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章

? 大将軍府裏近日都喜洋洋的,一是接近年關,二是前軍大都督餘九兮定親了。泰山巷裏炸開了鍋,菊英回了家都倍有臉面,她二娘親自下廚照料了她幾天,菊英回來同我學她二娘的舌:“我的大姑娘诶,你若是發達了,可不能忘了你的弟弟妹妹啊!”菊英怪笑:“她倒是聰明,曉得我不想理她,她不說她自己,只說弟弟妹妹”,末了,菊英重重一哼。

我只是笑,不知道如何勸解菊英,她二娘和她難相處,那一對龍鳳胎與她的親是一點不假的。菊英過來拿了一條手帕出來,道:“這是巷口的墨産婆給你的,說你祝你大婚的禮,我見她心誠,便做主替你收了,你別怪我多事。”

我接過帕子,針腳細密齊整,天青的帕子,繡着鮮紅的薔薇,菊英湊過來,奇道:“這墨産婆,怎的綠帕子繡紅花,老眼昏花了不成?改日見到她,我定要說她幾句。”天青的帕子,不就是別枝哥哥離去的那日,天青的錦袍,碧玉的簪子,那日的天上也是碧油油的,別枝哥哥胸口的那支利箭,可不就是盛開的紅薔薇麽。我笑笑,菊英道:“她說了,要享得眼前福,至于享幾天,那是天定的,不是……”我知道,不是人定的。當日墨産婆說菊英她二娘,也是這麽說的,或許,也是說給我聽的。

“什麽享福?”餘九兮笑着走近了,菊英笑嘻嘻道:“我們巷子的人都說鵲兒要享福了,将軍,你也要讓鵲兒好好享福,她……”菊英有些哽咽,我去摸菊英的手,餘九兮已經先握住了我的手,“你放心,你回去同他們說,如若本将軍教鵲兒姑娘受了委屈,你們整巷子的人都一齊來打殺了本将軍。”餘九兮說得鄭重,菊英破涕為笑,瞧着我道:“你看,這就是福氣。我要回去同墨産婆說,咱們鵲兒的福氣是長長久久的,非要氣氣她!”

大年三十的晚上,餘九兮給每個人都發了賞錢,菊英拿得格外多,二兩的銀錠,她一人得了一盤子,十顆。我作勢輕輕咳了咳,菊英毫無所覺,只管抱着她的一盤銀錠子,餘九兮卻拉了我的手,他說:“莫要心疼,我斷不會教自己的夫人餓着便是。”我低下頭,用腳踢了踢桌角,他只是看着我柔柔的笑。菊英找了餘九兮,接着就要找我讨賞,我嗔她:“我哪裏有錢,差不多就行了……”我還沒說完,餘九兮又放了一吊錢到我的手上,我只得将錢放到菊英的小盤上,她樂的直哼哼。餘九兮又從懷裏拿了一根細密的絞絲流蘇玉簪出來,我笑看着他,他将簪子別到我的發髻邊,道:“餘九兮與江鵲兒,一生一世,三生三世,白首不相離。”菊英捂着嘴笑起來,餘九兮又紅了臉。

我不知道我最近怎麽了,餘九兮又不甚白皙,為何他紅了臉,我次次都能發現。我真想找個時間好好問問菊英,她能不能發現餘大将軍的大紅臉蛋子。又扯遠了,餘九兮是白是黑、紅不紅臉與我又有什麽關系,我要想的是,如何替別枝哥哥報仇。是的,別枝哥哥,今日鵲兒帶一壺酒去看你好嗎?你是喜歡梅花酒、菊花酒,還是……想到此處,我真想抽自己一巴掌,別枝哥哥根本不飲酒,他說酒傷身,會讓人迷了心智。我的手擺在一處,又想遠了。想得遠了,我想起往年的這個時候,別枝哥哥與我一道在做甚麽,我們是嘉靖十七年、還是十八年,我們去了蜀中,那裏真的有個唐家堡,唐家的大小姐唐蜜是個非常漂亮的人兒,漂亮得像九天上的仙女。初一那天,她穿了一身火紅的鶴氅,腳下蹬着猩紅的狐皮靴子,與別枝哥哥在梅林裏溫酒。唐蜜的酒量好極了,我至少瞧見她飲了七杯、或者八杯酒,別枝哥哥似乎也飲了。到底是幾杯呢,我仿似又不記得,我只記得唐蜜不斷地飲,別枝哥哥穿着一件雲錦織了金線的袍子就一直陪着她,他們二人,一紅一白,對坐在白梅林裏,那麽搶眼,亦是,那麽登對。

