,出路只有一條——尋個同樣不興旺的小士族嫁了,下半輩子活在勞碌之中。

可若養在晉家,前途就截然不同了。

想到方才閣樓之中,垂眸繡花,搖着頭讓她們将糕點拿回去,只道春日裏沒有胃口的柔弱美人,江櫻卻不敢認同阿燕的想法。

得幸寄于高門之下,不見得一定是件好事吧……

可總歸與自己沒有幹系,江櫻便也沒有多花心思再想下去,只随着阿燕往前走,一邊聽着這患有話痨的丫頭念叨着大大小小的瑣碎事。

二人提着食盒,又行了約半刻鐘。

前方一個岔路口,剛抽了新葉的垂槐樹後,卻忽而冒出了一個五六歲的孩童來——

男童小小的年紀便将一頭軟軟的頭發紮束在頭頂,用銀釵冠固定的死死的,一身玉蘭色刺祥雲緞面襖子,雖是華貴而講究,但在這豔陽高照的春日裏,卻顯得略有些厚重了。

約是一路跑來的,孩子白皙的臉上起了一層薄汗。

江櫻被這突然冒出來的男童給驚着了一下,後回過神來見了他的衣着打扮,便忙地悄聲問阿燕:“這是哪個公子?”

阿燕轉過頭與她對視,表情仿佛是見了鬼一樣。

廚房裏的嬸子們都喊她傻妮子,可依她看……阿櫻比她傻多了!L

☆、225:人與鶴的戰争

---------我還是存稿君--------

……

放眼京城,甚至是外地的百姓,但凡有點兒心眼的哪個不知晉國公府裏統共就一位公子!

不對不對,雖然現在是兩個了……

但作為一個在國公府裏做工的丫頭,她竟然連府裏有幾個公子都沒搞清楚,且還一臉認真地指着一個五六歲的稚童問她,這是哪個公子!

府裏的公子都已經到了娶妻生子的年紀了好麽?

有生以來,阿燕頭一回在別人面前,産生了智商方面的優越感……

這種優越感讓她整個人都自信了起來,一臉勝利者的表情對江櫻說道:“加上剛回府的這位,咱們府裏統共也就兩位公子,大公子今年十八,二公子應當是比大公子小上一歲半歲,所以這不是咱們府上的公子爺——”

末了還不忘老氣橫秋地嘆口氣,一臉無奈地道:“阿櫻,你可長點兒心吧……”

終于有機會對別人說這句話了……

江櫻默了一默,眼瞧着那男童已經放慢了腳步要走到跟前來,不禁又問道:“那這孩子是?”

“呃……”剛嘗到一絲優越感的阿燕一時語塞,而後吞吞吐吐地說道:“我,我也不知道……瞅着眼生。”

二人便只得止步,眼睜睜地瞧着小男孩來到跟前。

男童也止了步,在離江櫻僅有兩步遠的距離處。

“應當是哪家來做客的老爺帶來的小公子吧……”阿燕小聲念叨着,“也不找個下人跟着,随處亂跑……萬一在咱們府裏出了什麽事兒可怎麽辦?”

江櫻正要詢問是不是迷了路,卻見那孩童一臉委屈地看着她。

江櫻:“……”

大家頭一次見面。就拿這種表情看着她真的合适嗎?

“我餓了。”男童癟着嘴說道。

江櫻愣了愣,而後看了看正中的太陽,幽幽說道:“我也是啊。”

大中午的沒吃飯,試問誰不餓呢。

阿燕的嘴唇劇烈地抖了一抖。

這是……什麽鬼對話?

“……”男孩的面部表情變動了一下,略有些呆滞地看着江櫻。

畢竟沒遇到過這樣的情況……

一時相顧無言。

突如其來的僵持氣氛頗有幾分詭異。

“咕——”

一聲悠長的叫聲忽然響起,打破了氛圍。

男孩有些羞澀地捂了捂肚子,低着頭解釋道:“她們都不在。也沒人給我送吃的。我餓了,就一個人跑出來了。”

阿燕和江櫻互視一眼之後,阿燕便轉過了頭去。對那男孩說道:“你是誰家的小公子?你同我們說,我們好帶你去找你家人——”

男孩卻又癟了嘴,并未回答阿燕的問題,只兩三步走到垂槐樹下的景觀石旁。尋了塊矮些的平石坐了下去,一副可憐巴巴的模樣看着江櫻和阿燕。道:“我餓的走不動了。”

江櫻只覺得額角滑下三道黑線。

小小年紀就能如此面不改色的撒謊真的好嗎?

