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吳老師真的是我見過最漂亮的老師。從一年級到三年級,數學老師每年都換,語文卻一直都是吳老師教的。即使在我看到了新來的時尚的英語老師,我還是覺得吳老師是最漂亮的。總覺得,無論多麽了不起的時尚洋氣的裝扮,也比不上吳老師的白色裙子。

二年級期末大家都在說老師會換掉,我擔心了好久好久。所以,在三年級開學第一天,我看見講臺旁站着的仍是吳老師的時候,立馬綻放出了一個大大的笑臉,完全把假期結束的傷心事忘記了。

吳老師也是真的溫柔,她很少會像隔壁的劉老師那樣站在關着門的教室裏叫喊都能讓整層樓晃一晃,我總會起一層雞皮疙瘩。可能這就是曾說中的母老虎?

但這并不是說吳老師不會發火,她也會很生氣地批評着某個沒寫作業的學生,我甚至在辦公室裏見過她因為趙棟(流鼻涕小男孩)和程程哭過。我覺得吳老師真的好善良,善良到我都想保護她。那時候善良這個詞是我覺得最神聖的詞,一個人善良,已經不是一點點好了。後來,我才明白,善良這個詞是最沒用的詞。灰色地帶的社會你用善良來贊揚一個人嗎?

三年級最不一樣的地方,是我們再也不能用鉛筆寫字了。老師要求我們必須要用鋼筆寫字,藍黑墨水。一開始真的特比不适應,不能随意擦。要是一不小心寫錯了,我們要很用力才能擦掉,而且留下的印跡讓卷面變得十分亂,嚴重的時候甚至會擦除一個洞。有個同學開始用塗改液了,輕輕一擠就可以将寫錯的地方遮蓋住,再在上面寫字也十分順暢。只是塗改液真的是太白了,明顯和卷面不符嘛!不知道設計塗改液的人怎麽不讓塗改液變得暗一點。

我媽媽給我買了一只藍色的鋼筆,她說“女生用粉色,男生都用藍色”。圓潤的小鋼筆,尖頭也帶一點飽滿的感覺,但是整只筆小巧的樣子,讓我總想握着它。我每次都怕墨水出不來,寫字一直很用力,鎮宇和我一起寫作業的時候,總會看着我捏緊的右手,笑稱這是“力透紙背”,我總是會用很羨慕的表情望着鎮宇,他真的什麽都懂呢!

雖然我們下午的課要到2點才開始,但是老師通常會要求我們像冬天一樣1:30就到學校,然後寫作業。那天恰好是數學王老師值班。王老師出了名地兇,和吳老師的差別不是一星半點。趙棟計算一道簡單的算術題時算錯了,王老師就會指着他鼻子罵“趙棟你是不是被凍着了!”趙棟那時候站在講臺旁,嗅着鼻子的樣子又讓我想起第一次見他的時候,連他媽媽都直接展現了她不耐煩的表情,其實跟罵着蘇棟的王老師很像。

然後直到1:35,王老師還沒來。程程就轉過來和我說話。“我今天吃方便面的時候裏面有一個小印章,是……”

突然,一聲清脆的啪,我才看見程程身後站着的王老師,一臉憤怒。

程程捂着她的右臉掉眼淚。

我看見程程不斷掉下的淚,伴随着王老師的指責聲“說什麽話啊!這麽笨還愛說話,所以才成績不好!剛從家裏來了沒幾天是不是又要喊你家長來把你帶回去啊……”

程程一定特別疼,所以才會哭成這樣,還不敢發出聲音。可是,我現在竟然希望王老師不要望着我,程程在說話,而我只是聽着,我沒有說過話。

幸好的是,直到最後一刻,我都沒有聽見王老師說到我。她只是呼喊着大家不要學程程這麽不聽話,其實是在叫喊“大家快來看啊!你們寫作業的時候說話就是這個下場。”這根本不是什麽大事,但是老師寧願選擇一個面紅耳赤,哦對,只是讓我們面紅耳赤的場面來處理一件非常簡單的事。

