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4)

竟是如此漫長。

從黃昏時分到華燈初上,晝夜更替不過短短的幾十分鐘罷了。

但是這幾十分鐘對她來說,卻是一個世紀那麽漫長。

當她走進栅欄,踏上臺階,終于按響了那扇門的時候,她的手心又開始出汗。

過了會兒一個女仆來開門,疑惑地打量她,不自覺皺了皺眉:“你找誰?”

不是上次見過的任何一個,這是張生面孔。這又為她增添了不少困擾和窘迫——付瑤說:“我找孟先生。”

“哪個孟先生?”這人似乎有些不相信地看着她。

付瑤清晰地說:“孟西沉孟先生。”

話音剛落,門“砰——”的一聲合上了。

付瑤站在屋檐下,很久沒有動。檐外飄進來雨絲,把她的頭發打濕了,還有她的衣服,以及下半身那件濕的不能再濕的褲子。

屋內則是另一個世界。

地暖向地面持續供溫,室內的溫度很穩定。

“琳琳,誰呢?”在客廳打掃的女仆問剛剛去門口的人。

“不知所謂。”顧琳走過來,拿過一旁的抹布和她一起跪在地上擦拭臺幾,“不知道從哪裏冒出來的野丫頭,開口就要見孟先生,我給打發了。”

“不會是和孟先生認識的吧?你這樣不好吧,至少問清楚啊。”沈佳有些遲疑。

“你沒看到她人,都穿的什麽啊,孟先生怎麽會認識這種人?”

“穿的什麽啊?”

“大街上幾十塊錢一條的牛仔褲。你要看嗎?那你出去啊。”顧琳呵呵笑了聲,“不定現在還在外面蹲着呢。現在的女孩怎麽全都這樣,看到個有錢的男人都像蒼蠅見了蜜似的往上盯,也不怕把牙給磕了。孟先生是能這麽開刷的嗎?”

“那她怎麽知道孟先生住處的地址的?你真的弄清楚了,若真是孟先生認識的人……”

“可能嗎?”顧琳不屑,“你沒看到她那窮酸樣。”

沈佳總覺得不太好,讓人家這麽在外面站着,但是想一想還是顧琳說的對,要是随便把什麽人都放進來,騷擾到孟先生怎麽辦?

天邊的最後一絲光亮也消失的時候,半山都籠罩在了雨霧裏。付瑤躲到花園裏的葡萄架下避雨,遠遠的,看到孟西沉的車緩緩馳上山坡,過了栅欄門,從她身邊開過。

她抓緊了手裏的拎包,卻看到那輛黑色的賓利車,又倒了回來。

車窗搖下來,裏面是孟西沉詢問的眼神。

付瑤望着他,然後又望向他身邊的位置,在那後座裏,還有一個穿着淺茶色風衣的年輕女人,也在看她。

不過,付瑤很快就把目光收回來,複又看向孟西沉。

又是一個水花打下來,她被淋了個濕透,吃力地揚了揚手裏的拎包,走過去,遞給他:“您忘了,上次您的襯衫。”

他好像真的不記得了,微微側着頭想了會兒:“……所以,你是……”

“我來送衣服。”

“送衣服?”他看着她,重複了一遍她的話。

“對。”她在大雨中點點頭,濕漉漉的頭發貼在額頭上,看上去有點狼狽,但是她依然伫定地說,“送衣服,您的衣服。”

雨漸漸停了。

孟西沉沒有說話,他烏黑深邃的眼睛在這樣深秋黑夜的細雨中,特別的柔和,讓人心生溫暖。她想要從容,但是看到他從車裏走出來,黑色的皮鞋踩在她身邊的枯草上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音時,她就再也不能從容了。

孟西沉脫下自己的長外套披在她的身上,握了握她單薄的肩膀,帶她朝門那邊走去。車後座那個年輕女人終于忍不住打開車門走下來,喚了他一聲:“西沉……”

孟西沉回頭對她說:“羨姿,今天不能和你聊了,回頭見。”

徐羨姿眼睜睜看着他帶着那個她素未蒙面的女孩進了門,眼眸微沉。回頭打了電話:“老張,我在西沉這裏……你來接我,對,別問那麽多,馬上過來接我。”

