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一回到房中,曲氏便喚來了崔婆子
還給了太子殿下點心吃……
就那麽點兒大的小男孩,白白淨淨,斯斯文文的。竟然就是當今的太子殿下,皇帝的親兒子啊!
還有阿櫻……竟然忽然成了孔先生的孫女兒!
她親眼瞧見孔先生擋在阿櫻跟前,還給阿櫻理頭發呢……那眼神就跟她爺爺看她的時候一模一樣。
但那是萬人敬仰的孔先生啊,怎能相提并論。
阿燕仰頭望天,已經聽不太清圍着她的一群人都在說些什麽了。
傻丫頭掰着手指算了算。
她今個兒先是同太子殿下說上了話。
然後瞧見了從沒見過的大白鳥,跟鵝一樣,公子喊它為仙鶴……雖然兇的很。但的确很特別且又好看。
而後便是雖然在同一個府裏。卻只是第二次瞧見的晉公和世子。
被讀書人挂在牆上日夜觀瞻膜拜的大聖人孔先生……她也瞧見了。
更重要的,她竟然同孔先生的孫女兒相處了整整四五日啊!可以勾肩搭背的那一種關系!
說出去誰信啊!
而那一群捎帶着出現的、衣着華麗的貴族老爺已經夠不上檔次了,便不作數了……小姑娘的眼光瞬間高的不像話了。
“……你們說這小姑娘。有着這樣的身份,卻還跑出來做工是為了什麽啊?”有之前便看江櫻不順眼的廚娘陰陽怪氣兒地說道:“該不會就是日子過得太舒坦,閑着沒事做,便出來耍咱們玩兒找樂子罷?”
“人家堂堂孔先生的孫女兒。就是找樂子也找不到咱們這兒來啊……且這丫頭平日裏做事兒上心又細致,我瞅着可不像是胡鬧的人兒。”
“我可聽說是因為孔先生之前去了外地。這姑娘一人來到京城無依無靠,為了生計這才來做工求個暫時的溫飽!”
“那也不對啊!我記着她好像是有家人一同過來的,再如何也不至于讓一個小姑娘出來謀生吧!”
“那就不知道了……”
一群女人圍在一起衆說紛纭,讨論的熱火朝天。
江大娘未有制止。只是也未曾打算參與進去。
在一旁聽着衆人形形色色的揣測,江大娘眉間卻有着自己的思量。
別人興許不知江櫻為何會在晉國公府做工,可她卻是無比清楚的。
這姑娘可是她跟在後頭軟磨硬泡硬給留下來的……
然而妥協的根本原因卻絕非是因為生計。而是想留下來找人。
找一個……藍眼睛的送貨小郎。
藍眼睛的……
今日歸家宴上,據見了二公子的下人說。二公子的眼睛便是蔚藍蔚藍的,就跟那玉液湖裏的湖水一樣藍……
……
“依父親之見,眼下孔先生這邊……可還有什麽補救的法子嗎?”
內書房中,晉餘明一臉愁容地看着坐在紫檀木圈椅中的晉擎雲問道。
這天下之争,若是有了孔先生的一句話,那他晉家便是天命所歸,民心定是大順。
而若少了孔先生的一句話,再如何揚長避短,以百姓為先,卻終究免不了被冠上篡位的名號,名不正言不順……
莫怪天下人太蠢,只為聖人的一句話便能改了心中所有的原則與想法,單且問百年士族最注重的是什麽?
說到底他娘的不就是名聲這倆字兒嗎!
誰說面子功夫不重要了?
那可是要被寫進歷史裏去的,能不重要嗎!
“哼!”晉擎雲冷笑一聲,斜睨着晉餘明,問道:“若是今日換做你是孔先生,你還會買晉家這筆賬嗎?”
“我……”晉餘明說不出話來了。
先是賞景時出了岔子,一大把年紀險些被傷着,興致被掃的一點兒不剩,再後來着急忙慌地追過去,卻瞧見孫女兒被主家的下人死死押着,臉上還有傷……
晉餘明現在唯一慶幸的就是得虧孔先生來的遲了些。才沒将阿覓那句要将那小姑娘亂棍打死,且打死後還要剁碎了喂狗的那番狠話!