之後的一堂音樂課,我不記得我是怎麽唱歌的了,我只是記得程程最喜歡的音樂課她卻沒有大聲跟唱。

唯一慶幸的是,我們會很快忘記,我們有最佳的記憶力,卻也擁有着最快的遺忘速度。只是看到王老師上課揚起的手,總是無緣地顫栗一下。

我并不明白什麽是渾渾噩噩,我花了很久才明白“開小差”的意思因為我一直把它聽成“開小湯”。那些詞老師不會用在我身上,他們在訓程程的時候我卻經常聽到。老師時常問“你長大想做什麽啊?”“你有什麽夢想啊?”,我們說“老師”、“天文學家”、“明星”的時候甚至都不明白那到底是怎樣的工作。所有人都說要努力學習,我卻不懂努力是為了什麽?有人說為了好的将來,可是那是長大的事情吧,而長大似乎要很久很久。我為什麽不可以努力看電視?我每天只是想着今天晚上的動畫片,早點寫完作業,我還能再看一會兒7點半的電視劇,直到我爸媽催我上床。這樣子不好嗎?就算程程每天偷偷照着鏡子,甚至結識了一些高年級男生,下課就跑得不知蹤影,我也從來不認為她沒有未來,像我們老師說得那樣無可救藥,她只是沒有長大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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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久就要期中考試了,你們要好好準備啊!這次可是全市聯考……”日子都是以每一次的大考為坐标,而時間都是以今天的體育課或者音樂課、美術課、勞技課為标簽。

學了坐标後就會有這種題型“小明想在電話裏将這個圖形描述出來,請問可以怎麽說呢?”

可是如果小明在寫作業時候遇到這個題目,那麽同一個班級的小紅又怎麽可能沒有這個作業本呢?直到4年級暑假和蘇清一起寫作業,我看見她桌子上堆着的一堆新的數學試卷,我才明白我們會有不一樣的作業本,只是我不知道而已。

蘇清,在三年級的期中考試時一鳴驚人,全校第一。甚至那些做着班幹的教師子女也不過是八十多的分數,蘇清是95.5,那麽難的數學試卷,她卻是最高分。我大概很久不見她了,自從陽陽那件事後,我甚至都不記得最近一次見她是什麽時候了。但自從那次考試後,我卻時常能夠看見她,也許只是我們都因為她的成績而開始正視她了。她早已不是那個因為簡單的算術題而被要求找家長的蘇清了。

三年級開始學英語。那些字母明明和我們的拼音長得一樣,卻分着大小寫,擁有着不一樣的讀法。我總是把e讀成額,我覺得能記得一個apple已經是我的極限了。單詞念了就忘,就算老師帶着我們每個詞讀5遍我也總是記不得。但是這門課不算在正式考試中。因為還有一些其餘鄉下的學校沒有在三年級學習英語,所以這門課不列入全市聯考。我自然樂得清閑。

經歷了無數個被媽媽直接拎出被子的早晨後,終于到了最後考試的那天。考完的那一刻,我突然想起了老師常常對程程說的“渾渾噩噩”。

都收拾好書包了,吳老師讓我們都坐到自己座位上,先別急着走。她送了我們每人一小袋閑趣餅幹,然後笑得都快咧開了嘴,對我們說“暑假快樂!馬上就要四年級了,要好好寫作業哦!”

我卻突然覺得有點悲傷,就像電視劇裏說的那樣“幹嘛做平時不會做的事?”。

四年級開學等在講臺前的不是吳老師,整個學校裏都找不到她了。她離開了我們學校,有人說是被趕出去的,說她姑娘家不檢點;有人說是受不了欺壓,畢竟是個外地人;還有人說那是醜聞,跟校長有關。

風言風語,我什麽都不信。

那是我的老師,我自然知道她有多好。

曾經當面贊美着吳老師的人,或者坦然接受吳老師饋贈和幫助的人,如今都只是三姑六婆亂嚼舌根。

“你們是我教的第一屆學生,所以我會記住你們一輩子的”。

你也是我第一個班主任,所以我也會記住你一輩子的。

番外:直到現在還是我最懷念你

陽陽是我表哥,我們一直都呆在一起玩。雖然他跟他家隔壁的李惠靈更熟,但耐不住家長的強壓,他無論去哪兒都得帶着我。

幼兒園還是小學,我爸媽都要求我跟着表哥上下學,他們也很少有時間來接送我。

幼兒園的時候,陽陽是我見過最兇的人。聚衆鬥毆倒不至于,恃強也沒有過,但淩弱倒是家常便飯。幼兒園的一群小朋友個個都怕他,他還每次都堵在廁所門口,非得搞得跟港片似的。我卻覺得他有什麽好怕的,遇到什麽事告訴他爸爸也就是我叔叔就好了。