她回頭又看了看別墅合上的門,駐足了會兒,最後還是決定走過去敲了門。

她緊跟着孟西沉和付瑤進去,仆人馬上過來給她準備了拖鞋。徐羨姿都沒招呼,直接往客廳那邊走去。

雖然是第二次來,付瑤還是有點局促。孟西沉讓她在沙發裏坐下,讓仆人把室內所有的地暖都開了,又往壁爐裏添了燃料。

很快,壁爐裏燃起熊熊的火焰,在牆壁上跳躍着,照亮了她半邊臉。

付瑤又打了個噴嚏,看到自己身下絲絨的沙發被弄濕了一大片,下意識往外面坐了坐。不知道為什麽,明明覺得冷,她又感覺身體裏面在發熱,像是灼燒了似的,頭暈目眩。

“還冷?”他用手背探了探她的額頭,站起來,微微擰起眉,朝那走廊盡頭說:“小顧,小沈,熱水和衣服都準備好了嗎?”

顧琳滿頭大汗地跑過來,彎着腰,結結巴巴地說:“準……準備好了。”她的頭低得不能再低,根本不敢擡頭看付瑤。沈佳躲在她身後,也瑟瑟發抖着,不敢說話。

“你們怎麽了,不舒服嗎?”孟西沉皺起眉頭,神色有些不悅。

“不……沒有。”

孟西沉輕輕揮手:“算了,下去吧。”

二人馬上像得了特赦令一樣快步彎着腰離開。

“之前的小鄭和小張回鄉去了,這是前幾天才找的人,之前兩天看着挺靠譜的,不知道今天怎麽就這樣了。”孟西沉擰了擰熱毛巾,鋪開在掌心,彎腰給她擦了擦脖子,又問她,“感覺怎麽樣?”

沒有人應他。

擡眼一看,付瑤閉着眼睛靠在沙發裏,臉色酡紅,已經有些神志不清了。

他用手背試了試溫度,感覺火燒一般,馬上打橫抱起她往走廊那邊走去,高聲道:“李姐,李姐,叫陳醫師過來。”

徐羨姿跟上他,在他身邊說:“看着是發燒了,先用退燒藥吧。”

孟西沉沒有應聲,只是憂心忡忡地看着懷裏人。

李姐聽到聲音就從樓梯上跑下來了,看到孟西沉懷裏人事不知的女孩就急問道,“這……這怎麽了啊?”

“別問了,快叫人過來。”孟西沉撇下她抱着人就朝樓上走去。

徐羨姿有些黯然,看着他的背影,深吸了一口氣。

作者有話要說:

☆、011

011

付瑤醒轉過來的時候,陳醫師正好對孟西沉說:“孟先生,沒有什麽大礙,吃幾貼藥調理一下就好了。不過,付小姐體質太弱,以後千萬不要再這樣長時間在戶外淋雨了。”

“長時間?”孟西沉咀嚼着這三個字,從床邊微微轉過身子,目光自左而右看定那些站門口的人,“今天是誰負責一樓的衛生的?”

沒有人回答。

他慢慢站起來,聲音不大,但是臉上一點表情都沒有:“啞巴了?”

沒有人回答,屋裏安靜地連根針落地都清晰可聞。

他說:“我再問最後一次。”

半晌,一只手顫巍巍地舉了起來,手的主人渾身都在顫抖,頭恨不得低到腳底去。孟西沉看着她有會兒,又說:“還有誰?”

沒有人回答。

“難道人都死絕了,一層只剩一個了?”孟西沉的聲音不大,但是誰都知道他很生氣。

第二只手,那只屬于顧琳的手繼沈佳之後再次哆嗦着舉起來。

“還有呢?門衛呢?”

第三只手也遲疑地舉了起來。

孟西沉在原地走了兩步,點點頭,回頭對李玟說:“李姐,把他們這個月的工資結了,我不想再看到他們。”

李玟對那面如土色的三人說:“聽到沒有,馬上去地下二層收拾東西。”

付瑤還沒來得及說上兩句,那三人就被趕了出去。徐羨姿走到孟西沉身邊說:“是不是有些過了。”

“羨姿,你先回去吧,我們的事情另外找個時間談,好嗎?”