而且方才一路跑着過來的孩子,現在卻拿餓的走不動了這個理由來博取同情……當她弱智嗎!

這脫離正常軌道的孩子究竟的從哪裏冒出來的啊喂!

“你們手裏提的是吃的東西吧?”孩童指了指江櫻手中的食盒,問道。

哦……

江櫻總算是明白了。

合着句句不離餓字,就是想吃她們手裏提的東西。

“阿櫻。反正表小姐也不吃,擱到明兒也該壞了,不如就給他吧……”阿燕有些心軟了。同江櫻商量道。

好吧,阿燕承認。主要還是因為這孩子長得白白嫩嫩的着實可愛又好看,可憐起來也比普通孩子招人憐愛。

江櫻皺了皺眉。

這幾碟子點心她倒是做得了主的,可問題不在于這點心,而是這突來冒出來的小家夥究竟是誰。

阿燕打量了一下江櫻的臉色,趕忙解釋道:“啊……我的意思是,咱們一起吃,不是全給他一個人吃了啊,你別誤會……”

江櫻:“……”

她的表情透露出來的真的是要跟一個孩子搶吃的的即視感嗎?!

江櫻覺得被侮辱了。

為防阿燕再說出更為可怕的話來,江櫻趕忙提着食盒來到男孩跟前,蹲下身子将食盒打開了之後,便把碟子一一擺到石頭上,邊同男孩說道:“你要吃便吃吧,但今日這事,你莫要說出去——”

男孩晶亮亮的眼珠兒轉了轉。

真是奇怪。

別人為他做了一星半點兒的事都恨不得四處宣揚求賞呢,她給了自己吃的,反倒不讓自己對外說,這是什麽道理?

“成交!”

可口的糕點擺在眼前,孩子心思單純不願意再去多想為什麽,只匆匆點了頭,便伸手去抓糕點。

然而手伸到一半,卻又飛快地縮了回來。

江櫻不解地看着他。

“有幹淨的帕子嗎?”男孩問江櫻。

江櫻自懷中取出一方杏色絲帕,遞到他面前。

男孩接過,拿在手中去捏糕點,這才肯低頭吃了起來。

原來是嫌手髒。

江櫻定睛看了看他的手掌,白嫩而幹淨,一塵不染——

“我說這小公子規矩倒還挺多呢……”阿燕笑嘻嘻地湊了過來說道。

江櫻又打量了一番他的吃相。

雖然真的是餓的緊了,但卻仍在維持着很有‘風度’的吃相。

是的,風度。

雖然這個詞用在一個五六歲的男童身上顯得有些不恰當,但江櫻瞧着眼前的孩子一口口細嚼糕點的模樣,腦海裏呈現的只有這個詞。

這只怕不是一般的小貴族能養出來的孩子……

她之所以交待這孩子不要将此事說出去,便是怕這幾碟子點心喂了不該喂的人。

士族門閥裏盤根錯節,暗湧争鬥數也數不清。不是她這樣的智商足以應對的了的。

所以不管這頓飯是有過還有功,她都不想過分摻和。

路上瞧見了挨餓的孩子,力所能及地幫上一把,這是做人的原則。

對待複雜未知的人與事,盡可能地避開不卷入其中,這則是處世之本。

“這是我吃過的最好吃的糕點……”男孩吃下最後一塊兒百果蜜糕,心滿意足地擦了擦嘴。對江櫻和阿燕說道:“謝謝你們。”

江櫻一面收拾着碟子。一面問道:“這回該有力氣走路了吧?可記得回去的路嗎——”

男孩不禁紅了紅臉,支支吾吾地道:“嗯……知道的……”

原來他知道啊!

阿燕想要說什麽,卻被江櫻用眼神制止了。

問那麽多做什麽。只當沒瞧見過這孩子便是了。

阿燕便将心底的疑問咽了回去,幫着江櫻收拾碟子。

“謝謝你們,我,我會報答你們的。”男孩自石頭上起身。拍了拍衣服過後,适才對江櫻和阿燕說道。

江櫻剛要說不必。只讓他別跟別人提起便好,卻忽聽前方傳來一陣十分噪雜且急促的腳步聲,隐約還能聽到人的說話聲。

“快,快給本公子追回來!倘若真的丢了。本公子拿你們是問!”有少年高聲急喝道。

“是……”

“你給我閉嘴,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東西!誰給你出的馊主意,若是方才傷了孔先生。我晉家還有何顏面立足……!”