若這句話叫老先生聽了去,兩家的關系那便算是完了!徹徹底底,毫無轉寰餘地的那種!
“之前在肅州都見過了……本是一個頂好的機會……”晉擎雲靠在圈椅中的軟墊上,閉着眼睛拿手按着突突直跳的太陽穴,惱的連嘆氣的力氣都沒了。
“阿覓這孩子的确是太過于粗心了……”晉餘明也為此深感羞愧。
不對,确切來說是羞恥……
“且讓他在祠堂裏好好地跪着吧。不許送吃的也不許送喝的。就讓他跪着,能跪多久跪多久,跪昏了為止……且看他下回還敢不敢自作聰明了。”晉擎雲說道。
晉餘明這才聽出來老爺子最惱的還是阿覓擅自拿主意。讓人尋來了丹頂鶴讨孔先生歡心一事。
事無大小,老爺子都是不喜歡被瞞着的。
更何況是阿覓這危險度極高的智商……
捉來的野生丹頂鶴,若被強行困在人工造出的栖息之所,且氣候又不适宜。勢必是會被激出兇性來的,他竟還敢帶孔先生去觀賞!
若非是他自作聰明為了在孔先生面前露一回好兒。事先誰都沒商量,怎會發生如此荒謬的意外——後面便也不會出現丹頂鶴逃出玉液湖、傷到那小姑娘的事情了。
故說到底,這一系列的麻煩都是源于這兩只丹頂鶴!
真該借用孔先生的一句話——砍得好!
甚至也該給他那糊塗兒子也來上一刀,好讓他知道自己究竟是幹了一件怎樣的蠢事!
晉餘明氣呼呼地想着。
可要真讓他給親生兒子來上幾刀出一出氣。顯然又是不切實際。
自己生的蠢兒子,再如何也得養着。
“那父親說現如今要怎麽做才好?”晉餘明暗暗嘆了口氣,不甘地道:“難不成只能眼睜睜瞧着一番心血付諸東流嗎……”
為了能将孔先生拉攏過來。他們前後費了多少心力,暗地裏做過多少事情。只有他們自個兒清楚。
“能怎麽辦——”晉擎雲将手中的茶盞重重地擱回小幾上,冷哼了一聲說道:“三日後,讓阿覓登門負荊請罪!”
“這……”晉餘明躊躇地看着老父親,不确定地問道:“這能用嗎……”
就不說阿覓願不願意過去了,就說孔先生……真的有可能買他們這筆賬嗎?
“可別以為只是上門低頭說兩句對不住簡單認個錯便罷了,是讓他帶着誠意過去——甭管有用沒用,至少咱們也算盡力了。餘下的該如何便如何吧……”晉擎雲頭痛不已,已經懶得再去掰扯這筆越做越亂的爛賬了。
帶着誠意過去……
晉餘明在心裏反複念着這句話。
送禮自是行不通的。
孔先生不稀罕這個啊……
即使之前投其所好的送過價值連城的詩詩畫畫,可這老先生卻連眼皮子都不曾擡過一下。
那怎麽才能彰顯出他晉家的誠意呢?