我有些懊惱,為何我只記得唐蜜了,我怎麽不記得別枝哥哥當日飲了甚麽酒,飲了多少杯,我手捏了起來。一雙溫熱手掌覆上我的手背,我差點要去掰斷他的手掌,擡頭一看,是餘九兮,他的眸光亮晶晶的,他問我:“可是累了?”

我扯扯嘴角,嘴角還沒彎起來,我就瞥見了站在一旁的金英嘴角的彎曲,她笑甚麽,我有甚麽是值得讓她嘲笑的?餘九兮拿出六粒銀錠子,這厚禮,不必說,定是要給金英的,我将銀子接到自己手上,道:“我餓了,能不能先用飯,吃飽了接着再來?若是一一賞清楚了,我就要餓昏倒了。”

餘九兮細細密密的笑,我在向他撒嬌,金英大概也聽明白了,她當日可不就是餓昏倒了才混進了這将軍府麽。餘九兮牽起我的手,高聲道:“今日大家的飯食,都加上一壺酒,再加一盤大肉,大家都各自散了去吃飯罷。”菊英笑嘻嘻的,要出去吃飯,餘九兮叫她:“你也來,今日無大小,你做鵲兒的娘家人來陪她吃飯。”你看,餘九兮又擅自替我做主了,他沒有征詢任何人的意見,就定了菊英是我的娘家人。

菊英倒是有些不好意思,我仿佛又看見了金英嘴角嘲諷的笑容,我也不知自己怎麽了,恍若時時刻刻都有一雙眼睛盯着我在大将軍府裏的一舉一動,有人在暗處窺我。

餘九兮給菊英斟酒,殷勤伺候得像在伺候一個真正的小姨子,菊英指着餘九兮,開始說醉話:“诶,你知不知道,我爹不看好你們這樁婚事,他說門不當戶不對遲早要出岔子的。我不同意我爹的話,你看你和鵲兒,鵲兒是孤兒,在這裏又無依無靠,我可不就是她的娘家人,你呀……要好好對她,啊?”菊英遞給我一杯酒,嚷道:“鵲兒,你也喝!”我接過酒杯一口飲了,菊英樂的直拍手,“你看,你看,鵲兒酒量了得吧。”我又飲下一杯,餘九兮過來壓我的手,我只道:“不用理我,我今日高興。”

是啊,我今日高興,大年三十,有菊英和餘九兮這個傻大個陪我,桌上酒菜熱氣騰騰,我又甚麽值得不高興的呢。為了楊全那個弼馬溫說的話,我與餘九兮确實是隔着十八雲層,弼馬溫沒說錯。為了金英那兩個譏諷的笑容,她是甚麽東西,我要如何,難道還要與她交代不成?

菊英醉了,餘九兮一手将她托起,直哼哼:“這丫頭真重,平日裏也看不出來呀。”我笑道:“平日裏能看出來什麽?”他往我跟前一湊,怪笑道:“就算你比她還重,那也無妨,本将軍扛得起。”我去看餘九兮的眼睛,亮晶晶的,充滿了生機與朝氣,我盯着他,道:“如果真到那時,我太重了,你就放我下來,不要勉強,也不要強行拖着我。”他搖頭,哼道:“那本将軍還算個男人?”我點頭,用力點頭,道:“當斷則斷,才算個男人。”

餘九兮顯然不認同我,想要同我再辯上幾句,我指着菊英道:“将軍送她回去,我去給金英送賞錢,別讓她等急了。”餘九兮浮起笑臉,我也笑起來,餘九兮拖着菊英走了,我方慢慢走向雨花院。

雨花院,我才離開那麽一會會兒,枯樹下又掉了一地的葉子,缺邊少角,經絡不明。冷風刮過,我一掌劈在枯樹上,“滾下來!”顏蕪笑嘻嘻的從樹上跳下來,我神色不好,他湊過來,問我:“江姑娘怎麽了,除夕的晚上,都繃着臉兒?”