雖然他語氣溫和,徐羨姿的臉色有些僵硬,話已至此,她也沒必要在這裏讨嫌了,道了別就走了出去。陳醫師随後也離開了。

孟西沉對李玟說:“去煮點粥。”

“好的。”李玟應了聲,招呼其餘人退了出去,輕輕關上門。

房間裏頓時清淨了,因為很大,顯得有些空曠。房間對面還有暗金垂線的絲絨窗簾,往裏又是一個小房間,內置浴室和更衣室。

“好點了嗎?”孟西沉坐回床邊。

付瑤點點頭,又搖搖頭,感覺腦子很混亂。

他笑了聲,好整以暇地交疊起雙腿:“以後再遇到這樣的情況,不要在外面等,總有更好的辦法解決不是?”

“我從家裏趕到這裏,花了一個小時的時間,從山下徒步走到山上,又花了半個多小時。我這個時候回去,不是白跑一趟?”

“你誤會了,我不是讓你打道回府。”

她不解地望着他。

他沖她眨眨眼睛:“花園裏不是有盆栽?抱起來,朝窗戶砸過去就是了。”

“哪有人教人砸自己家的?”她被他看得很不好意思。

他笑了笑說:“或者你可以直接聯系我。”

她看向他,看得他伸出那雙漂亮的手。

他知道他要什麽,她猶豫了好久,從旁邊的小拎包裏掏出那只小米手機。他接過來,摸了摸有着熊寶寶圖案的手機殼,翻過來對她搖一搖:“和你像不像?”

“您不要尋我開心了。”

“你以為我在尋開心?”他挑了挑眉,不動聲色地說,“我解雇了兩個剛剛招聘的傭人,處罰了門衛,說了李姐,又讓陳醫師大老遠地從市中心趕過來。你覺得我是在尋開心?”

“……”

“丫頭,不要這麽自以為是。”

“……”

看到她低頭沉默,不再說話了,他嚴肅的面孔又緩和下來,低頭滑動她手機的屏幕,笑了笑說:“還挺好用的,比我那破6強多了,系統死爛,網還比不過4和5。”

她被他的話氣笑了:“那一只可以買我的6只了。”

“那我明天去買六只,一只放手裏,一只放包裏,一只放兜裏,一只放家裏,一只放辦公室,還有一只……”他仰頭想了想,忽然看着她笑了下,“放你那怎麽樣?”

“……您又尋我開心了。”

“我怎麽又尋你開心了?”他抛了抛手裏那只手機,轉手輸入了自己的號碼和名字,頓了頓,備注加上“西沉”。

“可以還我了嗎?”

“我再看看。”

“你看什麽?別翻我的短信記錄!”她急了,就要去搶。

孟西沉站起來,她撲了個空,他在上面笑盈盈看着她呢:“看起來身體是好了,一會兒記得喝粥。”

被他一說,她才又覺得頭暈,不和他說了,坐回去,閉目養神。

孟西沉坐回去:“生氣了?”

繼續養神。

沒有人再說話,他的腳步聲遠處。過了會兒,腳步聲又回來,她睜開眼睛,看到他把一座老式的唱片機放到了桌面上,從最左側第三排的抽屜中抽出了一張黑色的碟子放上去。

從前她沒有想過這個男人聽什麽樣的音樂,此刻浮現在自己面前,才覺得就應該是這樣。

孟西沉放的是《何日君再來》,他側着身子單手撐在那臺邊站了會兒,調試好了才慢慢走回來。

“您聽這麽老的歌?”

“你不喜歡?”

“不是,只是覺得奇怪。”

“我不喜歡年輕人那些歌,聽得我耳朵痛,多聽兩首耳朵就像針紮似的。”

“那是搖滾,也有輕音樂的。”

“一個調子,一個樣,如果我也控股國內所有的音樂公司,我會下令把這些亂七八糟東西都給銷毀了。”

“那唱這些歌的年輕人呢?”

“你們年輕人現在不是有個詞嗎?叫什麽來着?對了,‘雪藏’,就這麽處理。”

“太霸道太任性了。”

她笑了,他也笑了。

這個時候,他手邊的她的電話響起來,他拿起來看一看,翻過來給她看屏幕:“你小男友的,要接嗎?”