這是個很值得深思的問題……
“父親,兒子這便回去想辦法,三日後一定讓阿覓上門給孔先生請罪,若他不肯去,我就是押也要将他押過去!”晉餘明見晉擎雲似又犯了頭痛病,而老爺子這病最怕吵,便識相地未再多逗留,起身出言請了退。
“回去罷。”晉擎雲無力地擺擺手。
“那父親好生歇息,勿要多思。兒子一定盡力将此事料理妥當了,不叫父親再添煩憂——”晉餘明行禮退下,來至門外喚了守在外頭的丫鬟進去伺候,又細細叮囑了一番,這才擡腳離了書房。
“誠意……”晉餘明還在念叨着這兩字兒。
可奈何天生不是塊兒能想出好主意的料兒,晉餘明思襯了片刻,遂對身側的小厮說道:“不去祠堂了,先回玉恒院。”
那小兔崽子晚些再去看也不遲,不如先回去問一問夫人有沒有什麽好主意。
晉餘明的繼室謝氏,當年在安康不以貌美為人所知,卻以才名遠揚,是謝氏一族中少有的足智多謀的聰明女子,這些年來裏裏外外,幫着晉餘明處理了不少棘手之事。
除了嫁入國公府十餘年接連生了三個女兒,一個不慎夭折,但卻偏生就是見不着兒子的影兒之外,也算得上是一位名符其實的賢內助了。
晉餘明腳步匆匆地回到了玉恒院。
丫鬟們忙地上前行禮。
“夫人現在何處?”晉餘明問。
大丫鬟瑞珠笑着答道:“回老爺,夫人在後堂教二位姑娘習字兒呢。”
晉餘明聽罷便舉步徑直去了後堂。
來到後堂暖閣中,果見謝氏正盤腿坐在屏風後的矮桌旁,手裏持着筆,臉上挂笑地說着話,身側兩名嬌憨可人的小姑娘大的不過*歲,小的才四五歲的模樣,一左一右地趴伏在母親的腿上,認真而又神情慵懶地聽着。
晉餘明因急着見謝氏便沒讓下人通傳。
大姑娘眼尖瞧見了父親,立馬兒從母親的膝蓋上直起了上半身,欣喜地喚道:“父親!”
二姑娘忙扭過胖乎乎的身子看去,遂也軟糯糯地喚了句父親。
“老爺怎麽來這兒了?”謝氏忙放下手中的筆,扯着兩個女兒起了身,一面理着衣裙,面上略有些不自在。
世家女時刻注重自己的衣着形象,在夫君面前也不能過度随意。
“剛從父親那兒回來……”晉餘明走上前挨個兒摸了摸兩個女兒的頭發,對兩個孩子交待道:“父親有話要和你們母親談,你們出去玩會兒。”
兩位姑娘小小的年紀就已經很懂得審時度勢,從不在不該撒嬌的使性子,聞言笑嘻嘻地點頭,姐姐便扯着妹妹出了房間找丫鬟玩兒去了。
謝氏教女兒教的很好。
“老爺過來,可還是為了阿覓的事情嗎?”謝氏一面收拾着桌案上的紙墨,一面朝盤腿坐了下去的晉餘明問道。
晉餘明便将他方才與晉擎雲的大概對話說給了謝氏聽。
末了愁眉不展地道:“父親說要有誠意,可我橫豎想了,覺得哪怕是再有誠意的東西送了過去,孔先生也是不會收的……”
謝氏卻是一笑,道:“誰說彰顯誠意就只有送禮這一條路好走了?”
“你有法子?”晉餘明聞言即刻看向妻子。
謝氏的長相僅算中人之姿,但圓潤的盤臉一瞧便很有福氣的人,平和的笑容亦能給人一種十分有肚量的感覺。
“老爺您這是犯糊塗了呀。”謝氏掩嘴笑了,一雙不大卻很有神的眼睛望着晉餘明說道,“咱們老爺子不是已經将辦法告訴你了嗎?”
“什麽時候告訴我了……”晉餘明猶如丈二和尚摸不找頭腦,一臉不解地看着謝氏。
☆、230:舍棄
謝氏忍不住輕笑了兩聲,遂将目光收了回來,手上沒停下整理紙張的動作,面上帶笑地說道:“不是說讓阿覓去負荊請罪嗎?”
“是啊,可是如何去請這個罪……”晉餘明覺得話題又繞回來了。
“不是說了負荊請罪嗎——”謝氏又道。
這回晉餘明聽出了她口氣裏刻意咬重的‘負荊’二字——
晉餘明輕輕地“啊”了一聲。
這是……真的是要‘負荊’請罪啊!