我五指結起,捏向他的咽喉,“說,平日裏是誰在窺視我,你們背後的人是誰?”我出手冷冽而絕情,顏蕪被我逼到雨花院最老的那棵樹下,他盯着我的手,不肯言語。我嗤的一笑,一根枯枝直直打向回廊一角的楊金英,楊金英臉上被樹枝子刷出鮮紅的痕印來,顏蕪不肯說話,我又是一根樹枝要抽過去,顏蕪方低聲道:“你為難她作甚,她也是個可憐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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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捏着顏蕪脖頸冷笑:“可憐人就要有可憐人的自覺,若再這樣愚蠢自大,不如早早死了,何苦累己累人。”顏蕪瞧見了我眸子裏的殺意,我真的想廢了楊金英,這樣多的小動作,當餘九兮是瞎子嗎?楊金英從回廊下緩緩走過來,她垂着頭,走到我和顏蕪身側,顏蕪冷喝一聲:“跪下,向江姑娘道歉。”

金英果真跪下了,雪地上的枯枝被她壓出聲聲脆響,“金英不知事,請江姑娘原諒。”我“吃吃”笑出來,照舊掐着顏蕪脖頸,“說!是誰在窺視我?”

顏蕪嘴巴硬,我一向都知道顏蕪嘴巴硬,比死鴨子還硬。我兩指成鈎向顏蕪眼睛抓過去,他閉上眼睛,金英嚷出來:“不要,姑娘不要,是少主,是少主讓人看着你……是少主說怕江姑娘靠不住,看緊些才教人放心。”顏蕪目光成冰掃向楊金英,我拍了拍顏蕪的臉,慢慢道:“我對你們不感興趣,你們如何刺殺朱厚熜我也不感興趣,只是,你們不要對我太感興趣,包括你們那位少主。以後,再有人來窺視我,我抓住一個殺一個,抓住一對殺一雙,殺到你們識趣為止。”

我将金英從雪地上攙起來,笑道:“還有你,楊姑娘,我江鵲皮面薄,你不要老是盯着我瞧,我會不好意思的。”金英立馬又要跪下,嘴裏直道:“金英不敢。”我撿起一從枯枝,笑道:“一根打你一下,一根打你一下,這麽打一下、打一下,搞不好你就廢了呢,那多不好啊,你說是不是,楊姑娘?”

金英閉着嘴,我兩根手指抵在她額上,曼聲道:“楊姑娘,不如日後你離菊英遠一點罷。”我手指劃過她的眼睛,金英睫毛瑟瑟顫抖,我“哧”的一笑,對着顏蕪道:“我這裏有點碎銀子,本想給了金英姑娘作賞錢,又見金英姑娘滿口少主、少主,想必你們少主也是才雄勢大的,也不能短了你們幾兩銀子,我就不獻醜了。顏公子,楊姑娘,你們有話趕緊說,不然,被撞破了就不好了!”我“呵呵、呵呵”怪笑起來,捏着幾錠銀子走遠了。

金英低聲道:“我瞧這姓江的不對勁啊,和少主說的人仿似完全不一樣,少主是不是弄錯了……”金英嘀嘀咕咕,顏蕪喝了一句:“放肆!少主的事也是你能說的,還不閉嘴!”

他們的聲音我聽得清清楚楚,顏蕪嘴巴真正謹慎,對着一個愛慕他的女人,嘴裏也是沒有一句實話的。哼,少主,甚麽勞什子玩意兒,老娘要刺的人還是當今天子呢,少主?我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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