她沒有動,看到他的笑容,不知道怎麽,就有一種做賊心虛的感覺。

他站起來,手裏拿着她的手機,走到一邊關了那唱片機,回過來的時候接通了鍵盤。在她的注視下,他把手機慢慢放到頰邊:“您好。”

付瑤的心要跳出來了。

因為他點開了擴音。

那邊沉默了會兒,馬上傳來淩晔焦急的聲音:“你是誰?瑤瑤的手機怎麽會在你手裏?我告訴你,千萬不要傷害她,你別亂來……”

聽着這一連串嗓門極大的質問,孟西沉差一點笑出聲來,看着付瑤,嘴角那絲若有若無的笑容讓她無地自容。

等電話那邊淩晔說完了,喘一口氣了,他才慢條斯理地說:“我是付瑤的朋友,她生病了,吃了藥現在已經睡了,明天我會派人送她回去的。”

付瑤惱怒地看着他。

孟西沉自顧自說:“有這樣的女朋友,真的要看緊了,淩先生。”

付瑤搶過電話,捂着對那邊說:“淩晔……是,是我。對,對的……哦,剛才我吃藥睡着了……

我媽讓你報警?不要啊,我只是出來買包鹽,然後淋了雨,有些發燒了。

什麽?你不要亂說,不要胡思聯系,他是我老板的朋友,一個叔叔。

不是,你別亂想,他比我大了快二十呢,他就是和你開個玩笑,真的……

對,下雨天,這邊又是山路不好走,明天我自己回去吧。

不,不會,屋子裏有十多個人呢,你不信我叫過來給你聽聽。

好,好的,你信我就好。”

她如釋重負地挂了電話,回頭就看到孟西沉端着高腳杯在旁邊一小口一小口地啜着。她的聲音不自覺大起來:“你什麽意思?”

“你不是說了,我是你叔叔,你老板的朋友,像我這樣大你十幾歲的老頭,樂趣真的不多了。”

“你知道我不是說這個。”

“你是說我幫你接電話的事?那我和你小男友說什麽,又有什麽本質區別?”

“……”

“或者,你覺得我是在故意找茬。”孟西沉一個字一個字地說。

論口才,她一個初出茅廬的小女生怎麽比得過這個在商場上摸打滾爬了幾十年的奸商?

她只能不說了。

他的态度又和緩下來,這時門被敲響,李姐親自端着煮好的營養粥進來。孟西沉接過來,用勺子攪動那粥:“來,喝點。”

“我自己來。”

他也沒有勉強,也是他确實沒有伺候人吃東西的習慣。

看她一小口一小口地喝着,孟西沉說:“你這樣的女孩,不應該穿這樣的衣服,這樣的鞋子。”

她擡起頭看他,想從他眼睛裏看出點別樣的意味,但是他除了微笑還是很平淡的微笑,似乎在說一件很平常的事。

她當做沒聽到。

“太不搭了。”

她把碗放下來,直接用手抹嘴巴,嘴裏說:“那我應該穿什麽?香奈兒、迪奧?還是LV?”

“我個人認為Dior更加适合你。”

“……”

“Chanel更适合Coco Chanel那樣的女士。”

“您說的沒有錯,我沒有本事,沒有性格,更缺乏冒險和奮鬥的精神,把我和Coco Chanel女士相比,真是太擡舉我了。”

“你不要誤會,我的意思是,你很有女性美,和現在那些喪失了基本女人味的一般女人不一樣,又說不出的可愛。”可憐又可愛。

她沒有理會他的恭維,依舊是垂着眼睛說:“我不配。”但是她說這句話的時候卻反而松了一口氣,仿佛放下了壓在心裏的那塊大石頭。說實話總比唯唯諾諾地掩飾着要好受多了,她确實窮,也不是高學歷,更沒有很強的謀生本事。

她說:“而且,失去了John Galliano的Dior實在沒什麽好稱道的。”

“你也知道John Galliano?”

“嗯,我以前是學服裝設計和整染紡織技術的,我做過不少的PPT,還看過不少他的秀,我比較喜歡他的風格。”

“難得。”

她似乎聽到他又笑了,擡頭看他。

孟西沉唇邊的笑意加深:“以前我和我的女伴出去,她們從來不談設計師。”

“那她們談什麽?”她對這個話題很有興趣。

“說起衣服,肯定要Chanel和Dior的,但若是問她們Coco Chanel和Christian Dior的生平,肯定是兩眼瞪着你發呆,讓人又氣又好笑。”

她想到那個情景,也忍不住笑出來:“那您當時和她們說什麽呢?”