“你也閉嘴,想教訓兒子。回去将院門閉上随你怎麽教訓!別在這兒給我丢人現眼——”老人強壓着心底的怒氣低聲呵斥道。

孫子不争氣且罷了,兒子也不能讓他省省心!

“天吶,這是,是老爺和老太爺的聲音……!”江櫻還沒反應過來之時,就聽阿燕驚詫無比地說道,說話間人都吓得抖了起來。

雖然只有幸見過一次,但小丫頭卻将主子們的聲音記得清清楚楚了。

那可是世子和晉公啊!

“怎麽辦,阿櫻?咱們……快跑吧?”阿燕有些腿軟,一把抓住了江櫻的胳膊,緊張的不得了。

江櫻有些淩亂。

這丫頭膽兒小她是知道的,但見到主子吓得要跑,這是哪門子做下人的道理?

而後在其還來不及說話的情況下,已經被阿燕這丫頭拽着轉了身,竟真的是拔腿就跑!

江櫻剛想說些什麽,卻突然聽到一聲飛禽的長唳劃破天際——

江櫻下意識地回頭去看,待瞧見身後的情形,頓時就瞪大了眼睛。

為什麽她看到了兩只大白鵝正朝着她們這個方向迅速地飛來……!

鵝竟然是可以飛的這麽高、這麽穩、這麽輕盈的嗎?

原諒她以前真的是太孤陋寡聞了!

所以,晉國公和世子爺是在帶人追這兩只鵝?

這……完全不符合邏輯啊!

江櫻覺得她來到這時空裏不到兩年的時光,日日過的都是異常淩亂的……

可饒是如此,她還是沒有想到,令她備感淩亂無措的事情還在後頭——

比如,她眼瞧着其中一只處于半瘋狀态,橫沖直撞的‘鵝’對站在甬道中央來不及躲避的小男孩下了‘毒手’——

先是用爪子抓住了男孩挽在頭頂的小髻,甚為兇惡的長唳一聲過後更是拿長長的喙啄了男孩的頭和脖子!

“救,救命!”男孩吓得大哭起來,在原地踉跄的打着轉,雙手死死地護着腦袋。

江櫻驚駭之餘,這才瞧見了這兩只扁毛飛禽是何物——丹頂赤目,赤頰青腳……竟然是鶴!且還是極珍貴的丹頂鶴!

眼前着男童手背上隐隐滲出了血跡,那只丹頂鶴卻還在不依不饒地抓撓着,猶如發了瘋一般,甚至已将男童頭頂的釵冠都給撓了下來,孩子的頭發散亂下來不過才剛剛齊肩,看起來既狼狽又無助。

江櫻顧不得再去考量這孩子究竟是什麽身份,絲毫猶豫也無便沖了過去。

人命當頭哪裏還顧得上那麽多有的沒的!

可她剛一來至男童身前,另一只丹頂鶴便沖着她的面門飛撲了過來,且這只的體形要比另一只還要大一些,唳聲也更加的響亮兇惡。

江櫻下意識地伸手去擋,丹頂鶴往後退了半寸,看準了時機卻又朝着江櫻再次撲來!

“阿櫻!快,快躲開啊!”阿燕哪裏瞧見過這種場面,她平日裏最怕的就是會啄人的動物了,見只公雞都要繞道兒走,此刻看到兩只如此兇猛的大白鶴,早吓軟了腿,縱然很想要上前幫江櫻一把,卻心有餘而力不足,已是癱倒在地上雙腿不聽使喚,慌亂之下唯有扯開哭腔大聲喊道:“來人啊,救命啊!救命啊!快來人吶……”

“快,快去把仙鶴給我捉回來!”少年人的聲音傳來,指揮着下人道:“要是敢傷到一根羽毛,看我不要了你們的狗頭!”

“是,是……”仆人們戰戰兢兢地應着,分別朝着男童和江櫻圍了過來。

江櫻還在同這只丹頂鶴周旋着,本以為有人來解救自己了,卻又聽得那少年郎命令道:“殷稚潼,還有那個丫鬟!你倆給本公子站穩了不許動!別驚着了本公子的仙鶴!”