“公公畢竟是咱們晉國公府的家主……有些話自然是不能讓他來開這個口的,老爺子重面子重了一輩子,老爺你又不是不知道。”謝氏說道。
晉餘明露出恍然的神色,點了點頭。
父親先是反複說了請罪,又說要有誠意……
畢竟性格擺在那裏,要讓他低頭低到那個份兒上,也是不切實際的。
“此事盡管‘瞞住’公公,不必與他說,老爺您帶着阿覓去辦妥便不會錯了。”謝氏又笑着說道。
晉餘明暗暗點頭,長舒了一口氣。
這樣的‘誠意’,孔先生就是想拒絕,也沒法兒拒絕了罷?
“只是阿覓這邊……只怕是不肯輕易低這個頭的,這孩子的性子太傲,老爺也是知道的。”說到此處,謝氏微微嘆了一口氣。
畢竟不是自個兒的親兒子,哪怕真的有心去管教,多數時候卻也是力不從心的。
自己的孩子如何打罵那都是正常的,可以解釋為愛之深責之切,可作為後母。同樣的法子落在旁人眼中,便是千差萬別了——該解釋為心眼兒小,容不下別人的孩子,變着法兒的施虐了。
“阿覓這邊便不用你來操心了,他自己惹出的事兒,還敢不去?”晉餘明冷哼了一聲說着,然而因為心中有了主意。臉色顯然松弛了不少。不如剛進來的時候那般緊繃。
聽他這麽說,謝氏便也就此停住,不在晉覓的話題上多作停留。
晉餘明轉而說起了另外一件事情來——“佳柔那邊你有沒有去過?”
他口中的佳柔便是自小養在國公府裏的表姑娘謝佳柔了。
謝氏聞言手上的動作微微一頓。而後點頭道:“今早便去過了。”
“她沒什麽意見吧?”晉餘明擡手給自己倒了一杯茶,低頭将白色的茶沫吹散,已是一臉的漫不經心。
謝氏臉上重新顯出笑意,溫聲道:“自然不會。”
“如此便好。”晉餘明只吃了一口。便将茶盞放下,說道:“然之雖然是庶次子。但也是我大哥的親生兒子,我們晉國公府的公子,佳柔并不吃虧。”
“老爺說的是。”謝氏臉上依舊是得體的笑。
“只是然之這孩子自幼不在府中,對我們終究沒什麽太過深厚的感情。若是剛一回府我們就貿然插手他的親事,只怕會令一家人生出隔閡來……”晉餘明神色如常地說道,“所以若是想将佳柔許配給他。還得是兩情相悅方算妥當。”
兩情相悅?
謝氏在心底冷笑了一聲。
士族間的聯姻,她從來就沒聽說過兩情相悅這一說法。
說白了不過是想讓借佳柔的手。更加牢固地抓住這個初回府的庶子罷了。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裏抵得過自己喜歡上來的毫無保留。
說的難聽些,佳柔不過是被當作一顆棋子來用了。
但除此之外,佳柔還能有更好的歸宿嗎?
嫁給阿覓?
呵,晉家怎麽會容許下一任家主娶一個沒落士族女和判王生下的女兒?
最多給阿覓做個妾了不得了。
嫁給這個庶子,至少還是個正室。
“這一點你得同佳柔說透了才行,機會給她了……但能不能把握得住,還得看她自己。”晉餘明見謝氏未語,繼而又道。
他知道謝氏的聰明,他的意思謝氏自然能聽得懂。
謝氏笑了笑,道:“老爺一片苦心,妾身都知道,佳柔這孩子自然也能明白……”
晉餘明這才滿意颔首。
“這茶涼了,我讓丫鬟給老爺燒壺熱的過來罷。”謝氏溫聲道。
晉餘明卻道:“不必了,我還有其它的事情要去處理,你帶着阿蓮和阿蔚練字兒讀書吧。”
說話間,人已經起了身。
謝氏連忙起身,道:“那我送老爺出去。”
“不必了,你就坐着吧,我讓丫鬟把孩子們領進來。”晉餘明未回頭地說道。
謝氏便點頭,含笑着目送晉餘明的身形消失在仕女圖屏風後。
臉上的笑意卻逐漸淡去。
她昨晚去了謝佳柔那裏。
少女聽罷她的來意,眼中浮現的那種複雜的錯愕之色,至今都使謝氏覺得揪心。
晉餘明的意思再明白不過了。
面上說的再如何動聽,卻都掩蓋不了事情本事那上不得臺面的污穢。
說白了,不過就是讓佳柔去勾/引那庶子罷了!