作者有話要說: 看了這麽久,應該了解楠竹老孟的性格了吧~~有童鞋說是悶騷,怎麽可能是悶騷呢~~

╮(╯▽╰)╭

我寫過很多表裏不一、性格古怪的楠竹男佩,但是不管外表和內心如何如何,本質上就兩種——複雜和純粹。老孟的本質是屬于第一種,和白小樓一樣複雜,和段懷、楚嘉越截然相反,嗯,後面會更加明顯。

唔,他是屬于那種錢多得沒處花的怪大叔~~看上去很寬容實際上非常小心眼~~可以把他想象成一只在大海裏自由自在地遨游的慵懶的大鯨魚,無時無刻擺着尾巴霸占着周邊的領土,連大鯊魚都不放在眼裏~~集自私傲慢傲嬌冷酷等渣屬性為一體~~

╭(╯^╰)╮

☆、012

012

她想到那個情景,也忍不住笑出來:“那您當時和她們說什麽呢?”

“還能說什麽?當然是敗興極了,不過我總不能把人丢在那兒自己回來吧,後面的幾個小時真是又痛苦又難熬。不過,如果這個女人下次再打電話過來,我會讓我秘書禮貌地告訴她‘對不起,孟先生出差了’或者‘啊,不好意思,孟先生正開會呢’。”

“但是事實上——”

“我正在這個城市的某個角落悠閑的喝咖啡。我寧願一個人,也不願意再和這樣的女士出去了。”

“難道您身邊都是這樣的女人嗎,不能吧?”

這個問題,他沒有馬上回答,她也覺得自己僭越,低下頭去,但是她不知道怎麽是怎麽了,居然還是說:“比如今天那個和您一起回來的小姐,看上去又漂亮又有涵養。”

“她是劍橋大學畢業的。”

“難怪。”

然後氣氛又古怪地沉悶起來。她知道孟西沉在看她,這是一種很奇妙的感覺,雖然她沒有擡頭,但是,她就是感覺他一直在看着她。她多想看看他此刻的表情,于是,她真的擡起頭來看了。事實結果和她想的不太一樣,雖然他是在看她,但是他看着她的眼睛裏不是嚴肅不悅的光芒,而是一貫溫和的笑容。

這種态度助長了她的勇氣和氣焰:“她是您的愛人嗎?”

“不是。”他沒有猶豫。

“那是妻子?”她分明知道不是,但還是開口這麽說。

“我沒有結過婚,目前也沒有這個打算。”他看了她一眼,仿佛窺破了她的小心思,但是沒有說明。明明不是很熱,她手心和後背都濕了。

但是,她依然執拗地說:“那就是情人?”

“不是。”他都笑了。

她咬了咬嘴唇。

他說:“以前是。”

“那是為什麽又分開了?”她只有這樣問的份。

“談不上分不分開吧,不想繼續了,就結束了,以後還是朋友,而且比以前自在。”

“這樣還能做朋友?”

他笑了笑說:“為什麽不?”

她回答不上來。

孟西沉看到她這樣窘迫,有點不忍心:“傻姑娘,你不用去想為什麽。”

是啊,她真是又傻又可笑。

但是她真是很想知道:“您有很多這樣的女士嗎?”

“為什麽這樣問?”

她不說話。

這個不谙世事又倔強的姑娘——孟西沉心裏說,竟然有些說不出的同情,他笑着說:“還沒哪個姑娘問過我這樣的問題呢?”

“因為她們不介意成為其中之一。”

他竟然無言以對。

“但是有些人總是介意的。”

“但那都是無關緊要的人。”孟西沉說,微微擡高了微笑着的英俊的面孔,“現在卻有個傻姑娘,認真地要問我這些,她根本就沒想過我還記不記得。”

對于這個笑話,她笑不出來。

“瑤瑤,我想看到你笑,我覺得你笑起來比較好看。”他說。

“不要這樣叫我。”

“我沒有冒犯你的意識,你知道的。”

“是,您沒有這個意思,從來都是我自己自讨苦吃。”

他看着她有那麽一會兒,沒有笑:“……你為什麽要這樣想呢?”

“難道不是嗎?”

他沒有回答她這個問題,只是在那兒沉吟,過了會兒,他安靜地說:“你知道我18歲的時候在哪裏嗎?”

“我怎麽會知道?”