殷稚潼?

那個丫鬟?

在說她和這個孩子嗎?

霎時間,江櫻只覺得腦海中有一萬頭草泥馬飛奔而過……

難道他都看不出來這兩只丹頂鶴現在的狀況有多麽危險嗎!

還站着別動?

他娘的這是要他們活活被啄死吧!

江櫻難得的在心裏爆了粗口,氣血上湧之際,忽聽得“哧”的一聲響,左肩處的衣料竟被這兇禽用利爪撕下了一大塊來!

刺痛感傳來,江櫻拿手一護,手心頓被血液特有的黏濕感充斥。

緊接着,頭皮又傳來一陣疼麻之感。

江櫻疼的倒吸一口冷氣,伸手便朝着在視線中晃蕩着的鶴羽拽去,手上下了大力,丹頂鶴疼的仰起脖頸長唳一聲,抓着江櫻頭發的雙爪卻仍不肯松開。

反而因為它這一聲長唳,引得另外一只丹頂鶴棄了男童,轉而也朝着江櫻襲/來!

江櫻見其沖着她的臉啄來,忙松開了拽着鶴羽的手,下意識地擋在眼前,卻赫然發現手中攥了一把鶴羽,目測應不少于三五根……

晉覓見狀氣的暴跳如雷。

“這個賤婢,竟敢傷我仙鶴!”

自保不暇的江櫻卻哪裏還聽得見晉覓的話,一把又一把地拽下去,不大一會兒,腳下的雪白的鶴羽竟是落了一地。

“你們這些狗奴才還愣着幹什麽!還不快将兩只仙鶴救回來!站在那裏等死嗎!”晉覓見家丁們皆不敢上前,怒氣愈盛。

緊跟而來的晉擎雲和晉餘明見狀齊齊皺了眉。

這兩只丹頂鶴方才在玉液湖受了驚逃了出來,端看那狀态,便知一定會傷到人!

好在沒有傷到孔先生和衆賓客。

晉擎雲的目光卻并未放在那位與兩只瘋鶴殊死搏鬥的小姑娘身上,而是望向了在一側死死地瞪着眼睛看着這一幕、抱臂瑟瑟發抖的男童。

晉擎雲臉色當即一沉,問道:“太子殿下怎會在此?”L

☆、226:手起刀落

男童卻已吓得說不出話來,只死死地望着江櫻的方向。

“還不快将太子殿下送回去壓驚——”晉擎雲沉聲對一側的丫鬟吩咐道。

“是,是……”丫鬟邁着急促的小碎步來到男童身旁,恭謹地說道:“太子殿下,奴婢帶您回去吧。”

男童緊緊攥着小拳頭,嘴唇亦是越抿越緊。

那個姐姐,剛剛是想要沖上來救自己的……

她還給了他點心吃……

她待他比這府裏的所有人都要好……

“太子殿下!”丫鬟倏然驚呼出聲。

晉擎雲轉頭望去,卻見那小小的身影忽然朝着那被兩只丹頂鶴合力攻擊的小姑娘跑了過去!

“還不攔住殿下?”晉擎雲皺眉命令道,雖是不悅,但眼神裏卻是半點緊張之意也無。

什麽太子殿下,不過是皇帝送給他的保證罷了。

“太子殿下萬萬不可啊!”丫鬟張皇失措地追了上去,晉擎雲可以不在乎太子的安危,但她這個做丫鬟的卻是萬萬不能!

卻見前方的男童豁然停下了腳步。

丫鬟以為他是害怕了,不由地大松一口氣,可待瞧見了前方的情形,整個人都傻住了。

男童緩緩擡手,拿手背在臉上抹了一把。

是血……

是從那位姐姐那裏……飛濺過來的血。

男童驚恐無比地看向江櫻。

“啊!”阿燕吓得尖叫一聲,臉色頓時變的煞白。

與此同時響起的還有一聲丹頂鶴凄厲無比的慘唳!

