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吳老師在接待完所有小朋友後，讓我們把自己的小書包背上，一起出來到教室前的一小片空地上排隊。男生女生各為一隊，我只是瞄了幾眼，就發現自己算是這麽多男生中的矮子了。最後，我分到了第三排，中間一組。秉承了男女一組的原則，我的同桌自然是個女生。
我們倆個被吳老師從隊伍裏拖出來，要求手拉着手走進教室。坐下之前我都沒有看她一眼，我不害羞，我妹妹還整天和我一起洗澡呢！我只是……只是覺得還沒有認識對方就盯着別人看是不禮貌的。
當我們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時，我才趁收拾書包的時候，轉頭偷瞄了她幾眼。兩個麻花辮梳得整整齊齊，皮膚黑黝黝的，比蘇清那種偏黃的膚色要難看很多。總覺得她不怎麽洗澡，所以才這麽黑的。她穿着一件粉色的裙子，就像套了個粉色劣質的塑料袋子在身上。真的不怎麽好看呢。原來不是所有女生都可以把粉色穿成李惠靈。
然後，我看到了她的左手小拇指的淡淡粉色水筆痕跡，仿佛遇到熟人一般的親切感一下子湧上。像我姐姐一樣把水彩筆當成指甲油，但是又怕媽媽看見，再擦掉，就會留下那樣的不規則的水筆痕跡。我覺得我可以和她做朋友。
“你好，我叫葉小龍。你叫什麽名字啊？”我知道自己那白淨的臉配上怎樣的笑容最好看。
她仿佛愣了一下，臉頰浮起微微的紅暈，慢慢地講出自己的名字“我叫程程”。
“你早上是你爸還是你媽送你來的啊？”
“是我奶奶送我來的，我爸媽都沒有空。”
“那你在我們班認識的人多嗎？我認識的很多都在1班哎！”
“啊……”
“就是你幼兒園的同學多嗎？”
“我認識的不多，和我處得最好的那個去城裏上學了，好像是附小呢！”
“這樣子啊”我卻突然失了繼續說話的力氣，她提到了“附小”。那是真正的好學校，所有人都知道的好學校，就跟清華北大一樣有名。我爸媽有天晚上問我想不想去附小？我當時羞紅了臉，只是假裝不經意地點了點頭。然後就聽到爸媽一起讨論某位叔叔說可以去的，只要交錢。我那時候一直以為我會去附小的，我甚至做夢的時候都在想着不久就可以在附小展宏圖，可以遇到新的朋友。
直到某次我媽和我爸在吃飯的時候聊天，我才明白大人有時候抛出的問題并不是征求意見，只是随口一說。我那是第一次夢碎，再也不會夢見附小宏圖了。
“我們隊的小孩是不是都在人民小學上啊，小龍還能繼續和他們一起玩呢！幸虧沒一時腦熱。”
程程小指甲的粉色痕跡又變成了大紅色痕跡，她真的有夠堅持的。漸漸熟悉了，她的話也變得多了。可能愛塗指甲的女生都很會交朋友，在我們來學校的第二天，她就和一群人在外面跳橡皮筋了。她就會和我講每個她熟識的新同學。我也好像認識了所有人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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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還沒适應，我寧願坐在自己位置上。我家裏都沒有飲水機，每天都是喝我奶奶燒好的灌到茶瓶裏的水。更加不用說我們學校了。幸虧我從小就不愛喝水，連媽媽每天給我裝滿水的保溫杯我都不會拿出來。