嗬,什麽世家的百年底蘊,什麽清白家風……不過都是堆砌出來給外人看的表象罷了。
內宅裏什麽樣的陰私手段沒有,真要論起來只怕三天三夜都是道不完的,且不說這些年的見聞,單說她謝氏自個兒……又何嘗沒有參與過,且還不是一兩三樁那麽簡單。
可當事情落在自己一手帶大的親外甥女身上、她謝家的血脈上……其心境又焉能相提并論。
若這晉然只是個單純意義上的庶子還且罷了。
佳柔嫁給他,安安生生地在她眼皮子底下過完這輩子,她便也心滿意足了。
畢竟嫁給阿覓為正室,別說晉餘明與晉擎雲,就說她作為晉家主母。也是斷然不會同意的。
門不當,戶不對。
可問題就在她覺察到了晉擎雲和晉餘明對待這個初回府中的庶子,有着不可言說的戒備。
在這孩子回府之前,她便覺察到晉擎雲和晉餘明已經在暗下籌劃什麽了。
說句不該說的話,謝氏甚至覺得……晉家父子在算計着這孩子。
雖說她對這個庶子的背景一無所知,但謝氏可以肯定的是,晉家絕對不曾将什麽病弱的公子送入寺廟避劫過……
就連那位來自西陵的柳姨娘。在幾年前投井自殺一事也頗為離奇。
內裏詳具謝氏不知。但她眼下最清楚的一件事情卻是……佳柔已經成了這場算計中的棋子。
一母同胞的長姐在臨死前,握着她的手淚如決堤般對她說的一番番話,忽然闖入了謝氏的腦海中。
尚且歷歷在耳……
不自覺間。衣袖中的雙手指甲已經嵌入手心。
謝氏眼中神色一陣劇烈的反複。
如果她出言阻止,讓晉餘明打消這個念頭并非沒有成功的可能。
但她在晉家也并非像外人所見的那邊光鮮亮麗。
她這個繼室的地位是謝家拿什麽換來的,只有謝家人自己清楚。
出嫁之時,父親母親還有祖父無不是在耳提面命的交待她到了晉家之後。要如何謹言慎行,要如何為夫君分憂。要如何體貼入微,不得有絲毫違悖。
父母親當初之所以選擇讓她嫁入晉家,便是看重了她的聰明伶俐,識進退。懂大體。
擔得起家族的榮辱——
可長姐……
長姐當初是親手将佳柔托付給她照料的……
“母親,您還繼續教阿蓮認字兒吧?”大女兒的聲音忽然傳來。
謝氏下意識地一擡頭,正見大女兒阿蓮邁着小碎步走了進來。小姑娘小小的年紀,笑起來卻已有了溫婉端莊之氣。
包括後頭跟進來笑嘻嘻的小女兒。走起道兒來姿态都是沒得挑剔的。
這都是她這麽多年一點一滴調/教出來的。
實際上不光是兩個女兒……
她現在在晉家的一切,也都是她多年來的努力才堆砌出來的。
本已走上衰亡的謝家,之所以能有些許起色,也皆是源于她在晉家得到的‘器重’。
不管有多辛苦,她至少沒辜負父母和家族寄予的厚望。
這麽多年都沒敢辜負……
因為心知是萬萬不能辜負的啊……
佳柔固然可憐,可誰讓她跟了謝姓呢?