只見其中一只丹頂鶴身形在空中幾個搖晃之後,倏然砸落在了地上。

潔白的鶴羽已有大半被染成了猩紅的顏色,且仍有鮮血自細而長的脖頸中潺潺不斷地湧出。丹頂鶴一動也不動,只發出低低的哀唳聲。

衆人無不大駭,皆下意識地看向江櫻——

只見少女手中不知何時握了把鋒利的菜刀,刀刃上還挂着兩滴血珠子……

她竟然……手刃了這只丹頂鶴!

她怎麽敢!

且另外一只的右翅也受了重傷,此刻已放棄了對她的攻擊,撲棱着飛到已經絕了氣息的那只丹頂鶴旁落下,拿長長的喙不停的抵着對方的羽毛。發出的聲音仿佛是在悲鳴。

江櫻豁然松了一口氣。

可待瞧見了地上那只躺着一動也不動了的丹頂鶴。不由就愣住了……

死了?

江櫻低頭看了看自己手中握着的玄鐵菜刀。

她本意是為了自衛,并不是想要了這丹頂鶴的性命。

方才若非是這一刀将那只丹頂鶴擋了回去,只怕她的右眼已經被啄瞎了。

故江櫻雖心裏有些不是滋味。但卻毫不後悔——因為別說她起初沒料到會是這種結果,哪怕就是料到了,也還是會将菜刀毫不猶豫地揮過去。

“你這個賤婢!”晉覓從震驚中回神,幾乎是一字一頓、咬牙切齒地罵道。

怒氣滔天的眼神仿佛縱然是将江櫻原地淩遲了都不能解恨。

江櫻抹了把迸濺到臉上的血。而後道:“是它們先無故傷人在先,若不給及時控制了。定還會有更多的人受傷。”

說罷看了看一死一傷的兩只丹頂鶴,略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道:“一時失手,沒控制好力度……不小心砍死了一個。”

她也知道死了一個!

且臉上竟然半分悔改之意也無!

“你知不知道這丹頂鶴有多難求!本少爺可是花了整整十萬兩白銀!你就是死一萬次也抵不起這筆賬!”

江櫻聞言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十萬兩白銀啊……

那這麽說,她這一刀下去。手起刀落五萬兩就這麽沒了!

遲來的罪惡感頓時将江櫻吞沒。

她該不會因此要賣身為奴在晉府做一輩子廚娘吧?

見江櫻臉上顏色巨變,晉覓冷笑一聲,發話道:“現在知道怕了?晚了……!來人。把這個*拖下去亂棍打死,然後剁碎了喂野狗!”

江櫻赫然瞪大了眼睛。

原以為賣身為奴已經是最為可怕的下場了。豈料對方竟是殘暴主義者,二話不說就要取她性命!

而且還要用如此殘忍的手段!

江櫻驚詫于此人的暴躁殘戾之餘,卻忽然發覺了不對勁。

等等……

這人,瞧着怎麽這麽眼熟?

這……這不是去年在清平居裏同她搶菜吃的那個人嗎!

沒錯兒,江櫻認出晉覓的那一刻,腦海裏呈現出的第一印象便是晉覓同她搶菜吃的事情……

“還不将人拖下去!”晉覓催促道。

幾名仆人不敢違背,疾步朝江櫻走來,一左一右地抓住了江櫻兩只胳膊。

反射弧過長的江櫻這才後知後覺地害怕起來——

“慢着!”稚嫩的聲音高高響起。

一直未有言語的晉擎雲和晉餘明朝着聲音的來源望去。

只見散亂着頭發的殷稚童忽然攔在了江櫻身前,小小的身量兒不過才剛至江櫻腰間,卻伸開了雙臂相護,目光越過晉覓,直接看向了晉擎雲,說道:“晉國公,這十萬兩銀本殿願出,請饒這丫鬟一命。”

江櫻頓時感動的潰不成軍。

看來那幾碟子糕點沒喂錯人……!

“殷稚潼你給爺老實呆着去,別多管閑事!”晉覓很不客氣地呵斥道,口氣裏半點尊重也無。

晉擎雲卻擡手示意他閉嘴。

晉覓唯有氣哼一聲,等着聽祖父怎麽說。

可這丫鬟他是一定要殺的!

別說區區十萬兩了,就是一百萬兩也消不了他心裏的怒氣!

