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這東宮後苑雖不比禦花園廣闊,卻也是秀美奪人,一色的皇家氣派,碧波湖連着前殿水渠,水澤澄澈,一點也不像是潛伏了妖物的樣子。

一眼望去,半湖荷花早已凋謝,結着飽滿的蓮蓬,無人摘采。紀筱看了半晌道:「這湖裏除了荷花,可還養着什麽東西嗎?」

「回紀大人的話,」胡欽十分恭敬地低了頭,「太子殿下素來不愛游湖嬉戲,這麽大個湖也就是空放着,裏面也有些魚蝦錦鯉,卻也不多。」

紀筱問不出所以然,呆呆地望着湖面,忽然看見水面漂來一團鮮豔的物事,忙定睛去看,卻是數條花團錦簇的錦鯉,争相搶着水面上飄落的桂花蕊。

「太子爺養的鯉魚果然不同凡品。」紀筱贊歎了一聲。

胡欽立刻賠笑道:「紀大人除了會品墨,賞魚功夫也好,這批錦鯉是七殿下從東海帶回的,各個都是價值不菲。」

紀筱怔了怔:「不知七殿下是何時送來的魚?」

「大約也就六個月前,」胡欽回想了片刻,「那時剛開春,天還冷着,殿下擔心養不活,還命奴才等人用銀盆盛了水放在殿內養呢。」

胡欽大約是說到了興頭上,打開了話匣子就停不住:「我那時天天照看它們,才知道這鯉魚其實跟人差不多,各有各的脾性,那條紅斑的最好動,常從盆裏躍出來,躺在地板上跳來跳去,還有那黃的,好吃懶惰……說來,其中有條黒鯉魚最是乖戾,不肯同別的魚呆在一處,咬死了兩條錦鯉,吓得我給它單獨放了個盆。」

紀筱猛地擡起頭打斷了他:「胡總管,不知将這湖中之水全部放幹,需要多少時間?」

胡欽一時愣住,牙疼般抽了口氣:「這可不是小工程啊,恐怕要掘渠引水到附近的太平湖最是穩妥,只是不知紀大人為何有此一問?」

紀筱被這一問驚醒了似的,暗自懊悔,心道這些時日跟龍墨厮混在一起,已習慣了那些違逆常理的事,還道放幹一湖水是多麽輕巧的事,想來光憑人力為之确實要花費不少工夫。

「我……疑心這湖下藏了妖物,」紀筱眼見胡欽變了臉色,又道,「不過此事還需從長計議,胡總管且不要慌亂,我現去尋高人商議。」

所謂高人,自然指的是龍墨,紀筱一口氣把東宮的怪事和自己的揣測向他說了一遍,最後道:「雖然太子殿下之前與我們有過誤會,但是後來多次幫我,再加上這件事關乎重大,無論如何我也要幫幫他。再說那黒龍看起來就十分暴戾,還不知背地裏有什麽陰謀,總不能讓他得逞。」

龍墨近來大約是修煉有成的關系,樣貌愈發地飄逸,一臉閑适地靠在臨窗的斜榻上,半閉着眼道:「我前幾次遇見那家夥都聞見濃重血腥氣,想必這突飛猛進的修為都是吞噬活人靈氣得來,看來他着實在這人間找到了靠山。而且上次他誇口即将升為天龍……」

「升為天龍是什麽意思?」紀筱突然問道。

「這凡間地龍身份卑微,而天龍卻是至尊至貴,乃是向人間傳達天命的神使,你們凡人稱皇帝為真龍天子,而天龍則是天子命中之主宰,向來由天庭指定。」龍墨說到這,輕輕搖了搖頭,「若是有龍入主他人命盤,奪得帝位,此龍便會晉升為天龍。但此等逆天改命之事,幾千年也難有幾回,我猜那黒龍打的便是這個主意。」