謝氏唇畔溢出一抹微不可察的嘆息聲。
眼底的神色随之漸漸平靜了下來。
小女兒阿蔚湊了過來,像只小貓一樣黏着母親,嬌滴滴地說道:“母親母親,咱們不認字兒了好不好……後院的花兒不知道叫什麽名兒,開的可好看啦,剛巧還有風,去放紙鳶好不好?”
看着女兒天真無邪的眼眸,謝氏眼中的複雜之色逐漸褪去,唇角泛上笑意,目光慈愛地摸了摸小女兒的頭,颔首輕聲道了個“好”字。
小姑娘便喜的一陣歡呼。
……
時過申時,日頭西斜。
意蘭閣中,梳着雙挂辮系翠色絲帶的丫鬟捧着件衣物上了二樓,布緞子鞋踏在木梯上發出輕輕的‘咚咚’聲響。
二樓走道廊中,身着淺白色打底兒刺大朵紫菊交領齊胸襦裙的女子坐在鼓凳上,半倚着朱紅色的欄杆朝樓下張望着。
一名丫鬟立在一側,順着她的視線朝下看去,卻不過是閣樓外空空如也的甬道和兩側的綠植與假山。
“姑娘,您都坐了一整下午了,太陽都要下山了,奴婢扶您回房吧?”丫鬟畫眉終如是道。
“百靈回來了。”女子卻淡聲說道,依舊維持着朝樓下張望的姿勢。
畫眉疑惑地輕“啊”了一聲。
百靈什麽時候回來了?她怎麽沒瞧見?
剛想發問,卻忽然聽得一道熟悉的聲音傳來。
“姑娘,奴婢回來了——”
可不就是百靈那丫頭的聲音嗎?
畫眉一轉頭,便見百靈正笑着走來,人還沒來到跟前便道:“姑娘,奴婢方才回來的時候路過西苑,正巧遇見了今個兒中午來借衣裳的丫鬟,便順道兒将姑娘的衣裳給拿回來了。”
畫眉聞言笑着從她手中将衣物接過,剛準備問一問百靈有沒有聽說這衣物是借給了誰穿,卻見倚在欄杆上的謝佳柔忽然轉過了頭來。
是一張清麗脫俗的絕美面龐。
然而原本柔美的眼角眉梢此刻卻盡是不悅,一雙美目含着質問看着百靈,問道:“這衣物,是你主動向那丫鬟讨回來的?”
聲音雖是不大,卻是飽含怒氣的。
極少見姑娘發脾氣的百靈被吓的懵了一下,片刻之後才忙地搖頭,說明道:“不,不是的,奴婢只是經過西苑時湊巧碰見了她們,這倆小丫頭圖個偷懶不想跑這趟腿兒,才拜托了奴婢捎帶回來的……”
謝佳柔緊繃的面容這才略微松弛了些許。
百靈暗暗舒了一口氣,正待将衣物捧進房中去,卻聽謝佳柔緩聲說道:“不必拿進去了,丢進火盆子裏燒了罷。”
百靈既是不解又是驚訝的瞪大了眼睛。
畫眉暗暗一皺眉,連忙細聲提醒道:“姑娘,這衣裳是二夫人特意讓人給您做的,您一回都還沒舍得穿過呢……”
“那又有什麽緊要。”謝佳柔輕輕地冷笑了一聲,道:“我謝佳柔是不濟,在這國公府裏沒什麽身份可言,可卻還被淪落到要穿被別人穿過的衣物罷?”
兩名丫鬟聞聽此言相互交換了一個複雜的眼神。
姑娘這是怎麽了?