“殿下說笑了。”晉擎雲笑了,道:“老臣怎能要殿下的銀子。”

“那請晉國公——”男孩還欲再為江櫻說情。卻被晉餘明打斷了,道:“殿下不必為了一個下人多費口舌,免得失了身份。來人,帶殿下回去——”

晉擎雲則是已然轉過了身離去,并不打算插手這種小事,亦未将殷稚潼的話放在眼中。

不過是一個質子罷了,哪裏有資格同他提要求。

“還不将殿下帶回去?”晉餘明皺眉喝道。

丫鬟神色緊張地來到男童身側。聲音近乎哀求道:“殿下。您就随奴婢回去吧,不要令奴婢難做……”末了又放低了聲音,勸道:“殿下也不要令陛下難做……”

這丫鬟并非晉國公府裏的丫鬟。而是随太子一起來了晉國公府貼身伺候的宮女。

男童聞言神色頓時複雜了起來,再三猶豫,緊緊攥着的拳頭還是漸漸地松開了。

他不能……

“謝殿下,謝殿下……”宮女如獲大赦。躬身扶着男童的半邊身子,将人扯着走開了。

男童強忍住回頭的*。不敢去看身後的江櫻。

江櫻看着逐漸走遠的小身影,欲哭無淚望天。

她不過就是陪着阿燕來給表小姐送了兩盒子點心,怎麽就送出殺身之禍來了?

都說高門大戶裏吃人不吐骨頭,她今日總算是真真切切地見識到了!

可讓她真的就這麽把這條命給交代在這裏。尤其是在還沒能見到晉大哥一面的前提下,她是無論如何也不能甘心的……

可她有什麽資本來跟晉家談條件,有什麽資本來換回這條命嗎?

江櫻屏息片刻。在兩名家丁即将要将她拖拽下去之時,驚天地泣鬼神地蹦出了一句話來:“慢着!……我有話要說!”

這句喊聲極大。大到令打算離開的晉擎雲止了步,大到令癱坐在地上的阿燕淚流滿面。

阿櫻已經做好死的準備了……都開始要說遺言了!

江櫻話罷也不管晉覓許不許,畢竟嘴是長在自己身上,是以趁着兩名拉扯着她的家丁愣神兒的功夫,大聲地向晉覓問道:“少爺要處死我,總該給我個理由吧?”

或是過了起初的慌亂,小姑娘的聲音此刻聽起來既洪亮又無懼意,且她自稱‘我’,而非奴婢,本是不合規矩的言辭,此刻反而顯得極有底氣。

晉擎雲駐了足,卻未回頭,只跟一側的丫鬟問道:“這是誰院子裏的粗使丫鬟?”

大丫鬟聞言擡頭朝江櫻看了一眼,而後又迅速地将頭垂了下去,恭謹地答道:“回老爺,奴婢瞧着眼生……但想來應當是後廚新來不久的。”

她不認識江櫻卻認得阿燕,再加上這條路正是通向廚房的路,平素鮮少有人會經過此處,故因此做出了推斷。

晉擎雲未語。

“理由?你這是在拿本少爺開涮,還是想借此拖延時間?”晉覓仿佛聽到了天大的笑話一般,單手一指躺在血泊中的丹頂鶴,“這個理由便足夠你死一百次了!”

“少爺此言差矣!”江櫻立即接話道:“按照風國王法來說,各家府邸中簽了賣身契的下人,若是犯錯惹了主子不悅,是盡可打殺任憑主子處置的。可我卻非簽了賣身契的奴才,只不過是府裏臨時的幫工罷了,是以少爺無權決定我的生死——”

“什麽?”晉覓冷笑了一聲。

開什麽玩笑。

管她簽沒簽賣身契,就是這舉國上下的百姓,他要誰死誰就不能活!

什麽王法?

在風國、尤其是京城,他晉家才是王法!

竟然有人天真到妄圖拿所謂王法來壓制他晉家!

晉餘明聽着這番話,卻是一挑眉。

從什麽時候起,他家随随便便一個幫工都說得出這種話來了?且還是在這種生死攸關之際,還能這麽冷靜更是少見的。

晉擎雲卻看了眼前方。

幾株還不甚茂密的垂槐樹後,隐隐現出了幾道人影。

“讓阿覓将人帶下去處置。”晉擎雲對晉餘明低聲說道。

同一個丫頭片子打什麽無用的嘴仗。

再怎麽能說會道,再怎麽臨危不懼,不過也是個看不清自己身份的蝼蟻罷了。

晉餘只當父親是被吵得煩了,恭聲應了下去,遂對晉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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