紀筱一時反應不過來,半天才道:「你是說那黒龍在人間尋了靠山,還要夥同那人奪取皇位晉升天龍?」這消息實在驚駭,「……那麽他的靠山就是七殿下麽?」

比起他的驚訝,龍墨倒是不甚在意,搖頭道:「我不識得你們的皇子們,此事還要你自己推斷。」

紀筱低頭思索了片刻:「這更不妙了,倘若真是七殿下,他把黒龍安置在東宮,分明是想一箭雙雕,給太子殿下安上私藏妖物的罪名,恐怕還想背地裏害了太子爺性命,好奪取王儲之位!」

龍墨見他越說越激動,便翻身下了榻,安撫似的拍了拍他:「那黒龍是由水蛟而化,必須有湖泊江河才能安身,只要你們太子填了那湖,他自然要另覓居所。」

紀筱忙道:「就算暫時趕走黒龍,那七殿下與太子爺是兄弟,天天呆在一處,更是棘手,還是要時時提防才行。」

龍墨無奈地歎了口氣,趴到紀筱腿上再不說話。

紀筱有些奇怪,推了推他的肩膀:「你怎麽了?」

只聽龍墨悶悶地道:「從方才回來你就滿口的太子殿下,對這人倒真是上心。」他埋臉在紀筱膝蓋上蹭了蹭,「玉硯都沒這麽在意過我呢。」

紀筱莫名其妙看了他一眼,用力在他腦袋上揉了一記,嘀咕道:「我倒不知道龍族還像個娃娃似的,這麽會撒嬌。」

沒過幾日,京城的街坊酒肆裏就流傳開一件新鮮事:因為擔憂明帝日益加重的病情,太子延襄遍訪名山大川,求得了高人指點,說是紫微星黯淡皆因宮苑水澤厚重,所以将四宮內外大小湖澤之水皆引至城外,以求明帝早日康複。

這些托詞全都是東宮的智囊們尋人散出的,一方面不讓人對放幹湖水這樣浩大的工程起疑,另一方面又讓百官黎民看到太子的一片赤孝之心,總算應對了這突如其來的危機。昔日的碧波湖現今已是一片幹涸的泥沼,湖底除了奄奄一息的錦鯉,還有數具森然白骨,胡欽下令不得聲張,悄悄掩埋了去。

為了不致於打草驚蛇,紀筱并未向太子托出昔日見到宮人搬擡布袋一事,更未提七皇子可疑之說,只是暗地裏時時警覺着七皇子的一舉一動。

自從碧波湖幹涸之後,那黒龍便再也不曾出現過。然而沒清閑幾天,紀筱又從宮人口中聽說了太子正在偏殿小宴七皇子的事,心下立刻緊張了起來,尋了個托詞将手中公文丢給了同僚,自己則悄悄地溜到了偏殿後面。

殿中隐約傳來絲竹聲,偶爾夾雜了幾句高聲談笑,一切都再尋常不過,然而紀筱卻是十分忐忑,小心地半蹲在廊下,屏息聽着裏面的動靜。

就在他兩條腿都蹲麻了幾乎想就此離去的時候,偏殿的門突然「吱呀」一聲被推開,走出來的是七皇子延洛,他向左右張望了一眼,提腳向後殿走去。紀筱警覺地站起身,忙跟了上去。

延洛步伐有些鬼祟,卻是目标明确,直奔着太子的寝宮而去。宮人們似乎都趁着太子擺宴的空子裏用膳去了,除了懸廊裏兩個閑話的宮女之外再沒有別人。大殿中十分安靜,紀筱不敢跟着他進入那堂皇的卧房,只蹑手蹑腳地從镂花窗的縫隙裏看他究竟要做什麽。

只見延洛将房內一排大櫃全都翻檢了一遍,又恢複如初,最後繞到了那白玉花鳥屏風後面,就再也看不見他的動靜了。所幸沒過一會,他便匆匆走了出來,似乎并未發現外間躲着的紀筱,提着衣擺快步離去了。

紀筱不知延洛在那屏風後面搗了什麽鬼,又是好奇又是害怕,索性壯了膽氣,一矮身也溜進了太子的卧房。屋中籠着名貴香料的氣息,各色布置也是十分華貴,屏風後面有一張巨大的床榻,四周布着輕紗帳幔,赫然是太子平日的就寝之地。紀筱一時不知該從何處着手查探,茫然四顧了一番,最終上前掀開了床幔。