雖然平日裏便沉默寡言,性子有些孤僻冷清,但因為這樣一件小事發脾氣,卻是沒有過的。
而且還說出這樣不好聽的話來……
百靈揣着一肚子的疑問卻不敢再多說,抱着衣物立在一旁戰戰兢兢。
畫眉卻忽然意識到了什麽。
姑娘好像是從昨晚上二夫人走後,便開始有些異樣了。
只是因為姑娘的性子一直便是極安靜的,再加之幾乎時刻都一副心事重重讓人猜不透的模樣,故畫眉也未有太在意。
現在想來,便發現了許多格外反常的地方。
早飯用了半碗粥,午飯更是直接沒動,午時後丢下了繡了一半的繡繃子之後,便在這兒坐了整整一個下午。
好像是在等誰過來一樣……
畫眉未有再深想下去,只是在謝佳柔再度開口之前,強扯着站在那兒不動的百靈退了下去。
不多時,衣料被點燃的火焦味随着風從走廊的盡頭飄來,鑽入口鼻中,令呼吸都變得污濁起來。
謝佳柔自鼓凳上站起身來,一步步朝着房內走去。
姨母終究還是沒有過來。
姨母到底還是選擇舍棄了她。
一早便料到的……這一天還是來了。
*****L
☆、231:‘注重外表的小姑娘’
新收拾出來的三進宅子裏,茂密的香樟樹後,半圓的月剛升過枝頭。
而星子早已悄無聲息地挂滿天際。
“真是可惜了,今個兒這孜然牛肉做的可真不錯,孔先生真是沒口福啊……”茶足飯飽後,坐在堂中大圈椅上的梁平笑着嘆息道。
今個兒下午他從外頭回來的時候,恰巧就在家門口撞見送江櫻回來的孔弗。
梁平如何意外如何激動自是不必多表,連忙迎着孔弗進了家中。
半柱香的小敘,一盞茶吃罷,孔弗便請了辭。
梁平和莊氏連帶着江櫻一同挽留其留下吃晚飯,面對大家的熱情(美食的誘/惑),孔先生本已可恥的動搖了,卻被立場堅定的狄叔半拉着出了大院。
孔先生一面被狄叔推着上了馬車,一面還不忘再三強調明日晌午一定來做客,讓江櫻提前備好飯菜等他過來。
想到這個情景,莊氏不由地笑了,道:“改明兒再給先生做便是了,只要先生肯過來,好酒好菜随時都有,咱們還能虧待了先生不成!”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梁平點着頭,面上盡是舒心的笑。
坐在旁邊的莊氏轉頭瞧他一眼,忍不住取笑道:“見了孔先生一面瞧把你高興成什麽樣兒了,今晚做夢該得笑醒好幾回吧?”
“那可不是……”梁平依舊在笑,目光透過洞開的廳門,借着屋檐下挂着的長筒紙皮燈籠發出的光芒。瞧着揮着大掃帚清掃院子的宋春風,還有跟在他旁邊不知在絮叨着什麽的梁文青,一個不耐煩,一個卻不知疲倦。
莊氏順着他的目光看去,卻是禁不住嘆了口氣。
“作何嘆氣啊?”梁平笑着說道:“這閨女還沒嘆氣呢,你這當娘的倒是搶在前頭了。”
聽他亂冠着稱呼,莊氏斜了他一眼。口氣卻是正正經經兒的。說道:“這樣下去也沒個頭兒……牛不喝水強按頭,強扭的瓜也不會甜……”
雖說她一直主張着勇于追求這一行為,但凡事都是有個限度的。
梁文青這早都過頭了……
“強扭的瓜是不甜。”梁平的口氣也正經了些。望着亦步亦趨地跟在宋春風左右的閨女,卻又問莊氏,“可是萍娘啊,還有個道理不知道你有沒有聽說過——”
“什麽道理?”
“不強扭連不甜的都吃不着啊。”梁平道。
莊氏:“……你成日哪裏來的這麽多歪道理?”
且更不能忍的還是。她聽罷之後內心竟然産生了一絲認同感!
“哈哈……”梁平仰頭笑了兩聲,未再多在這個話題上談下去。而是左右環顧了一番過後,向莊氏問道:“怎麽不見櫻姐兒?”
“在廚房洗碗碟呢。”莊氏道。
“這孩子一個人在洗?”梁平問道:“你跟文青怎麽沒幫着一起洗?”