陽陽時常霸占着大家的滑梯,和李惠靈一副不可一世的樣子,真的很好笑。這個時候,我就愛跑到旁邊的秋千處慢慢蕩着,盯着圍牆旁的雜草出神。

曾經我們很喜歡讓媽媽用口紅在額頭中間點上一顆紅痣,那是我對美的最初印象。我們每人都有一個小小的口紅,大膽一點的會把它往嘴唇上塗。幼兒園徐老師發現了這件事,對我們說小朋友不能玩這些,玩物喪志。

誰也不懂這是什麽意思,只知道即使這種小只的口紅也不好。我們對世界的認知只是好與不好,當大人用他們不可撼動的權威對我們說着不好的時候,我們總是絕對服從。正如我經常在吃飯的時候指着一個菜問我媽“這個好嗎?”,她說好我就會多吃一點;我媽若說不好我絕對一口都不會動,當然她從來沒有對我說過哪個菜不好。

然後徐老師帶着我們去了幼兒園後面的小河,鼓勵我們所有人把這些口紅扔到河裏。那麽小一只口紅被我們小手用力一揮,就進了蘆葦叢中,不見蹤影。長大後想起這個幼時回憶,都想問一聲,那口紅會造成水污染嗎?

當時,陽陽也在隊伍當中,他自然不在乎小口紅有沒有扔,反正他也沒有。但是,我是真的舍不得。我爸說女孩子這麽小不要學大人買個小口紅帶在身上,直到上個星期,我才找機會讓我媽偷偷給我買了一個。陽陽知道這件事。一開始有朋友往下面扔的時候,我依然藏着我的小口紅,我覺得這樣也許我的就會被忘記。但是當越來越多小朋友掏出自己的小口紅時,我就心虛了。我手虛放在外套裏面的小口袋裏,想拿出來卻又悄悄放下,簡直比小豪小烈誰更帥都難選擇。這時陽陽在我耳邊說了一句“我家有個小口紅給我點紅痣的送你啊”,整個世界都明亮了。我眯着眼睛轉頭看了一眼,陽陽笑成了一朵花,開在了蘆葦旁。當然,我扔掉了我的小口紅。

陽陽是真的聰明,老師也是真的喜歡他。徐老師給我們石榴的時候,每個人都分完後還剩下了一小半,她全給了陽陽;在我還得找家長的時候,陽陽就已經成為小學老師争搶的課代表了。

我本來每天放學和陽陽一起走回家,兩個人一起寫作業,之後再喊隔壁的李惠靈一起跳橡皮筋。我得益于自己的小小身板,跳起來那叫一個機靈。每次都是迅速闖過,遙遙領先。哪知這無憂無慮在跳橡皮筋上尋求優越感的日子不到一個月就破碎了。我的算術考試成績在班裏排名倒數,而陽陽是100滿分,甚至李惠靈都是90分。我爸媽在去了一趟學校之後,再也不讓我和陽陽一起跳橡皮筋了。每次做完作業他們要檢查,睡覺前還要拉着我給我出題讓我心算。我困得眼睛都快睜不開了,還得拼死拼活做着加減法。

雖然路上還在一起走,但是不能一起玩就失去了很多共同的樂趣。路上遇到同路的男生,陽陽會經常和他們打鬧一路,我就差不多一個人走着了。

後來,我就像突然開竅了似的,那些算術題乃至應用題想一想就能得到答案。我考試也能得個80多分,中等水平。我爸媽卻還是每天都要給我出幾道題,答對了才能睡覺。

不好不差地混了半年,過年的時候,我們全家去親戚家吃飯。大家都在表揚陽陽的三好生獎狀,而我……什麽都沒有。那時候,我第一次覺得晚上被爸媽逼着做題還是不錯的。我似乎一直都是這樣,會嫉妒才能挖掘出我的進取心。

第二學期,我就更加努力了。我本來就少言寡語,而足夠受歡迎的陽陽沒有空關注我。除了同桌那個讨厭的男生偶爾将我的凳子偷偷移開害我一屁股坐在地上外,我的校園生活就只剩下坐在位置上做着我爸媽給我買的那些練習冊了。