就在這時,外間忽然傳來急急地腳步聲,還有宮人的輕聲低呼:「快,殿下回來了。」

紀筱吃了一驚,忙縮了手,暗道:這若真鬧出了誤會,多半會把我當做賊抓起來,該如何向殿下解釋呢。

突然的,外間傳來房門被推開的聲音,一陣腳步聲後,內侍小心翼翼地告了退,緊接着房門便被關上了。紀筱平穩了一下氣息,心中盤算道,黒龍和七皇子的事多半也瞞不住,不如趁此機會向延襄和盤托出,太子殿下是個明辨是非的人,想必不會冤枉自己。他打定了主意,直起腰,正要走出屏風,卻聽得身後有人道:「是青闌麽?」

延襄似乎是有些醉了,眉目間都沾染了酒暈,歪着頭,不确定地看着他,又問了一聲:「當真是青闌麽?」

紀筱忙俯身跪下道:「殿下恕罪,微臣貿然闖入殿下寝宮,實在是情非得已,只因方才七殿下他……」

「青闌……」延襄腳步踉跄地坐到床榻邊,低頭看着他的臉,仿佛沒聽見他的話似的,兀自道,「像做夢一樣,你居然在我房裏。」

紀筱被他弄得莫名其妙,住了口,奇怪地看向他,卻發覺太子殿下神色與平日大不相同,瞳孔裏像是燃着墨色的火,灼灼逼人。

延襄突然地伸出手,抓住了紀筱的肩膀,将他拉到了懷中:「若當真是夢,就容我放縱一回。」

紀筱驚得來不及反應,緊接着一雙灼熱的唇就落在了他的頸間,力道大得像是要把他吞下肚去一般。紀筱從震驚中回過神,立刻掙紮着反抗起來,卻被惡狠狠地捏住了下巴,帶着酒味的舌頭掃進了他的口中,陌生的氣息激得他胸口發痛,幾乎欲嘔。

比起在邊疆歷練多年的太子,紀筱的反抗簡直如同蚍蜉撼樹,沒有半點作用,甚至在這激烈而突然的狂吻中,被提着衣襟拎到了那張巨大的床榻上。

從衣襟探入的手掌的動作十分粗暴,一點也不同於龍墨那絲絲入骨的勾引,只是讓人心驚膽戰。紀筱好容易掙出一只手,想也不想就一巴掌揮在延襄臉上,這一下使足了力氣,聲音響得驚人。延襄瘋狂的動作猛地停了下來,眼睛通紅地低頭看着身下的紀筱,然後用力閉了閉眼,手指一顫,松開了他。

紀筱幾乎是滾到地上,雙手抖了半天才結結巴巴道:「殿……殿下……」

「青闌,」延襄低低說道,「小王大約是酒醉之下把你當做了太子妃,冒犯之處,還請海涵。」

紀筱雖然腦中混亂,但也知道這個解釋實在是蒼白無力,他伏在地上,簡直不知該如何面對太子。兩人沈默了半晌,紀筱才戰戰兢兢地擡頭看了延襄一眼,只見他略帶陰郁地坐在榻沿上,半邊臉都高高腫了起來,當下又驚得重重磕下頭去:「臣該死,冒犯了殿下貴體。」

延襄輕輕用手指擦去唇角血痕,竟笑了笑:「青闌請起,我還要多謝你這一巴掌,打醒了我。」

「臣……臣惶恐。」

延襄看着他頭頂片刻,按着眉心道:「說來,你為何會在我寝宮裏?」

紀筱暗自咬了咬牙,低聲道:「不瞞殿下,臣是尾随七殿下才來到了殿下寝宮。」

延襄皺了眉:「七弟?他方才飲多了幾杯自回府去了,怎麽會來這裏?」

「恐怕七殿下并非單單來與殿下飲酒,還有別的圖謀。」紀筱幹脆站了起來,「臣有要事啓奏殿下。」

延襄怔了怔,卻還是伸手道:「青闌請講。」

紀筱定了定神:「此事說來恐怕殿下不信,之前引起東宮諸多異事的妖物實則是一條黒龍。」

延襄猛地一震:「竟是一條龍?」

紀筱立刻道:「這并非是祥瑞之物,而是一條妖龍,他潛在碧波湖中興風作浪,吞噬生靈。在東宮水渠傾瀉之前的那天,我曾見兩名宮人提着布袋向碧波湖而且,那布袋中依稀是個人,我料那黒龍必然還有同黨,在東宮中助他為非作歹。」