為了慶賀搬進新宅子裏,今天晚上湯湯菜菜的做了一大桌子。
莊氏一聽這話立馬兒來了氣,喝問道:“方才吃完飯不是你硬扯着我過來陪你坐的嗎!”
“呃……?”梁平默了一默。想了想,好像還真是他拉着莊氏過來的。
他倆在堂前悠哉哉的坐着,吹風賞月談天。反倒留了個孩子在廚房收拾‘殘局’……
回過味兒來的梁鎮長忽然自責了起來。
“你自個兒坐吧!我去看看櫻姐兒——”莊氏這邊已經自椅上站了起來。
梁平見狀也随之站了起來,出于愧疚。跟着莊氏一道兒去了廚房。
然而當二人一前一後地來到了廚房裏,瞧見了眼前的情形卻是齊齊地愣住了。
寬敞的廚房裏被收拾的幹幹淨淨,碗碟筷勺整齊的擺放在原處。
“這孩子倒是夠利落的……”梁平笑了笑,玩笑着說道:“這可是一丁點兒将功折罪的機會都沒留給咱們啊。”
莊氏卻是皺眉疑惑道:“櫻姐兒這是去哪兒了?”
廚房裏沒人,也沒去堂前尋他們。
也沒有跟春風文青他們一起——
“是不是今個兒忙的累了,回房歇息去了?”梁平想了想,說道:“聽說國公府今日辦了場歸家宴,想來這孩子本就忙活的夠累了,回到家裏又忙前忙後的準備了這麽大一桌子菜,還自個兒收拾幹淨……”
不累才怪呢。
“都怪你!硬拉着我過去說話,弄的我都忘了這麽一茬了!”莊氏瞪了梁平一眼。
“我這也是剛想起來……”梁平輕咳了幾聲掩飾尴尬。
莊氏又斜了他一眼,這才道:“我去看看櫻姐兒去,你趁早回去睡吧——”
梁平點頭,道:“明日我便去季知縣府上一趟,把事情給辦了。”
需要了解的這兩日他差不多都已經問過江櫻了。
只是最近忙着入住新宅子的事情,前前後後折騰了好幾日,至今才騰出手兒去辦。
莊氏一點頭,又交待了他幾句,這才去了江櫻那裏。
由于梁平早年置下的這座院子頗大,除了主院和倒座房之外,一人分得一個獨立的院落都還綽綽有餘。
梁文青頭一個挑的,挑了座離後花園最近的小院子,雖然因為常年無人打理,所謂的後花園裏除了大片的雜草之外,半朵花也瞧不見,可梁文青卻認為這并不妨礙她的風雅——
并且十分熱情的拉着宋春風同她一起共享風雅——将同自己隔着座後花園相望的院子留給了宋春風。
可宋春風顯然不打算領這個情,以一種‘誰勸我跟誰急’的強硬姿态住進了前院的倒坐房裏。
并解釋為:近日來在方昕遠的別院裏住倒座房住的慣了,住不慣寬敞的院子。
而作為主人的梁平,自然是要住在主院的,雖然梁鎮長在此之前不止一次的表達過自己即将獨居一大院兒的寂寞之情。但并未得到莊氏的任何回應。
莊氏同江櫻住在了一個院子裏。
而這院子,是江櫻自個兒挑的。
不大不小,面北朝南,不前不後,并無什麽特色。
哦,唯一值得一提的便是……離廚房最近。
故莊氏從廚房出來之後,行了不過百十來步。便回到了她與江櫻同住的院子裏。
一走進院子裏。果見房內有橙黃的燈光透過窗紙映了出來。
莊氏伸手在門板上叩了兩下,便自行将房門推開了來。
“櫻姐兒?”剛一踏入房中,莊氏便出聲輕喚道。
因怕江櫻已經睡下。聲音便刻意壓低了許多。
“奶娘——”江櫻回應的聲音自內室響起。
莊氏來到內室,正見江櫻坐在窗下的軟榻上,大致已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