“那時我在法國,我母親剛剛去世,我身上只有幾十法郎,我連一副棺材都買不起。我去一家會所打工,一個很有錢但是也很老的女人說願意資助我,條件是讓我成為她的情人。”

“那您是怎麽回答的?”

“我說我給您錢,我把我現在身上的所有錢都捐獻給您,拜托您去整個容好嗎?然後,我被人扔了出去。”

“……”

“我在街頭畫油畫,用賺來的錢幫她入殓,然後回到只有十平米的普羅旺斯舊城區的小屋子裏。我讀的是巴黎最昂貴的私人院校,所以只讀了一年就辍學了。我用馴馬賺來的錢開辦了一家小報社,賺了我的第一桶金,後來我出刊漫畫。在我22歲的時候,我有了我的第一家服裝公司,我認識在香榭麗舍大街上的每一位有錢的小姐和貴婦人,我想辦法掏空她們口袋裏的每一個子兒,哪怕是再難纏的客人,我也有辦法讓他們在三分鐘之內開懷大笑。在我24歲的時候,我的生意已經頗具規模了,我搶了當時在北美很有名的一個公司的一單生意,于是,認識了那家公司幕後的老板。”

他微微俯下身靠近她,溫柔地說:“那是我的父親。”

“……”

“我是他的第三個兒子,我本名叫孟振宸。”

“……”

“他要認我,我說您腦子有病,我認識裏昂一個很有名的心理醫生,要不要介紹給您認識。他說小孩子總是充滿了理想和沖勁,但是他們認不清現實。”

“……”

“我沒有理會他,他開始阻撓我的生意,我當時面臨一個選擇:要麽和他回去,要麽瀕臨破産。”

“那你是怎麽選的?”她終于開口了,被這個一波三折的故事所打動。

“我告訴他,給我一點時間。他答應了,但是只給我三天。三天足夠了,我用這三天時間掏空了公司的底,只留了一個空殼給他,順便留給了他一大筆債務。我帶着這些錢投入了他對手的懷抱,那是一家頗具實力的石材公司,在世界各地有100多座礦山,24個加工基地。又過了半年,我成為了這家公司在加州分公司的執行總裁,将業績提升了6個百分點。”

“後來呢?”

“我搶光了他在美國的所有石材生意,迫使他破産了三個公司,哦,對了,我還去改了名字,他要我叫‘振宸’,我就偏偏叫做‘西沉’。”

她聽得瞠目結舌:這個人……有這樣一個兒子,不知道是幸運還是不幸?

真的很難想象,這個看上去溫文爾雅的男人年少時是這樣飛揚跋扈,咄咄逼人。

“那再後來呢?”

“他病了,病地快要死了,我終于答應回國去看他一次,那一次,我見到了一個瀕死的老人,還有他現在的妻子,以及他的另外兩個兒子。”

“然後你們冰釋前嫌,你接手了他的部分産業?”

“我對他說您安心地去吧,我會留下來,努力敗光你的每一分錢。他聽完之後就斷氣了。”

“……”

“我沒有騙他,我确實是在努力敗光他的錢,我每去一個地方就買房買車,賭錢賽馬,心情好的時候買一座島,不過我不住那裏,可能有時候幾年才去住一次。但是我請了很多的傭人去打掃,工錢也照算。”

“那他的錢呢?”這樣還沒有被敗光?

他笑得有幾分促狹:“我的話還沒講完呢,我是在努力敗家,但我也會努力掙錢啊,而我花錢的速度永遠比不上我賺錢的速度。這個可憐的老頭,話還沒聽完呢,就被我給活活氣死了。”

付瑤望着他,久久說不出一句話。

作者有話要說: 兩人的愛情觀、人生觀、價值觀都相差太遠了,老孟其實還是很有冷幽默的天分滴~~

☆、013

013

後來他又和她說了很多在外國的趣事,有他去羅馬度假,被幾個意大利人打劫,身上窮地只剩下一歐元,最後只能向過路的一個漂亮姑娘借電話打給秘書求救;有他去徒手攀岩,不顧所有人的勸阻,不肯選低矮的小山,偏偏要去那些海拔高,沒有任何安全措施的野外,結果繩索斷了,吊在懸崖上三天三夜沒有吃喝,奄奄一息地被發現;還有他去澳門賭錢,輸了八千萬多萬後發現對方出老千,然後賴賬被對方打斷了七根肋骨丢進濠江,他的秘書和助手帶了百來號人人從大陸趕過來和公安打撈了一夜才把他救起。