延襄面色鐵青,似乎在慢慢消化這件事,聽到這才道:「他的同黨,是誰?」

「臣不敢妄自揣測,不過那兩名宮人的模樣我仍記得,可以現下繪制出來,請殿下認認。」

延襄果真着人取了紙筆給他,紀筱提筆蘸墨,不到半柱香的時間就将那兩名女子的模樣神态草繪了出來。延襄也顧不得歎他的丹青功底,轉身便向門外道:「把胡欽叫來。」

這胡欽幾乎就是東宮的一本活花名冊,只向那畫像上撣了一眼便道:「啓禀殿下,這兩人是三年前七殿下送給殿下的那批舞姬裏的,現在年紀大了,留在後苑裏只做些雜事。」

「是老七的人?」延襄狠狠盯着胡欽,又轉向紀筱,「青闌你接着說。」

「聽說,七殿下在今年開春還送了殿下幾條錦鯉,其中有一條性子暴戾的黒鯉魚,恐怕,那就是黒龍的化身。」紀筱慢慢道。

延襄磨了磨牙,壓低聲音道:「你說這話,有什麽依據麽?」

「臣起先只是猜疑,不敢妄斷,直到今日在殿外撞見七殿下行蹤鬼祟來到了這寝宮之中,逗留半日才匆匆而去。臣不知他在殿下床榻邊做了什麽手腳,這才進來查看,然後……便沖撞了殿下。」紀筱說到後面,又想起方才的事,臉上霎時變得通紅。

延襄也略微尴尬起來,別開了視線,向胡欽道:「帶人去搜搜我床邊,看有什麽蹊跷沒有。」

胡欽雖然滿臉莫名之色,卻還是立刻應了一聲,領着兩名內監移開了那座白玉屏風,彎下腰趴到床榻周邊一寸寸地摸索着,過了片刻,一個小內監忽然道:「這個……」

被翻找出來的是一個黒色木牌,上面描着詭異花紋,像是個符咒,反面釘了個黒色長釘,直釘入木牌上的幾個字。延襄只低頭看了一眼,便驟然暴怒,劈手奪過木牌,摔在地上:「竟是我的生辰八字!」

胡欽立刻跪到地上:「殿下,這……這是巫蠱之術!」

延襄沒有理他,目光定定地看着牆角摔成兩半的木牌,面色漸漸有些凄然:「老七真要害我?他……可是我的同胞兄弟……」

紀筱想要勸解兩句,然而還沒開口,便被延襄伸手止住。

「青闌,今日發生的事太過雜亂,我還要細想一想,你先回府休息吧。」

紀筱不便多言,只得低頭告了退。

回府時,天色尚早,紀筱向門前打掃的家人點了點頭,随後無精打采地往自己書房走去。書房的門竟大開着,裏面站着一位不速之客,似乎正昂着頭觀摩牆上的字畫,他顯然是聽見了腳步聲,不急不緩地轉過了臉來。