學校廁所，要穿過一個很大的操場。我們是一年級新生，學校規定，一開始的一個月都要老師帶着去上廁所。所以，每堂課下課吳老師都要喊一句“想上廁所的小朋友到門口排個隊喲”。我真的真的不想在美少女旁邊脫褲子或者掏出小小龍，所以除了幾次實在忍不住，我大部分時間都不會排到那個隊伍裏。
我很少看到蘇清或者陽陽，看到的時候他們都是一起回家的。蘇清每次都是紮兩個辮子，背着書包，看路看草看花看房子看得出神；陽陽永遠都是那樣生龍活虎，如果這個詞用得對的話。動個不停，嘴裏叽叽呱呱，好像最近又在連邪功。我媽一直來接我，不過每次都要讓我等一會兒，等我三年級的姐姐下課一起回家。于是，時間長了，我媽讓我每次放學都去老師辦公室呆着寫作業，直到我姐姐下課，她也可以晚一會兒來。
星期四的下午，秋天熱得磨人又寂寥，我作業也都快寫不動了，甚至有些昏昏欲睡。頭撞了一下桌子，立馬醒過來了。試圖四處看看有沒有被老師發現，正好看見蘇清站在我後面一點，眼睛盯着她眼前的辦公桌。那是她班主任的辦公桌，上面攤着一堆試卷，是這次的算術考試。我拿了88，在班裏也不過中等水平。
“蘇清啊，你這點分數，我都不好意思說。明天讓你爸媽來一趟吧！”1班的劉老師一走進辦公室，還沒坐下就已經說完了。蘇清，臉色暗了一點，可能對她的膚色來說，她這就是臉紅了吧。她拿起自己的試卷收進了書包，我正好看到上面的“66”十分奪目。
“那你趕快回家吧，別忘記明天讓你爸媽來啊！”
蘇清一直低着頭，似乎完全沒有發現我的存在，背好書包就跑了出去。
過了一會兒，吳老師端着茶杯進來了，到我身邊看了一眼我的作業，也沒什麽可交代的。自然地轉過去和後面還在整理着卷子的劉老師說話。我的寫字速度明顯慢了下來，聽人牆角的毛病又犯了。
“你們班陽陽真厲害，怪不得你和周老師都搶着要他做課代表呢！”
“他還不願意呢！說給我們捧作業本捧得累！”
……
周老師是我們兩個班的數學老師。陽陽成績原來這麽好，也不知道蘇清每天和陽陽一起回家會不會更加難過。
第二天，最後一堂課的下課鈴聲一響，我就随着人流走向教學樓中間的教師辦公室。一擡頭就看到了站在大門旁邊的蘇清爸爸。高大的身材，天生的氣場，與生俱來的嚴肅氣質，沒有人敢在蘇清爸爸在家的時候去她家，當然我也沒去過幾次。他耷拉着臉，總覺得下一刻就要抓着蘇清，甩一個巴掌，像電視裏那樣爸爸對女兒說“你要是跟他我們就斷絕父女關系！”
我自然知道不會，我爸爸那麽好脾氣的人都打過我好幾次，揍得我屁股開花。我留着鼻涕斜着眼惡狠狠地盯着他看，卻被我媽媽抱在懷裏安慰了好久，我爸才沒看到我那憤怒的小眼神。而那個時候，蘇清是仰着頭對控訴着爸媽惡行的我們說了一句“我爸從來沒有打過我，真的”。
一年級的開始總是遇到很多措手不及的事情，啊作業忘寫啦，感覺天快塌下來；快遲到了，感覺天快塌下來；老師的問題我不會，感覺天也要塌下來……但是我不是教師子女，不會受到老師過多的關注，也不會像他們一樣做着班幹，同時成績也無比優異。我很普通，所以我的日子也很普通。
程程似乎是我的生活裏的大爆炸，我看着她從抹不掉的水筆痕跡到真正塗上指甲油再被老師勒令回家，再回學校後只看得見短短的指甲和被剪短的黑發。我們也從一年級升到了三年級。吳老師還是跟着我們，她還是那麽溫柔，那麽……漂亮。而程程的成績還是那麽爛，她總是在老師喊她回答問題的時候安靜地像只小鹿，低下頭無比順從；下課的時候和一群人玩得飛起來。她還是黑黑的，但是那種極力的張揚無限的活力，讓我時常都忍不住盯着在教室裏大喊大叫的她看。我沒有一刻覺得她因為黑而不好看，除了第一面那粉紅的裙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