“您一直都這樣生活?”她是真的詫異,詫異這個人的性格,還有為人處世。但是不可否認,他确實是個活得恣意灑脫的性情中人。

“我覺得沒有什麽不好。”

“太冒險了。”

“丫頭,你就是缺乏這樣的冒險精神。”他的眼睛非常明亮,就像這夜晚的星空一樣璀璨,充滿了睿智的光芒,“其實你可以嘗試不一樣的生活。”

“我也覺得我現在的生活沒有什麽不好。”她的倔脾氣又上來了。

“但也沒有什麽好。”他的目光又落到她的衣服上。

她的語氣有些硬邦邦的:“我當然是沒有您有錢,不,如果和您比,這世界上有幾個是有錢人?”

“你又故意曲解我的意思了,丫頭。我們不要談錢不錢的,我剛才就把我的老底都和你交代了,就是希望你信任我。我是真的希望你能自信點,其實賺錢并不難,和人交往、工作也一樣,只要你有勇氣。”

“您希望?”她微微提高了聲音,語氣中略帶幾絲譏诮,頗有那麽幾分針鋒相對的意思,“希望和現實差距是很大的。”

哪個女孩不希望自己能自信點?

但是她出身普通,學歷一般,如今和母親還被人掃地出門,她們寄人籬下,整日提心吊膽,生怕哪一天又被趕出來。她也希望能像那些出身好、學歷高、又有堅強的資金後盾的女孩一樣開朗地交際,去賺錢,但是她連最基本的生活都不能保障。

她活得沒有一點安全感和尊嚴,談什麽理想和自信呢?

後來孟西沉不和她說這個話題了,因為時間很晚了。他看看牆上的挂鐘,時針指向10點整。他站起來,微微俯下身,一只手拖住她的腦袋,親吻她的額頭。

“晚安。”

他走了,門在外面被人輕輕拍上,但是,空氣裏還有着他身上的味道,一種中性的香水,很淡很淡,混和着一點略微苦澀的煙草味。

她有些微微失神。

第二天起來,一個女傭為她送來一個打着十字結的酒紅色盒子,摸上去冰涼溫潤,像玉石一樣,是很名貴的綢緞。

“這是什麽?”

“對不起,我不清楚,這是孟先生讓我送來的。”女傭一板一眼地回答。

她打開來看,拆開一層又一層的包裝,到最後看到最裏面的黑色盒子,盒子裏是一條裸色的高腰雪紡裙,層層疊疊,拿起了像破浪一樣鋪開,但是很輕盈,上身收入腰帶中的褶皺是用紗一層一層疊起來的,很立體,很漂亮。翻到最後的角落,看到上面白色燙金色的标牌,是Dior。她記得他昨晚說過‘我個人認為Dior更适合你’,于是,第二天早上,他送她這樣一條裙子。

“為什麽?”她撫摸着這條裙子的時候問,她沒有擡頭。

女傭四平八穩地說:“一會兒下去用早餐的時候,您可以問孟先生。”

她說這句話的時候臉上沒有任何表情,沒有輕蔑,也沒有不屑,但是付瑤知道她一定在心裏面罵自己呢,說這個小婊—子,真是太會裝了。

她從旋轉的弧形樓梯上走下去,孟西沉在餐廳裏用餐,她的一份也早就準備好了。他聽到腳步聲擡起頭,一邊用疊好的餐巾擦拭嘴角。

他的用餐就這樣簡單結束了。

她在他對面坐下了,他才問她:“為什麽沒有穿我給你準備的裙子?”

“那不适合我。”她低頭吃煎蛋,埋頭大咬,嘴上都是油,又抓起牛排來咬,整個過程毫無形象可言。

難得的是這個男人耐心地等她吃完,然後站起來遞上幹淨的餐巾:“來,擦擦嘴巴。”

她看看他,又看看他手裏的餐巾,沉默地接過來。

“心情不好,可以說出來,不用拿自己的胃賭氣。”孟西沉說。

“我沒有心情不好,我心情非常好。”

他又在笑了,她當然知道他在笑什麽,所以語氣更加僵硬:“您不用送我什麽禮物,把我自己的衣服還給我就行了。當然,對于您來說那能算得上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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