紀筱目光一對上他,便愣在了門口。那是一張陌生的面孔,長眉入鬓,瞳如秋水,最顯眼的是,他額上生着一對玲珑剔透的龍角。

紀筱驚得忘了反應,呆呆站住,張大了嘴巴。

倒是來人緩緩一笑,向他點頭道:「冒昧來訪,還請恕罪。在下乃是西海龍太子敖斬,族中行六,往日蒼罹稱我為六哥。」

「蒼罹……」紀筱覺得這名字有些耳熟,略一回想才反應過來這是龍墨的本名,忙道,「失禮失禮,慢待了龍太子,我這就去尋他來。」

敖斬微一搖頭:「他不在這裏,我此番前來是為找閣下一敘。」

紀筱愈發莫名其妙,但見這位龍太子彬彬有禮的模樣,也不敢失了禮數,只得請了他進到書房內,關了房門。

「在下一介凡人,不料竟能結識龍族諸位,當真幸甚。」紀筱一面敬茶,一面看向敖斬,「龍墨他這些時候一直與那黒龍纏鬥不休,倘若得龍太子您相助,想必鏟除那惡龍不在話下。」

「龍墨……他換了這個名字?」敖斬擡起他淡色的瞳孔,略一怔,随即平淡地說道:「與黒龍王的争鬥是他命中劫數,我等不會插手,由他自己解決去吧。因為血統高低而仗勢欺人,并非我龍族的行事作風。」

紀筱擠出一個尴尬的笑意,心中暗暗嘀咕道:怪不得說龍生九子,種種不同,龍墨是那樣胡扯八道的性子,黒龍則暴戾兇殘,而這位西海龍太子卻是一副恬淡的君子之風,也不知這龍族究竟都是些什麽性格的家夥。

敖斬兀自端了茶盞,輕啜了一口,緩緩道:「當年蒼罹被押上剮龍臺,我父親心有不忍,動用法力尋了他散落的元神封在墨中投入鏡湖,命一只老龜看管。按照天界命盤上所書,數百年後會有一樁機緣使他恢複肉身,老龜便按我父親的囑托在去年某一日呈了那龍墨到凡間。」他說到這,又看向紀筱,「這後面的事,你都知道了。」

「知道……」紀筱點頭應了一聲,心中卻疑惑,「難道說龍族也受天命管制,還有,你們為何竟能看見自己命盤?」

「天地萬物,輪回運轉,皆在命盤之上,龍族自然也不例外。至於為何能看見……」敖斬頓了頓,又道,「因為看護命盤的神龍是在下的曾祖。」

紀筱心道,怪不得龍墨惹了大禍被又殺又剮的都沒人着急,搞半天你們一家子都早早洞徹了先機。

敖斬仿佛看穿了他的腹诽似的,輕輕搖了搖頭:「天界命盤并非能夠輕易窺視,曾祖也是冒了大險,皆因蒼罹是我父親最疼愛的外甥,當日他被剮盡龍鱗,奄奄一息,我姑丈洞庭龍王又是個軟弱怕事的性子,家父不得已才去求了曾祖。」

紀筱有些感慨地歎道:「原來如此,他這條命确實得來不易。不過……」他見敖斬言語坦率,便将久懷的心結也一并說了出來,「先前龍墨數次說我是他命定之人,我以為只是說笑之詞,方才卻聽尊下說他需在我身邊方能恢複肉身,卻不知我一介凡人與這神龍究竟有什麽淵源。」

敖斬放下茶盞,伸手一指他眉心道:「你已被他印上龍印,還說什麽不知淵源。」

紀筱摸了摸自己的額頭,莫名道:「在下并不知道龍印是何物,當日龍墨只說此物可以讓他知我周全與否。」

「龍印乃是我龍族精血所化,輕易不結與他族,一旦結下,血脈共通。你病他則傷,他死你必亡。」敖斬說完,眼神有些飄忽,低聲道,「他這一世對你的執念倒是半分也不曾減少。」