似乎解題是一種趣味,我常常徜徉在那些題目中,寫了一道又一道,想将每一個空填滿。我的成績也沒有多麽突出,但是一直都在慢慢往上爬,以別人都難以發覺的程度。

而為這些題目所花費的時間似乎特別快,一眨眼間我都升了二年級了。

我們沒有換班,我依然和陽陽在一個班。我們放學還是一起走回家。

某一天,陽陽沒來。我一個人回家。

第二天,他還是沒來。我還是一個人回家。

第三天,他還沒來。我聽見我爺爺奶奶在讨論陽陽,我問什麽事,他們卻讓我別問。

一個星期後,我爸媽告訴我“陽陽生病了,最近都在醫院。我和你媽去看看他,你過會兒寫完作業早點睡啊!”

星期三的早上,我在教室裏聽同學說陽陽的病。那遠比我從爸媽那裏聽來的可怕多了。往窗外一看,正好看見陽陽媽媽走進了我們學校,往後面的一塊小行政區去了。

第二天,全校為陽陽捐款。我沒有帶錢,我好不容易找出五毛錢紙幣,将同學的兩毛錢紙幣塞在裏面,還沒有達到捐款的最低限額一塊錢。但是,我告訴自己,我爸媽給了的,那就當我給了吧。只是這樣的安慰沒什麽用,至今我還是耿耿于懷。要是當時多認識幾個朋友該有多好啊!要是當時問我媽要過零花錢該有多好啊!

後來,期中考試都過去了,天氣也轉涼了。秋天那種時而壓抑時而明朗的天氣,沒有給我任何安慰,我已經習慣一個人走回家了。

突然發現,陽陽在我家。我一開始就問過我媽這病傳染嗎?像感冒一樣嗎?我媽說沒事兒不傳染。我很開心,我握住了陽陽的手。只是第一眼我沒認出來。直到他說話我才反應過來,立馬握住了他的手。我覺得這樣子我就能多留他一會兒。

陽陽沒什麽頭發了,整個身體都似吹皮球一樣膨脹了開來。但是,比以前白了。

我問他“你還去學校嗎?”

“不去了吧!”

“你為什麽會變胖啊?”

“因為我打了激素”那似乎是很恐怖的東西啊

場面靜了一下,我只是害怕,不知道說什麽好。但我又不希望他難得來一趟覺得我這裏不好玩。

還是陽陽先開口“學校期中考試結束了嗎?”

“結束了”

“你考得好嗎?”

“也就一般吧,我成績不就那樣。你不在第一都是蘇磊。”

“人家爸爸是初中老師呢!”

“也是,嘿嘿嘿嘿”

……

一直到他爸媽喊他回家吃飯。

再過了幾天周末的時候,我本來和我姐姐出去玩了。等我回到家的時候,我家大門鎖上了。我沒有鑰匙,只能呆在門口等。正好這時又看見陽陽了。

他說“我們爬到這個大石頭裏吧!”那時一個開蓋長方體石頭,以前我的刺猬養在裏面。

“好啊!”

我們就那麽站在裏面扶着石壁聊天。現在想來我們多像躺在浴池裏泡澡的小孩。可是就算這樣,我們只能說很簡單很簡單的事,就像小時候我們兩個比誰家裏的零食多那樣聊天。

星期一中午,我吃完飯,又要一個人走去學校。我正好看見陽陽搬了一大一小兩張凳子,一個坐一個趴。陽光正好射在他身上,無比安靜地曬着太陽。他可能閉着眼睛吧,所以沒看到我,也沒喊我。我覺得那一刻是靜止的,萬物靜止,所以我才能這麽多年都記得這幅畫面。

沒多久,陽陽就離開了,永遠的離開了我們。

漸漸地,當我偶爾提到他,我身邊的朋友們都快忘記他了。直到進了新初中,就更加沒有人知道他是誰了。

我甚至不記得我爸媽怎麽告訴我這個消息的,有可能還是在飯桌上偶爾提到。

我當時沒哭,我甚至都不清楚死亡什麽意思。

而我一直記得他,所以在電視上看到林心如演的一部電影講述一個白血病小孩的故事時,我哭得稀裏嘩啦。我總是想起那麽一個剛剛綻放光芒就不見了的表哥。也是最親近的表哥。

直到現在,還是我最懷念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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