那句「他死你必亡」正震得紀筱頭腦一片空白,卻又聽得他後面這句,忙咽了唾沫問道:「這一世又是怎麽說的,難道我們前世就認得麽?」

敖斬挑了挑眉,頭一次露出意外的神色:「他當真對你們以前的事只字未提?」

紀筱怔怔搖頭。

「所以你也不知道他究竟為何同黒龍王結下梁子麽?」敖斬看着這個眼神茫然呆滞的年輕人,輕聲歎了口氣。

紀筱略一回想,答道:「他只說是頭次獨自離家之時,發現那黒龍興風作浪,所以與他争鬥了起來。」

「确是如此,只是他略過了中間一個小小的楔子。」敖斬擡眼望向窗外,「那年岷江雨水過甚,但是長江偌大,諸龍龐雜,一時無人去管那裏。蒼罹本也只是駕雲路過,卻偏巧看見江邊有人正在撒紙錢,那人在雨中未披蓑笠,紙錢更是全都被雨水打落進了江中。蒼罹覺得奇怪,便化作人形,執着紙傘上前與那人搭話。那人年紀很輕,看着也不像神智失常之人,蒼罹便問他為何在雨中抛撒紙錢,又是為何人祭奠。那人擦去臉上雨水,淡淡道,是為他自己而撒,只因他無親無友,怕死後無人記挂,便先行祭奠自己。」

紀筱聽得心中發沈,低聲歎道:「竟是如此孤苦之人。」

敖斬并不回應他的感歎,繼續道:「蒼罹又問,為何他一青壯之人要籌謀身後之事,莫非有什麽難處。那人看了蒼罹一眼,知他是外鄉之人,便道此處江中有位黒龍王,能夠呼風喚雨,卻喜吞食活人。若是每年活祭黒龍王兩次,此處便可風調雨順,但如今江邊的村民都逃離了去,只餘些老弱病殘無力遷徙。這些天就是活祭之日,因為交不出人,黒龍王已發了怒,沒日沒夜的下雨。那人道自己無牽無挂,願意自投江中,只是在之前為自己撒上紙錢,也算黃泉路上有傍身之物。」

紀筱一路唏噓,聽到這才輕輕插道:「龍墨就是因為此人之事,才去尋了黒龍麽?」

敖斬輕輕點頭:「他聽完整件事便對那人道,此事他有對策,讓那人回家等消息,從今後岷江中再不會有興風作浪的惡龍。後來……岷江連續三月大雨,幾乎淹平了一座城。」

此番惡鬥以及這之後的惡果,即使紀筱聽過多次,卻也仍覺得心驚,半晌才道:「不知龍太子說的在下前世……」

敖斬觑了他一眼:「若不是你,他不會去尋那黒龍,你便是這場劫數的因,自然因你才能生出果。」

紀筱渾身一震,定定看了他半日:「你是說……我便是那孤兒……」

「我們一直都不甚明白,為何他對你這般執着,明明只是一介凡人,一席對談之後他便為了你幾乎拼上性命,連珠都吐給了你。」

紀筱又是大驚:「什……什麽珠……」

「若不是咽下了真龍精魄凝成的珠,你又怎會逃過岷江大水那場災劫,後來才得以成為經商大賈,妻妾成群,安然一生。」敖斬說得似乎有些累了,輕輕打了個呵欠,又看向他,「雖然此去經年,你幾經輪回,但那精魄仍殘餘在你體內,所以只有你能幫助他恢複龍身。」

他說完,狀似不經意地問了句:「你沒發現你們交合後他修為精進得更快了麽?」

紀筱登時面紅耳赤:「這……這……」張口結舌了半晌又結結巴巴道,「這麽說,龍墨那麽黏我,是因為他想拿回我身上的精魄麽……」

敖斬緩緩站起身,掃視了他一遍:「他想要的,大約還有你的皮肉,你的骨血,你的魂魄,你的生生世世……呵,龍族麽,大都是這般死腦筋,認準的就不會變。」他有些感慨似的垂了眼睑,「不過,這世他寄身墨中,你偏偏喜好集墨,這可不是宿命麽,恐怕你是逃不去了。」

紀筱低了發燙的面頰,極低地道:「我也不會逃。」

敖斬輕輕一笑,撫了撫衣襟:「閑話說畢,又飲了人間的好茶,天色不早,我該回去了。」

紀筱忙起身送他,又仰頭望了望天色,喃喃道:「龍墨不知去做什麽,這個時辰還不回來。」

「你莫要等他了,這幾日他去我父親那裏解除封印,脫離墨身,要花些功夫呢。」敖斬仿佛剛想起知會他這個消息,說完便擺手離去了。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